樱花歌舞厅内,春意盎然:一对对男女舞得如醉如痴;有的竟穿着短袖,跳得是大汗淋漓。

在舞厅的西北角,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穿着豆青色的衬衣,胸前的一对乳房高高隆起,分外引人注意。此时,她默默地坐着。

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帅哥走到她的跟前,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子故意把头扭到一边。那男子仍不甘心,轻轻地说了一声:小姐,请你跳一曲,行吗?女子看了他一眼,轻蔑地说:不会跳!男子仍是不饶:小姐谦虚了!真不会跳,我教你。不想这话一下激怒了女子,她大叫:你烦不烦哪,告诉你不跳就是不跳,还缠什么缠!那男子吃了一惊,只得悻悻地走了。

一会儿,又来了第二个、第三个,都碰壁了。女子一直不跳,嘴里却在数着有几个人请她,一边自言自语说,离了你,我还跳不成舞了吗?这时音乐响起了,一曲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激起了人们的热情。这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邀请女子跳舞,人们正要嘲笑那老家伙自不量力时,女子却一反常态,欣然应邀入池,她主动地搂着老人,随着音乐,发狂似地旋转起来。她的舞步是那样的娴熟,舞姿是那样的轻盈。老人乐疯了。正当他乐得屁颠屁颠的时候,那女子却越转越快,脚下的步子比乐曲快了半拍,一会儿,竟整整快了一拍!而且一转起来,她就不停了!老人哪里吃得消,不一会儿就大汗不止,接着拼命喘着粗气;再跳,浑身像抽了筋,瘫软下去。少妇拖着他,像拖着个笨熊。她也拖乏了,音乐没停,就把他推到了一边,自顾自地找个凳子坐下,从兜里掏出把小扇子,不停地扇着。在一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谁还敢找她跳舞。

女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不自觉地竟笑出声来。她觉得堵在胸中很久很久的恶气终于出了!她自言自语道:凭什么这么对我?

舞厅里的人都十分困惑:这个女的是谁?她有神经病吗?

时光倒流到两年前,玫瑰园小区的老百姓自发地办了个露天舞场,自娱自乐。每天晚上八点后,舞场就响起了悠扬的乐曲声。有两个舞跳得好的退休老师,想赚点外快,办起了舞蹈学习班。学一期只缴20元,不贵,因此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人;只是不知为何,是清一色的女人。女学员大多五十多岁,其中有两个年轻点的,是很好的朋友。高高大大的三十五岁,叫虹艳,是从安徽来北京打工的,在一家工厂工作;稍矮点的,身材苗条,三十岁,叫王芸,来自湖南,在一家打印社打字。她们都是白天在干活,到晚上就闲得没事,出来学学跳舞,消磨时间。

两个舞蹈老师开始教大家跳舞:注意,先做好准备姿势,上身挺直,两个手臂张开,像鸟的翅膀,向上扬哎,你那手怎么张的,这是鸟吗?简直是鸡的爪子!老师过去纠正一个学员的动作,引得人们哄堂大笑。

老师板着脸,继续教:注意脚下移动时用猫步,前脚掌着地,轻轻向前送。跟着我做,一、二、三。好!对!嘿嘿,我说那位,你那步子对吗?轻飘飘的,还猫着个腰,简直一个美国大兵进了雷区!

教了一会儿,老师头上就开始冒油了。

虹艳和王芸年轻,学得快,和别的学员不同步。别人还只学基本步,她们已经能跳简单的舞了。

几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虹艳和王芸都觉得收获不大,不想学了。这时,她们都碰到了各自的舞伴儿,死水一潭的生活激起了涟漪,发生了谁也意想不到的故事。

这天晚上,两个女子看着老师在教别的学员,也不管自己,有些愤愤不平。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四十多岁的男人来邀虹艳跳舞。虹艳很快和他跳到了一起。这男子叫赵星,是北京一家企业的工程师,是个舞迷。这虹艳也是个舞瘾极大的人,两人真是干柴见了烈火,仿佛是前世修下的缘份,一下子就成了舞伴儿,从此两人天天晚上就粘在一块,分不开了。

