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将亮没亮但乡下人起得早一个大姑娘打个呵欠从自家屋里出来抱了一捆草去喂牛。

这大姑娘不到二十岁年纪穿一件花布衣衫喂了牛又去打水正忙碌着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速度极快杂而不乱刹那间一队人马一阵风似的到了屋前一个个神情剽悍各携武器为首的骑士一身黑衣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打透。

那骑士见了她一勒马缰本在奔驰的骏马被他一勒即停“那女子你可曾见一个受伤男子来这里”

乡下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见这一队人明火执仗的早吓慌了手里的水桶“咚”的一声掉到井里看架势就想逃回屋里去脚却又软了吭哧了半天一句囫圈话也说不出来。

那骑士也晓得自己把这大姑娘吓着了放缓了些声音道“你不要惊慌我们是官府里的人我只问你可有见过一个受伤男子经过此地”

大姑娘定了定神摇摇头“没……没见我刚醒喂……牛。”

那骑士望一眼周围并不见血迹一类痕迹他们尚带了数只狼犬嗅觉最是敏锐此刻也无动静。又见面前不过是个乡下女子不晓得什么。料想追赶的那人并未从这条路逃走便向身后吆喝一声马队急匆匆地又向前去了。

直到马队走远了那大姑娘才捞出水桶“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道“帮主帮主没事了出来吧。”

她连喊了数声并没有人应答大姑娘心里一紧叫道“帮主”几步来到方才喂牛的草堆那里三两下扒开干草里面躺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的血眼见是晕过去了。

这可怎样是好那大姑娘虽然方才一番做作十分镇定却不通医术眼见那男子昏迷不醒情急之下上去“啪啪”两个耳光还别说这两个耳光打得狠那男子一睁眼真醒了。

“帮主”

“帮什么主啊三年前就不是帮主了。”青年男子苦笑一声从怀里翻出粒药丸咽了脸上长了点血色手撑了地一瘸一拐站起来苦笑着道“还好来的不是陈鹰。”

他又从身上掏出一块药饼嚼碎了均匀地撒在地上道“我走了也别留下痕迹。”

那是他帮里独有的秘药方才也是靠这个逃过了狼犬的追捕。

眼见他身上的伤还淌着血这人就往外走那大姑娘急了跺脚直喊“帮主你的伤哎别走啊怎么说等我爹回来这儿没人知道他老人家曾是丐帮的堂主哎”

那男子已走远了回头笑了笑露了颗虎牙出来“英子多谢你了。我来过这儿的事谁都别说孙堂主那儿都别讲会害了你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帮主”

男子一身的伤但走得可不慢他再没回过头没多久人已经不见影子了。

渐明的天光里忽然传来隐约的钟声这里是京城近郊里面的声音倒也听得清楚。

“一、二、三……”英子一声声数着钟声脸色忽然变了。

“这是皇家的丧钟……难道真出大事了”

开明八年太子遭丐帮前帮主冼红阳刺杀薨。德帝病卧在床三子程王理政通缉冼红阳予天下。

章一狭路相逢

艳阳高照大太阳底下一簇红山茶开得如火如萘。

红山茶下却卧了个乞丐一头一脸的脏污一条腿像是给打瘸了上面还流着脓血。过路之人无不回避三分。

那乞丐正晒着太阳忽听远处传来官兵的声音“一个个搜乞丐尤其看仔细了姓冼的以前是丐帮的头子最会装的就是乞丐”

那乞丐立刻站起来一条腿虽是瘸了跑得倒比正常人还快几分他不敢走大街街上两队官兵正在搜他也不敢出城城门里有青城弟子守着。他只拣小巷子走尚要处处留意。

这乞丐正是冼红阳如今的他可以说是人人喊打官府民间白道黑道没一个不知道他没一个不想抓他比较起来他当年做丐帮帮主时都没这么大名气。

在这重重追捕之下他居然也逃了一个月。这期间他和太子手下的侍卫头领陈鹰交过手被昔日江湖上的朋友围过还被一个当年的旧交卖过左腿就是被那个旧交打折的。

昔日的丐帮帮主如今人已经残了半条能逃到这里算是奇迹。照这么下去早晚也是一死但他嗓子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活不起也得活下去。

小巷深处是座大宅院冼红阳认识这里当年自己的父亲丐帮的老帮主和这里的主人江中大侠宋连城是过命的交情自己行走江湖时也曾救过主人的独生子一命而今……

他一闭眼想起了一个月来被过去那些朋友追杀嘁打的情形。

罢罢罢我……就再相信你们一次。

最后一次。

到底还是没敢走正门冼红阳从墙外一个僻静角落翻了进去。

墙内绿草茵茵落地时摔了一下倒也不甚疼里面恰有一个青年揽着一个丫环的腰不知窃窃私语些什么见到一个乞丐摔进来大吃一惊却见那乞丐一抬头苦笑道“宋兄是我。”

那青年正是他曾救过一命的宋家独子宋辉秀。

宋辉秀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终于认出来一瞬间脸上青黄不定手抖了几下向身边的丫环道“你先下去不准多说一个字”

宋辉秀在女孩子身上向来温存体贴忽然如此那丫环不敢多说先下去了。

宋辉秀站在当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走过来一把扶住了他。

“冼兄你……怎么成了这样”到底声音还是颤了。

冼红阳虽做过丐帮帮主但他是净衣帮出身当年也是个飞扬跳脱笑傲江湖的主儿如今却落泊到这般地步宋辉秀看了心中大是不忍。

半搀半扶的宋辉秀给他找了间静室坐了因他身份特殊也不敢让其他佣人进来只道“你先歇息我去找爹过来。”说着匆匆去了。

冼红阳坐在太师椅上怔了一会儿这所宅子他打小就来过好多次便是这间屋子他也进来过。那时他爹丐帮的老帮主还在。成年后虽然没来过但冼红阳记性好此刻打量四周见里面布置依稀还是当年模样。堂前依然供着一尊菩萨慈眉善目微笑俨然。

一瞬间他竟有几分恍惚心却是慢慢定了下来这才觉出腿上的伤疼得紧这一路逃亡疼也不敢疼出来。

他不顾伤口自太师椅上下来一瘸一拐来到菩萨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洗红阳从不信佛他也不求菩萨当真能救苦救难他只想说菩萨菩萨你看我一眼你看看世上这些不公

外面脚步声响冼红阳自地上爬起来抿了唇不应一声。

进屋的是个白须老者宋辉秀的父亲江中大侠宋连城一见他两道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沾了白胡子上一片“红阳你这孩子……”

冼红阳不小了也在江湖上轰轰烈烈过但在这老者眼里自然还是晚辈。听了这句话他心中一动一时间不由想起了父亲面上线条也放松下来。却听宋连城又道“幸好你父母已没了也没其他亲人不然这刺杀太子、株连九族的罪名可怎么得了”

冼红阳忙道“宋伯父我没有刺杀……”话还没说完已被宋连城截住把一个小包裹塞到他手里道“这里面是银子和金疮药你、你快离开此地吧”

这句话说完宋连城已把头转了过去。

冼红阳一下愣在当地却见宋辉秀也跟了进来面上的神情又是惶恐又是无措。

冼红阳手里拿着那个小包裹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是他自己要求过分了。他如今是钦犯牵丝绊缕都是砍头抄家的重罪。宋家上下几十口人自己不过一个人、一条命凭什么让人家搭上。宋家不告发不检举给自己这样一个包裹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真相是如何并不重要你已被朝廷定为钦犯这才是真的。

冼红阳没再多说什么捏着包裹从侧门出了宋宅在第一个拐角处把那个包裹扔了出去。他这人多少有点不知好歹外加不识时务不然不会丐帮帮主只做了两年就甩手不干也不会惹到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上头。

城里的官兵还在呼啸不止这次来的两批人马一批由已故太子手下的侍卫头领陈鹰带领一批则是宫里的云阳卫打头的是理政程王的心腹。虽是到了这份儿冼红阳还是不甘一死。

此时冼红阳已然气力不支左右扫了一眼忽见一个所在心下一喜暗道这里多半还能避上一避便冲了过去。

他看到的地方是一家妓馆。

三绕两绕转进里面躲不过陈鹰和云阳卫躲几个龟公打手还不在话下眼见前面有间屋子颇为隐蔽又不见灯火冼红阳一猫腰便蹿了进去。

这屋子里果然空无一人刚进去就听外面人声鼎沸冼红阳一惊心想莫非官兵已搜到了这里又想妓馆人多耳杂也少不得有些有身份的人物官兵不见得搜得多彻底自己倒不必一味惊惶。

这边刚放下心事鼻端便闻到一阵香味。房间里虽未点灯冼红阳却是天生一双猫儿眼四下里一溜不由大喜过望。

一盘酱红油亮汁多味美的梅菜扣肉正放在一旁的桌上原来他误打误撞间进的竟是妓馆的小厨房。这一天他水米未进看到这盘扣肉真比什么金银财宝都来得诱惑。

不再犹豫不再退缩前丐帮帮主毅然决然亮出一只满是污垢的手朝着那盘梅菜扣肉就伸了过去。

电光石火一瞬间厨房里忽然又多了个不速之客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冼红阳一副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的样子。

“……”冼红阳手停在半空不动了。

“要不您先让让”冼红阳谄媚地假笑。

不速之客不动不让一双眼睛虎视眈眈。那是好大一只黑狗站在当地足有半人来高眼睛里冒着绿光跟狼似的。

外面还在吵也不知是不是真来了官兵若是来了这大狗放声一叫只怕半个妓馆的人都要被引来。冼红阳一咬牙抓起一块扣肉“嗖”的一声扔了过去。

这一块肉扔的真比从他身上剜一块肉下来还疼。黑狗一口叼住肉没两口就咽下去了。眼睛又转了过来。

冼红阳心想我真是给丐帮丢了大人啊打狗的祖宗今天倒被狗欺负转念却想到如今惹下这般祸事自己那个过命的兄长丐帮的副帮主现在又是怎样

这一想不免有几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几分那黑狗可等不得口水直滴“嗷”的一声就扑上去了。

下一刻只听“砰”、“当”、“扑通”之声连绵不断知道的道是在打狗不知道的准当两个江湖高手在那儿比拼半晌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

一个穿浅碧衣衫的青年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呵呵这是谁家的姑娘在这里发疯呢”他走过去一推门“唰”地一展火折子“我说……啊”

门口的人屋里的人同时吃了一惊。

那条黑狗早跑得不知踪影了冼红阳身上本来就狼狈这下子更狼狈。他和那青年目光相接两人看了一会儿那青年神色慢慢了然一双眼睛里的绿光比方才那只狗还明显“哎呀这可是捡着宝贝了”

当然是宝贝四处城门都贴了告示死的冼红阳五百两活的一千两。那可不是白银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冼红阳认识那青年这人姓莫双字寻欢绰号悠然公子。“江北贺兰江南寻欢”原是江湖上有名的风流人物。两人之间虽没什么交情但也都晓得对方不知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也曾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

莫寻欢上前一步笑得一双眼都眯起来冼红阳冷笑一声已经抄起了一旁一条凳子腿。

两人对峙片刻冼红阳暗道此刻自己无甚气力须得先下手为强他一条腿瘸了行动不便忽地着地一滚一手握住凳腿便向莫寻欢踝骨击去。

这一击出其不意力沉势猛姿态风度是通通的没有倒也和他丐帮出身相合。莫寻欢也未曾料到他竟然如此出击匆忙间向上一跃悠然公子轻功了得躲过一击后落地时还摆了个身段“来来来……哦”

方才一滚冼红阳本已狼狈至极此刻衣衫也已绽开露出胸口文的一朵莲花。

是时刺青在男子中颇为流行但通常文身多为青色或黑色如冼红阳这般刺一朵红艳艳莲花在身上的极为少见。冼红阳却已顾不得这些他一击不巾手持凳腿恶狠狠直瞪着莫寻欢。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外面又一阵嘈杂声这次离得近了甚至听得到铁甲摩擦的声音。

是云阳卫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冼红阳终于领教了。就在这时候莫寻欢忽然一把拽住他胳膊速度奇快“云阳卫来了藏这里去”一伸手拽着冼红阳就往一边甩去。

这一下冼红阳若是想躲也未必就躲不开。但他听得这一句话另有他意。心中一动竟没躲。

“啪”的一声他被莫寻欢甩到了厨房里的一口大水缸里。

这口水缸里还有半缸水藏一个人倒也绰绰有余。可是莫寻欢忽略了一件事冼红阳这一路奔波身上受伤无数腿上伤得尤其严重这一摔力道不小他腿上伤口恰好磕到缸沿上身上伤口再被冷水一激加上他这些时日逃亡体力已到了强弩之末。掉入水缸那一刹那竟然生生疼晕了过去。

水缸……里面翻船了……晕过去之前冼红阳咬牙切齿地想。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冼红阳动一下脑袋也不知自己死了还是没死正琢磨着这件大事一道光忽然照进来跟着探进来的是半个身子口气里带着笑“哟醒了”

那人一身揉得稀烂的浅碧衫子面上笑意盎然正是莫寻欢。

章二杯水相交

冼红阳怔了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没死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借着那道光线审视一下周围环境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辆马车上这马车不算多华贵却很舒服。自己身上那套一个月没洗又滚进水缸的衣服好歹是给换下去了伤口有经过简单处理不过包扎得很拙劣躺着不动还是一抽一抽地疼。

他有点迷糊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面前的莫寻欢却听莫寻欢道“别看了别看了我知道那伤包得不怎样你忍忍吧等到前面乐游原我找人给你重治。”

冼红阳没说什么低下头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啊”

“你为什么没把我交给云阳卫”

莫寻欢莫明其妙“我还真没干过出卖朋友的事。”

冼红阳看着他“你我的交情充其量也就是知道对方说过几次话喝过一次酒为了这样的‘朋友’你肯为了救人把命搭上”

莫寻欢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只反问“换成是我你救不救”

冼红阳怔了下他天生就是个不管不顾使情任性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至于当了两年帮主就再当不下去若遇到这种事定然也不能甩手不管于是答道“救。”

莫寻欢笑道“这就是了你还问我做什么”他想了想又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这一路上你被不少以前的朋友卖了所以心中怀疑。其实啊”他转了转手里的马鞭“这事你得这么想不救你那是正常是世理人情救了你那是你福气。”

莫寻欢扔过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几块干粮竟然还有一小瓶酒“吃饭吃饭吃得饱饱的前面的路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他不提昨天晚上怎么逃过陈鹰和云阳卫的追捕不用想也知道必不是件简单的事。浪子最重仪表昨晚相见时莫寻欢还是一派风流如今却颇有些狼狈。冼红阳默然无语拿了那瓶酒出来对着瓶口长饮一口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莫寻欢又回到驾车的位置上前行一段听得里面悄然无声暗想当年冼红阳也是个洒脱诙谐的人物如今这场大变果然把他的性情也改了。正想到这里忽听里面人道“这干粮太寒酸了好歹也拿一盘梅菜扣肉啊”

莫寻欢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笑声未歇官道忽然闪出两个人来一色的侍卫服饰手中拿着鬼头大刀左边那人开口喝道“马车停下云阳卫奉旨搜查钦犯”

莫寻欢看这两人身上所穿乃是黄衣便知他们是云阳卫中地字一部的侍卫。

云阳卫分天地人三部但人字一部乃是后来加设天字一支一直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地字一支权力却慢慢移交到大理寺手里。而人字一支的大头领关山雪却又是如今代皇帝理政的程王的心腹。这资格最老的天地两支取“天地玄黄”之意天字一部身着黑衣地字一部则是身着黄衣。

而莫寻欢不但晓得他们来自地字一部他还识得这两人。他一挽缰绳马车应声停下笑吟吟道“察大人、严大人两位大人身居要职公务繁忙这等小事怎还劳您二位的大驾啊”

其实这两人在云阳卫中职位甚低这几句话颇有些讽刺味道但自莫寻欢口中说出居然就有几分真诚之意。居左的察梓一举鬼头刀洋洋道“这条官道十分重要故而上头派我们兄弟看守。莫寻欢马车里是什么人啊”

奠寻欢笑道“也没什么人不过是我一个朋友。”

江湖人皆知他风流成性右手边的严宏便诡笑道“是哪一个女子啊”

莫寻欢轻描淡写说了四个字“雪山魔女。”

严宏吓一跳刚伸出欲揭车帘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这雪山魔女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魔头据说生得十分貌美但个性十分狠毒又擅长用毒有传言说惹过她的人都会被毒药化成一摊血水。二人偷眼看莫寻欢心道这小子果然了得。

但云阳卫毕竟令下如山两人对视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莫寻欢自怀中拿出一把绢扇逍遥自在地扇了几下。

那把绢扇十分精致扇面呈半透明状扇柄处坠了两颗小水晶石正是雪山魔女的冰蚕扇。察梓咳嗽一声道“严兄你便去车中搜查一番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严宏本来欲搜查马车此刻却已退到了三步之外道“察兄你心思缜密我认为由你搜查较为合适。”

察摔脸色便有些不好看道“这马车又不大看一眼即可。”

严宏道“那你为何不去看”

察梓道“你方才明明不是想去看么”

二人怒目相视谁也不去伸这个手莫寻欢抄着手在一边看着看了一会儿闾“姹紫嫣红二位大人您到底是看还是不看啊”

“姹紫嫣红”四字他说得快那两人倒也没听出来。察梓道“看为何不看”

严宏在一旁捅捅他“察兄我们是搜查不是看……”

察梓没好气道“用你说我们自然是奉命搜查”

莫寻欢笑道“那么二位请。”

他说出这个“请”字两人倒是同时退后了一步。

莫寻欢收回绢扇一手抖缰绳一手扬起象牙柄宝镶珊瑚的马鞭“啪”的一声脆响“走”

“追”两人在后面喊得声响离马车的距离却越拉越远。

直到走远了冼红阳才探出头来面上神色有些古怪“莫寻欢你……当真识得雪山魔女”

莫寻欢拿出绢扇“你说这个五十文钱在街边买的。”

到入夜时两人离乐游原已经不远在一家小镇上寻了间客栈住下。

先给冼红阳的伤口换了药莫寻欢也脱下身上那件糟蹋得看不出样子的丝绸长衫随手一团扔在屋角换了件式样简单的青衣一条淡青带子拦腰一束十分清爽已是方便动武的装扮。然则细看那套青衣料子做工十分讲究依然还是浪子习气。

店里伙计端了饭菜进来一一摆放在桌上。虽是小镇山野风味却也十分可口。冼红阳两日来只自奠寻欢那里吃了几个无甚滋味的馒头一见到有油盐的东西心中大喜。他夹了一筷子碧绿的野菜嚼了几下只觉那种清香充溢了满口。

莫寻欢吃得倒不多他要了壶清茶坐在窗下慢悠悠地喝着仿佛十分惬意。洗红阳吃了个八九成用袖子一抹嘴站起来道“莫寻欢多谢。”

葜寻欢笑道“说这话俗了还用什么谢”

冼红阳却难得正色道“只怕我以后也报答不了你什么这一声谢总得说。你帮我毕竟是玩命的勾当。”

莫寻欢笑道“说不定你日后有什么出息我救你就不亏了。“

冼红阳自嘲一笑“丐帮帮主都当不明白我这人还有什么出息。”

莫寻欢笑道“是啊你这个丐帮帮主可太了得了刚当帮主第三天就在赌场里押上了自己的裤子。”

冼红阳听到此语不由汗颜。

那时冼老帮主过世不久冼红阳初任帮主但这人浪荡惯了当了帮主才三天便忍不住跑到赌场里输得一塌糊涂后连裤子也一并押上最后居然要丐帮中人把他赎回来那些长老大是不满。

葜寻欢看他窘迫表情笑嘻嘻又道“我还听说后来你还拔过一位长老的胡子。”

冼红阳脸黑了“你怎么专挑这些事说。”

“后来听说你不但在丐帮里面惹事还欺负到武当派头上去了。”莫寻欢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听到这里冼红阳怒道“我没有”

那是一次在淮阴路上他救了一个被恶霸欺凌的孤儿又率领丐帮帮众把那恶霸当众揍了一顿。那恶霸大声叫喊“我是武当清风十三剑孟凡的叔叔你敢打我”他心中气恼暗道莫非你仗着武当势力便可胡作非为下手更狠。冼红阳这么一闹虽为那小乞丐出了口恶气却也令武当丐帮之间大生罅隙。

莫寻欢笑道“不管怎样武当丐帮之间结了对头总是有的。如你这般个性难怪当了两年帮主就被赶了下去。”

冼红阳垂首道“那又如何。”

听他这么说莫寻欢喝了口茶忽然慢慢笑了。

他说“冼红阳你这人可太有意思了。”

他不待冼红阳说话又说“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帮主的。冼老帮主当年骤然去世几个长老都想坐这个位置可惜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当不上索性把你推上台你名义上是帮主手里只怕也没什么实权吧。难怪后来你拼了命地折腾到底那几个老头子忍不得把你轰出去了。”

莫寻欢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冼红阳哼了一声“莫寻欢你耳朵倒长得很。”

莫寻欢笑道“这就算长了我再讲一件你听听。”

“你可知道三年前我遇到过一件事。那年奇寒无比未到十月已然大雪纷飞北疆与戎族交界处有一条红牙河平日里水流遄急是一道天险未想竟在十月里被冻上。戎族便借此良机派出一队骑兵在马蹄上包了稻草欲在红牙河一处隐秘之处越冰犯我疆土。

“镇守北疆的将领乃是玉帅江澄此人虽然心机一流却未想到戎族竟有此举待他发现时为时已晚……”

他刚讲到这里冼红阳忽然摇手道“这是国家的事枯燥无趣有什么好讲。”

莫寻欢笑道“做什么不讲我觉得可有趣得很。”他虽如此说却是敛容郑重续道“江澄镇守北疆多年又曾大败戎族绝非庸者。他虽知时间不及却仍是派了精锐部队赶赴红牙河边未想抵达河畔却见戎族骑兵尚未渡河。”他加重语气“有一支五百人的小队在那风雪之夜阻了戎族骑兵半个时辰。”

他说到这里时冼红阳终于不再开口面色沉重。

那一晚大雪纷飞戎族骑兵渡河方至一半对岸斜刺里却冲出一支队伍挡住去路。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并不晓得兵法战术然而武功却均是不弱更兼泯不畏死。这样一支队伍竟是硬生生把戎族的精锐阻挡了半个时辰。待到江澄军队赶赴之时生者只余下十余人红牙河的冰面被鲜血染遍雪色月光之下一片猩红。

那死去的四百多名战士中基本全是胸前受伤当着纵横天下的戎族骑兵竟无一人退后一步。

莫寻欢说“后来玉帅忙于抗敌那支小队的首领借机离开这人一直戴着面具无人知他真实面目不过倒有听说那人的前胸上文了一朵红色莲花。哎只有乞丐才唱莲花落偏偏这首领身上就文莲花你说多有意思……”

冼红阳几乎蹦起来“够了够了”他两只眼直瞪着莫寻欢“你这混蛋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我当时恰好路过北疆也被卷入了这一场战事只是时至今日才想清楚那人究竟是谁。丐帮祖训弟子不得参与朝廷之事而那场战役之后半月你便辞了帮主之位。”

