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主人公姓李具体叫什么名字因为年代有点儿久远实在想不起来了。但他有个很著名的外号却至今记忆犹新可能不光是我记忆犹新凡是那个时期与这个人在一起呆过的可能都会在记忆里为他或者说为这个外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空间。

这个人叫李老抠儿。

老抠是我们这个地方常常用来描述一个人品性的词儿意思是指被描述的人在平时的生活中特别抠门舍不得花钱甚至舍不得吃穿用度一个子儿恨不得掰两半儿花。所以当某个人在生活中被他周围的人都这样看待时别人也就会毫不客气、毫不吝啬地把这两个字送给这个人当做外号了。

毫无疑问李老抠儿这个外号肯定也是这样得来的。

我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我父亲工作的调动搬到这个学校来的。

我家搬家的时候我正在外地读书没能与父母一道而是在我父母将家搬了多半年后我才在放假期间回的家。

第一次回到新家在这所学校的所有新邻居中这个李老抠儿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在新环境里和许多新认识的朋友交谈的时候朋友们往往三言两语之后就会提到这个外号叫李老抠儿的人或者是我们正说着话李老抠儿的身影就会在说不定的什么地方出现我们正说着的话题就会被打断和我说话的人一定会指着那个光着头、光着膀子的人说喏那个人你认识吧他就是李老抠儿。接着就会放低声音在我耳边悄悄的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不敢让他碰上他是个老抠儿……。

这样经历的次数多了你说能不让我印象深刻吗

其实李老抠儿并不是这个学校的正式员工但却来这个学校好长时间了。也正因为时间太长所以现在谁也无法考证他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到这个学校来的。

因为不是正式的教职工学校当然不会给他发工资因此他的生活就依靠在学校打打零工来维持。他干的最多的活就是从学校附近的一家林产化工厂里将废弃的原料渣子大多是橡树籽经提炼烤出工业用胶后的废弃物俗称橡子碗儿用大板车拉到学校的操场上晒干后用麻袋装好卖给学校的食堂供食堂作为烧饭、炒菜的燃料用。最初的时候一麻袋晒干的橡子碗儿可以买两毛钱。李老抠儿一般一天可以拉八到十车晒干后一板车可以装四、五麻袋左右。这样李老抠儿的月收入我想大家自会能算的出来。应该说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他的收入还是过得去的最起码不比一个正式教师的工资低多少。当然他的收入是靠体力劳动得来的有时还要靠老天帮忙如果某一段时间老是下雨那么他的收入就没有保障了。

也许正是因为收入来之不易吧所以才让他养成了特别抠门的习惯。

那时我们家住在学校里平时我们家里做饭也用这种橡子碗儿。得空的时候我父亲会带上我们弟兄一道借个大板车去拉上几车然后放到操场上去晒有时候太忙没有空儿而家里的燃料已然告罄也会从李老抠儿那儿买上一、两麻袋。

我至今记得无论是我们自己去拉橡子碗儿还是从李老抠儿那儿购买橡子碗儿都会深刻体会到李老抠儿的抠劲儿。因为晒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让我们拉回的橡子碗儿与他的靠的很近的那意思是生怕我们占了他的便宜而在他那儿购买晒好的橡子碗儿他也绝不会因为是私人购买而多装一点儿能和他卖给学校食堂的一样就很不错了。

李老抠儿就是这样的一个特别抠门的人不仅对别人这样对他自己也是这样既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更别说别的什么奢华的生活用品了。

在食堂吃饭他长年累月、一如既往都是只吃五分钱一份的菜春秋两季上身永远是一件薄薄的线衫而且有许多补丁估计是他自己的杰作针脚七歪八扭下面是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老布裤子夏季则基本上是光着膀子腿上配一条大裤衩儿而一到冬季就是一件空心袄子实在冷的吃不消了也至多在里面套上一件汗褂儿。好在我们这个地方属于亚热带气候冬天一般不是太冷但像他这样不怕冷的还是少数毕竟我们这儿也有风、有雨还会下雪。