这边王芸见伙伴被邀走了,感到很失落,正要离开,忽然一个男人轻轻走到她身边,伸出右臂,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弧形,像电影中的英国王子,很绅士地邀请公主跳舞。一个农村的打工妹,哪儿见过这阵势,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男人小声地说:小姑娘,我能请你跳个舞吗?小姑娘?王芸觉得可笑,说我不会跳。没事,我教你,来,大胆点。这世界上哪有学不会的事?那男人就轻轻地拉着她的小手,步入舞池,一步一步地教她:怎么抬头、挺胸,脚下走之字步,怎么走莲花步,交错步那男人教得极认真。王芸这才近距离地看清了他。他大约五十八九的岁数,两鬓已经斑白,但也让人不觉得讨厌。

跳了一会,王芸的步子就开始乱了,不时地踩那男子的脚,头上也不知不觉渗出汗珠。那男子并不急,仍是耐心地教她怎么听音乐的鼓点,怎么运步。一连几个星期,一到舞场,他就来教王芸,虽然有很多人请他,但他一概不理。

渐渐熟了,两人开始无话不聊。王芸知道他是医生,叫孙兵,是医院的麻醉科主任。从这以后,四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过去了。虹艳与王芸的舞都跳得很娴熟了。

一天,王芸悄悄问孙兵:你有舞伴儿吗?

孙兵说,有过,但后来她们都看上了别人,把我甩了。现在就没有了。王芸笑嘻嘻地说:那正好。我就做你的舞伴儿吧。孙兵不说话。王芸有些急:是不是嫌我的舞跳得不好,你看不上?那倒不是,舞可以学,但舞伴儿可不能轻易做。乖乖,有那么神秘吗?王芸撇了撇嘴,一副不在乎的神情。这你就不懂了,看发展吧,人算不如天算。再说我曾经有过两个舞伴,最后都离开了我。你要成了我舞伴儿,哪天再离开我,我会受不了的。孙兵望着远处的星星,在想着什么。

王芸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紧紧盯住孙兵:你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是不会变心的,除非是你不要我。

以后再说吧,不谈这事了,跳舞!

自从四个人结识,并成了好朋友,大家都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之中。每天晚上都相约跳舞。动人的音乐,充满花香的小区环境,志趣相同的朋友

虹艳这对舞伴儿,关系发展得很神速。老赵每天一下班,早早吃了饭,就给小虹发短信相约。到了舞场,两人一刻也不分开,从开始到收场一直牵着手。老赵是个很放得开的人,有时跳着跳着,一下把小虹抱了起来。小虹并不恼,只是轻轻地说:注意点影响。老赵于是更得意,得寸进尺,常趁别人不注意,在女伴儿脸上偷偷蹭一下。

老赵有个嗜好,爱喝小酒。偏偏小虹也爱喝。朋友请老赵,或他请朋友,都要带上小虹。没多久,小区周边的饭馆都吃遍了。一喝酒,老赵就发疯,管小虹叫老婆,有时当着别人的面亲她,她脸也不红。

这天,老赵又请小虹吃饭,小虹让叫上她的好朋友王芸。自然,老孙也来作陪。

天外天餐馆里布置得很雅致:小包间顶上的五盏宫灯放出异彩,红绒的桌布上镀金的餐具闪闪发光。一会儿就上菜了。因为是老赵做的东,自然由他先敬酒。他讲了两句,第一句是,我这是抛砖引玉,下次看老孙的了,当医生的一个月起码是一万块。话没说完,小虹就使劲鼓起了掌。老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默然地坐在那里不作声,像个泥胎。老赵的第二句话是:来,举起杯,干了!谁不喝干谁是孙子!老赵和小虹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白酒。王芸一扬脖,干了一大杯啤酒。老孙只是把啤酒抿了一口。王芸又要把酒满上,老孙按住了她的手: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嘛,今天难得尽兴,我要喝个痛快!一桌的山珍海味,王芸一口都不吃,只是一个劲地灌啤酒。

喝了一会儿,老赵来了新花样:咱们该喝交杯酒了,来,小虹,宝贝儿,咱俩先喝!老赵和小虹举起杯伸出手,互相绕过对方,然后把酒送到自己嘴上,一下子喝光,动作很熟练。

该你俩了!小虹催着。王芸倒是大方地举起了杯,老孙说啥也不动手。

老赵不依不饶,给他杯子加满酒。老孙脸涨得通红,不得已举起杯,尴尬又笨拙地学着刚才他俩的样子,还没绕过手,一杯酒全洒在王芸臂上,大家乱笑了一通。

闹够了,夜也深了,该散了。老赵搂着小虹的腰,摇晃着往回走,一边扯开大嗓子吼着: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莫回呀头