江湖人都说冼红阳为人轻佻冲动不堪大任使性子辞了帮主之位丐帮元老亦未阻拦。

“冼红阳你当日如何得知此事”

“有弟子在北疆传来消息。”

“那支队伍……”

“是我当日召集的丐帮中人多是年纪较轻的一二袋弟子。”

“当日你赶赴红牙河可知后来之结果”

“自然知道”

“你悔不悔”

“不悔帮主不做便不做凭什么让那些戎族鞑子入我河山”

莫寻欢忽然大笑出声举起茶杯与冼红阳的杯子用力一碰“好”

“你若只是个本领不济的浪荡子弟我就和你做个酒肉之交你能见义勇为不计权势我也便高看你一眼可偏偏你还能为国做一番事业不计名利不计生死。最有意思的是你是第一种人是第二种人更是第三种人

“你这样的人江湖上越来越少我怎么能看着你死在云阳卫的手底下”

一场知己便在这杯水相交之间。

章三重甲武士

明明是同一家客栈可因为多了一对朋友气氛却已大大的不同。连室内的烛光如今似乎也多了几分明亮的颜色。

冼红阳回忆着当年之事时至今日在江湖上行走几年冼红阳也知自己其他所为亦是颇为鲁莽但回头一想却也不觉后悔。

正想到这里却听莫寻欢笑道“当年你做那些事还真够笨蛋的哈哈哈”目光却十分温暖。

冼红阳抓抓头叹口气道“现在也没聪明多少。”

莫寻欢道“聪明人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冼红阳点头又叹口气“聪明人这么多怎么你还不是”

两人又看了对方一眼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二人一起笑了很久才停下冼红阳说“莫寻欢我怎么没早认识你这个朋友”

莫寻欢笑道“现在认识也不迟。”

冼红阳犹豫片刻忽道“莫寻欢我有件事情与你讲。”

莫寻欢道“你说。”

冼红阳慢慢道“我没有杀太子。”

莫寻欢说“哦。”

冼红阳奇道“你不怀疑一下”他刺杀太子一事既有太子启蒙恩师言文礼夫子为人证又有他的独门暗器一朵莲花为物证罪证确凿是以无人质疑此事。

莫寻欢道“你说的我当然相信。”

冼红阳又追问道“那你不惊讶一下”

莫寻欢头也不抬“我惊讶了你没看出来。”

冼红阳气结他只当自己也算得上是个让人头疼的人物没想到这莫寻欢更会气人。却听莫寻欢笑道“冼红阳我来替你盘算。你这人一无权二无势武功又非绝顶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一个前丐帮帮主的身份。选你当替罪羊最妙不过。一则以名气自有人相信你做得出此事二则你并无背景后台真抓了你又会有何人干涉”

冼红阳听他分析入里心下佩服叹道“你说得是可我只是心下不服”

莫寻欢笑道“谁能服换了我也不服只不过现在逃命乃是第一件大事咱们先活下来再论其他。”

冼红阳抓了抓头他其实何尝不知若想翻案除非江水倒流便也不再挂念此事只问道“方才那两个云阳卫你认识”

莫寻欢笑道“我认识他们的顶头上司捎带也就认识一下他们。”

冼红阳正要细间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在这静寂小镇中分外刺耳。

莫寻欢一皱眉“来得好快。”随即叹道“多半是那个顶头上司来了。”他转眼先看向冼红阳前丐帮帮主脑筋一转低声说了几句莫寻欢点头称是便走出房间。

这个客店不大他们的房间在后院奠寻欢走了几步便来到前厅却见只一个脚夫打扮的客人伏在桌上打瞌睡除此之外并无他人方才的嘈杂之声竟似梦境。

奠寻欢扫了店内一眼缓缓笑道“好一个脚夫手上好大的一枚翡翠戒指”

一语方落那脚夫忽然拔身而起却未如莫寻欢预料一般骤起袭击而是撮唇为哨一声之下柜台下、大门外忽然出现九名黑甲武士全身甲胄森然只露出一双双寒光四射的眼睛手持重剑将他团团围住。

客栈并不甚大四围门窗紧闭九名重甲武士将莫寻欢团团围在正中本就不大的空间霎时又狭窄了几分。那名脚夫打扮的人却退至门口冷眼旁观显是为首之人。

九名重甲武士先是停在原地不动稍停一瞬当头一名武士“喝”了一声九人重剑平举当胸竟是一步一步向莫寻欢遥了过来。

这九人身上甲胄厚重严密手中重剑少说也有二三十斤莫寻欢却仅着一身轻便青衣未持兵刃对比十分鲜明。倘是这九人再靠近些莫说重剑单挤也把他挤死了。

莫寻欢吸一口气他的成名兵器乃是惯用的银血霸王枪此刻拆解放在身上但这柄枪出必见血。他义救冼红阳虽似随性而为其为人却颇为谨慎除非到迫不得已之时他并不愿令云阳卫伤亡这样彼此之间尚有缓冲余地。

只是他想缓冲那些重甲武士却容不得九人同时前进一步又前进一步越逼越近。奠寻欢苦笑一下“大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既无杀父之行亦无夺妻之恨何苦如此拼命”

一众武士无人理他。那脚夫打扮的首领笑道“拼命的是你他们哪用得着拼命”

确是如此武士只需循序上前即可莫寻欢除非拼命否则突出重围极是困难。

眼见重甲武士的剑尖即将触及他身上青衣莫寻欢忽然清啸一声身体凌空而起除枪法外他轻功亦是一绝这一纵猝不及防速度又快眨眼间已至屋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一挑一拨瓦片落雪一般掉落屋顶竟然被他戳出一个洞来。

莫寻欢微微一笑手中短剑挽个剑花护住全身再一展竟似要从屋顶突围而出。重甲武士面面相觑他们身体沉重无法阻拦。那首领却微微冷笑浑不在意。

一抹星光自屋顶空洞照入微风随之拂进莫寻欢深深呼吸一口心道好清冽的夜风…一啊不对

平常夜晚怎会有这般凛冽风声眼见他即将突围一抹刀光忽然自屋顶骤然而出刀锋如雪激烈眼见就要将人一分为二。莫寻欢大惊失色万分危急下一个倒穿云跃到附近房梁上饶是如此他头发也被削去一截。

难怪那首领不急原来屋顶上早埋伏了人马。

莫寻欢踞于房梁之上这个高度重甲武士虽然一时伤不到他但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上面他一双眼滴溜溜一转身子忽然一蜷如弹丸一般暴射而出眨眼间他已到了那首领面前。

这一下动作奇快那首领还没反应过来莫寻欢已经一肘击来方才他已把短剑纳入怀中这一肘纯是小巧功夫那首领仓促一避莫寻欢打蛇随棍上锁喉、擒腕擒拿抓打、撕戳勾撞已然施展开了小擒拿手紧紧地缠住那首领。

两人距离极近动作又快那些重甲武士便无法近身否则太易误伤。那首领恨得牙痒痒他长于内力小巧功夫非他所长。被莫寻欢缠得一身能为全然施展不开几乎要破口大骂。

来往数十招后那首领一个未提防前襟被莫寻欢抓坏一大块这是他乔装所用的脚夫衣衫他也不甚在意下一刻却觉胸前肌肤一阵麻痒他一惊急忙伸手去摸只在这分神之际已被莫寻欢点中了穴道。

莫寻欢一招得手随即便扣住那首领脉门拉着他向店门走去。

那首领大怒“莫寻欢你居然用毒……”一句话尚未说完莫寻欢顺手又点了他哑穴。

一众重甲武士大惊但见首领被抓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活像一串粽子。

二人走到店门只见月朗风清可惜外面黑簇簇一群人好不煞风景。

莫寻欢领着那首领喝一声“呼延琴来领你副手”

云阳卫中天地人三位大头领下分十九营这其中天字一部长于阵法地字一部配有重甲武士人字一部中江湖高手最多。而既有重甲武士又有屋顶那般快刀手只有一营偏偏这一营的指挥和莫寻欢还颇有渊源。

他这么一叫一个身形修长的锦袍青年排众而出身后跟着两名道人一身浅蓝道袍腰间长剑上杏黄剑穗飘动不已从装束上看乃是崆峒的高手。

莫寻欢见呼延琴出来便将手中擒住的剑士首领向前一推道“自己家的副手看好”又冷笑道“呼延琴我还真错看你了。不过是抢了你一个女人你便斤斤计较到如今。”

被他当着众人面提到此事呼延琴一张脸霎时气得通红。

这呼延琴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出身家教极严平素也算得上洁身自好。一年前他与同僚出外应酬却因一个女子与莫寻欢争执起来到后来两人大打出手几乎没把那家青楼毁了个干净。京城人好传八卦这件事传到后来竟成了“云阳卫指挥呼延琴看中一个青楼女子当小妾谁知道那女子不肯嫁他成婚前一夜跟着浪子莫寻欢跑了”云云呼延琴被气得七窍生烟但这悠悠之口又怎能一一堵住。

再说莫寻欢风流之名江湖皆知那两个崆峒道人虽然奉掌门之命前来协助云阳卫捉拿逃犯但他们本就不信此事会与向来放荡疏狂的莫寻欢有关此刻听了这几句话又看了呼延琴一眼不由都皱了眉头。

那副手穴道未解又被莫寻欢用力一推踉跄两步几乎栽倒。呼延琴恼怒他当众出丑但当着外人不可发作屈指一弹一股劲力破空而出解开了那副手穴道。他年未满三十而有如此内力可说已是相当了得。

那一列重甲剑士未得首领吩咐只站在后面不敢妄动。此刻莫寻欢被这许多高手包围手里的人质也放了回去他却毫不惊慌只随随便便站在那里。

呼延琴看他神态自若也不免猜疑只道“你我私事暂且不谈……”

莫寻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呼延琴勉强按捺脾气“我听得秘报冼红阳便在这店中。”

莫寻欢点头道“对了冼红阳是我藏的刺杀太子是我指使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呼延大人您请您随意还有别的什么罪名吗”

其实呼延琴也不大相信是莫寻欢藏匿了冼红阳毕竟从未听说这两人有什么交情。但这两人若同在店中那也未免太巧了点。而此刻他见莫寻欢出言顶撞与平常相比并无异状反倒觉得他当真与此事无关。

此时另一名手下已从店中疾步而出一屈膝跪倒在地“禀告指挥店中所有客人均已查过并无那冼姓叛贼。”

呼延琴一皱眉心生诧异虽然方才有莫寻欢一事相扰但他对自己手下能为仍是相当信任。心道莫非是情报出了错误想到这里他不免看了身后的察梓、严宏两人一眼。

原来察梓、严宏虽被莫寻欢暂时吓走但他二人毕竟还是云阳卫中人后来悄悄跟随其后远远看到莫大公子竟从车上带下一个男子进入客栈便急忙回去禀告。

此刻他们被呼延琴一瞪这二人官阶远低于这位呼延指挥不免头垂得极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呼延琴又打量了莫寻欢一遍忽然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他身后两名崆峒道人亦是跟随其后走了两步左侧的道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鹰隼一般盯着旁边的一堆人。

那几个人是客店里的老板、小二以及厨子此刻都抱着头蹲在一起全身瑟缩一团。那名崆峒剑士手里提着剑慢慢走过来直至那几人面前骤然一剑挥出捷如电闪倘若这一剑写实那几人不免都要人头落地。

这一剑速度实在是迅捷无比那客店老板和小二茫然蹲在地上尚未有何反应那一剑已经如同出剑一般迅捷地收回。江湖中快剑手所在多多但能如他一般收放自如的却是少之又少。也正因如此若是有身怀武功之人混在其中他第一剑挥来时见其势惊人早就起身闪躲了。

崆峒剑±见众人都无反应哼了一声还剑入鞘转身离去。

云阳卫一干人等来得快去得也快所谓疾如风徐如林大抵如是。呼延琴治下之能由此也可见一斑。

直至众人不见踪影莫寻欢一伸手把一个小二打扮满脸灶灰的人拉出来“冼兄走”

冼红阳逃亡这些时日也摸出一些云阳卫的套路他和一个小二换了衣服果然云阳卫重点在于搜查住店客人。他们见客人人数与账簿登记人数相符其中又无疑犯果然没有怀疑。

崆峒剑士那一剑倒是出乎意料云阳卫当真杀几个人也不算出奇冼红阳一闭眼就当拿命赌上一把他这一路运气差到不能再差这一次倒是侥幸赌赢了。

二人不敢耽搁登上马车飞驰而去。一口气驶出几十里。晨曦初露方才停下。

莫寻欢翻身下车拊掌笑道“逃过这一劫甚好甚好再过半日我们便可到越大哥那里就能放下心了。”

冼红阳也下了车笑道“终是让云阳卫在我们手里吃了暗亏解气再有机会还要狠狠整他们几次”

莫寻欢笑道“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冼兄倒是做得开心。”

冼红阳嘿嘿一乐“他们倒霉我就开心这便是利己了。”

莫寻欢一笑“说得也是。”

两人说笑一阵眼见东方晶明莫寻欢回身抄起先前放在车辕上的珊瑚马鞭“走了走了咱们赶路要紧。”

冼红阳在他身后并未答话。莫寻欢已将登车忽然顿了一顿他手里一上一下掂着马鞭也来回头只笑道“冼兄你瞧这红曰已出为何天地间还有这许多魑魅魍魉”

这一句言语带笑似嘲还讽。一语既了莫寻欢更不转身手臂一动一条珊瑚马鞭挟风雷之势直取上三路向后便抽。

这一鞭其厉如鬼一鞭下来却并未闻兵器与肉体相接的沉浊声响莫寻欢微微一怔却听身后丁零零一阵乱响他侧身回步只见珊瑚寸断落红满地。

莫寻欢那一鞭迅疾力狠身后那人却能以硬功将马鞭生生震碎这是何等功力

一鞭落空莫寻欢苦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随手扔掉手中余下一节珊瑚“我真正错了追上来的是妖魔鬼怪倒好偏偏是只铁鹰。”

章四铁鹰如铁

在莫寻欢身后三尺距离一个高大男子稳稳站在那里方才一鞭竟似对他毫无影响。这男子一身布衣气宇轩昂但神色中遍染风霜憔悴一双手远较常人为大骨节分明。他左手擒着冼红阳右手则微成鹰爪之势。

追兵之中能以硬功破解方才一击之人寥寥无几。莫寻欢一声长叹“陈鹰统领我宁愿被云阳卫三大头领同时追杀也不愿和你直接对上。”

这高大男子正是太子府中侍卫统领。鹰爪门中第一位高手陈鹰。

陈鹰以忠义闻名莫寻欢实不愿与他对上。此刻只见陈鹰右手紧扣冼红阳咽喉只须略一用力这位前丐帮帮主便要命丧当场。

莫寻欢心中虽急一时也是无法可施。却听陈鹰道“悠然公子你不必急。我虽要他的性命却不会在这里杀他。”

他肯说话就好办莫寻欢马上接道“既如此陈统领莫非是要将他带到太子灵前处死以告慰太子在天之灵”

陈鹰沉默微一颔首。

莫寻欢扯了个笑容出来“国有国法我听闻云阳卫也在捉拿此人归案陈统领这等作为只怕是合情而不合法吧。”

陈鹰冷淡道“这是我的事。”说着提着冼红阳便走冼红阳虽然瘦削个子却也不低被陈鹰一提却浑若无物。

莫寻欢忙道“等等这人是我捉到的告示上写得清楚活的价值一千两黄金你这么带走算怎么回事”

陈鹰哪里理他脚步半分不曾停下。莫寻欢见此计不成念头一转又叫道“啊云阳卫快来”

陈鹰仍未回头反手一掌向后击出劲力十足莫寻欢向后一跃身后散发被掌风一带呼的一声飘起。他叫道“来真的陈统领不够意思啊。”这么说着话手里三枚银针悄无声息已然发出。

这银针上淬了迷药虽然细小但迷倒一头水牛都不成问题。陈鹰这次终是停了脚步沉声喝道“莫寻欢”

他半回过身一手依然擒着冼红阳一手发力指掌成鹰爪之势三枚银针被他夹在指缝之间随即劲力向外一吐其中两枚当场断成两截最后一枚倒飞出去擦着莫寻欢的面颊飞过再多一分倒下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陈鹰冷然道“这是一个教训莫寻欢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若说为友尽心到这里也够了。今天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你速速离去吧”

陈鹰拎着冼红阳转身离去果然身后再无声息。他正想莫寻欢还算是个识趣之人却见前方官道上那个腰间束一条淡青带子的青年站在那里一扫方才玩笑之意神色宁定肃穆“陈统领既如此请一战。”

他自衣下抽出数根黑色短棍极迅速地一抽一压一柄黑色长枪霎时现于手中枪身颜色晦暗枪尖锋芒如雪。一种杀气血气似乎要顺着那枪尖硬挤出来令人心胆俱裂。

这方是悠然公子莫寻欢的另一真实面目他十三岁以这柄黑枪成名四十五路银血霸王枪法招招皆是杀手江湖上人称“宁惹飞雪莫碰银血”。这其中飞雪是指兵器榜上排名第三莫寻欢的好友飞雪剑叶云生银血便是指这柄银血霸王枪。

陈鹰起初一怔随即神色转为凝重“也罢。”

冼红阳本已被他点了穴道他指掌一动又加点了几处大穴向身后一摔。这一摔力道不小冼红阳受伤的左腿恰撞在一块尖石上但他哑穴被点只疼得一头冷汗叫也叫不出来。

对战双方皆无暇看他陈鹰不语自腰间拔出一把小弯刀长度只为平常弯刀的一半。他左手持刀右手成钩如临大敌。

江湖人皆知陈鹰是鹰爪门中第一把好手却少有人知这弯刀方是他的看家本领。

莫寻欢枪尖下探微一点地似有试探之意这一招看似谦逊陈鹰凝神细看正拟接招却见一点枪尖如电白森森竟有白骨之光已奔他咽喉而来

这一枪竟似来自阴曹地府来无踪去无影迅捷凄厉不似人间所有。陈鹰素闻他银血霸王枪之名但毕竟未曾亲身接触今日方知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侧身回步弯刀一点枪杆一爪向莫寻欢左肩抓去。

陈鹰内力何等强盛这一点本欲先拨开枪杆再行攻击。孰知他这一招用了六分力银血霸王枪不过是微微偏了半寸霸气分毫未减。莫寻欢平素笑语温文一柄枪却是凶猛强悍一至于斯。

弯刀之功既未奏效陈鹰只得收回前招再退一步。莫寻欢怎能放过这等时机接连又是数枪如巨蟒乍然出水一道黑光凶狠险恶雪亮枪尖便如森森毒牙择人而噬。招招抢先势势争攻陈鹰一身硬功何等刚猛被他逼到十招中只能回击三四招。

陈鹰心中暗惊世人皆知莫寻欢为人风流谁曾想一个常年迷恋软红之地的浪子竟然锐狠如此他弯刀及鹰爪皆是近身合攻银血霸王枪却是长兵器直把他逼到一丈开外近身不得。

这些时日以来陈鹰一直心中愤懑又被莫寻欢一轮强攻所逼满腔怒火聚在一起到此刻全盘爆发出来。他长啸一声弯刀如月挥出右手鹰爪之势吐出“啪”的一声竟然扣住了霸王枪的枪杆

这一扣足用上了十成功力其中更含鹰爪门的巧劲内功端的是陈鹰一身武学精华所在。莫寻欢被他一扣竟不能松脱。但他枪势何等刚猛内力一催枪尖竟然继续前进眼见就要顶上陈鹰胸口陈鹰“哈”地一吼右手加劲左手弯刀发力挥出朝着莫寻欢右肩剁去。

莫寻欢喝一声“好”双手握枪向上一挑枪杆离地距离愈高他身子竟绕着黑枪枪杆滴溜溜打了个转。这样一来弯刀来势走空银血霸王枪的去势却也缓了下来。

莫寻欢见陈鹰扣着枪杆的右手如同生铁一般心中也暗自佩服他现时是双手握枪与陈鹰单手对抗内力堪堪打个平手。

陈鹰一招阻住莫寻欢霸王枪更不放松左手弯刀连环攻击疾如飞雨。莫寻欢两手都被占住闪躲不便他也真是胆大手一松霎时放开银血霸王枪一脚向陈鹰面门踢去。

这一手陈鹰也吃了一惊心想此人真是舍得他要一柄枪自然没用右手也一放指掌成爪抓向莫寻欢踢来那一脚。

谁曾想莫寻欢那一脚也是虚招他见陈鹰放手笑一声“好”收回招式一手捞起尚未落地的银血霸王枪后退一步枪尖一展笑道“再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利落无比。陈鹰虽然不语心里却也暗赞他反应奇,快。弯刀一展再次迎上。

这一场直是步步变色招招惊心。陈鹰号称鹰爪门内第一高手占定了“稳、准、狠”三字莫寻欢霸王枪则向来以气势凌厉、招式狠绝闻名这两人碰在一起不一会便见了血光。莫寻欢身上已多了三四处伤口每一处皆是皮开肉绽那是被陈鹰鹰爪功所伤。

而陈鹰身上虽然只腰间有一处伤口那一处伤口却是颇重鲜血不断流出染红大片衣衫。

两人受伤不轻出手却未稍缓。莫寻欢手里招式愈厉心里却不免担忧此时局势紧张云阳卫仍在四处搜捕本应速速离开才是。然而陈鹰武功卓绝为人忠义胜他不易从他手中带走冼红阳更是不易这该如何是好

莫寻欢虽然心思灵动一时亦无良策。眼见陈鹰一刀刺来他因心中思索躲闪不及这一刀恰是刺入他肩头。

电光石火之间奠寻欢忽然想出一个大胆至极的主意。

他不退反进向前一迎陈鹰弯刀本来扎进他右肩这一进刺入更深陈鹰被他弄得也是一惊。此刻二人距离已然极近他尚未反应过来莫寻欢已经丢掉手中的银血霸王枪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住陈鹰咽喉。

此刻陈鹰弯刀刺入莫寻欢右肩莫寻欢匕首抵住的却是陈鹰致命之处莫寻欢哈哈一笑道“陈鹰我赌你这一刀不敢刺下去。”

陈鹰此时只觉万念俱灰太子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知遇之义却被刺死自己欲为他报仇却又技不如人为他人所制。他本是个慷慨重义不计生死的汉子心道既已如此我还要这一条命干什么他手上加力一刀刺了下去竟是将自己性命置之度外。

这一刀力道极大莫寻欢右肩直被洞穿陈鹰合上双目只等一死却听“当”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坠地他诧异睁眼却是莫寻欢将手中匕首抛了出去。

“我对你一直钦佩。”莫寻欢缓缓开口。那柄弯刀依然留在他肩上一截雪亮刀尖自后面露出鲜血泉涌一般流出来。他面色苍白神情却十分镇定。

“我救冼红阳是为义你为主报仇是为忠。都说忠义不能两全我却不忍为救一个朋友伤了一个好人。陈鹰统领我不求你日后不追杀他只请你在今日看在我面子上放过他一次。”

他右肩卜的血依然滴滴答答流个不停陈鹰那一刀未曾容情只怕莫寻欢一条手臂便要从此废掉。况且他这一番话只提忠义分毫不提自己方才放过陈鹰一事。陈鹰本是性情中人虽然为主复仇心切但当此情境终是无法再下杀手。

