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源

在这个客厅里,他不是最风花雪月的,也不是最柔情似水的,却是一个最有别致的浪漫情怀的客人。

他是一个实干的力学家,德高望重,似乎更适宜成为一个‘标本’,被庄严地供奉在历史的功勋簿上。然而,他却用他全部的人生诠释了一种活法:他愿意虔心服从的理想。他一生忠诚的爱情,他始终不变的友谊,在一种执念的引导下,被照顾得面面俱到。

这样的人生,不是只有羡慕,更多的是尊重!

我们静默地相爱在最美的时光里,

“恭喜周兄弄瓦之喜啊!”

“这孩子将来要是能生得嫂夫人那样的美貌,再加上培源的聪慧,可不得了!”

“好竹出好笋,这还用说吗?”

……

一走进梁家的客厅,周培源就被一片恭喜、调侃之声包围住了。在座的都是老朋友,说起话来没那么多客套。是真心为他高兴,却也免不了逗趣调侃一番。

周培源刚做了父亲,正是满心欢喜的时候,听到什么都觉得悦耳。生命真的是太神奇了。那个软软的、花朵一样娇嫩的孩子,将传承着他的血脉与情感,一点点地长大,为他的生活带来无限的欣喜与感动。这是一种迥异于其他所有成就的骄傲与满足。他的生命中有再多的成就与荣耀,也及不上这个孩子带给他的那种纯然的欢喜。

他是一位教力学的教授,可首先,他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女孩的父亲。他一直在研究力学,对世间的一切“力”了如指掌。可是谁来告诉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给了他现在的幸福生活?

不过是短短几年的光景,周培源的人生就像云霄飞车一样,翻翻转转,刺激中带着无与伦比的惊喜。娇妻、爱女、心仪的工作,生命对他的厚待,在这几年里体现得温情而淋漓尽致。

那一年,周培源不过三十多岁。他的意气风发与人品风流,如同他正当其时的年华一样,绚烂而极致。

比起别人,比起这个客厅里的其他朋友,周培源显然是个幸运儿。他在最美的时光里,遇到了最爱的人,然后,静默地相爱、寂然地欢喜,相携走过了风雨交加的一生。

在没有相遇之前,谁也想不到相遇究竟有多美好。如果上天真有“注定”的安排,又在最合适的时刻让你走进了那个“注定”里,那么,你一定要相信并且感恩—你是何等幸运啊!

1930年的某一天,周培源应邀去朋友家做客。如同每一个愉快的周末一样,他对这次聚会充满了期待。

这家的女主人叫刘孝锦,是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高才生,为人爽朗直率,是个极热心的朋友。听说周培源还是单身,不免拿此事打趣他。

按理说,周培源这样的青年俊彦是不愁没女朋友的,人长得帅,学问又好,年纪轻轻就能执教清华,足可见他的天赋与能力,何以就一直单身呢?

周培源只能笑着解释:物理系的女生本来就少,“竞争”压力之大自是不必多说了。再加上他学业紧张,出国留学总共不足五年,却拿下了三个学位,时间也确实跟不上,哪还有被爱神光顾的机会?

刘孝锦乐得直笑,自告奋勇地要给他介绍女朋友。物理系的女生是少,可女子师范大学的女生多啊!而且,这里还算是当时女子教育的最高学府,不乏才貌双全之辈,足以配得上这位年轻英俊的才子。

周培源也没拒绝,乐呵呵地接受了。中国人的人生习惯向来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二十八岁的周培源已走完了第一步,甚至已经开始立业,他需要并且期待下一步。

刘孝锦是个“行动派”,说到做到,马上就拿来了一沓照片给周培源看。

周培源一张张地翻看着,直到看到了王蒂澂。

彼时刚刚双十年华的王蒂澂,拥有着最鲜亮的青春与最张扬的美丽,或许还有最灿烂的理想和最荡气回肠的向往。生命之瑰丽,在她身上显得那么慈悲和宽容。站在女子师范大学如云的漂亮女生中,她依然风采出众,总是能第一时间抓住别人的目光。

周培源心里一动。这个女孩,多像他梦里的那个人啊!容颜姣好、眼波温柔,美得像是一幅画、一首诗。他的眼睛亮了,笑容也柔了。对了,就是她!

刘孝锦一看,也笑着直点头:“你眼睛可真‘毒’啊!这位小姐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哪个男生不想摘下这朵花?你既然相中了,我就帮你牵牵线,至于成不成,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周培源看着那张照片微微地笑了。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不全靠实力、能力这些东西来取胜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唯有“情”之一字,最玄妙,也最美妙。

这看起来不是一个多么浪漫的开始,可他们却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浪漫。所以说,在爱情里,怎么开始并不是唯一且最重要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过程。

在刘孝锦的安排下,周培源与王蒂澂很快就见了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了一条素雅的连衣裙,干净、清爽,笑起来很甜美,还有点羞涩,不施粉黛,一派自然,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看到她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轻抿的嘴角,他知道要发生点儿什么了。

从那天开始,周培源就成了女子师范大学的常客。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从清华赶过去,只为了多看一眼他心爱的姑娘。如同每一个恋爱中的“傻”男生一样,总觉得去的路太长、见面的时间太短。只要她粲然一笑,一切就都失了颜色。

周培源比王蒂澂年长八岁,又去美国留过学,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以讲给她听,有的很有趣、有的她听都没听过。也有时候,这位在课堂上口若悬河的教授竟带着一股茫然却又认真的笨拙。坐得很近的时候,看到她晶亮的眸子里跃动着的欢喜与羞涩,无端就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温软、沉醉,仿佛连时光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生怕唐突了这样温情美好的一刻。

他想,为什么看着她,就会涌上一种爱怜的情绪?

她想,这个人怎么那样的傻气、那样的……可爱?

再不相爱就老了。对爱情来说,错过就意味着老去。还好,他们欢喜而投入地相爱了。

因为去得太频繁,连女生宿舍的阿姨都记住了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远远看到他过来,就直接在门口喊:“王蒂澂小姐,有人找。”

那些年里,每一场秋雨、每一次落雪,都见证了这场爱情。他们没有轰轰烈烈、曲曲折折,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也许只要感觉对了,就不需要无益的蹉跎。他只要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而她,也只需浅梳妆、轻扬眉,喜悦而自持地款款走来。

1932年6月18日,周培源和王蒂澂在北平举行婚礼,由清华校长梅贻琦亲自主婚。新郎星眉朗目,新娘笑靥如花,所有参加婚礼的人无不交口称赞。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稳重的梅校长竟犯了一个很乌龙的“错误”。在宣布结婚典礼开始时,他说的竟然是:“今天是王蒂瀓先生和周培源女士的结婚典礼……”顿时,全场炸了锅,把这场本来就热闹的婚礼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周培源有点“不满”,私下里嘟囔:“这么严肃认真的场合,怎么可以这样糊涂呢?”王蒂澂倒觉得蛮有趣的,一生一次的婚礼,留点“特别”的纪念也挺好。

见多识广的北京城曾亲眼“见”过无数场婚礼,有豪华的,有简陋的;有受祝福的,有被诅咒的;有佳偶天成的,也有最终形同陌路的,还有无数没滋没味过完一生的。它早就习以为常了,似乎也从没抱有过期待。婚姻从来都不是这个城市的主题,它只是赖以存在和发展的一个部分、一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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