王芸有些站不住脚,老孙忙去扶她。到了外边,凉风一吹,王芸哇地一口吐出来,接下来又大口大口地吐开了。老孙忙掏出餐巾纸给她擦嘴。等扶着王芸到了她住的楼下,十一点了,电梯早停了。王芸一步也走不动了。老孙一咬牙,一下把她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往上爬。

七月的一天,孙兵刚到办公室,他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我!我在我这里的18层楼上,我不想活了!我求你办个事:我死后你帮我收个尸,给我家里传个信,再就是把我的衣服给运回我的家。

开什么玩笑?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开玩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确定对方不是闹着玩后,孙兵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你千万不要干傻事,我马上就到你这里来,千万等我!

孙兵急匆匆赶到了王芸这儿,果然见她站在18楼的楼顶上,泪流满面。

出什么事了?

一见到孙兵,王芸像个小孩扑到他的怀里,号啕大哭了起来。好,好,好!别急,有事慢慢说。孙兵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王芸哭得更厉害了。

原来,她服务的这家打印社的经理,早上起来,点了一下钱,少了二百块钱。经理认准钱是她偷的,而且在街上大嚷大叫,周围人都知道这事了。王芸性子烈,哪能受这个气?她决心以死来表示自己的清白!但死前她还要交代些事,就给孙兵打了电话。

一听这事,孙兵反倒笑了。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王芸生气了:你还笑得出来!人家在火里,你却在水里!

孙兵数落开她了:你好傻,好傻!你去死,不正好落了别人的圈套了吗?人家说你是畏罪自杀,假的也变成真的了。再说了,你死了,连个说话、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了!

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王芸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下就开窍了。哼,我找老家伙评理去,就是到公安局我也不怕!

好了,回去吧,我也该上班了。晚上,我请你到欧迪咖啡厅喝咖啡。

算了,那里的咖啡好贵呀!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想常请你们几个吃饭,钱要用在有用的地方。你有困难,就来找我。

望着孙兵远去的背影,王芸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这生死关头,他曾帮过她,仅这份情,就难以还清。

第二天是星期天,老孙约王芸在小区花园里聊聊。

王芸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多大了?

26岁左右吧。

傻了吧,被我的表面现象骗了吧?我其实是76年生人,30岁了。我女儿已经上小学了。

王芸望着远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18岁时,父亲得了肺气肿,15岁的妹妹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为了给他们治病,我收了我现在的老公五百元的聘礼,就和他定了婚。五百元,在今天算什么?可那时是一笔救命钱哪!谁知,爸爸、妹妹的病没治好,他们先后都走了。我找亲戚借了钱,还到他家,并提出了退婚,因为我并不喜欢他。我的老公很喜欢我,见我这样,说不勉强,好聚好散,晚上请我喝点酒,就送我回家。看到他真诚的样子,信了,喝了二两酒,就醉得不省人事了。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床单上有一摊血。当时我什么也不懂,以为没发生什么事。回家后过了一段时间开始不停地呕吐,我姐姐发现了,问我做了什么事,我说什么也没做。她带我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那个时候的农村是很保守的,未婚先孕是件要人命的大事。我已无路可走了,只得草草和他办了婚事。那年,我才20岁。一生下孩子,我就外出打工了,先到广东,后到北京。在北京我已来了六年。我和他没感情,一直在外就是为了躲避他。我常想,我这种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我死了,妈妈谁管?女儿谁管?傻弟弟怎么活?,怎么会是这样?孙兵听得心惊胆颤,现在竟还有旧小说里写的人和事,要不是听她亲口说,他想都想不出来。

小芸,如果你信得过我,今后,你就叫我哥吧。我会帮你渡过生活中的难关的。

多少年来,王芸就希望找这样一个集父爱、兄长之爱于一身的人。如今终于找到了!她觉得生活又有了阳光。

从此,孙兵对王芸爱护有加。有一天,王芸突然觉得左乳疼得像针扎,晚上连一个舞都跳不下来了。她问孙兵是不是得了乳腺癌,孙兵说,我给你摸摸看。王芸说,那可不行。我是大夫,什么病不懂?王芸还是不愿意。