四下里一片静寂只听得见稍远处冼红阳的粗重喘息再有便是莫寻欢肩头鲜血缓缓滴落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鹰终是长叹一声一把拔去弯刀不发一语转身便走。

莫寻欢掩住伤口低低笑了一声道了句“多谢。”

他收起银血霸王枪和匕首点住右肩附近穴道暂时阻止流血。他腿上也被陈鹰抓伤一拐一拐走到冼红阳身边笑道“冼兄咱们走了。”

方才种种情景冼红阳都看到眼里虽然哑穴未解不能言语其惊心动魄之处却未稍减他眼神复杂中夹着痛楚盯着奠寻欢却限于穴道未解无法帮他包扎伤口。

莫寻欢欲为冼红阳解开穴道但他此刻右臂已不能使力加上方才恶战消耗气力过多陈鹰的点穴手法又十分古怪一时竟是解之不开。

他笑了笑“也罢好在离乐游原不远冼兄你先忍忍吧。”

他以未受伤的左臂扶着冼红阳上了马车马鞭已断他用匕首柄戳戳马身“走啦走啦”

冼红阳穴道被点身受重伤马车颠簸之下没多久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章五青林庄主

瓢泼大雨不由分说地浇下来天黑漆漆的和墨染一样遥远处间或亮出一道闪电。冼红阳撑着一把破伞带着一条瘸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

雨很大天很冷那把漏了几个洞的伞根本挡不住什么。冼红阳本来走得艰辛高处忽然有人又是一大桶冷水泼下泼得他火冒三丈掷伞而起。

“贼老天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

回答他的是第二桶凉水。冼红阳抹去面上水渍正要发作却觉面前一片光明一抬头却见淡青色的床帐迎风飘扬……等等床帐

他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舒适的床上身上的穴道已经被解开几处伤口也被包扎得很妥当与莫寻欢那种潦潦草草系绷带打成死结的包扎自是不可同曰而语。他头上敷着一块冷水毛巾里面似乎还加了药物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方才的泼水原来是这么回事……冼红阳自言自语他手一撑欲待起身却听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冼红阳这才注意到原来床帐外面还坐了一个男子。

这男子神色沉稳看相貌并不熟识。冼红阳急忙问道“莫寻欢呢你有没有见过他”

那人一怔随即慢慢笑了“总算没白救你第一句问起的是他。”

这人不笑时雍容大度一笑却立觉可亲可近。冼红阳听他口气与莫寻欢十分熟稔心思电转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莫非你是越赢越庄主”

这人正是莫寻欢的义兄以一手飞石驰名江湖的青林庄庄主没羽箭越赢。

冼红阳对越赢闻名已久他素知此人慷慨重义莫寻欢浪荡江湖却只服这个大哥。他心里一松心事霎时放下了大半。

却听越赢不紧不慢道“你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有那条腿难办点但也别担心我们这里有好医生。莫寻欢在你隔壁放心他还活着。”

冼红阳亲眼看着莫寻欢与陈鹰比试自是知道莫寻欢伤势不足以致命但陈鹰那一刀其势汹汹莫寻欢一条手臂是否会因此废掉他以后还能不能用枪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冼红阳心中焦急意欲起身去看他却听越赢道“我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等到能走路了再看他不迟。”

越赢身形并不如何高大这一句声音也不甚高但不知为何自然有一种令人不得不听从的力量。冼红阳只好又躺回床上心中犹自挂念不已。

就这样冼红阳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这三天他的饮食伤势都是越赢照应。他几次问到莫寻欢的伤势都被越赢一语带过。欲待自行查看又恪于越赢威严。

到了第三天晚上越赢拿了一本册子来到他床前首先检查了一遍他腿伤之后很满意地表示“明天你可以下床了。”

冼红阳如蒙大赦他本就是个好动不喜静的性子这几天被硬拘在床上实在难挨。却见越赢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又拿过一杯茶眼见是要长谈的架势。他便也坐起身洗耳恭听。

越赢拿起那本册子翻了几页又放下随后问道“冼红阳你日后有何打算”

冼红阳第一日到这里时越赢原称呼他“冼帮主”冼红阳怎听怎别扭便道越庄主你叫我名字就好。越赢从善如流当即便改了称呼。

此刻听他问到此处冼红阳自己倒愣了这些时日他一直在逃几乎是每一日都在生死之间徘徊。晚上若能有个地方睡上一觉那便要感叹自己又赚了一天。至于日后究竟要如何却是并没有想过。

却听越赢又道“你的事情莫寻欢已经都与我讲了。虽然你并未刺杀太子但如今铁证如山翻案一事几不可能。不如先以保命为先日后若有机会再说其他。”

冼红阳一惊他惊讶的是越赢居然也相信他并未刺杀太子。这一路上欲除他性命者不知多少有谁肯听他说一句话没想到先有一个莫寻欢后有一个越赢。帮他不提居然都对他深信不疑。

越赢一伸手阻住他要说的话道“其他的话先不必说你可有能去的地方”

冼红阳摇一摇头。

越赢拿起那本册子道“这几天我和莫寻欢商量了一下研究出两条路子。第一个办法是由乐游原直下江南由江南入蜀地再入大西南那里山高林密当地土着势力强大朝廷素来难以管辖你躲到那里料想云阳卫也难以捉拿。”

冼红阳点头赞同他并未去过西南但亦知那里乃是蛮荒之地崇山峻岭无数瘴气毒兽又多自己大可随便找座山往里一躲云阳卫再有能为也没可能一座座山搜过来。只不过由此到西南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尚有许多危机亦是难处之事。

于是他又问道“那么另一条路呢”

越赢道“另一条路便是由海路而至东瀛那里距此万里之遥自然也可逃过此劫。”

冼红阳对此倒是颇感兴趣他虽然一直在江湖漂泊却未曾出过海便问道“那东瀛是怎样的所在”

越赢不紧不慢回答“我未曾去过。”

说的也是距离那么远谁没事去东瀛闲逛一圈冼红阳心想这倒无妨便道“那我去东瀛好了。”

越赢翻开手中册子看了几眼道“东瀛也好听说那个国家种植有大片樱树花开之时云蒸霞蔚他们又常到樱树下饮酒取乐很有趣味。”

冼红阳笑道“那好极了。”

却听越赢又道“东瀛的食物也十分特别那里的人多吃生冷对了主要是生鱼。谷物则十分昂贵。”

冼红阳说“啊生……生鱼”

越赢点点头“对啊吃鱼有什么不好吃鱼聪明。”

冼红阳瞠目结舌他是北方人生冷腥膻完全吃不惯听到“生鱼”两字都要抖上一抖。又听越赢道“那边没有烈酒当然滔还是有的就是淡了点。”

冼红阳问“有多淡”

越赢道“放心比水好一点。”

冼红阳顿时觉得东瀛简直是一片黑暗了。

越赢拿起册子继续看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东瀛的语言与中原不同。你到那边与人交流也是个问题。我们都是不懂的你大概要从头学起。”

冼红阳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丐帮的副帮主也是他的义兄凌松老家在江南一带两人打小一起长大他到现在连最简单的南方话都听不懂。

他叹口气说“越庄主我终于弄明白了你是压根儿就不打算让我去东瀛对吧。”

越赢一笑“对啊。”他收起册子端起茶杯准备起身临走前补了一句“其实你到西南也好现在避一阵风头将来万一有望翻过案子还可以回家的。”

如果去了东瀛那只怕真是要在那里终老此生了。

冼红阳看了他的背影心中感慨至极。

直到很久以后冼红阳才知道当年越赢和莫寻欢曾因一事去过东瀛二人对东瀛颇有好感种种见闻都记录在越赢手中那本小册子上根本不似越赢所说那样。

眼见越赢走了冼红阳想到他说自己可以下床一事心情不由大好。他披了一件长衣下地想到越赢讲莫寻欢就住在他隔壁决意去看看他。

这一出门才觉室外天高云淡黄花满地世间风景竟无一处不是美好至极。

他绕过一根廊柱果然看到隔壁有一个房间雕花木窗半敞一阵药香袅袅他想这应该就是莫寻欢休养之处于是直接推门而入笑道“莫寻欢你、你……”

一个“你”字喊了两三声硬是没说出口。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越赢劝他先不要见莫寻欢了。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只穿着白色里衣一条右臂上都是厚厚的绷带另一个人坐在床边素白衫子藕色裙手里拿着一只药碗正在给床上那人喂药。冼红阳只能看见她侧面轮廓和窈窕身形虽只惊鸿一瞥却是娇美异常。

这两人坐得很近远超一般男女大防。再看二人虽然并无什么亲热动作却自然有一种水泼不进的感觉琴瑟谐调之处竟如夫妻一般。只看一眼冼红阳便觉自己站在这里真是多余三两步便退了出去。

这小子运气真好哪里都能认识女人。他心里暗想可是自己也知不对看那两人气氛分明是相识已久的模样。

他回自己房间没多久就听见莫寻欢快活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嘿冼红阳出来”

冼红阳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推门而出“莫寻欢你还活着”却见莫寻欢披了件长衣站在院里面色委顿神色却十分欢愉。

洗红阳走到他面前欲待问一句他手臂伤势怎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莫寻欢却已知他心意笑道“不碍事我早和你讲这里有神医的。我的手废不了你的腿也是。”

他若不说冼红阳几乎都忘了自己腿的事情这一下才明白越赢为何三天不准他下床此刻他伤口处还有些微疼痛但行走几无大碍。

这时却听一个声音道“虽然没废可也不像你说的这般轻松。这条腿医得到底有些晚了即便伤好走路还是要有些瘸的。”正是越赢。

冼红阳笑道“能走就好瘸一点有什么关系。”

越赢又道“还有莫寻欢谁准你下床的两个月内你不能再和人动武知道不知道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莫寻欢答应了一声神色里可没有半点惶恐的样子。

越赢拿他没办法只好又转向冼红阳“明天我们便该动身了。”

“我们”冼红阳多少有些不解。

“对。”越赢点一点头“此处也并非久留之地莫寻欢已经无法动手明日我和另外一人护送你出发。”

“另外一人”冼红阳奇道“那是何人”

“医你的医师。”

“你方才见过的。”

一时间越赢与莫寻欢二人同时答道。

章六冰山名录

当天晚上三人首次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越赢坐在主位冼红阳自然是宾位莫寻欢打横相陪。冼、莫二人皆是有伤在身因此有菜无酒稍显可惜。

冼红阳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他病伤初愈心情又好胃口大开莫寻欢笑道“我觉得冼兄还是该少吃些的好后面还有好东西。”

冼红阳嘴里还含着食物模糊不清地抬起头“哦”

越赢拍拍手有仆从端上一个青花瓷大碗里面用鸡肉、枸杞、高汤烩了香气浓郁的一碗面。面条很宽汤很浓有种大气的爽利。

冼红阳看着那碗面呆了半天然后从椅上蹦起来叫道“大哥”随着他这声叫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推门而入面上带笑眼中有泪叫了一声“兄弟”

冼红阳在江湖上朋友不少但正式的结拜兄弟只有一人那便是丐帮的副帮主凌松。有人私下讲若无凌松在一旁辅佐冼红阳这个帮主连一年都做不下去。

凌松比冼红阳年长了五六岁其父亦是丐帮元老。小时二人一同长大有时两家的大人忙于江湖事务凌松便做了东西哄冼红阳来吃真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这样一碗面冼红阳从小到大也不知吃了多少次一见之下自是惊喜非常。

因两人交情深厚当日冼红阳一出事云阳卫第一个封的便是凌家如今仍有人时刻监视看守。冼红阳也早想到了这一点因此这些时日他不敢与凌松联络更没想过还能见上这位大哥一面。

凌松眼中湿润看着冼红阳一身的伤半天说不出话来。

冼红阳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半晌才道“大哥我对不起丐帮对不起你”

凌松只是叹息最终拍拍他的肩“你没事就好。”

冼红阳又问“丐帮现在怎样云阳卫可有难为你和嫂子”

凌松犹豫片刻道“也还罢了。”见冼红阳脸色一变又道“若说一点没有牵连你必不信。但人都知你是丐帮前帮主与丐帮并无直接关系故而眼下虽略艰难些总撑得过去。”

冼红阳半信半疑点点头心中只是懊悔。

凌松又转过身来向越赢和莫寻欢深施一礼二人一惊急忙起身还礼。却被凌松拦住。

“越庄主多谢你及时通知使得我兄弟见上一面莫公子多谢你舍命相救今后一路险阻舍弟还蒙二位照应了。”说着又是一揖到底。

莫寻欢有伤不便越赢当他第二次行礼时便已伸手相拦却被一阵极柔和的内力反弹回来竟未拦住只好由得凌松再行一礼。固然他未施全力也不由暗惊心道这位副帮主平日行事低调未想内力也是如此强盛。

凌松大礼行罢莫寻欢忽想到一事道“凌副帮主我有一计。丐帮不如自现时起协助云阳卫一同捉拿冼兄这样一来减轻丐帮压力二来也可指些岔路冼兄逃亡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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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松却摇了摇头道“莫公子丐帮素以侠义为先。你所言虽有道理但若当真公开帮助云阳卫通缉旧帮主丐帮这数百年的侠名岂不是毁于一旦佯作不知也就是了。”

莫寻欢心想这人还真是古板得可以但他是外人也便笑笑不再多说。

此刻时间已经不早凌松身份特异不可久留越赢只得提点道“凌副帮主……”

一语未了凌松已知其意拱手道“几位再次谢过我告辞了。”他来到冼红阳面前“你保重待一切安定大哥再来看你。”

冼红阳不语点头他自知这一别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冼、莫二人皆不便出门由越赢将凌松送走。冼红阳回归座位低头将那一大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日便是冼红阳出发之时。

越赢曾对他讲另有一人与他们一同出发却并未说明是什么人他向莫寻欢询问莫寻欢却也笑嘻嘻地不理。此刻几人来到厅堂中却见里面已坐了一个女子。

这厅堂里多是紫檀家具厚重沉实那女子一身杏色绸衫坐在里面直是轻灵娇美至极。见得几人出来微微一笑起身相迎“阿莫、越大哥、冼帮主。”

她声音十分清脆好听神态轻松自如但这么一叫却是亲疏远近立现。

莫寻欢含笑上前“九妹辛苦你走这一遭了。”

那女子还之一笑“没关系。”

莫寻欢于是转身介绍“冼兄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锦江门主杜春也是这几日医你的医师。”

冼红阳这时已认出那女子便是昨日在莫寻欢房中那一位听得莫寻欢介绍她身份不由暗吃一惊。

锦江不是江是连接南北水域的运河这条运河修于前朝南方寒江北方越水被它打通非但便利了朝廷更养活了不少江湖人。有口号说“锦江山水十三帮龙头老大石敢当。荆门公子斩天地杜家小妹做新郎。”

杜家小妹便是杜春她所在的帮派是锦江上资格最老的帮派之一名称便叫锦江门她兄长原是门主后来病重杜春曾代兄冲喜娶亲但后来其兄毕竟病重不治杜春便接任门主一职直至如今。

冼红阳早年便听过杜春总当她既代兄成亲又是一帮之主气质必然英武未想却是如此妩媚动人的一个女子。

起先他只当是越赢送他一路尚可接受而今却知又有杜春越想越不妥找个借口便拉了莫寻欢出来一到外面他便道“莫寻欢这事可不行”

莫寻欢诧异道“怎么了”

冼红阳道“单是越庄主一人送我我已感激不尽了再加一个杜门主她是个女子……不不不我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我是说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一门之主若因送我这一件事连累了锦江一门这怎么成”

莫寻欢笑道“原来如此不碍事我和你说几个原因出来。第一他二人都知道你的事情虽口中不言但对你心中钦佩第二他两人都是我知交好友……”

听到此处冼红阳暗道莫寻欢这小子好厚脸皮我便说不出杜春是我好友这般话来。又听莫寻欢道“还有一点冼兄你当云阳卫对付的只是你你可听闻《冰山录》这一本书”

冼红阳摇头道“不曾听说。”

莫寻欢冷笑道“云阳卫这次的胃口大得很以冼兄的事情做引子大有将此前不服朝廷拘管的江湖门派一网打尽的势头。《冰山录》是他们出的一本名录专门记载了这些门派。我有幸溜过一眼越大哥的青林庄和九妹的锦江门都在上面。”

冼红阳不由打个冷战“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莫寻欢道“太子刚死目前程王理政又掌握云阳卫不少力量他想借机干点什么谁晓得哈《冰山录》这名字起得好是说江湖势力就如冰山一般易化我看倒也不见得走吧我们回去不然越大哥和九妹要急了。”

冼红阳又回到了厅堂虽然莫寻欢有种种解释他心中亦知就算青林庄与锦江门在《冰山录》上但帮助自己乃是谋逆之罪这罪名远比身处《冰山录》上要大得多心中自是感念。

转瞬间他又想到莫寻欢是个江湖浪子怎的知道这些消息当日自己一时义愤拦阻戎族军队之事他也知晓这家伙消息还真灵通

他生性不晓得怀疑朋友回到厅堂中告了个罪杜春落落大方行了一礼冼红阳急忙回礼想到她为自己治伤心里总有些不好意思刚要道谢越赢却在一边道“你们都不用多礼还有一路要走这样谢是谢不过来的。”

几人都笑了。杜春从身上取出一张人皮面具递给冼红阳道“一路虽免不了打杀但冼帮主还是戴上这个也可少些麻烦。”

冼红阳接过戴上厅堂中恰有一面铜镜他揽镜自照一番这张面具制作得颇为精细与他本来面貌相差不大但几处小有不同十分巧妙看上去完全成了两个人。

越赢拿起包裹“走吧”

冼红阳回头看向莫寻欢他二人一场生死相交时间虽浅情谊却深一时心中大有不舍之意。莫寻欢笑道“走吧走吧我这边有青林庄和锦江门的人照应等伤好了再去西南找你喝酒。”言语之中十分轻松。

冼红阳也便笑了心道有此好友这一遭纵使艰险又有何惧

三人动身前行莫寻欢因伤重并未远送。这一次分手前路不知多少艰险越赢与莫寻欢均是男子告别时均无恋恋倒也罢了那杜春与莫寻欢交情如此分别时却也颇为洒脱不由令冼红阳心中暗赞。

将出大门之时冼红阳忽然想到一事便问道“越庄主我有一事不明。这些时日云阳卫追捕得这般要紧为何这里却无事”

越赢随意看了后面一眼道“因为这里本是我的官邸。”

“原来如此……啊”冼红阳大吃一惊心道这江湖中人怎么还有做官的

越赢道“当年无事便捐了个同知的官位在身上。”他一笑“知道青林庄越赢与五品同知越卫晴原为一人的江湖上也没有几人。”

越卫晴这本是越赢之字。

冼红阳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对新结识的这些朋友通通重新认识一下。

三人乘了青林庄的马车出发走的多是偏僻山路白日有时间便休息夜晚却正式赶路。这一番谨慎小心果然有效一连走了两日并未遇到什么状况。

为了行路方便越赢并未带其他护卫冼红阳不便抛头露面。一路上便是这一位庄主和一位门主为他轮流赶车。

杜春赶车时还好换成越赢赶车便成了杜春和冼红阳二人同处车中。一开始冼红阳还有些局促但见杜春一派坦然也慢慢习惯了。

接连两天平安无事越赢反而疑惑他与二人商议“云阳卫最擅追踪势力又大就算我们避其锋芒也不该如此安静。”

杜春手里理着丝线平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路上她居然还带了丝线络子不知在做些什么。

越赢道“话虽如此能躲还是躲开的好。”

杜春笑道“现在说得嘴响我看你和阿莫每次出去都带一身伤回来似乎也没多少躲的意思。”

越赢也笑了道“哪有此事”

这两人言语亲切却不甚理睬冼红阳。冼红阳当初虽与莫寻欢一见如故但越赢却不同他年岁既长身份又高而杜春身份又特别冼红阳也不好当着越赢对她多言多语。故而这一路来他二人说笑冼红阳却被排拒在外。但冼红阳此人生性不晓得什么叫嫉妒猜疑只记得越赢杜春冒着性命危险护送自己一场故而虽有冷落他却毫不在意仍是笑脸相对。

越赢表面不语心中却是暗自点头。

这一日夜里几人赶到了黑风山口。

越赢擅使飞石便由他打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回来冼红阳将其剥皮清洗杜春则架火烧烤。不一会烧烤的香味便四溢而出。

杜春为几人分发烤肉干粮冼红阳称赞一句“杜门主好手艺”

杜春却抿嘴一笑道“若是莫寻欢在这里他身边必定备有香料等物那就更美味了。”

听她这样一讲冼红阳也不由想起了这位相识虽短交情却深的好友眼望四野茫茫星空高阔心中暗想要是此时莫寻欢也在这里大家一同说笑吃喝那有多好。

几人之中杜春率先吃完她袅袅婷婷去洗了手取出丝线络子继续整理。

越赢不紧不慢吃着剩余的东西也不言语。篝火明灭冼红阳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忽见远远草丛中有亮光骤然一闪他一揉眼睛又疑心自己眼花便向越赢道“越庄主那是……”

越赢不动声色“知道了。”他忽地长身而起取出一块大布飞快地将剩余食物一包向冼红阳道“上车。”

杜春侧头咬断丝线笑道“越大哥你是个官先不必和他们朝相这一阵交我。”

越赢笑道“也好。”

冼红阳暗想杜春毕竟是个女子这般不妥便道“我也留下。”

杜春“哧”的一声笑出来“冼帮主你要出去和云阳卫再打一架”

她这句话虽有些讽刺味道但被她这么笑靥如花地一说听的人可无论如何都气恼不起来。被她这么一说冼红阳也想到自己贸然现身太过莽撞便讪讪地退了下去。

却见杜春从怀中取出一条银色长鞭细心将璎珞束到鞭柄上。冼红阳觉那璎珞眼熟再一想才省悟到这和莫寻欢平素用的折扇上璎珞一般无——。

他心中一动尚未多想却见杜春纵身跃起月下一道银影横贯而出几是将天幕一分为二。通常武人所用鞭子若超出一丈已算得上颇长。但杜春这条银鞭却有两丈余长。这一鞭挥出宛若白虹几个重甲身影从草丛中跌出有的捂着膝盖有的捂着手臂皆是关节之处受了重创。

原来杜春出自锦江门讨的是水上生活。因此历任门主所用兵器均为这种两丈余长的鞭子这样若是在江上与敌相遇自己不必去到对方船上亦可伤人。但鞭子太长力度便小。若说击打对方穴道船行水上摇摆不定也难认穴因此锦江门鞭法多以伤敌关节为主重甲武士虽然防护严密也难逃攻击。

这一鞭先声夺人杜春飘然落地银鞭如同活物一般随她而落在地面水波一般荡漾不休月光照在她侧影之上风姿凛然如画。

冼红阳在车下看得目眩神移越赢却看不下去一拎他后颈衣领“还不上车”

越赢身形并不魁梧手劲却奇大冼红阳被他跌跌撞撞拎上了车来不及说一句反对言语。

章七雪煞再现

越赢驾着马车疾驰一段冼红阳心下担忧欲待询问却忽觉车身微微一沉他探头出去惊见杜春收束起银鞭已经落到了车辕上。

她侧头看向越赢“人不多都是云阳卫中地字部的看样子就是呼延琴手下。”