记得是李老抠儿出事的那一年不知什么原因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雪也下得特别的大。

李老抠儿身上的那件破棉袄大概是被他穿的实在是不像样子了也实在是抵挡不了那年的寒冷了在学校食堂师傅、阿姨们的一再劝说下李老抠儿才咬着牙到街上周裁缝那儿做了一件新棉袄。

新棉袄拿回来后他却又一直没舍得穿硬让自己冻着说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穿。

快过年的时候李老抠儿的侄儿从山里托人捎了口信来要他回家过年。

这里恐怕要补充说明一下李老抠儿一生未娶一直是以校为家。

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曾有好心、好事的人为他张罗过应该是众所周知、不言自明的原因吧人倒是找了好几个可惜一个都没能成而且都是女方弃他而去的所以李老抠儿到死还是光棍一条。他的父亲倒是连他在内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女他在家排行老二他的哥哥、弟弟们先后在老家都成家了妹妹们也先后出嫁了他自己虽然没有后代但侄男侄女不少这次捎信让他回家过年的就是他大哥的儿子。

李老抠儿与家里亲人们的关系一直也不是很好这当中可能也有别人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责任恐怕还是在李老抠儿的身上所以自从他们的父母双亲离世后即使逢年过节他也很少回老家去他的弟兄们也不是十分热切的盼望着他回去他自己也觉得回去没有多大的意思。这次也不列外尽管大侄儿早早地带了口信来他却拖拖拉拉的一直捱地方口语意为不着急干事拖沓。到了大年三十的早上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踏上回老家的路途。

那时车很少就是客车因为是国营企业也是按钟点、论班次跑的何况已是大年三十客车站早放了假所以李老抠儿只能步行。话说回来即使有车他也未必会去乘坐可能不会是因为晕车什么的而是心痛那几块钱车费。

李老抠儿走的是小路要翻过那道叫三十岭的大山。因为学校在三十岭的这边而他的老家恰恰在三十岭的那边。

快到晌午的时候李老抠儿终于爬上了三十岭的岭头。

此时他已走得满身大汗刚做的新棉袄被他心疼的抱在怀里。

可能实在是走累了他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准备稍事休息一下。

刚刚在石头上坐下他却又猛地站了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咋的只见他对着自己正抱着新棉袄发起楞来愣了一会儿他又站上了刚才坐下的大石头向四下张望确认四下了无人迹后便快速的钻进了身后的山林。

好一会儿当李老抠儿从山林里重新回到路上时怀里已不见了那件新做的棉袄。

至于他把那件新棉袄弄哪儿去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不说也罢。反正那年过年他竟是穿着单衣单褂进的老家的门。后来他的哥哥实在是不忍心看他那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在家里找了一件旧棉袄让他穿上才使他没被冻坏。

过完年年初三返校的时候那件新棉袄却又神奇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后来这件事不知咋的被学校里的人知道了。有个好事的烧饭阿姨曾不止一次追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被问急了他才有点儿狡黠的说

“我的那几个侄儿可是和我的个头儿差不多的。”

这话让那位阿姨听得直发楞半天没回过劲儿来。

李老抠儿就是那年在老家过完年回到学校不久后出的事儿。

那一年学校正在搞基建就是把原来的一排平房拆了准备盖一幢教学楼。

基建当然要准备一些砖、瓦、水泥、钢筋什么的建筑材料。当时学校没有围墙四通八达附近村子里的人和紧挨学校的两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工人们都可以在校园内自由出入因此当这些建筑材料拉到学校后就很让校领导们头痛白天倒无所谓可到了晚上就很难保证这些建筑材料们不悄悄地改名换姓由姓公变为姓私了。