第二天,他带她到上班的第一人民医院。一进大门,小护士们这个叫孙主任,那个叫孙大夫,都对他毕恭毕敬。王芸心想,他真是个有地位的人,和我这个农村的交往,也够他委老王的再三邀请,和他跳了一曲。刚跳完,孙兵就递过来了一瓶水,王芸正口渴,感激地接过水要喝,没想孙兵却说,把手伸过来。王芸不知所措地伸过了双手,孙兵把一瓶水都浇到她手上,边厉声地说,好好洗洗!

在场的人当时都愣住了!

王芸也脸憋得通红,人们都以为她要大闹一场!谁知,她马上冷静下来,反而对孙兵说,对不起,是我不好,下不为例。

孙兵在一边得意地冷笑。从此,只要他不痛快,或两人闹别扭,不管王芸对错,她都赔罪。

虹艳实在看不下去,事后对王芸说,你平时脾气倔得像头牛,怎么在他面前软得像个棉花糖,一点自尊都没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别瞎猜,我就是觉得他对我这么好,我无以回报他。我能给他的,就只有女人的温柔了。

哎,这就是命!认命,不服不行!小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从此也不再劝她。

老赵仍是带小虹跳舞、吃饭,两人打得火热。老赵的老婆也有自己的舞伴儿,因此懒得管他。老赵逢人就说,这叫如鱼得水。老赵在女人身上是肯下本钱的人,这天他买了一款最新出厂的诺基亚手机,这天下午,约小虹到他家来取。小虹一看到这款新手机,顿时心花怒放。老赵卖弄着:看!照相功能,说着喀嚓一声给小虹照了一张大头娃娃;这是录像功能,这是听Mp3。小虹一把抢过来,我自己会,不用你,便玩儿开了新手机。

老赵乘她不注意抚摸她的腿,你满意了吧?还没说怎么谢我呢。他眼中闪着色迷迷的光,见小虹没反应,猛地把她扑倒在床上。小虹一下子翻身站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我要嚷了!

你嚷啊,嚷啊,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一听这话,小虹顿时泄了气,软了五分。老赵油腔滑调,把嘴伸过来,一下子含住了她的红嘴唇

一天晚上,王芸看到老孙在和别人跳舞,她闲得没事,正好,教过她的老师老王请她,她就跳了个慢三。下一个曲子,老孙仍在和别人跳,她又与老王跳了个蹦的。到第三个曲子时,老孙一下拉过王芸,板着脸:我们不是早约法三章了吗,跳一个可以,跳两个马虎,跳三个走人!

可你也和别人在跳啊!

那是别人请我,你是主动送货上门的,这叫什么?这叫犯贱,懂吗?犯贱!你这种文化层次的,就是这个水平,不可教养,不可理喻,不可

王芸什么都没听清,也听不懂,只记得他说的犯贱,她一下子火烧到脑瓜顶:什么犯贱?我又没有和生人跳,那是我老师!

老师也不行,你就是贱!

王芸看到老孙,突然觉得他是那么丑陋,满头白发显得那么苍老!

两年来,一再的委屈、忍让,结果却是犯贱!我活那么大,爸妈都没骂过我一句,你凭什么骂我?凭什么?

不跳了,你去找别人吧!

老孙没想到,她眼中那么温柔的小女人,居然也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两人当然是不欢而散。这是相处两年来的第一次。

以后,孙兵来电话,王芸一直关机。孙兵连发了五个短信,不是道歉,而是一再表明是误会。

王芸觉得他没有诚意,而且说她犯贱,这是对人的侮辱,无法忍受。自己吃得少点,住得破烂点,都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屈辱,是绝不能承受的!

她有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两年来,他付出了那么多,再说,他也不是个坏人,只是脾气倔了一点。

她苦闷,不想理他,又放不下。难过了,就去舞厅里发泄。于是,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尾声

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只有一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个月来,王芸一到深夜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苦苦思索,常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到天亮。

一切都结束了,新的生活将开始。她把他的手机号全删了。这天傍晚,她又收到了一条短信:今晚来跳舞吧,老地方,不见不散,我想你了!

又是他!怎么办?她陷入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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