越赢皱眉道“地字部从江北到江南多少条路咱们先往西行再一折向南竟也能被猜出去向这不对劲——先不提他重甲武士速度不及咱们下一波交我吧。”

杜春笑道“好。”她整一整略见散乱的鬓发衣襟一掀车帘回到车内。冼红阳见她神态自若若非事先得知怎看得出她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心下钦佩不已。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扑扑两声连响车外劲风呼啸随即有人高声赞道“好个没羽箭”

越赢声音低沉笑道“承让承让。”

这先前声音有些熟悉冼红阳从车上缝隙向外张望却见一角浅蓝道袍风中飞舞。他心中一动“原来是他们。”

这正是当日客栈之中呼延琴身边的两个崆峒道人其中一人还曾向扮成店小二的他砍过一剑。却听杜春叹道“高山流水会子期。流云手、水道人崆峒五大高手竟出其二呼延指挥面子不小。”

冼红阳一惊当日逆旅一剑他也看出这两名道人绝非庸手未想来头却是如此之大。崆峒一派向以剑法闻名其中剑法最高的五人合称“高山流水会子期”为首的晏子期传说武功可与云阳卫三大头领比肩一柄长剑有江水倒流之能。这两名道士便是高山流水中的流水二人虽不比晏子期可也是一流的高手。

转瞬他又想到莫寻欢曾提到的《冰山录》看崆峒对朝廷如此卖力可见那本名录上必然是没有崆峒的名字。

他不禁握紧双拳杜春嫣然一笑“来的又不是晏子期不必担心。”

两柄长剑剑锋如水正对着越赢胸口。越赢也未使内力不慌不忙将剑身推开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既无出手之意流水两人也便任他轻轻将剑刃移开但一剑斜斜指天一剑斜斜向地仍是防备的姿态。流云手道“越庄主不料你也趟入这浑水请交人犯出来。”越赢在江湖上侠名素着身份又高因此二人对他说话颇为客气。

越赢叹口气“阿莫这小子真是给我惹麻烦。也罢。”他起先态度一直客气也无动武的态度忽地双手一引如开闸引水正是太极拳中的要式。流水两道人不料他忽然出掌剑尖再度荡开两人反向退后一步原本攻守皆可的剑式霎时被破。

冼红阳看那小孩不过十二三岁一身半旧青衣一枚桃木簪子束发打扮得干净齐整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他还没开口那小孩已经大为不满叫道“认不出来我了亏姐姐还把我托付给你”

冼红阳这才想起是那小乞丐原本脏兮兮的一个小孩打扮齐整了倒也十分灵秀他尴尬一笑“我酒喝多了你莫怪我。”

小孩别过头不理他。

冼红阳只好告饶道“小乞丐……”话还没说完那小孩大声道“我叫言守湘不叫小乞丐。”

冼红阳道“哦好好守湘这名字怎么和女孩似的……”

杜春和言守湘一起诧异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杜春才道“冼帮主她本来就是女孩你才知道”

冼红阳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悄悄走开一段距离。他知道前路危险重重他们还没有到江南更没有到蜀地离自己要去的大西南更是有相当的距离。

然而此刻他想不到这些看到远处的两个女子身影想到江畔房中的越赢与叶云生想到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神出鬼没的悠然公子心中只觉一阵阵的温暖。

乐游原上的青草依然郁郁葱葱锦江江水依然流淌不息都说一直改变的是人心可是人心应该也有一些是不变的吧

越赢一招分开两人他手中早已扣下数枚飞石连环三击一并向水道人击去水道人挥剑击开前两枚第三枚却来得更疾他匆忙间一个铁板桥这才躲开这最后一颗。只是他尚未站起却见越赢身形展动已到他近前伸手便去夺他手中长剑。

水道人大惊他一身本领大半在这柄剑上虽然自己此刻动手不易仍是勉力一掌向越赢腕上拍去。

男一边流云手见师弟被袭道袍大袖一展如同软鞭一般挥击而出。他与专擅剑法的水道人不同流云袖法亦是十分高明。只是他长袖方到半途忽觉不对再一看自己衣袖所缠赫然是水道人的手掌。

越赢以太极心法引得两人相斗左手已夺得水道人的长剑他趁着流云手的衣袖尚缠在水道人手上右手很快地一缠一绕竟将那衣袖在水道人手中打了个死结。再一牵流云手的长剑也到了他手里。

他把双剑交至左手笑一声“承让”纵身上车。

流水两道人毕竟是崆峒有数高手顾及身份剑已被夺怎好再上前追击

越赢回到车上杜春出一口气“好险”

冼红阳有些不解越赢方才一仗确实赢得干脆漂亮但是险又在何处却听杜春又道“若是容他们两人双剑合并那就糟了”

越赢笑道“他两人双剑合并的流水剑法连晏子期都说百招难破我算哪根葱可不敢惹。”

他正自嘲骤然间眼前一片月光明亮一阵劲风迎面而来又一道白光如白虹贯日正大堂皇席卷杀气而来。

车篷被人一枪挑掉杜春手挽长鞭银芒如水护住自己与冼红阳。越赢长笑一声一跃而出。

“呼延指挥好大的煞气”

呼延琴手执长枪修眉俊目上一派凌厉他这柄枪枪尖银亮耀眼枪身则以铁丝缠绕其上声势赫赫越赢笑道“呼延指挥怎的你这柄枪也和莫寻欢学样”

莫寻欢所使的银血霸王枪乃是一柄黑枪这样看来倒也有几分相似。但铁丝缠柄乃是为了防滑压手并非刻意模仿呼延琴双眉一立长枪如龙大开大合将越赢紧紧裹在一团枪影之中。

越赢手无兵刃双掌翻飞以一套太乙绵掌与呼延琴盘旋其中。

呼延琴世家出身他家祖上以军功起家一套六合梅花枪纵横江城立下战功无数到了呼延琴父亲这一代叛城玉京灭海内靖平无仗可打他便将这套六合梅花枪改为适于步战使用的枪法却依旧保留着昔日马上枪法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越赢这套太乙绵掌看似绵软无力其实柔里藏针。越赢本是武当俗家弟子道家法门以水解道水看似处下不争随方就圆其实亦可穿石劈岭无坚不摧。这套太乙绵掌正是应了这个道理。他以一双肉掌独对银枪却分毫不显颓势。但外人看来却是惊险无比。

先前杜春断后冼红阳虽未曾插手。但此刻越赢在他面前遇险又怎按捺得住手把车门便要跃出。

杜春倒转银鞭鞭柄压住他手臂“莫出手你此时还戴着面具若出手露出武功才是落实了越大哥的罪名。”

冼红阳急道“可是越庄主……”

杜春道“无事。”她长鞭甩个鞭花一鞭抽到驾车的马上“走”

呼延琴见马车欲走展身形便要追但越赢掌法绵密至极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急切难以冲出。他心中急迫侧步展身枪势一变起先的宏大一转为冷厉清华这一枪枪势方起锐气已然迫得越赢退了一步。

将军起六合雪煞冲天过。

越赢心中暗惊这明明是玉京名将云飞渡的雪煞枪法失传已久呼延琴怎么学得这雪煞枪法锐绝天下他也不愿轻攫其锋心念一转冷笑道“这算什么比之莫寻欢的霸王枪差得太远”

呼延琴手中银枪一抖面上表情忽然扭曲长枪如蛟龙入水骤然一刺刚猛无比激起烟尘无数。越赢微微一笑双掌一错嘿然一声一掌击出。

枪掌相交其声竟若金铁交鸣本已逐渐落下的烟尘再度四散而起待到四下景色终于清晰之时却惊见呼延琴手中只余半截枪杆方才一招他手中银枪竟被越赢一拍而断枪尖一截更是顺着越赢掌势直飞出去。

这一阵呼延琴输得着实太惨他手掌一松半截枪杆落地一口血直喷出来。

越赢跃上马车喝道“走”

他赶着马车沿山边一条小路疾驰行踪已泄越赢便不再按照起先的路线行走这时以逃命第一他不向南不向西反而折而向北走回头路沿着山形走了许久才放缓速度。

“休息一下车不能再坐了。”

杜春皱了眉头“真真奇怪为何我们刚出来就被呼延琴堵个正着”

越赢半晌无语最后只道“先不说他。”

原来此处不远便有青林庄一处暗点越赢临行之前担心万一有变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据点都预备下了马匹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越赢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屈指一弹向天其音与众不同宛若龙吟。时间未久同样一支响箭自山后冲天而起越赢舒了口气“我们且在这里等候。”

车上三人一时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杜春开口问道“大哥雪煞枪法失传已久那呼延琴怎么会了”

越赢叹气道“我也不知但呼延家世代军人说不定曾与云飞渡战场相遇学得一招半式。唉他方才若使出雪煞枪法我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这一点冼红阳也曾看出起初呼延琴起势清冷但越赢一句讥笑言语说出他枪势一变虽然刚猛无畴却仍是呼延家的路数便问道“越庄主为何你方才一提莫寻欢他便心浮气躁了”

越赢叹道“呼延琴年纪、品貌乃至武功兵器都有和阿莫相似之处又同在京城他便处处与阿莫争锋却不想想莫说阿莫处处胜他就算他压过阿莫一头又能怎样他是一个前途无量的指挥胜过一个江湖浪子又有什么光辉及至今日我随便说旬挑拨言语他便被激得使不出雪煞枪法。这等胸怀又如何担当高位”

杜春点头道“正是如此。”

他两人这一番议论冼红阳在一旁听了心绪却颇为复杂他也曾担任一帮之主与越赢、杜春地位相当。但如今看越、杜二人武功出色尚在其次对江湖朝廷中事亦是十分了然。他起先总觉这些事俗不可耐关注这些事的也必是些圆滑处世的庸碌之人。然而如今看到越赢与杜春却忍不住对自己过去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这时忽又闻远处山峦一阵马蹄翻飞之声他心道多半是青林庄中人却见越赢侧耳听了一阵脸色骤变。

越赢又听了片刻忽然急匆匆卸下拉车的两匹马抄起几件必要行李向马上一丢翻身骑上其中一匹。喝道“快走”

牡春念头转得快纵身已跃上其中一匹冼红阳一跃而至越赢身后问道“怎么了”

越赢一面驾驭马匹一面道“声音不对不是青林庄的人”

一语未了却见一支雕翎羽箭从斜刺里穿来距离虽远力道却奇大直射入马头前方入石三分箭羽犹自颤动不已。

冼红阳见这支羽箭白羽为饰箭杆上漆了银漆仿佛雪雁的长翎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越庄主这是人字部”心中又想总不成是关山雪到了吧

越赢更不多言打马便走便在此刻又一支羽箭射来幸而距离尚远力道虽有准头却不足。

云阳卫中天地两部资格最老其中地字部中犹有重剑武士尚存军队遗风。人字部建立时间虽短却是天地人三部之中江湖习气最重江湖高手也最多的一部。天字部服色尚玄地字部服色尚黄人字部却均是一身白衣连饰物、兵器等也多用白色。大头领关山雪绰号“无双一剑”他是朝廷官员不入江湖上百晓生所排的兵器谱江湖人却多传言此人武功不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天子剑易兰台之下。

更有人私下传言这人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魔头血魔的关门小弟子会这样猜测一是因为他年纪轻轻武功便已高深莫测二却是因为他的名字随了血魔座下弟子排行内里也有一个“雪”字。

冼红阳这一路逃亡在人字部手下吃的苦头最多一条腿也是被人字部的一名指挥打断他可不想再去面对人字部的一众高手更不想去捋关山雪的虎须。

折回向北不通向西又被人发现越赢索性改道向东幸而赶到山里的只是人字部的斥候又因是在夜里追踪不易三人才躲过这一批追击。

这两匹马先前虽只用来拉车却也是越赢精心挑选的良驹三人赶了一夜路直到天明时才在路边一个茶摊上停下休息。

这条路虽也是官道却不算繁华三人就着热茶吃着干粮越赢忽然起身直直看着路边。

冼红阳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官道边生了几棵柳树颇生离别之意。但这应不是越赢注意的重点再细一看柳树上用刀剑斩了许多痕迹看似杂乱却亦有规律冼红阳忽地省悟到这多半便是青林庄联络的暗记。

越赢看了一会儿转回来慢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这才低声道“东边也去不得了。”

冼红阳一怔却听越赢续道“陈鹰在东边。”

冼红阳马上想到几乎让莫寻欢残废掉的那一战不由一抖云阳卫是要抓他可陈鹰却是当真想要他的命。

杜春低声道“去南边吧。”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江南但原本的路线似已被人发现前往南方一路追兵只怕更多。越赢沉默着又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啜饮一边慢慢思索对策。

就在这时官道上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冼红阳心头一紧却见两匹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人头缠白布连马头上也系了一条白布。

越赢眉头一皱“这是怎样江北黑道出事了”他久居江北虽是白道中人对黑道一些习俗亦是十分了解。眼看马上这两人乃是江北黑道中的头目而他们装扮却似是某位重要人物过世的模样。

杜春多在江上行走对江北黑道不甚熟悉并不插言。冼红阳也不知情开口欲问却见又两匹马跑来马上骑士装束与先前一般无二。这两匹马过后不久又是两匹。跑过第十二匹马之时再来两匹却是白马银鞍马上骑士除了头扎白巾外身上亦是穿了白衣。

越赢不由咋舌暗叫一声不好那两人是江北黑道大龙头贴身护卫看这架式莫非大龙头已死这下江北只怕要陷入混乱之中。

这两匹马跑的并不快经过茶摊之时越赢依稀听得两人交谈里有“重选大龙头……黑风山……”几个字。

他心中一动霎时有了个胆大至极的主意。

章八江北龙头

黑风山口夜。

杜春为越赢和自己做了简单易容扮成寻常江湖人的模样冼红阳则依然戴着人皮面具。毕竟这里是江北黑道的控制范围他们三人混入其中实是危险重重。

但黑风山一路却也是向南的重要路线与其走其他道路做云阳卫的靶子倒不如混入黑道人物之中反倒有一线生机。而若能出黑风口入水路进锦江那可便是杜春的天下。

越赢虽知将在黑风山重选大龙头但他从未参与过这等规模的黑道聚会杜春与冼红阳更不必提。他一勒马缰不急进入心道先观察一番再说。便在此时只闻身后传来一声梆子响。因他们处在山口这一声回音格外明显。

月光暗淡一个破衣烂衫的更夫手里提着梆子一面敲一面自几人面前走过这更夫目不斜视倒好像没看见这几人一样。

这三人自然不能放松警惕看似随意而立却是外松内紧。但那更夫当真就只是经过而已直到身影消失也没有什么异象。

三人互看一眼尚未有人开口忽又听拐杖“笃笃”声响一个白发婆婆拄着一根龙头拐蹒跚行来。她年纪虽老速度却着实不慢龙头拐在地上一拄便是尘土飞扬。待走近了发现这老婆婆手臂上还挽了一个小小包裹。

有了前车之鉴这三人也不妄动果然这老婆婆也似没见到他们一样径直走过去了。

再过一会儿奇奇怪怪的人越来越多一身绫罗的和尚、独臂独眼的怪人、满身刺青的大汉……杜春看得不解笑道“这是百鬼夜行么”

越赢却未笑只道“是。”江北黑道可不就是这么一群人么

这些人都进了黑风山口过了很久才又有一个人慢慢走过来。冼红阳暗想这又是什么怪人谁知走近了才发现这人一袭青衫体态瘦弱却是个十分秀雅的书生。

这个书生走入山口之后再无他人。

越赢叹口气“咱们也走吧。”说罢一带马缰率先向山中走去。

黑风山入口狭窄走了一段山路后才慢慢宽阔起来。此时大片浮云已然散去雪白的一轮月亮照在天上四周景物看得分明。冼红阳从前并未来过此处此时只见四周皆是悬崖峭壁上面附着百年老藤地势颇为险恶。

再往前走一段人声忽然嘈杂起来只见一片宽阔地带上聚了数百人四周松油火把照耀分明。正中又有一个土台看其布置粗糙显是临时所建。

冼红阳向人群里一看只见这些人装扮大多粗朴古拙刚才看到的那些怪人也多在其中。这时越赢把马系在一个角落低声对二人道“我们安静看着就好。”

杜春抿唇站在一边冼红阳倒觉兴致盎然这等场景让他想起了丐帮昔年聚会之时。

这时一个中年粗豪汉子登上土台向四周抱拳行了个礼洪声道“各位都先安静下听我说几句”

这人声音十分洪亮这两句话没用什么内力但连距离较远的越赢等人都听见了。杜春低声问道“这人是谁”

越赢与冼红阳同时开口

“江北黑道的二当家。”

“金刀聂干戈。”

这是江北黑道的第二号人物今夜之会由他主持却也合适只听聂干戈又道“今天晚上江北三山五岳的高人都来了这也是咱江北近十年来少有的盛会。如今大龙头死在冼红阳手里群龙无首总不是长久之计趁着今天人全不如便选一个大龙头出来……”

他下面说的什么冼红阳已经不留意了他目瞪口呆“我现在发现自己还真是能干啊”越赢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够能干的。”冼红阳颔首“官面上是太子黑道上是江北大龙头白道上我去杀谁你觉得少林的方丈怎样”

越赢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武当掌门比较好。”

冼红阳道“也成。”

越赢忍不住好笑“难怪莫寻欢和你一见投缘你们俩的脾气多少有些相像。”

他们这边说话另一边土台下已有人叫道“二当家你说再选个当家的出来我们都没得说。但是大龙头活着的时候是了不起的英雄新选的也须让我们服气才是。你倒说说要如何选”

聂干戈道“既然大龙头是被冼红阳所杀那么谁为大龙头报了仇谁就继他的位”

冼红阳一抖心道聂干戈啊聂干戈毕竟我与你也有数面之缘你还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好在又有人在下面叫道“这话不通现在冼红阳是朝廷捉拿的要犯到时他要是落在云阳卫手里大龙头的位置又算谁的”

聂干戈抗声道“我江北这些兄弟难道便不如云阳卫么”

一个老年女声阴阴道“二当家你这话说得没道理。现在全天下部在通缉冼小子谁能保证他能落在江北手里再说道上不可一日无主这段时间又由谁当家”她目光冷森森看了周围一眼冷笑着道“还是说这大权就由二当家你一直掌着呢”

这老妪说话好生尖刻越赢等人循声望去却是那拄着龙头拐的老婆婆。

杜春恍然道“原来是阴山姥姥。”这老妪看着年迈体弱其实乃是纵横江北的独行大盗为人心狠手辣一根龙头拐下不知挂了多少冤魂。

聂干戈被她横生指责一张脸霎时变色喝道“阴山姥姥你这话什么意思”

阴山姥姥寒声道“我什么意思在场的各位都知道你要是想占大龙头位置也要拿出相应的实力来”

黑道中人不似白道有许多规矩在场这些人哪个不是杀过人放过火往往一言不合就动手相杀。这时聂干戈听了她的言语大怒将身后金刀一抽喝道“那好我们今天就来比画比画”

阴山姥姥并不惧怕龙头拐一顿冷冷一笑。

正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又有一人插进来双手乱摇“慢来慢来”却是黑风山的寨主明城。这人嘴角上翘一张天生的笑脸骨子里却也是个狠角色。

此处是黑风山他既有地主身份众人便也听他一言却听他道“说到比画两下兄弟我是十分赞成。咱们没有白道那些烂规矩谁赢了这盟主的位置就是谁的。但有一样今儿过来的兄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说一个一个比过来什么虾米杂碎都能上台那咱们要比到什么时候去”

他这样一说众人也均觉有理。聂干戈便道“明寨主你待说怎样”

明城道“大龙头在世的时候硬功可开山裂石轻功在江北也可排上前三甲今日我倒有个计较——”他一指旁边石壁“咱们就拿这两样做个界定硬功要在这石上留下五指分明的掌印轻功要能摘下这古藤上的叶子做到这两样才有资格上台”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山石坚硬暂且不说那些古藤距离地面最近的也有一丈左右。就是说这话的明城自己也没有这等本事。下面群雄擅硬功者有之擅轻功者有之但若说两者兼美为数却也不多。

聂干戈武功虽不如大龙头但思及这两项自己却也做得来于是点头称好。下面几个有名的黑道头领虽觉这要求略有苛刻但亦不愿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也都应了。

台上的阴山姥姥阴阴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反对聂干戈有些诧异阴山姥姥名气虽大硬功却非她所长但这结果与已有利故而也未多说。

越赢在一边看了心中思量明城这般说话是为了什么黑风山寨主不是肯吃亏的人物为何要提出这样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条件

他刚想到这里杜春也道“明城说这句话是为了什么人说的”

越赢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这边议论那边的黑道群雄却已开始较量。有些人颇有自知之明知自己武功不及也便没有上台有些人意图侥幸上台后或是掌印不够或是触不到古藤下面众人一阵哄笑但黑道中人性子粗放为多倒也没人真说什么。

这其中更有些人故意炫技或是掌印深陷半寸或是在空中连翻数个筋斗每当这时众人又是一阵叫好。片刻之后台上已有二三十人聂干戈自然在其中。

他抬眼看一遍台上一眼扫到角落一人不由冷笑。

那人二十来岁年纪英姿迈迈眉目不凡。聂干戈识得他是锦江十三帮中盐帮的少帮主林少崇本是阴山姥姥的义子。聂干戈心道难怪她不争原来一开始她就是为了自己的干儿子打天下

这时江北凡有些名气的大多试过一轮聂干戈高声问道“还有人要上台一试么”连问数声并无人答应。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一个秀雅书生一摆袍袖穿过人群径直上台。

越赢等人识得他便是方才那个青衫书生。江北诸人却无人见过他又兼黑道中人对这样文弱人物最无好感。有人便喝道“兀那穷酸我们这里比试你休要来添乱”

那书生恍若未闻一步一步稳稳走上台来这才慢慢开口道“你怎知我不是来夺这盟主之位的”这声音十分尖细听着颇有些怪异。

台下众人间言不由一阵哄笑。这书生身形瘦弱一阵风似乎便能吹走了居然也要来争这位置

那书生见众人嘲笑也不言语只扫了一眼也不运气也不凝神随随便便地一回身一掌向台边一个护卫击去。

这护卫是黑风寨明城的手下自然也有些功夫但这书生一掌袭来却毫无反击之力被他一掌击中天灵盖只听极闷的一声浊响他头颅竟已被击碎头骨寸裂。

台下这些人无一不是生死场中历练过的但这书生举手便杀的狠绝手段却也实在是罕见。而人头骨乃是十分坚硬之物被他一击竟然如此这等功力亦是不凡了。

那书生眼皮也不抬方才那一击后他飘然一退红白之物半点未曾溅到他身上只听他道“石头是死物还是打人爽利。”

他言语之际聂干戈无意间窥见他眼中冷森森的寒光一闪饶是这位二龙头平生杀人无算也不由心中一寒。

那种感觉像极了野兽择人而噬时的眼神。

那书生随后又纵身一跃如巨鸟展翅轻描淡写便取下一段古藤。聂干戈惊奇之余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青衫书生笑了笑他这一笑也颇有些阴柔“我姓薛。”

眼见台上诸人已经成对开始厮杀这一边冼红阳觉得不对“江北哪里来这么一个姓薛的高手看他那样子也不像北方人。”

越赢凝神思索“姓薛的书生……薛这个姓真是耳熟……”