经过几次三番慎之又慎的商量、研究学校最终决定把看管这些建材的任务交给李老抠儿当然学校会适当的付一点儿工资给他。

这个决定一宣布校内校外的人有的含笑不语有的点头称赞但大家一致的看法是这次校领导算是找对人了。

现在想想就当时的生活条件而言学校大兴土木人们尤其是学校的教职工们顺手牵羊弄点儿砖头瓦块回去垒个鸡窝、搭个院墙或者在自家的院内铺条甬道便于雨天行走等等也属正常。起初校领导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是公共财产取之于公用之于民况且一点点破砖烂瓦相对于一幢大楼来说确是九牛一毛。可事情的发展却有点儿出乎人们特别是校领导们的意料用现在的话说是突破了校领导们所能容忍的底线了因为有人看到动用这些用来盖大楼的材料并没有人过问即使是被某个校领导无意中碰上了彼此也只是会意的一笑而过。于是有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竟公然在大白天将成垛的砖瓦搬回家去准备盖个小厨房、储藏室什么的了更有甚者有附近的人利用月黑风高将成捆的钢材偷偷扛了去卖。这样事情的性质就有点儿改变了也就逼得学校的领导们不得不对这些宝贝建材们断然采取保护措施了。

说来也怪自从李老抠儿上任后工地上的物资基本上没再出现被人拿走的现象了晚上也安静了许多。因为不管是谁动了这些东西只要被李老抠看见了或者是别人有意无意的说出来被他听到了他一定会不依不饶甚至会追上门去直到拿东西的人被缠得没有办法乖乖的把东西送回去为止。记得有一次学校的一位副校长的老婆因为家里用来洗脚的木盆炸了底儿便想从工地上拿一根很短很细的钢筋回去找木匠将木盆重新箍一下底。这要放在以前根本不算回事儿别说一根就是要个十根八根的自己去找就是了可这次副校长家属和李老抠儿商量了半天却硬是没拿成。气的这位副校长夫人回到家后跟副校长大发了一通脾气可怜的副校长也只能摇头叹气而已。

从这件事情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在李老抠那儿去碰一鼻子灰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后来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时间是那一年的年后不久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因为过年加上天气的原因学校的教学楼暂时停工学生们都放假了家远的老师们也都回家过年去了仅有一些和我家一样住在学校的教职工们仍留在学校内偌大的校园显得格外的冷清。

据住在学校的几位老师、工友们后来回忆那天他们看见李老抠儿一如既往、兢兢业业的在工地上巡视。特别听一位年纪较大、身体不太好的老师说那天不知是因为过年吃的有点儿油腻还是受了风寒这位老师傍晚的时候闹起了肚子。那时还没有时兴现在这样的套房住房内基本上没有卫生间什么的夜间大便仍需出门上公厕。大约夜里十二点多钟的时候这位老师如厕时还曾看见李老抠儿独自一个人在工地上转悠。他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回来本想过去劝一下李老抠儿这大过年的又是大冷的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工地偷东西了要李老抠儿别冻坏了自己。可转念一想对于李老抠儿这样的主儿什么话还是少说为妙再加上天实在是太冷这位老师到底还是没有过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太阳还没出山一位过路的村民在校外的一条小路边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李老抠儿。

本来这么大冷的天除非不得已比如要出远门串个亲戚什么的一般人是不愿意早起更不愿意外出的。所以当这位早起的村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趴在路边的雪地里便感到十分奇怪走近一看认出是学校的李老抠儿。但此时的李老抠儿已是满脸紫乌一动不动旁边的草丛里还隐隐有些许的血迹。

村民哪见过这种场面立即大呼小叫把学校留守的几位老师喊了过来。有胆子稍微大一点儿人上前试探着摸了一下李老抠儿的鼻息确认人已经没气儿了便又赶紧派人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通讯发达那时别说手机了就是固定电话也是很少的。想方设法找来了学校的领导。

一报案镇上公安派出所的民警在快吃中午饭的时候也赶到了现场。

很可惜由于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太多现场的所有痕迹已被破坏殆尽民警除了在李老抠儿的尸体不远处找出了一捆钢筋外再无其他任何有助于破案的线索。

最后由学校负责将李老抠儿在学校后面的山上找了块墓地安葬了事。

我在想这事儿幸亏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要是搁在物欲横流、动辄闹事的现在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会不会或者说还能够如此草草收场吗

别误会我这么说绝对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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