冼红阳忽然笑出声来“这人真能取巧要说到硬功他也还真不见得就能比人强了。”

越赢诧异看他一眼道“哦”

冼红阳道“用脑袋去撞石头谁出事”

越赢一想也笑了。如果谁没事拿头去撞石头自然是脑袋碎掉石头无恙。刚才那薛姓书生一掌击碎护卫头骨手法狠毒故而台下众人都忽略了他真实功力。若要认真论来那书生是否有击石留印的功力尚在未知之数。

随即越赢又皱起眉头这书生如此轻贱人命又兼心计深沉究竟是什么来数

一旁的杜春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开口欲言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这几人交谈不提那边台上片刻之间已是血肉横飞。

黑道中人动手何尝有什么顾忌。这其中亦有彼此之间素有仇怨者更是借机下手。越赢几人皆注目在那书生身上只见他身形如鬼似魅飘忽至极但手中却未持兵刃右手笼在袖中左手指甲则尖利至极此刻他左手上已经遍染鲜血身上青衫却是分毫未沾血痕。

杜春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他一直没出右手。”

果然还是女子心细越、冼两人凝神观看果然如此。

约在半个时辰后台上所余之人已然不多那薛姓书生固然留了下来而二龙头聂干戈、盐帮少帮主林少崇等人也在其中可以说是会集了江北黑道之中的翘楚人物。

眼见第二轮比试就要开始那薛姓书生忽然开口声音更为轻细飘忽入耳却十分分明台下众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越庄主好久不见可否上台一叙”

章九龙争虎斗

越赢心下一惊他已经过易容心道这书生是如何认出他的眼见那书生言笑宴宴却知此人实在是个心计深重、翻脸无情的人物。但他转念一想冼红阳一事并无人知情这书生若当真要对付他只要喊一声“冼红阳在此”这些黑道人物上来一人一脚也把他们三人踏扁了犯不着费周章。

再不然那书生想要对付的其实是自己这倒好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他本是个性子稳妥的人物这样想来便伸袖抹去易容分开人群缓步登台向台下团团一揖笑道“各位朋友请了。”

越赢在江北一带为人公正名声也不错。这台下有不少人识得他倒也没什么人鼓噪。这时越赢又向聂干戈施了一礼道“二当家我今夜无意间经过黑风山口得闻大会实属荣幸虽然青林庄与诸位欠些来往但待到大龙头选出时自然也要恭贺一番。”

这话面上客气其实软中带硬。既说明自己是偶然路过并非刻意前来破坏又表明己身立场我对你虽无恶意但黑白两道互不相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

聂干戈虽然个性有些急躁但在江湖这些年自然懂得分寸进退越赢几句话表明自身态度他便也拱一拱手道“道上的兄弟对越庄主也是十分佩服。”

那青衫书生在一旁捅口笑道“越庄主你不要误会我找你上来是为了让你帮一个忙。”

“哦”他这样一讲众人皆都疑惑。却听那书生道“二当家你看这台上现在有几个人”

聂干戈还真没留意过这点抬头一数台上人连自己算在内一共是十一个人。却听那书生道“第一轮比试已耗费了不少体力眼下又是十一个人不好比画。越庄主素有公正之名又份属白道与任意一人都无瓜葛不如让他来帮忙刷下几个人。”

聂干戈觉得有理便问道“要如何帮忙”

书生微微一笑“越庄主以飞石闻名不如就让他以飞石袭击众人躲过的便可参加下一场比试躲不过么……呵呵……”他以折扇掩唇一笑笑声甚是阴冷。

越赢暗叫不好这样做法简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无论哪一人被淘汰必定会怨恨于他而若是有人躲过自己的飞石自然有人可以讲“营日我曾胜过越庄主云云”。无论哪一种对自己都是十分不利。他急忙笑道“我若加入只怕是坏了规矩吧。”

黑风寨寨主明城一直站在一旁此刻便上来笑道“越庄主你又不要当大龙头坏什么规矩”又道“我觉得这法子倒也省事台下的兄弟觉得怎样”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明城是此地主人他说出话来效力便比其他人重要几分加上台下众人觉得此事与己无关并没什么人反对。

这时书生又向聂干戈问道“二当家是否也认为越庄主为人公正无欺”

聂干戈自然点头。其实这是书生诡辩越赢为人公正那是要定下他为其余十一人裁定后才有用处的事情。现如今这书生直接询问越赢公正与否倒好像聂干戈也赞同此事一般。

看聂干戈也表同意书生又向越赢冷笑道“又或者越庄主身份不同不屑与我们这些人打交道”

这书生也当真厉害简单几句话竟挤兑得越赢非要当场做这个裁定不可。

此刻势如骑虎强硬拒绝已无意味越赢也并非死抗的个性他笑了笑道“多谢各位抬爱越某也只好勉强一试。”随即话锋一转“诸位可知越某的飞石还有一项天女散花的功夫”

一般使“天女散花”的都是轻巧暗器拿石头散花还真是罕见众人不由凝神注意却见越赢自怀中取出一块布巾道“二当家麻烦你把我眼睛缚上。”

聂干戈不明所以依言缚上越赢双眼。

越赢笑道“台上各位豪杰此刻你们可以任意活动我也看不到你们身在何地我数三声到‘三’时我会发出飞石袭击全场各位只凭本事吧”

这样一来缚住双眼便难说他不公若有人躲过也难说越赢技艺不精再怎样的暗器高手也没听说这种情形下还能个个击中的。

当然即便如此被越赢刷下去的人仍不免会对他怨恨但凡事哪有十全十美这已是越赢此刻想出的最好做法了。

杜春和冼红阳在台下遥遥相望虽然距离较远但二人内力均是不错台上说话听得十分清晰。杜春向冼红阳低声道“洗帮主越大哥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自可度过危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现身”

冼红阳愕然“你怎知我有跳上台去的念头”

杜春差点笑出声来却有意板着脸道“这一路你有几次想出头了不必十分熟悉你也知道你的性子了。”

这却是三人同行以来杜春第_次与他言辞亲切如若好友冼红阳心情一松虽处危机却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且说越赢这边缚上布巾台上的十一人多是江北有头有脸之人大半自重身份留在原地等待飞石到来时再躲闪也有少数辈分较低的不在意这些便先躲在擂台一边如阴山姥姥的义子盐帮少帮主林少崇就闪到了死角里。

越赢一把飞石在手面上神情较先前肃穆几分道了句“一、二、三……诸位小心”

一句既了他手中飞石已出乍看并不如何迅速风声隐隐但一把飞石几是笼罩台上各个角落竟无遗露。更难得的是飞石势沉在他手中却是举重若轻与一般细小暗器无异。

这一招既出识货之人都不由暗自称赞。

飞石发出越赢一笑摘下布巾道一句“各位承让……啊”

他对台上这些人的武功多少有个底原以为这一招下来顶多会淘汰下两三人结果这一看台上的人居然只余下了四个

二当家金刀聂干戈、薛姓书生、躲在死角里的盐帮少帮主林少崇最后一位则是个刺青大汉众人识得他是江北硬功有名的人物名叫王鼎也是个独行大盗。

越赢心中纳闷倒下诸人四肢软瘫确实像是被击中穴道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底子要说方才那一招一下击中七个人他自己都不信但若非如此这些人又怎么算

聂干戈拱手说“多谢。”心中却恼怒越赢太扫江北颜面。

越赢不好多说这时明城已吩咐黑风寨手下将被击倒的众人一一扶到台下休息于是他拱了拱手沉默走回杜春身边。

杜春在一旁也看出不对低声道“越大哥不如我们先行离开”

越赢摇了摇头“只怕来不及了。”

刚说了这一句就见明城带了张笑脸走过来“哟越庄主您怎么坐在这里啊到前面来坐前面来坐一会儿选出盟主也好观礼。”然后他转向杜春“杜门主原来您也在啊真是失礼一同到前面坐吧。”

杜春一笑越赢既被认出自己被看出倒也被料到。她大大方方回了个礼举手之间也挥去易容。明城转头看到冼红阳又道“请问这位是”

他识得越赢杜春却未看出冼红阳。这时冼红阳衣着普通脸上又戴了人皮面具看上去也就是个寻常江湖人。杜春便笑道“这是帮里一个亲随。不瞒明寨主我此次南下是为了请越庄主帮忙处理一些事务。江湖儿女虽不避小节但我们单独同行毕竟不甚合适因此带了个人在身边。”

这一番话随口道来冼红阳心想这女子生得娇美说起谎来怎么脸红都不红一下

同在江北明城自然知道她与莫寻欢之间关系。但杜春一门之主自有威严他也不敢像对待其他女子那般调笑几句只一同请三人上前。

越赢自知这般邀请必有缘故但自从自己方才登台已成骑虎势难拒绝。三人依言到台下入座明城命人搬来两把椅子冼红阳因冒认随从只好侍立一旁。

三人方才一番举动台上却已开始了较量。

因只余下四人正可分为两对眼下台上较量的乃是盐帮少帮主林少崇与那独行盗王鼎。杜春低声笑道“越大哥要不要赌一下这场谁赢”

越赢笑道“也好我赌林少崇。”

杜春假意叹气“我赌的也是他既如此还赌什么”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

这二人虽知当前状况不明仍是坦然说笑一旁的明城看了倒也佩服。但他却不明为何这两人都说林少崇会胜这一场眼下形势分明是王鼎有利。

刚想到这里忽听台上“啊”的一声再一看王鼎后退几步手捂双眼林少崇收鞭而立面带微笑分明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明城心中一动当即明了暗想这林少崇虽然年轻倒也很有脑子。王鼎硬功刀枪难入唯有眼睛是唯一弱点。起初明城只当他不过仗着盐帮和干娘的势现在也不由高看这盐帮少帮主一眼。

越赢却向杜春问道“你怎知他会赢”

杜春笑道“盐帮有一套金龙鞭法专攻上三路正是王鼎克星。”盐帮与锦江门同属十三帮她自然晓得路数又问越赢“越大哥你是怎样看出的”

越赢也笑道“我不晓得盐帮武功但看阴山姥姥毫无担忧之色所以猜是他赢。”

正说到这里却见王林两人已经退到一旁却是聂干戈与那薛姓书生上场了。

这二人一登台台下诸人皆是屏息凝气。

聂干戈当二当家也有多年他脾气虽然暴躁但为人颇讲义气人望不低。而那薛姓书生虽然众人多不识得但他一出手便立毙一人第一轮比试中几度出手非但武功高明更兼出手狠辣实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二人并立台上聂干戈抽出金刀月光照耀其上光芒侵人双目。

那书生仍是一袭长衫他身形伶仃夜风吹拂那一袭宽大青衫尽然裹在身上显然并未携带任何兵刃。聂干戈自恃身份不愿与徒手之入较量。便喝道“你的兵刃呢”

那书生慢慢抬头一侧眉锋轻轻一挑微微笑了笑。他本来生得秀美月下这样一笑几乎要让人误认他为女子。

“兵器在我身上。”

莫说聂干戈就是台下之人也都莫名聂干戈喝道“既是兵器那就亮出来大家真刀真枪动手打一场”他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想莫非这书生使用的是暗器一类那倒不好提防须得留意。

那书生又笑了笑原先负在身后的双手一展袍袖都露了出来。先前他破人头骨较艺杀人用的都是左手。众人只见那只手肤色白皙指甲尖利先前染上的血渍已然拭去却不知那指甲上是否淬毒。

而他的右手一直掩在袖中既未使用亦无人得见。如今骤然现于月下众人看得分明杜春竟不由“啊”了一声。

那书生的右手已被砍断与小臂相接的是一把铁钩暗沉沉不见光芒却有森森夺人之意。

章十袖中利剑

这两人台上相对而立四周松明火把噼啪响个不停。一点火光映入那书生眼里黑沉沉的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兵器诡异剑走偏锋行事莫测但此刻他的眼极稳手亦是极稳。月光在他右手的铁钩上折射出点点寒光书生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聂干戈亦是久经风浪之人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摸不清这个书生的深浅但他纵横江北多年自不会因此退缩。既不知对方底细那么唯有先发制人。他金刀一挥其势汹汹向书生的右臂砍去。

书生身形一移恰转到聂干戈左侧。速度奇快悄无声息。

聂干戈本未想过一招便能至他于死地但这书生方才出手咄咄逼人此刻竟不反击倒也很是奇怪。他反手又是一刀这一次因角度原因攻击的乃是那书生腰侧。书生斜刺里又一移依然只守不攻。

以轻功而言这书生可以说是高明至极形如鬼魅无声无息。

顷刻之间聂干戈已然连砍十八刀那书生则连避十八次时有惊心动魄之处众人看得紧张不已却也惊奇这书生为何一直不反击更有人暗想莫非他手上铁钩只是摆设其实无用

聂干戈心中也是惊讶但他并未因此放松一二招招加紧处处留心待到第十九招时他一刀砍向那书生前胸书生依旧向后一闪聂干戈心道你到底要怎样向前一步又是一刀。

书生面带笑意竟未躲闪右手向前一递速度之快竟如同他的轻功一般。

火光一暗台下众人只见聂干戈后退几步手捂前胸随即栽倒在地大片鲜血从他身上渗出来。有素日和他交好的急忙上前查看却见从胸至腹一道极长伤口两边皮肉翻卷开来竟是将聂干戈整个人开膛破肚

一招那书生只用了一招。

书生随意地一挥手一排血珠从铁钩上甩落下去他一展衣袖铁钩又被他没入袖中其神态闲适半分看不出是方才下了毒手之人。

杜春低低叫了一声“袖中剑是他”

这一句声音不高加上周围人因聂干戈一事十分嘈杂故而无人注意。

此刻与聂干戈交好之人虽然多半惊怒交集但台上这种较量本无不公之处纵使那书生出手狠毒也难挑他不是。

一片繁乱之中盐帮少帮主林少崇登台。

在这十一人中以武功而论林少崇并非特别出类拔萃他能顶到最后倒有一半是机缘巧合方才见得聂干戈惨状他心中也非无惧。但事已至此只得勉力一试。

到得台上林少崇一拱手道“薛先生请”

那书生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虽未明言眼神中却有不屑之意。林少崇薄唇一抿不再多言长鞭长蛇一般探出却是只守不攻。原来他也看出那书生的铁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致命之招。他自忖攻势不如聂干戈凌厉索性以守势应对。

那书生也不介意只施展轻功游走全场。他轻功本就诡异加意施为之下台下众人都被他晃得眼晕。

而对面的林少崇更是被搅得头昏脑涨。三十招一过他鞭法已微见散乱那书生何等眼力当即窥得破绽身形一晃便即进入这一招乃是锁向林少崇咽喉眼见这位盐帮少帮主当时便要血溅当场。

阴山姥姥在台下看得真切但她相距既远那书生出手又快纵使焦急却无力施救。

就在这瞬息之间又一条银丝长鞭从台下飞出这一鞭时机拿捏得极准铁钩方出便已卷上林少崇腰身随即用力向后一带书生手上铁钩自他咽喉前险险擦出到底是救了林少崇一命。

众人齐是一惊心道这是何人如此功力正诧异之间却见一个一身春水色衣裙的女子飘然上台腰间一条同色丝绦在火焰映衬下飞舞不定。众人只见银光一闪那条银丝长鞭已被她纳入袖中四周火光跳跃映在她面上直是秀色夺人

“薛先生这一局你已胜了何必要夺人性命”

林少崇惊魂初定回头望去叫道“杜门主”

杜春微一点头锦江十三帮同气连枝虽然盐帮走的是黑道但毕竟大家都在一条江上讨生活没有看着盐帮少主出事见死不救的道理。

书生看着杜春笑了一笑居然没有多说什么一敛袖收回铁钩淡淡道了句“好。”

林少崇在生死门前走了一圈但毕竟未失少主身份拱手道“薛先生武功高强在下自愧不如。”他深深看了杜春一眼“杜门主大恩不言谢。”

这时林少崇与杜春两人并肩立在台上两人年纪相仿相貌俊美门派相近又都用的长鞭台下的冼红阳看了心中忽然生出古怪想法暗道这两人看上去倒像是一对。

一念既出他自己先在心里啐了一声心道这样想法也太对不起朋友。

林、杜二人先后下台一旁的明城第一个抢上前来天生的一张笑脸此刻笑得眼睛只剩下两条细缝“贺喜薛盟主”其他人见明城上前也有十余人上前贺喜。但大部分人对于一个无名书生担任江北盟主一事心有芥蒂仍留在当地。

越赢看得好笑心道这个盟主选得好至今众人连他名字还不知道。

这时明城手下也已张罗起来大坛酒大桌宴席流水一样摆上来看来是准备已久。江北众人虽有心中不忿者但连着几碗酒喝下去大家吆五喝六酒气上涌气也消了大半。

越赢见众人喝得热闹心道正是离开好时机他看一眼杜春两人心里有数杜春瞪一眼已经忍不住准备拿酒的冼红阳三人一同起身欲走。

刚走了两步却见林少崇端着酒碗走过来他双手执碗向杜春深深一礼“杜门主你的恩情我也不知如何报答这一碗酒聊表谢意。”说着一举酒碗。

杜春大方一笑“十三帮同气连枝林少帮主客气了。”说着回身拿起桌上自己酒碗里面还有大半碗烈酒道一声“请”

二人举酒相对各自一饮而尽。

林少崇一照碗底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觉头脑昏然四周景物一同旋转杜春的面容也一同模糊。“砰”的一声酒碗摔落人也一同栽倒在地。

“林少帮主”杜春伸手欲扶却觉身边气氛不对。再一看一众豪杰竞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一个个神色如醉竟分不出是生是死。

诺大一个黑风山谷方才还是喧闹一片此刻竟只余下他们三人站在中央少数一些内力高深者虽然尚能行动但内力却已被封几与常人无异。

明城忽然提声叫道“越赢果然是你下的毒手先前你上台时就下毒伤了那许多人现在又要把我们兄弟一锅烩”

越赢脸色一变此时真是有口难辩台下几个黑道头脑内功既高也多是一派之长或一方豪雄听了明城的话也不由心中犯疑。先前越赢一把飞石竟伤了七个高手就已有人觉得不对。加上江北黑白两道时有摩擦众人更是疑心这是白道争锋使下的毒计。

这时冼红阳和杜春两人心中亦是焦急杜春向明城方向看去却见他身后火光掩映中那薛姓书生一双眼冷如寒冰。她一咬牙叫道“袖中剑薛明王明明是你下的手”

“袖中剑薛明王”这六字一出那书生眼神骤然一冷杜春不等他言语急忙又道“你不过是个太监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有什么资格当江北英雄的盟主这分明是你嫉妒江北豪杰又怕大家不服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恶毒若非女子只怕也难出口。但效果委实不错先前怀疑越赢的几人尽数把目光转到了那书生身上。

只因薛明王此人实在是武林中一个极度奇特的人物。

他本是个公公却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身诡异狠绝的武艺袖中一把短剑出手如电鬼神难防故有“袖中剑”之称。本在宫中颇得重用却不知为何犯了事被逐出去时隔未久他投到当朝权相手下又被起用不到一年他被一个江湖高手断去右腕再度销声匿迹。

谁知到了今日他竟然又步入江湖且一举夺得江北黑道盟主之位。这人一生几落几起实在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江湖中人多听过他名字但识得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杜春认出他自有原因方才那番言语虽是冒险一赌也多有为越赢解围成分但距离事实真相却也相差不远。

薛明王青袖一挥排众而出阴冷道“杜门主休得胡言乱语明城还不速将这几人拿下”

明城应得一声自他身后现出四名剑士这四人虽是黑风寨护卫打扮但一个个神色严肃精光内敛眼见均是非同一般的人物。明城也亮出兵刃连同这四人一起朝着杜春而来。

薛明王冷冷一笑铁钩月下雪亮身形一展竟已到三人面前独对越赢。

此时杜春以一敌五情势极险越赢面前虽然只有一个薛明王但此人实是极难缠的对手胜负亦是难定。

冼红阳呢

他面前没人。

无论是薛明王还是协助他成事的明城谁也没把一个仆从放在心上。

杜春抽出腰间银丝长鞭严阵以待百忙中仍不忘向冼红阳使了个眼色冼红阳想到她先前殷殷叮嘱“无论何时均不可现身”一句牙关咬了又咬只好按捺住自己留在当地。

章十一地字头领

擒贼先擒王。

这个道理谁都懂得然而懂得容易做到却难。

越赢并不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究竟是怎样的阴谋但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解决的关键都在薛明王身上。

然而薛明王此人实在是越赢平生所遇到最难缠的对手之一。而且杜春此刻自身难保越赢连个帮手都没有。

但越赢平生行事在一个“稳”字无论遇到怎样的事情还几无人见到他情绪波动。他双掌一翻已与薛明王战在一处。

越赢的掌法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他气质如山招式圆满毫无破绽。薛明王本来最擅趁隙而入但他与越赢交锋几次几次都是一触既走竟是无懈可击。

二人一攻一守但薛明王虽然攻势为多却不曾与越赢太过接近越赢采取守势却也不忘时时与薛明王保持一段距离。

一个警惕对方的没羽箭一个提防对方的铁钩。照此情形看来百招之内只怕难分胜负。

但薛明王不介意平局越赢却没有时间拖延更加不敢失手。

另一边杜春也与那五人交上了手。

以真实武功而论杜春本在明城之上。若那四人只是寻常护卫倒也罢了可这四人连手威力实不在一个一等一的高手之下杜春越战越是心惊暗道看这几人身手怎似大内人物

她不愿向不好处想去手上加力一条银鞭如紫电乍现招招紧迫只攻向明城数十招后便击伤了他的左眼迫得他退出战团。

但杜春压力并未稍减那四名护卫呼喝一声手中利刃交织已然形成了一张剑网将杜春密密罩在其中。原来先前有明城在侧反倒不利于他们配合眼下却发挥出了最大威力。

杜春咬牙硬顶但那四人剑阵之巧妙实是难测以杜春之能全然寻不出半分破绽又过数招血光骤现却是她左臂上被刺了一剑。

杜春生怕扰乱越赢心神并未出声。片刻后又中一剑薛明王却在一旁觑见冷笑道“杜门主便不出声我看你还能硬挨过几剑”

越赢一惊手上虽是出招如旧心中却也惶急。薛明王这一句却是刻意为之他引得越赢心动后手上招式随之一变招招抢攻。他先前忽然一击已然不凡而今更是显尽他一身本领。越赢为他所逼连退三步。

另一边杜春连伤两处鞭法已微有散乱那四人剑刃相交接连又是数剑她向后一退谁想林少崇方才倒在地上这一退恰好绊在他身上眼见剑刃临身危急下她一个铁板桥躲过刺向喉间的致命一剑但腰间一剑已是避无可避。

她一凛心知这一剑若中自己必然重伤。

另一侧越赢眼角余光已看到杜春危机他距离较远不及营救情急之下一枚飞石抖手而出薛明王冷笑一声反手上击其势凌厉至极半空中火星乱溅那枚飞石被激得倒飞出去。

越赢沉声喝道“杜春”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一根竹棒忽然自斜刺里伸出来于四人剑网死角处进入一挑一压那拿剑逼近杜春之人只觉手中骤然一轻再一抬头手中兵刃竟已被挑到半空中去

其余三人大惊手中招式未免一缓借这一缓之机竹棒打蛇随棍上极巧妙地一缠又一把剑被他挑上天去。杜春借此良机一闪身子已晃出了包围圈。

这两招招式之巧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四周几个江北人物看得分明有人不由叫道“青竹丝”

丐帮人多以乞讨为生因此历代帮主也少用刀剑而多用竹棒、木棍一类武器。这其中尤以已经过世的冼老帮主的独创棒法“青竹丝”最为出名然而洗老帮主已然去世多年传说只有他的独子继承了这套棒法……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不由都问出一句“这人究竟是谁”

那人两招为杜春解围更不犹疑飞身又向越赢方向而去。看他一条腿瘸了但动作竞不稍减转眼间已到越赢身边竹棒一晃向薛明王右手铁钩缠去。

薛明王猝不及防被他一根竹棒缠住右手一时间竟然拆解不开。他铁钩招数何等锐利在这一根竹棒下一时竟然施展不开。

越赢趁此良机攻势骤然加强。三枚飞石同时飞出薛明王纵身相避脚下却一个不提防被竹棒扫中那人随即以竹棒拄地未瘸的那条腿画个半圆一脚恰好踹在薛明王胫骨处。

就算是神仙被踹到那里也会痛不可当薛明王一个不稳单膝跪倒在地那人一撩衣衫大笑出声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容霎时光彩夺人难以逼视“往日你在宫里跪皇上现在也来跪我一跪”

这些事情说来虽长其实不过是一瞬间事薛明王此刻也看清那人招式咬牙喝道“冼红阳”

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么一个人。

然而话说回来谁能想到半路能杀出这个全天下通缉的人物其实以薛明王武功之高就算是越赢与冼红阳二人合攻也不至于在短短数招内就被撂倒。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青竹丝实在精妙二来则是冼红阳攻了个出其不意加上越赢配合默契才至如此。

越赢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良机他一掌击向薛明王后心薛明王侧肩卸过大半力道却终是没躲过冼红阳背后一击被他制住了穴道。

那一边杜春犹自与四名剑手游斗越赢喝一声“你们主人在我手里都住手”

他猜测的没错那四人果然并非明城手下这一声之下四人同时收手目光茫然竟不知如何应对。

薛明王冷笑不已“冼红阳你胆子通了天就不怕出不得江北”

冼红阳耸一耸肩道“你想太远了现在你落在我手里才是真的。”越赢却没心思多言他右手成鹤嘴之势又加点了薛明王身上数处穴道。这人武功极高又擅机变不得不着意提防。

薛明王被越赢制得动弹不得他却也不在意只冷笑道“好好。”

冼红阳咬文嚼字地笑道“薛公公不敢当。”

薛明王抬头看他一眼声音略低了些竟颇有嘲讽之意“你当这便完了”他声音忽然蹿高本就尖锐的嗓音愈发震得人双耳刺痛“明城点火”

明城先前被杜春伤了左眼但行动并无妨碍闻得薛明王声音他猛然回身冲向先前众人竞技的悬崖一侧手中火折子一亮只听哧哧声响竟是导火索点燃之声。

越赢暗叫不好此刻他与冼红阳距离皆远扑灭不及急忙叫一声“杜春”

他与杜春相识多年不用说第二句杜春手中银鞭已然就势甩出其准无比“啪”的一声细响火头已被抽灭。然而明城生性狡诈他明里点燃一根较长的导火索暗里却又点燃了一根短的。前者被杜春一鞭打灭后者却来不及施救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响碎石激飞如雨那悬崖上竟已事先埋好了炸药

此时大片山石雨点一样砸落那悬崖下尚躺着十几个江北中人冼红阳大惊失色身形一展飞跃至半空手中竹棒连挑带拨几块最大的山石都被他挑落一旁又纵身一挡以身挡住了砸向其中一人头部的碎石。他自己却被山石砸得甚是狼狈额角更被一块三角形的石头砸破血流满面。

越赢、杜春乃至场中其他黑道中人齐齐一惊谁也未曾想到在这种时候冼红阳竟能豁了命去救与他全无关系若有关系也只是会追杀他的黑道中人性命。

杜春忍不住低声道“疯子”想了想又补一句“怎的和阿莫一个脾气”

另一侧的越赢却是释然一笑。

目前局势依然紧张越赢并未想到薛明王之计划如此周详毒辣又不知黑风山中究竟埋了多少炸药只得先把手中薛明王放至一旁出手擒住了明城。

冼红阳抹一把头上的血颤巍巍走回来笑道“还好只被他点燃了一处……”话音未落他忽见已被制住穴道的薛明王竟然慢慢站起手里竟是拿着第三根导火索急忙叫道“你要做什么”和身扑回。

火光闪处拦阻不及聂干戈的尸身亦在这次爆炸范围之内黑道头领虽是不忍但谁敢上前未想就在这时一条满头是血的人影已然冲入随即便闻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烟雾弥漫之中聂干戈的尸身已被抛了出来。

杜春失声叫道“冼红阳”

聂干戈的尸身恰抛到那几个黑道头领面前那几人齐齐变色不由得都低下头去。

烟雾终于散去却见方才竞技的土台上被炸出一个大洞薛明王与冼红阳两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越赢俯身下望洞口被碎石掩盖了大半只余下一道缝隙月光依稀照得里面似乎是地道模样并非单纯炸药所为。越赢心下稍安若是地道至少冼红阳暂时可保得性命。

他正思量施救之法却听身后已经有人呼喝起来转头一看却是地上的江北众人。

“洗红阳那人是冼红阳”

“青林庄怎样和他在一起……”

“大龙头是死在他手里”

“对是他杀了大龙头”

话虽说得凶狠倒也没人当真辱骂出声而这些呼喝之人因为一个个躺在地上十分气势也只余下三四分。

越赢若不在意对杜春低声说了几句。

杜春点一点头走过去先为这几人施救她医术绝伦片刻间便已诊出这些人所中乃是一种罕见迷药虽然厉害幸喜并无生命危险。此刻她身上并无相应药物于是自身上拿出银针一一救治。

大约一炷香后中毒较浅的数人已能一一行动只是内力依然运转不便杜春笑道“各位所中的乃是大内的迷药‘干金一笑’稍缓等我开出药方便无大碍。”

这几人被杜春施以援手纵是心中再有疑惑恼怒也只得先行道谢气势上亦是因此又弱了几分。有人更是想到杜春方才所提“大内”二字便问道“此事怎又和大内扯上了关系”

越赢借此机会便道“那薛明王本是富里的太监和明城勾结意图夺取江北盟主的位置。诸位酒里的药便是他下的又企图栽赃在青林庄身上挑起黑白两道风波。且看这些护卫一个个用的明明是大内剑法”

关山雪横剑膝上缓缓道“若我不同意呢”

越赢笑道“若不同意一炷香时间大家一起死了便罢。我亦知犯的是砍头罪名怎样都是一死。”

关山雪道“你且说来。”

越赢道“青林庄、锦江门以及一路涉及其他人等云阳卫不再追究。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再保护冼红阳若你同意解药便可给你。”

这条件听起来似乎苛刻但其实是对云阳卫有利若无这两大门派保护一个冼红阳又何足道哉。

一旁的前丐帮帮主听得一怔但他想到不再牵扯这些朋友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距一炷香时间已经不远关山雪胸前一片狐裘被染得鲜红他呵呵笑了两声终是道出了一个“好”字。

越赢手掌一翻递过一枚红色药丸。关山雪服下药丸按膝默默调息又过了一刻时间这才慢慢站起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天下第三果然名不虚传。”

越赢道“山河破解药需要服食两次第二枚大头领明年此时派人到青林庄来取便可。”

关山雪面色一变但并未多说只道了声“好。”

他解开倒在一旁的陈寂穴道挥掌击开摇摇欲坠的庙门一振白狐裘走了出去。

出门之时众人隐约见到他叹息着抚摸了一下腰间的血玉箫。

由乐游原至锦江这一段路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人字大头领依约释放了锦江门与青林庄中人山河破药性太烈纵然有解药对自身损害仍是极大关山雪将云阳卫交予陈寂代管自己暂去调息。

陈寂撤下四周云阳卫随即来到杜春面前显然是将她当成了这一小撮人的头领道“明日你们各行各路。”

杜春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多谢陈指挥成全。”

越赢当时与关山雪约定说的是不再保护冼红阳但陈寂如此说显然是又给了众人多一天的时间。

一句既了他转身而去一身白衣在风中颇显伶仃。

方才一战他本被杜春与冼红阳联手算计却并未难为他们杜春看他背影若有所思“这人倒是云阳卫中一个难得人物。”

越赢笑道“若不出色关山雪也不会将人字一支交他代管我们走吧。”

四人来到锦江门江畔一处据点暂作休息这才有时间细述彼此经历。

首先要问的是自然是叶云生事实上从越赢到杜春没一个知道这人到底是如何神兵天降到锦江江畔若没有他莫说之后的赌局杜春和冼红阳只怕已送了性命。

叶云生却道“前几日阿莫叫我来的。”

要不是腿伤不便冼红阳几乎要蹦起来“莫寻欢他在这附近”

叶云生反而奇道“你们竟不知道”

这下越赢也大皱眉头“这人受了伤动不得手不去北疆养伤怎的还四处乱跑。”

叶云生惊道“阿莫受了伤他虽传书给我却并未说到此事。”

越赢叹气道“你知道他那臭脾气怎会说这些。叶子你不会是不知发生何事就过来了吧”

叶云生老老实实道“确实不知还望大哥说明。”

一旁的冼红阳不由好笑却也赞叹飞雪剑实是坦诚重义。这一边杜春便将前后诸事一一讲述听到冼红阳昔年红牙河一战时叶云生不由肃然起身向冼红阳施了一礼。冼红阳大是惶恐还礼不已。

说完此事又说到昨夜赌局那时杜春设计背水一战擒下关山雪以为人质。她派手下与叶云生联系一方面靠锦江门与青林庄众人拖住云阳卫另一方面叶云生则藏在屋顶之上设伏。关山雪生性骄傲若知他们已入毂中多半会亲身前来。

这不是最好的计划却是唯一的办法。事实上若非越赢骤然出现三人只怕也被关山雪一锅烩了。

杜春讲过自身经历又向越赢问道“大哥你是怎么赶到这里的”

越赢笑道“我看你们几个实在闹得不像话所以出来英雄救美。”

杜春嗔道“大哥”

越赢哈哈一笑这才说起自己经历。

那一日他本与杜春约定在黑石峤见面未想关山雪竟然亲身来到。云阳卫密布如网众人会合不易。他暗道此刻双方力量已然悬殊自己不如隐于暗处反倒可以有所作为。

杜春对锦江门中人下令时他恰在附近听到杜春计策亦知她这一战也是拿了命去赌又想关山雪武功奇高纵是加上自己在一刻之内打败他也非易事。于是悄悄躲入佛像之后以图时机。

就连叶云生与关山雪极招相对震塌佛像他也按捺着未曾现身。直至关山雪击败叶云生再攻冼、杜二人这才出手一击而胜。

听他讲完杜春长出了一口气道“大哥你也真够能忍。这几天不知你消息着实令人担心。”

越赢呵呵一笑。

一旁的叶云生却一直皱着眉头忽然道“越大哥我不懂你怎会有山河破”

越赢笑道“几年前某人给我的。”

杜春笑道“莫寻欢”

越赢一笑点头“还能有谁当年也不知他怎样得来。”说着不由感慨“这丸药我实在是没想到能有用它的一天。”

叶云生依然皱了眉头道“这药太过狠毒下次见到阿莫我要叫他谨慎使用。”

越赢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道“这药难得的紧阿莫手里也未见得有第二丸。”

冼红阳在一旁听了暗想这位江南第一剑客也是莫寻欢的朋友个性怎么如此拘泥真是奇怪。

尾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其实还有很多事需要解决比如江南的一路应当如何行走比如为何越赢精心筹划的路线方一出门就被云阳卫得知比如还有个如影随形的陈鹰跟在他们后面心心念念置冼红阳于死地比如言夫子的秘密究竟为何冼红阳的冤屈是否可解

可是再多的事情终不能抵挡四个朋友坐在一起喝上一杯酒。

越赢是干杯不醉的海量杜春身为女子虽然不似他们豪饮喝的酒依然不少只有叶云生酒量似乎平平喝到一半时面上便已红晕横生一直喃喃地念着两句词“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吹笛到天明。”

越赢敲一下他的肩“吹笛的人不在这里。”

叶云生笑了他生就一双凤目一笑清澄如水格外好看。

“大哥我晓得。”

他终于颓然倒下冼红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越赢端着酒杯笑道“叶子是个好人只是这人脑袋有时会犯晕真遇到这时候你不要客气用力照他玉枕穴上敲下去就是了。”

冼红阳瞠目结舌这样会死人的吧

越赢似是已经看透他心中所想笑道“相信我死不了。”

四人之中数越赢喝的酒最多冼红阳暗想果然越大哥也喝多了。

越赢不再多说自斟自饮。冼红阳默然回首却见杜春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他心中诧异悄悄地走了出去。

月明风清杜春独自一人站在江边身边还有一个小孩。

冼红阳静悄悄走过去杜春晚上也多饮了几杯被江风一吹脸颊红红的一只手搭在那小孩肩上。

冼红阳轻声叫道“杜春。”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杜春名字脱口而出全无思量。

杜春骤然转身面上神情起初是喜在看到冼红阳时却归于平静她淡淡一笑“冼帮主林少帮主刚才派人把他送来了。”

以人字大头领当时之权势武功自然不会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心上。而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随便去应一个平常人的挑战。

云阳卫内高手如云随便拉出一位这场比武依然颇有看头。

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然而安安静静过了三天也没听到有什么人去和那少年比武更不用提较量结果。直至第三天夜里一个惊天消息忽然传出大头领武功被废惨败在那少年高手手下

这一役后那少年高手被云阳卫招入屡建功勋。三年后他接任人字大头领一职直至今日。

云阳卫人字大头领无双一剑关山雪。

章二十二孤注一掷

在关山雪身后还有一人白衣细剑神色漠然正是曾与杜春交过手的指挥陈寂。杜春见是他心头悄然一惊。

门外寂静如常关山雪轻一击掌庙门无风自开只见门外一队云阳卫排列分明锦江门和青林庄一众人等均已被擒拿昨夜守在庙门之外的杜春心腹也在其中。

关山雪并不言语笑吟吟看着杜春。

杜春面如死灰手攥成拳又缓缓松开终是长叹一声“罢了大头领你放了我的人我将冼红阳交给你。”

冼红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关山雪却微微一笑“杜门主你当自己是无罪之身么”

杜春怒道“大头领你何必逼人太甚”

关山雪笑道“你既帮了朝廷钦犯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莫说是你青林庄中人以及莫寻欢你当哪一个人走得了”

杜春咬牙不语半晌冷笑一声“莫寻欢你害得我好苦”

这一句声极凄绝在场诸人心中皆不由一动。

一声未了她忽然抽出腰间匕首朝着冼红阳心口便刺这一招毫不容情冼红阳一时惊住竟未及闪躲。

冼红阳虽是必死无疑的钦犯但无论怎样最好还是能将他活着押解入京。陈寂站在关山雪身后见状不妙细剑挥出斜挑杜春右腕。

细剑与匕首相交甫一接触陈寂顿觉不妙那匕首上似有一种强大粘力紧紧吸住剑身不放。那柄细剑本来就轻杜春用力一振细剑连着匕首一同飞了出去。

那柄匕首并非杜春先前所用竟是磁石所制。

杜春赚得陈寂兵刃脱手随即毫不迟疑数掌击出雪心堂剑术超群拳脚却极是平常。数招之后陈寂已然左支右绌。与此同时冼红阳几枚霹雳雷火弹出手烟雾升腾“轰”的一声庙门也被震塌了半边。

纵是关山雪武功绝顶当此时也不由纵身后跃。他挥衣袖拨开眼前烟雾视线清晰后这才看到陈寂已然被擒而庙门遭受炸药之力震塌屋顶落下数块大石挡住门口恰把一个关山雪关在了庙中。

杜春已执银鞭在手双目炯炯冼红阳手中握一根竹棒亮一个架势正是青竹丝的起手式。

关山雪不慌不忙微微一笑“二位莫非是要背水一战只可惜庙门虽然被堵以云阳卫之能最多阻得一刻在这一刻之内二位便想拿下我”

杜春冷冷道“单我二人也许不能。但若加上一个他呢”

一个他字出口屋顶一片暴雪忽然扑天而降飞雪席卷破庙迫得人心神皆寒。关山雪眼神为之一变喝道“原来是你”

他纵身而上身形快到无与伦比直入其中那片飞雪原来是一片剑光霎时间只听铮然一声长响随即一道血红光芒自飞雪中乍现而出。两道人影骤分又合飞快地又战在一处。

那正是关山雪与先前潜伏在屋顶的飞雪剑叶云生。二人一轮快剑相交双刃在那一瞬间也不知交锋了多少次听到众人耳中只余铮然一声长鸣。

这一轮交锋下来二人皆知对方与己剑法只在伯仲之间谁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叶云生更是自知时间十分有限上前又是一轮快剑抢攻。

关山雪冷笑一声瞳孔微缩手中长剑血光爆射亦以快剑相对口中喝道“好个飞雪剑叶云生”

又一轮快剑相对杜春与冼红阳在一旁本欲上前相助但这二人速度实在太快旁人根本没有任何插手余地。

几点鲜血迸飞出来极细微其中一丝甚至溅到了冼红阳脸上他伸手一抹暗道究竟是谁受了伤却见面前二人白衣上均是红丝横流也不知是哪一个身上的血。

杜春注意的却非是这个她一直关注外面情形此刻庙门被堵门外声音不绝但井然有序眼见场中两人斗得正酣她不由忧心不已。

暴风骤雨般的又一轮快攻下来叶云生也知时间拖延不得他后撤一步眼神专注至极。

关山雪见他神色特异已知其详他剑交左手右掌掌心赤红暗运玄功。

叶云生凝心静气手腕一翻他手中长剑竟似跳跃数下一层光华灿烂跃然剑身之上雪色光芒铺天盖地剑光强盛到了极处。

一旁的杜春惊叫道“快雪时晴”

数年前薛明王一只右手正是断送在这一招下。

关山雪长剑亦不曾正面攫其锋芒他玄功运转未曾一瞬掌心赤红已如朱砂一般一掌击向剑招光华。

极招相对剑光掌风夺人双目庙中佛像本已腐朽被这两股大力一震轰然一声倒塌下来。

二人身形交错关山雪收回右掌剑指前方叶云生拄剑于地终于按捺不住向前踏出一步一缕鲜血缓缓自口角流出。

绝顶高手的对决叶云生终于还是逊了半筹。

见此情形杜春与冼红阳双双抢攻关山雪尚未将二人看在眼里右掌再挥两掌击出就在这时一股柔劲忽然自身后无声无息袭来劲力虽然不大却是避之不开。

关山雪方击败了叶云生心中未免有些大意加上他这时掌袭冼杜二人前劲未歇后劲未至正是功力运转的一个空白期。那股柔劲巧妙一带竟将他带退了数步。

这对于关山雪而言是何等侮辱他剑还右手一剑刺出那股柔劲却巧妙一转剑身被带得一偏他身子也随着一歪恰迎上那股劲力的主人。那人却并未借此袭击只是右手一托一带随即后退。

关山雪何等能为竟然噔噔噔连退了七八步若非强自按捺只怕便要跌坐在地只一瞬间他脸色已然惨白如纸“越卫晴你”下一个字已经说不出来。

越赢神态自若站于他对面若不是头上身上木屑泥尘无数这气派便是无懈可击。

电光石火之间他那一托一带却是送入关山雪口中一枚药丸。

冼红阳、杜春、叶云生几人均是又惊又喜正欲上前询问却听门外响声不断原来云阳卫就要攻破庙门。

越赢不及招呼先向关山雪道“号令他们先行退开”

关山雪惨白的面色又白了一分这些年来何人向他这样下过命令越赢又补了一句“你应知你方才吃下的是什么”

关山雪冷冷一笑一振白狐裘终于不再支撑缓缓盘膝坐下。

“你们暂且退下没我命令不得入内。”

这一句话他乃是运了内力说出否则门外之人难以听清。一句说罢大口鲜血自他口中不断地涌出来。

“哈没想到越同知手中也有山河破这般的毒药。”

山河破号称“天下第三”是天下难寻的奇毒虽然它不如寒水碧、红眼儿一类毒药无色无味但毒性猛烈迅速之处却远超以上数种。就算是关山雪这样功力深厚的高手若无解药最多也就能支撑上一炷香的时间。

越赢不答他问话只道“大头领你晓得这药是什么。大家台面上说亮话我提一个条件决不苛刻若你同意解药当即奉上。”

那四人生长深宫之中武功虽高却不善应变见薛明王消失站在一旁茫然不知应对。众人方才见到他们与杜春打斗又想到薛明王此人从前并未见过乃是明城一力推荐而来心里早已信了几分。

越赢又道“再说到大龙头我已有证据是那薛明王所杀然后嫁祸给冼红阳。一来此人手段狠毒又工心计大龙头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二来若真是冼红阳下手方才他又怎会舍身救人三来他能为了二当家的尸身不计生死又怎会去刺杀大龙头”

方才情形实是众人亲眼得见尤以冼红阳抢救聂干戈尸身一幕对众人冲击最大一个黑道头目方才本想抢出尸身却无法行动对冼红阳甚是感激不由便叫道“越庄主说得是”

他第一个开口那几个黑道头目也不由点头赞成。众人思量越赢言语也不由得一个个沉默起来。

——越赢对这一场事的来龙去脉当真了如指掌么

——他压根儿就不清楚也没有任何证据。但若此刻不这般说便无法为冼红阳洗刷干净。

幽暗洞中冼红阳挣扎着爬起身来方才一路跌撞下来身上擦伤无数幸而并未伤筋动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他自我解嘲一句心里竟然还觉得很是得意又想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此刻洞中一片漆黑他手一撑欲起身察看却觉触感柔软急忙展开火折子细看。

——原来他方才手一撑地一巴掌恰好杵在薛明王脸上。

冼红阳心想晦气怎么和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掉在一处了又见前方有一物光芒闪烁于是拾起细看却是一块宝光闪耀的令牌说不得是什么材质做成上面金丝盘绕了一个“地”字。

云阳卫中天、地、人三位大头领下设十九营。这一块物事正是其中地字头领的令牌。

章十二洞穴之中

冼红阳“啊”的一声转头看向薛明王“原来竟是你得了云阳卫地字头领”他曾听越赢提到地字部头领空缺一事未想竟是被面前这个人夺得。

薛明王哼了一声以为他定要说些讽刺言语却听冼红阳真心诚意地赞道“真是了不起啊”

薛明王奇道“什么”

他从小生在宫中最擅察言观色眼见冼红阳说这一句并非玩笑讥讽不免大为诧异。

其实冼红阳是由这一块令牌想到了自己。薛明王一生起伏颇大犹能在残废之后夺得云阳卫地字头领之位。试想换成他自己两年前不当丐帮帮主后再去做个门主盟主这简直是做不到的事情。

这一边薛明王倒也无意追究那句话只平淡道“将令牌还我。”

冼红阳便依言递给他薛明王又是一怔他原本以为冼红阳会以此要挟接令牌时也做了若干防备谁想冼红阳单就是把令牌递了过去并无他话。

他却不知冼红阳最怕麻烦又觉得自己拿块令牌没什么用处巴不得赶快还回去。

交接过令牌冼红阳又想到一事于是问道“薛明王刚才我和越大哥都点了你穴道你为何还能活动”

薛明王心想现在不该是问我们究竟身处何地么为何关心这些无用之事但他表面自然不会露出来只淡然道“这是我武功独到之秘自不可轻易示人。”

冼红阳“哦”了一声他不过随口一问也并非多么在意。这时他方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之事于是再度展开火折子细细查看。

二人此刻所处之地是一个占地不大的洞穴如果洞中再多几人只怕转身都已不易一条斜长地道通向上方方才两人就是从这条地道中滑落下来。遥见地道出口处似乎有一线光亮但距离太远看不清晰。

这条地道十分狭窄大约只容一人上下角度又陡。冼红阳站在那里张望薛明王依旧坐在地上只道“你可以壁虎游墙功上去一探。”说着递过一枚龙眼大小的夜明珠。

冼红阳觉得有理于是熄灭火折将夜明珠衔在口中展开轻功向上攀缘而去。那枚珠子绿光荧荧映得他眼眉皆碧。

攀缘片刻他毕竟有一条腿瘸了施展全身都须借力的壁虎游墙功十分费力。上到一半终于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又摔下来。

他坐在地上十分懊恼腿初瘸的时候还没多大体会现在才逐渐明白原来自己当真是残废了。

他懊恼了一会儿回头看薛明王还坐在地上不由恼怒一手将夜明珠掷回道“惯会支使别人你自己为何不去查看”

薛明王仍未起身道“我不会壁虎游墙功。”

冼红阳嗤之以鼻“你轻功那么好说不会谁信”但总没有强迫他人使用轻功的道理他绕着洞穴开始一处一处检查。

虽说是检查但冼红阳并未学过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一类最多也只能看看哪块石头是空心的。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年冼老帮主在世时何尝不曾勒令自己的独子学习种种技艺只可惜当时冼红阳年少好玩十停里不过学了三四停。

他却不知此刻的薛明王不是不会而是无法使用武功。

早年在宫中薛明王确是学过移形换穴的功夫但这一门功夫湮灭已久流传下来的不过是些断简残片以他之聪明也只悟得些皮毛。冼红阳骤然一击他不及防备便被制住待到越赢再度点他穴道时他虽然运功防备但也只能做到身体可以行动武功什么的是全然施展不出了。

但这些又不可让冼红阳得知不然他若挟持自己为质那该如何是好故而薛明王外表一派镇定其实却是暗自运功力图冲破越赢所点穴道。

冼红阳敲了一圈一无所得。他又圈起双手叫道“越赢越庄主越大哥我在这里”

洞穴狭小回声震得入耳朵疼薛明王皱眉道“你何必叫他们不是看到你掉下来了么。”

冼红阳想想也是眼下既然自己出不去也只能靠越赢他们救援了虽说现在外面情势不明……哎总之以他们俩的本事脱身至少是没问题的吧

于是他不再多想双手向后一靠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地上。

薛明王继续运功但越赢手法十分独特一时间竟然冲不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冼红阳此人虽然躺在了地上一张嘴却闲不下来。

“薛明王你和明城应该是一伙的吧你不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说江北的大龙头不是你杀的吧干吗又栽到我身上不过也罢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你武功真够高的真打起来不知道越庄主是不是你对手。话说回来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吧。

“啊对了还有越庄主他们易容了你怎么认出他们的我也易了容你怎的没认出我

“云阳卫的地字头领官够大了你还抢江北黑道盟主有什么用诶莫非是整个江北黑道都在《冰山录》上”

这人实在比一百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还要聒噪薛明王就算心神不弥于外还是被他烦得不轻但听到最后一句也不由心中一凛暗道这个人被一路追杀又怎知道《冰山录》一事

薛明王几次运功未果于是站起身来清淡一笑“能在这里见到冼帮主也算是功劳一件。”

冼红阳看他带笑起身想到此人铁钩狠辣无情不由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这洞穴狭小能有多少转圜余地便叫道“现在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打什么打出去再打”

薛明王见吓退了他肚里暗笑口中却道“也罢。”青袖一敛继续打坐果然耳边便少了许多声响。

洞中暗无天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薛明王觉得所封穴道渐有缓解之势心中暗喜面上却分毫不露端倪。待到功力恢复泰半时他纵身一跃轻飘如同一张纸片轻而易举便附在了石壁上。

那正是轻功中极难施为的“壁虎游墙功”比之冼红阳方才所施高明了何止数倍

冼红阳又惊又怒叫道“你方才……”他这才反应过来薛明王方才多半是用不出武功的。

薛明王并不理睬身形一晃恍如没有重量一般转眼间便已到了洞顶。

果不出所料洞顶虽有碎石却仍有缝隙可供出入他身形一展正要跃出忽听头顶有雷鸣之声一惊之下急忙回避却见大小石块纷飞如雨将洞顶那条缝隙掩盖得泼水不进。

薛明王跃回洞穴面色大变“糟糕”

冼红阳也听到了声音“洞口被堵住了”

薛明王不语点头他等待片刻待声音消失外面安静下来他再次施展轻功而上仔细寻觅可能出去之处半晌未果他一掌击出石屑纷飞但外面掩盖何等厚重这般击打全然于事无补。

冼红阳不由嘁道“你内力不够高打也白打下来吧。”

虽然他是实话实说但这话听起来毕竟不好听。薛明王为人深沉也不动气飘然而下。

“洞口多半是被江北之人堵上了。”他对冼红阳这般说道。

冼红阳奇道“他们不是中了迷药吗就算解开你家的剑手和明城怎么不拦住他们”

薛明王沉默片刻道“那些人不顶用的。”

冼红阳拍手而笑“难怪你身为大头领还要自己去争盟主位置原来连个像样的帮手都没有。”

薛明王再度沉默冼红阳只当他被自己气到却见片刻之后他缓缓抬头展颜一笑“你说得是没有亲信确是我最大弱点。”

薛明王一生栽倒数次其实论武功论智谋论狠忍之道他皆不输于人但为何如此他自己也不得要领。今日被冼红阳一语道破不由有豁然开朗之感。

冼红阳见他面上神情舒展心下也赞此人心胸了得。却听薛明王又问道“越赢和杜春与你一路同行然而从前并未听说你们有过来往这是为何”

冼红阳笑道“这是我……那个独到之秘自不可轻易示人。”他仿学薛明王方才口吻薛明王听了也不恼只道“这样如何你也问我问题我如实做答作为交换。”

冼红阳道“好”他目光炯炯看向薛明王“江北大龙头是不是你杀的”

薛明王答得干脆利落“是”

他答得如此干脆冼红阳倒是一惊又问道“那为何要栽到我身上”

薛明王笑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冼红阳便道“那好其实我们私交已有多年你不知罢了。”

薛明王道“胡说八道我认真作答你却为何胡扯若是你们当真有私交云阳卫岂有不知之理”他又思索片刻“你这样说话莫非是为了替什么人掩饰若说越赢和杜春两人都要卖的面子天下也没几人。而这几人当中也只有一人会因相逢意气而与你相交莫非是莫……”

他话音未落冼红阳已急忙拦住“别说了”

薛明王笑了笑“果然是他。”这一笑与平时不同他本生得秀美珠光掩映之下竟有几分悠远回忆之意。

随即他又拖长了声音道“栽到你身上是因为你最好栽没听过‘墙倒众人推’这句话么”

冼红阳为之气结。

薛明王又道“虽然第一个问题你胡乱答复我也不与你计较眼下轮到我问你这一路上都有哪些人追捕于你”

冼红阳听他不追问莫寻欢一事心中安慰于是答道“太子手下的侍卫头领陈鹰、云阳卫还有江湖各大门派我可记不得那许多。”

这话其实和没说没什么两样。薛明王颔首也不追问只道“你问吧。”

冼红阳于是又问“你把今晚之事安到越庄主头上难道你事先知道他要经过此处么”

薛明王道“不知若他不来今晚之事就安在金刀聂干戈头上。不过他来更好让江北黑白两道相争比江北黑道窝里斗好得多了。”

冼红阳看他把一项天大的阴谋说得轻描淡写一伸舌头又问“越庄主在台下飞石击倒七人也是你下的手为什么众人喝酒都有事只有我们三人没事还有你是如何认出他和杜门主”

薛明王笑道“原来你关心的全是这些细务不错越赢出手时是我借机下毒。聂干戈没中毒是我要留下他立威另两人则因躲在死角逃过一劫。喝酒一事更加简单迷药下在酒碗上而非酒里你三人的酒碗上没涂迷药自然不曾中毒。”他叹息似的摇摇头“早知你在那里就该在你的酒碗中涂些迷药才是。”

冼红阳笑道“我福大命大就算你下了毒我自然也会变个法子躲过去。”

薛明王自然不理他大话“至于我认出越赢不为别事他虽易容腰上系的却是结义时莫寻欢送他的银带。他向来洁身自好能和他走在一起身份气度又不逊于他的女子多半便是杜春。”

冼红阳听得他连那条银带都认得暗自咋舌心道这人对莫寻欢到底是有多熟悉

薛明王凝神片刻又道“方才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也有两个问题问你。我答你的问题并无敷衍望你也能如实答我。”

他前面与冼红阳对答皆无这般郑重。冼红阳见他如此心中也自沉吟想到自己方才无意说出《冰山录》一事莫非他要追问此事这个自己却不好作答。却听薛明王缓缓问道“这一路来追捕你的云阳卫各自隶属哪几支追捕你的江湖门派又有哪些”

冼红阳见他方才神气原以为是两个多么了得的问题未想却是这般无关紧要。他心想你自己也是云阳卫头领之一原来连自己手下都搞不定于是答道“追捕我的云阳卫天地人三支都有其中天地两支最多……”说到这里他忽然也觉奇怪心道人字一支内里高手众多居然没怎样追捕自己。随后他又列举了十来个大小门派。

薛明王一面听一面颔首听到最后淡淡一笑“这就是了原来如此。”

他青衫一振左手执夜明珠起身环绕石壁仔细查看。

冼红阳奇道“你在找什么”

薛明王淡然道“我只在上面埋下了炸药却不知这里有个地道应是明城为自己留的后路这人胆小奸猾下面必然还有出口。”说到这里他右手铁钩一伸似乎触动了某一处机关只听吱呀作响石壁随之移动果然露出了又一条地道

长十三江畔月明

这条地道似乎也是依据自然而成一路倾斜向上仅容一人通行薛明王手执夜明珠当先而走似乎并不在意身后的冼红阳有所动作。

冼红阳一直跟在薛明王身后方才被困洞中时两人多少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此刻已有出路他不免想起薛明王栽赃越赢对聂干戈下毒手等事心头不由愤恨起来。

但背后出手却又委实与他本性相悖他忍了又忍还是克制了下去。

薛明王在前头微微冷笑他与冼红阳见面未久对此人性子却已摸得熟透。

地道狭长竟似没有尽头冼红阳走了又走逐渐不耐烦起来。却见前方的薛明王不疾不缓心道总不成被他小看于是按捺情绪继续前行。可忽又想到若是走到最后发现前方竟是死路返回去洞穴又被堵住自己不是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越想越是好笑禁不住又哈哈笑起来。

薛明王未曾转头只道“你无事吧”

冼红阳笑道“没事没事。”

薛明王道“我只当你被点了笑穴。”

冼红阳奇道“我身后又没人谁点我穴道”说完才醒悟到对方是在调侃自己。

薛明王微微一笑心中却也想这人在这气状况下也能笑得出来难怪那个人对他看重又寻来青林庄锦江门相助这两人性子果然相似。

又拐了一个弯冼红阳忍不住抱怨道“再这么走下去岂不是要到黑风山顶了”

薛明王平淡道“也并非无此可能。”

好在道路越走越宽再走一段隐隐竟见到前方有一线光亮两人也可并排而走冼红阳欢呼一声薛明王也收了手中珠子。却见光亮越来越大又过几步二人终于看到了出口

冼红阳率先一步走出却见眼前一片光明晃得人双眼刺痛。他用手遮住眼睛喃喃道“真快已经天亮了……”

这是何其漫长的一夜。

他伸展手臂待到逐渐适应眼前的光亮这才慢慢放下手却见自己所处之处果然是黑风山顶四周怪石嶙峋山风寒冷。对面亦有一座高耸山峰两相对应。天空一片鱼肚白忽然间对面山峰上似有山火燃起一片闪烁。紧接着光芒蔓延开来霞光四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如凤凰浴火如金龙乍现万道金光驱云散雾周围的山石草木遍染光辉。天地万物瑰丽莫名不可方物。

冼红阳看得目瞪口呆他虽行走江湖多年这般绚丽豪迈的情形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只喊道“日出日出”

在他身后一个清冷声音缓缓传来声音虽然清利却自有一种莫可掩盖的大气。

“太阳初出光赫赫

千山万山如火发。

一轮顷刻上天衢

逐退群星与残月。”

这首诗乃是北宋开国之主赵匡胤所写词句虽不雅驯然而其中那等君临天下的大气平常文人却无法拟之万一。冼红阳转头看去却见薛明王负手身后遥望天际自有一种睥睨之感。

以内监之身诵太祖之词自古名宦虽多有几个如他气势

薛明王见冼红阳看他微微一笑青袖一扬“你去吧。”

冼红阳道“好……啊”他一愣“你不抓我”

自古以来没有犯人求着官差抓的不过这事太也蹊跷抓住全国通缉的刺杀太子钦犯这是何等大功为何负责此事的云阳卫首领反而弃之不顾薛明王见他疑惑一笑道“我这一生所求无非‘权势’二字我整治江北是为这二字今日放你亦是为这二字。”

冼红阳皱眉问道“你原本为了江北黑道而来如今盟主也飞了人也没杀成连我也不抓你不是白跑了一趟么”

真也只有他才能问出这番话来薛明王眉峰一挑大笑出声“江北虽未入我掌握现如今大龙头、二当家皆已身死加上昨夜争斗此时不过是一盘散沙数年内不足为惧。至于你——”他上下打量了冼红阳两眼“我自有用意。”

冼红阳还在思索他话中含义却见薛明王一振长衫犹如一只青色大鸟飘飘荡荡已向山下掠去山风凛冽那袭青色长衫被撕扯得紧裹在身上只见骨不见肉。

冼红阳忽然想到一事向山下大喊道“云阳卫为什么派你除去江北中人啊……”但这时薛明王去得远了已听不见。

他摊一摊手转身准备下山却见朝阳光辉之中两条身影越行越近他揉一揉眼睛看清了大喜叫道“越庄主、杜门主”

京城有越水江南有寒江西域有红牙河。这三处风景各自不同而锦江既为运河开凿于前朝风景挟江南江北之长自是别有一番秀丽。

此刻在锦江上行着一艘小船船头坐着一个渔公钓鱼一个水手撑着篙子却在那里划水。只这水手实在是个生手划了几下不见船走只在原地打转。船间有人笑道“进来吧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

水手也不固执放下篙子走到船头那渔公身边蹲下挠挠头说“看着简单我怎么就弄不明白呢。”

渔公但笑不答只专注钓鱼那水手便在一旁托腮细看时隔不久只见钓竿下似有所动渔公用力一提一尾金色大鲤鱼带着水花翻卷出水日光下金鳞烁烁煞是好看。那渔公自渔钩上摘下鲤鱼向船舱里一丢笑道“接着好一道下酒菜”

船舱中人笑应一声不多一会儿里面炊烟袅袅白米饭的清香煎鱼的新鲜香气便自船舱里传来那水手大叫一声“受不了啦什么时候开饭”

这水手正是冼红阳那渔公乃是越赢船舱中人不用问自然是杜春。

昨夜冼红阳与薛明王一同落入地道之后越赢先以言语稳住江北诸人本想寻觅长索救出洞中的前丐帮帮主未想一旁石崖年久风化方才又被炸药一炸大片山石坍塌下来恰好遮挡住洞口难以移动。

越赢大惊于是询问那四名剑手地道一事那四人茫然不得要领。越赢心念一动暗想明城必知此事于是抓住明城向他逼问。

明城起初不肯说抵不住越赢以分筋错骨手相逼最后只得招出黑风山顶另有一处出口越赢与杜春备齐工具待到登上黑风山口时恰好遇上了逃出的冼红阳。

三人相见自然十分欣喜。冼红阳向二人讲述石洞中事以及薛明王言语尤其是他最后两个问题。但以越赢之练达杜春之聪慧也参不透其中深意对薛明王放走他一事亦是不明所以。

冼红阳又问到江北诸人越赢笑道“杜春留了解药的药方给他们不碍事。何况昨夜你先救江北中人又救出聂干戈尸身那几个黑道头目感念此事对你刺杀大龙头一事也不再相信甚至其中已有人为你出头辩白。”

冼红阳真没想到昨晚冲动之下做的这两件事倒为自己解除了一场嫌疑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抓了抓头。越赢悠然笑道“说到底救你自己的终究也还是你自己。”

冼红阳却觉心中惭愧讪讪道“要不是我越庄主与杜门主也不会惹上这一场祸事。”

杜春在一旁一直未曾开口此时却笑起来“两位都不要客气有句话说得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啊”冼红阳一怔却见越赢与杜春微微而笑他又抓抓头不由也笑了。

自这一场患难以后三人之间方始亲密无间。

这时杜春做好饭菜三人便回到船舱中桌上正中一个青瓷盘摆着越赢新钓上的鱼煎得两面微黄筷子轻轻一触雪白的鱼肉夹着热气便一起涌出来除此之外尚有几碟小菜尤其是其中一碟腌菜黄如蜜蜡菜心如象牙一般还未吃光看着就已逗人食欲。

旅途之中一饭之微亦可精洁如此。这是因为过了黑风山走水路之后锦江上便是杜春的天下锦江门立派数十年自然威势与众不同。

冼红阳吃得兴高采烈笑道“杜门主真是好手艺将来……嗯眼力也很高嗯嗯。”

他本想说“将来娶了你的人真有福气”话到嘴边才觉不对虽然杜春与莫寻欢情深意切但莫寻欢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风流浪子识得的有名女子甚多却从未听说他有过嫁娶的意思。因此这句玩笑实在是说不得只好硬生生转了方向。

杜春只作未觉“过奖过奖但不知眼力这句怎么说”

冼红阳于是道“昨夜杜门主一看到薛明王立刻说出了他名号眼力自然是高。”

杜春一笑“我并未见过他但却识得他武功。”

“哦”

冼红阳刚疑惑一声却见杜春倒转手中竹筷倏然间从胁下穿过直刺冼红阳这一式又快又狠依稀竟有三四分薛明王的味道。

冼红阳大吃一惊匆忙间举起手边一个装鱼骨头的盘子相迎。杜春的竹筷却已收手她笑道“阿莫这个人总有些莫明奇妙的天分。凡是见过的武功他若想记虽不能得其形却可得其部分神韵。三年前他与薛明王交手过一次记下了他的袖中剑后来教授给我。昨夜看到的薛明王铁钩狠辣其实还是脱胎于袖中剑。”

冼红阳第一次听到此事不由对莫寻欢又多了一层认识。他忽然又想到一事于是问道“三年前莫寻欢与他交手……正是那一年薛明王被断去右手莫非那是莫寻欢做的”

越赢端着杯子插口道“虽然不是却也和他有关。”

冼红阳好奇心起道“越大哥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越赢道“三年前阿莫和另一人与薛明王有一场纷争当时那人一剑断去薛明王右手阿莫本想杀了他但因种种原因终于放过了他。却没想到薛明王如此坚忍三年中武功反而大进。时至今日阿莫也不知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冼红阳皱眉又想即便是当年薛明王亦是一流好手却不知是何人如此了得一剑便能致他于此于是急忙问道“那人是……”

越赢笑道“那人是阿莫一个知交好友两人相识时间只怕比我还长。”

“那人你应听过他的他出身于江南君子堂兵器谱排名第三人送绰号飞雪剑叶云生。”

皎如玉树阶前明江南飞雪剑君子叶云生。

几人在这里相谈正欢前方忽然驶来一艘快船船头立着两个赭衣汉子其中一人高声叫道“这可是杜门主与越庄主的船么”

杜春眉头一皱锦江是她辖地这艘快船虽小也不成威胁但能贸然至她面前总不成道理。她未出船舱只问了句“什么人”

那两人听得她声音不由大喜躬身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道“打扰杜门主我家主人听说杜门主正在用餐特命小的们送酒过来。”说着自船中提出一个酒坛他们不敢太过靠近杜春之船只将酒坛隔水掷过。

这时越赢已出船舱伸手抄住见是个青花缠枝牡丹坛子上面有“天一阁”三个字不由笑起来“拜师酒你家主人好生慷慨”

是时葡萄酒以西域出产最佳而西域罗天堡堡主介兰亭最为敬师他师长谢苏中年后身体衰弱介兰亭于是在罗天堡附近辟了一块小葡萄园酿出酒来为谢苏益气补血之用。其酒甘美无比莫可比拟。介兰亭自己也十分得意为其命名为“天一阁酒”江湖中人嫌其拗口多称其为拜师酒。

拜师酒出产虽不多但谢苏一人能喝多少故而每年亦有少量流于江湖之中因其量少十分昂贵一坛竟可达百金之价。

杜春问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那两人拱手道“请杜门主海涵我家主人并不愿透露名姓。”

杜春笑了一声“谢过你家主人酒是好酒只可惜吃鱼不配。”

那两人面面相觑见杜春不再理睬也只得离去。

越赢把那青花坛子放在一旁三人依然谈笑。

待到晚上那艘快船竟然依旧赶来这次林林总总送来了四五坛酒什么女儿红、竹叶青、桂花酒无一不是名品三人虽然疑惑却也摸不着头脑。

当晚越赢开了一坛竹叶青倒一点给江中的鱼儿却见鱼儿摇头摆尾颇有醉态。越赢笑道“做一盘子醉鱼吧。”

冼红阳坐在船头摇着脚“我要吃醉蟹醉虾也成。”

一把鱼竿从船舱中丢出来“要吃什么自己去钓。”

冼红阳不提防被鱼竿砸个正着他“哎哟哎哟”地叫起来。越赢笑道“别叫了你看这夜里江景何等动人。”

冼红阳依言望去却见月白江清江岸两畔薄薄的一层白雾蒸腾又有些地方有萤火飞舞如梦如幻。

本是逃亡之时却能见此美景冼红阳心旷神怡这时他不免又想到莫寻欢更是忆起两人初识之时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高兴。那日莫寻欢来是雪中送炭如今若来便是锦上添花。

章十四钟情何用

第二天清晨杜春还未准备早饭那两个赭衣汉子又来了这次抬了一整桌附近杏花楼的早点小笼包子还冒着热气十几样点心摆得齐齐整整眼见是现做出来的。

这一桌早点未必值多少银子难得是这份心思。

杜春笑道“省了我多少事情。”那两人见杜春未曾拒绝欢喜而去。

越赢问道“这人是谁”

杜春道“猜出几分再看吧。”说着提起竹筷“大家吃吧。”

越、冼二人见她放心用餐猜想这主人应是无碍于是也一同举箸。

待到中午杜春也不生火准备了只道“大家等着吃就好。”

冼红阳苦着脸道“我想吃昨天的煎鱼和腌菜。”

越赢笑道“放心小杜这样话一定是更好的东西。”

冼红阳被越赢一说倒不敢多说只蹲在船头嘟囔着“还是昨天的好吃……”正说着果然看到那两个赭衣汉子又来了隔着好远就喊道“杜门主我家主人送来一桌宴席……”话音未落杜春已然笑了左手画个圆圈右手食指向圈中一点“别打哑谜了你家主人是十三帮里哪一帮的弟兄”

她这手势是锦江中人的暗语十三帮中一体通用。这暗语一出那两人对视一眼倒不好不为作答心里一边想自己什么地方露了破绽一边右手拇指、中指相对抵在左手掌心之上同时屈一膝跪倒道“海沙子里面讨生活见天赏饭落地开眼小的见过杜门主”

“海沙子”就是盐杜春身为一门之主身份远高于这两人故而那两人须得屈膝作答。杜春心念一转笑吟吟道“林少帮主何必隐瞒出来吧。”

这句话出口却见快船上竹帘一挑一个青年男子长身而出这人眉目英挺正是黑风山上被杜春救过一命的林少崇。他拱手向杜春道“杜门主见笑了我这是一点小意思倒被你看破。”

杜春笑道“能在锦江上通行无碍的无非也就是十三帮的弟兄。不过少帮主也太客气了。”

林少崇道“杜门主救我一命这是天大的恩情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说着指挥手下把酒席搬上杜春所在小船。

杜春笑笑接了口中却道“多谢少帮主不过下次就不必了。我这边有事赶路时间紧迫。今后若有机会两家再聚。”

林少崇便道“杜门主有事么盐帮在锦江上也有几分力量不如让我尽一分力。”

杜春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私事不必麻烦盐帮。”

林少崇道“若是私事想必帮中出头不便那我不调动盐帮人手单我个人一路陪同杜门主可好”

杜春微微一笑“若少帮主与我同行难免过于招摇反倒不好。”

林少崇道“也对那我便单独乘一条小船跟在杜门主船后可好”

杜春收敛笑意道“虽是我个人之事但是颇为棘手复杂不好耽搁少帮主工夫。”

林少崇道“什么话杜门主救我一命办一点小事哪有反嫌麻烦的道理”

这两人一问一答越赢在船尾不好接口一面听一面忍笑几乎憋出内伤。

冼红阳莫明奇妙小声问“越大哥姓林的做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

越赢不好说这话只向杜春点点头冼红阳起初不明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心说这林少崇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再说什么年头了真还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这一边杜春毕竟不好坚拒但也只许林少崇另乘一船跟在后面。林少崇并不介意能许同行他已心满意足。

再说这一边那两个手下排放酒席林少崇看见冼红阳站在船尾露齿窃笑只当与他无关一样便指着他道“你怎么做人手下还不快来一同安排东西”

那夜冼红阳施展青竹丝时林少崇已然晕倒当下冼红阳依然轻装易容林少崇只当他是杜春仆役心道虽然杜门主为人宽厚你这手下也太嚣张

冼红阳起初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林少崇又指着他教训了一句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欲待反唇相讥却又不好太露痕迹只得愤愤地过来帮忙心里却想姓林的你我梁子结大了

这一顿饭冼红阳吃得真是郁闷至极越赢、林少崇、杜春三人一同用餐他和那两个赭衣汉子就只能站在一旁。加上他从越赢那里得知林少崇对杜春的心事思及好友莫寻欢更是怎么看这位少帮主怎么不顺眼。

这时林少崇穿了一件崭新的宝蓝缎子长衫他便想到莫寻欢平素惯穿的半旧衣衫才是潇潇洒洒的公子本色这林某人一副暴发户模样实不能与莫寻欢相比。

倘若换了别人身为朝廷钦犯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自不会去惹事。但若是自此安分守己那也就不是冼红阳。

这人本是个任性使情的浪荡子弟纵是逃亡之中本性难改。此时冼红阳心心念念要给林少崇一个好看但话是这样说做起来却也不易。若是打他一顿船上狭窄怎有动手的地方若说和他斗口与自己眼下的仆役身份又不合若是在水里捉弄他一次冼红阳自己水性平平对方可是在锦江上长大的。

船行水上景致依然如画可看在冼红阳眼里却全不是昨夜的滋味了。

这一行人走了两天终于被冼红阳抓到一个机会。

一般船只夜里总需停靠岸边住宿补给。但杜春为了尽快赶路这几日并未靠岸一应物品均有锦江门的船只送来。

但到了这一日夜里越赢与冼红阳不惯长期坐船已是疲态尽现。因此杜春决定靠岸休息一晚否则万一遇上什么意外众人精神不振也难以应对。

小船停靠在花儿泊这里亦是锦江门一处据点。越赢一上岸来寻了个休息之处便即睡着他行走江湖多年对自身控制得极好想睡便可睡想起便能起。

冼红阳本来也十分疲惫但到了岸上精神兴奋反而有了劲头。他趁着杜春忙于安排门中事务悄悄来到林少崇身边假意恭敬道“少帮主今夜子时花儿泊东侧大石处有事相商。”

林少崇见他一直跟在杜春身边只当他是杜春亲信听得此言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杜门主有事”

冼红阳但笑不语但看在林少崇眼里自然是一副默认模样。冼红阳又道“少帮主干万莫忘。”随即离去。

林少崇这边怎样按捺喜悦暂且不提冼红阳更是得意心道大半夜的姓林的小子你就慢慢吹冷风去吧想了一想又觉不够于是又悄悄走去那块大石边琢磨着布置些陷阱之类。

这块大石处于花儿泊边缘足有数人来高一座小山也似是花儿泊一处重要标志。此刻周遭寂寂无人冼红阳转了几圈正在研究地形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声响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奇怪欲待出去一查却想到自己眼下身处追捕危机之中不可贸然出花儿泊为越赢与杜春生事这样想着已经伸出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

他绕着大石转了两圈心思却已不在大石上又想让林少崇那小子吹吹冷风就好也不必埋什么陷阱。这样想着脚步却不愿挪开。

又过了一会儿天上一轮明月慢慢升起草丛里蛐蛐、油葫芦叫个不停眼见是没什么动静了。冼红阳暗忖大概方才是自己听错。转身刚要走却听那声音又清晰起来呜呜咽咽是一个小孩子的哭泣声。

冼红阳这一生最看不得小孩子与老人受苦一念之差他又停住了脚步。

随着哭声草丛里慢慢走出个小乞丐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左右一身衣服披一块挂一块早看不出原本颜色头上用根桃木簪子胡乱绾了个发髻。他一边走一边哭却又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一副不想哭却又止不住的模样。

走近了些冼红阳才发现随着那小乞丐擦拭眼泪的动作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条细瘦手臂上红红肿肿的全是鞭痕。

这一下冼红阳怒从心头起他自幼在丐帮长大天下的乞丐在他看来皆如亲人一般。这一下哪还管那许多脚尖一点地嗖地一下自石后蹿出来三两下已到了那小乞丐身边叫道“小兄弟你不要哭是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一个大活人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小乞丐被他一吓一声哭堵在嗓子里只是抽气。冼红阳急忙给他顺着后背那小乞丐慢慢地呼吸平顺抬眼疑惑看去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一句问出却让冼红阳愣在那里。

换成平常他自然是慨然回答“我乃丐帮帮主冼红阳是也”这一句话他不当帮主时也是这般说毕竟无人与他认真计较。但眼下情势却是容不得他如此。一个“我”字在喉头转了几转冼红阳终于答道“我不过是个平常江湖人但会尽力帮你。”

过去二十几年中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平常人”这样话他虽从不以自己身份为傲但纵是他不做帮主时走到哪里也都有丐帮弟子优待于他。习惯了这样的身份此刻说出这句话觉得口里似乎含了一个橄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小乞丐又疑惑看了他一眼冼红阳此刻衣着寻常相貌普通实在不是大英雄的模样。但他言语关切之情出自肺腑自然有一种令人相信的力量。小乞丐犹豫片刻终于道“有人……有人欺负我姐姐……”

冼红阳问道“是些什么人”

小乞丐却说“我不知道姐姐说有人要来就把我赶了出去。我远远看见了他们一个个都拿着刀枪……鸣姐姐不让我回去我想找人来救她又被村头的孙财主打了出去……呜……”说着他又抽泣起来。

这小乞丐说得不清不楚冼红阳心想多半是一批地痞无赖来找他姐姐麻烦这类事情在他做丐帮帮主时也遇到不少。他看一眼月影判断时辰估计子时之前自己大可凭借轻功赶到附近村庄收拾了那几个毛贼再赶回花儿泊。

他又怕杜春这段时间内寻他不到于是自怀中拿出一截炭笔唰唰几下在大石上留下记号。这是他与越赢、杜春三人当初约定的暗记以免万一有人走散便于联系。

一切完毕他拎起那小乞丐腰带笑道“小兄弟你给我指路我去救你姐姐”

小乞丐被他抓起起初一惊随即用力点头道“好”

冼红阳带着他在月下奔行天上一轮明月照耀地上沙滩一大一小两行脚印渐行渐远。

花儿泊附近多是渔村小乞丐带着冼红阳去的这个小渔村离花儿泊并不远。尚未到就已见村尾处远远一所房屋四周通明他不由心中诧异却见小乞丐用手指着那里道“就是那里我姐姐就住在那里”

冼红阳暗想这事真是奇怪难道这小乞丐的姐姐并非乞丐他又悄悄向前走了几步忽觉一阵寒气袭人。若是寻常人未必有所感觉但冼红阳行走江湖多年最近更被追杀多日却觉这寒气十分熟悉。

那不是寒气是杀气

他在一堵断墙后隐蔽好自己身形悄悄望去只见那所房屋四周围了一队骑士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松明火把照耀分明正是云阳卫

章十五木牛流马

看到云阳卫那一瞬间冼红阳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暗道休矣居然连一个小孩子都来骗我

他心头又是懊恼又是难过抓住小乞丐腰带的手转向他后颈蓄力待发。那小乞丐却茫然未觉指着那房屋欲待说话被冼红阳另一只手一把捂住。

他抬眼看去见那所房屋距离村庄颇有一段距离里面孤零零的一座小屋外面用矮墙圈了个院落。此刻屋中未点灯火外面的云阳卫围成一圈却在后门处留出缺口。看这架势又不似要对付冼红阳。

但冼红阳被追捕这些日子已比以往谨慎了许多心道虽然如此亦有可能是对方设下的埋伏引自己入觳。于是伸指点了小乞丐穴道凝神观看。

小乞丐被他放在地上一双眼睛急得泪花都要迸出来但苦于不能言语只恶狠狠瞪着冼红阳。

这时围在外面的云阳卫约有十六七骑一个个身着白衣腰束银鱼刀剑出鞘锋芒清冷不似侍卫更似一队训练有素的江湖高手正是云阳卫人字部中人。领头之人看装束亦是一名指挥他一挥手两名云阳卫驱赶跨下骏马便向院中驰骋而去

院门虽然关闭但那不过是一面竹篱编成的小门简陋至极连一次马匹冲击都抵挡不住。

此刻屋中灯火依然未燃那两名骑士眼见将至门前忽然座下骏马长嘶出声前蹄上扬那两名骑手皆是骑术高明之人竟然驾驭不住。也只瞬间两匹高头大马便即倒落尘埃。

这两人轻功亦是不同寻常自马上一跃而下并未受伤但那两匹马却倒地不起。不知那屋中人使了什么手段迷晕了马也就罢了更难得是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这两匹马一倒恰好堵住了正门。

马身沉重移动不易。两名云阳卫对视一眼正欲自院墙突破却听身后那名指挥喝道“退下”

云阳卫令下如山二人不敢有违。依言而退。

这名指挥名唤栾杰。他命那二人退下之后做个手势八名云阳卫自马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包抄住院落两翼一步一步挨近院墙。

眼见距离院墙已近并无异样八名云阳卫一同施展轻功向墙头跃去。动作整齐划一煞是好看。

这八人身子尚在半空院墙下忽然冒出一阵浓厚白烟方才那两匹马倒地时了无征兆众人不由对这白烟加意防备有人急忙闭气有人空中一个转折避过白烟。就在这忙乱之时有一名云阳卫“啊”的一声砰然倒地。

这时其他人也发现端倪有人立即叫道“白烟无事提防暗器”原来那阵白烟不过是焚烧湿稻草冒出的烟雾屋中人趁众人躲避时在烟雾中施放弩箭那弩箭不过一寸来长几无声息上面却淬有迷药方才那名云阳卫栽倒正是为此。此处机关布置虚实难测实令人防不胜防。

屋中人透过半开窗子已看到这一幕不由皱起眉头。那人原想以此处机关至少能折损其半未料云阳卫之实力远超所料仅失了一人而已。

这时七人已落入院墙内一个个步伐谨慎刚走几步忽听咿呀之声一个木人自屋侧滑行出来云阳卫纵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吃了一惊。再细看这木人却见它不过是初具人形双眼处用炭笔画了两条细线口部一个黑洞应是双足处安了一对轮子。

这院墙不高栾杰又坐在一匹高大骏马之上也看到院中情形不由赞叹了一句“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木牛流马”

再说这几名云阳卫见木人古怪皆是小心提防七人雁翅形远远排开当中一人精于暗器右手一扬三把飞刀脱手而出直袭那木人头、胸、腹三处。

木人双轮依然向前滑进似无所觉三柄飞刀同时刺入它身上这飞刀上蕴有内力木人脚下一顿缓缓停住。众人观察片刻并不见异样这才靠近有人笑道“原来中看不中用……”刚说到这里木人肚腹忽然大开一蓬牛毛细针炸飞出来众人距离既近又无防备迎面三人已中数针当即倒地

这木人制作固然难得更难得是屋中人这份心计那人深知云阳卫谨慎故而将细针发射时间安排在木人身体被接触片刻之后。栾杰在后方看得亲切喝了一声好取雕弓摘羽箭众人只听一声弦响三支羽箭破空而出直奔那木人而去

这三支箭劲风如注栾杰本出身于“忘归”箭队这一支箭队统归北疆修罗王江澄管辖横扫戎族箭法天下无敌。那木人似是识得厉害木轮一侧欲待闪躲。但羽箭来势何等凶狠只听数声钝响三箭皆中。

这三支箭却不比方才飞刀木人禁不住大力钝响过后竟然断作三截栽倒在尘埃之中。

栾杰又一挥手他身后四名骑士同时举箭这一次却是用的火箭。嗖嗖数响之后在那屋门之前便形成了一道火墙。院中余下的四名云阳卫刀剑出鞘月映寒光。

栾杰勒马前行几步道“言姑娘你若识时务还是出来吧。”

在他身后冼红阳听得一惊他原先只当那小乞丐诓他眼下看来这云阳卫花大阵仗围攻的当真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女子。

茅屋中亮光一闪一盏灯火幽幽亮起窗纸上折出一个女子侧影甚是雅静。却听一个沉静声音自里响起道“这位指挥你不吝火攻想是对我手中之物已不在意了”

栾杰一拧眉答道“实不相瞒言姑娘手中之物我们能拿到自然最好拿不到随火焚了也无不可。”

屋中女子叹了口气“若我交出只怕指挥也不肯留我一条生路吧。”

冼红阳在后面听了只当栾杰会说些“自然留你生路”之类话语却听栾杰答道“言姑娘你卷入这件事情也是你的不幸。但若你肯交出那件物事自会让你走得痛快免遭苦楚。”

屋中女子半晌未曾言语片刻后木门“咿呀”一声响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冼红阳起初见院中机关巧妙总当是位江湖名宿未想这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荆钗布裙一张清水脸生得沉静不俗此刻她立于那一圈火焰之前越发衬得面容素淡。

“那件物事呢”栾杰问道。

女子伸出右手切近几人见到她掌心中有个蜡丸。

“也罢。”女子低叹一声手指一弹那蜡丸便直直地向火中坠中一名云阳卫上前一步一把抄住那蜡丸这时那蜡丸被火一烤上面薄薄一层蜡膜已经融化那名云阳卫惨叫一声甩手不已。那蜡丸里装的竟是毒药

女子冷笑一声“我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说着纵身跃出火圈扬手丢出一个火折子只听“轰”的一声她身后的草屋烧成一团火球看来她早已做好了毁家的准备。

火势奇突几名云阳卫都是一惊。那女子趁此机会闪身欲走然而云阳卫非比寻常应变奇快她刚跃出数步又被拦在了正中。三人兵刃齐出与她战在一处。

栾杰又取雕弓在手蓄势待发。另外八名云阳卫则围在院外虎视眈眈。

小乞丐在一边看得紧张万分他虽不能开口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冼红阳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冼红阳双拳紧握却实在无法出手。

这里离花儿泊太近了。

在黑风山他曾为救杜春愤然出手但杜春是他救命恩人。此时若贸然出手对不起的却是越赢与杜春两个朋友。然而让他看着这女子死在云阳卫手里他却又是实在做不到。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冼红阳救了这女子再杀了在场所有云阳卫。只可惜冼红阳既非武神又非剑圣还没有这等本事。

他并非工于心计之辈并想不出两全之策此刻只急得满头大汗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直落到那小乞丐的手背上。恰在此时他忽觉手上一阵灼热原来那小乞丐的眼泪也掉到了他手上。不知是何原因那眼泪竟烫得吓人。

此时那三名云阳卫越逼越紧那女子机关巧妙武功却不甚高若不是那三人顾忌她身上可能尚有毒药只怕早下杀手了。

栾杰看了一会儿放下雕弓右手一挥又一名云阳卫跃入院中。这人用的是一把重剑武功显然高于另外三人本来那女子已然支撑不住加上这人愈发难挡不出片刻这名云阳卫重剑出手抵住女子咽喉随即点了她穴道。

四人收手而立看栾杰眼色才救起先前倒下的几人。

栾杰道“言姑娘在这等仓促情形之下你还能抵挡我们这些时候也算难得了此刻若交出那样物事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女子一抿唇并不开口。此时寒夜风起风助火势她身后房屋火势越来越大距她已近那女子一张脸被火势逼得通红但她性格倔强竟是一语未发。

眼见火焰就要烧到她身上栾杰再度摘下雕弓道“你既不说罢了我还没有看着人烧死的兴趣。”说着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向那女子射去就在栾杰取下雕弓之时冼红阳终于按捺不住此刻他想出了一个笨主意暗道我不使用一分丐帮武功了不起把这条命扔在这里罢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女子死在云阳卫箭下

只是他尚未跃出有人已快了一步月光之下火焰之前一道青影如鬼魅乍现出现在火场之中众人无人看清那青影做了什么动作只听“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骤起那道青影右臂上扬格开利箭。随即抓着那女子腰带带她出了火场。

这人来得太过奇突栾杰等人皆未看见想必他是从后门方位而入。但表面看来云阳卫未在后门防守其实这是兵法上的围三缺一之计缺口处防守最为严密这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栾杰思索不提此时这人已然来到他马前放下那女子微微一笑。

月光清明照在他面上。栾杰一眼见得是他又看见他腰间令牌不由惶恐翻身下马单膝跪倒“人字部指挥栾杰见过地字大头领”

其余众人见栾杰如此也纷纷下马见礼跪倒一片。

那人一袭青衫眉目秀美气质阴柔右手处镶嵌了一只铁钩方才他正是以这只铁钩击飞利箭。冼红阳在断墙处看得清晰险些叫出声来。

薛明王

黑风山那夜之后薛明王不计他逃犯之实放走了他。如今在这火场上这名出身神秘的大头领为何又突然出现

薛明王挥挥手道“栾指挥不必客气起来靶。”

栾杰道“谢过大头领。”这才率领一众手下起身。

薛明王笑道“今天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言家这女子我带走了。”

栾杰不由恼怒暗道你说得轻松我们兄弟辛辛苦苦一场你倒来捡现成便宜但云阳卫内部等级极为森严可以得罪外面品级远高于自己的高官却不能违抗内里仅大自己一级的上司。何况薛明王又是云阳卫内品级最高的三大头领之一

他心中再是不愿也是无法勉强按捺着情绪道“薛头领这次任务我是接了关头领的命令。自然您老的命令我不敢违抗但关头领那里您让我如何交代”

薛明王看着他带了些阴森的意思“你是说我争功”

栾杰连忙躬身道“不敢。”

薛明王却又笑了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吧我再送你一件功劳。”说罢走近数步低声对栾杰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声音甚低别说远处的冼红阳就连切近的言家女子也听不分明。栾杰起初神色惊疑后来却转为凝重道“果真如此确是一件大事”

薛明王一笑挥手“你们走吧。”

云阳卫果真依言离去行动如风。也只片刻这一干人马便已走了个干净只余下那座茅屋依旧烧得噼啪作响。

这一边冼红阳见众人去得远了也终于解开了小乞丐的穴道只这穴道刚一解开小乞丐就扑了上来一口咬在冼红阳手上用力极大血都沁了出来。

章十六风起停云

冼红阳出乎意料“啊”的低呼一声心里暗骂死小子属狗的不成却又觉愧疚忍着疼并没有把他挥开。

但这“啊”的一声已经惊动了薛明王他抬眼冷冷一瞥寒光乍现。冼红阳与他打过交道知他性情拽着小乞丐就往外蹿。

一大一小滚地葫芦似的刚蹿出来一把飞针就扎进了他们方才隐藏的断墙头顶上黑夜里墙上露出的针尾青幽幽地闪着寒光。冼红阳大怒叫道“招呼也不打一声你手太黑了吧”

薛明王见到是他倒也吃了一惊微微冷笑道“冼帮主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冼红阳干笑两声尚未答话那小乞丐早已扑了过去叫道“姐姐”

他还没扑到进前薛明王已经一把拎住了他眼神转了几转看着那女子慢慢道“我竟不知言夫子还有一个孩子”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未刻意放大但那女子竟觉比方才一众云阳卫包围还要紧张些她穴道虽未解开但说话无碍定一定神方道“这位头领你误会了这小乞丐生活在切近我看他可怜常给他些吃食与言家并无关系。”

薛明王笑了一笑“原来如此。”他一托那小乞丐下巴道“长得还算机灵——言姑娘你手里那件物事现在可否给我”

他话题忽然这么一转言姓女子也有些愕然薛明王不等她答话又道“不给也罢我便杀了这孩子。”

他脸上还带着微笑手指却已移到了小乞丐的咽喉之处微一用力那小乞丐立刻连话都说不出来小脸憋得煞白。

他说下手就下手言姓女子还在思量对策冼红阳却见过他狠辣作风急忙叫道“住手”随着这句话出口一拳打了出去。

薛明王放开卡在小乞丐咽喉那只手挥掌格开淡淡道“冼红阳你要动手么”

冼红阳大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还敢言勇”

薛明王点头道“对了我倒忘了曾输给你一次。”他随手点了那小乞丐穴道然后掷到一旁点一点手道“来吧。”

冼红阳也不客气揉身而上又是一掌挥出。不过他忘了一件事他擒住薛明王那次是靠了偷袭在先青竹丝精妙无双又有个武功高超、经验丰富的越赢在场而最关键的一点——显然冼红阳把这一点忘得一千二净青竹丝棒法固然佳妙他可只会一半。

不到半个时辰陈鹰将这个小小阵势一并破除抬腿正要走只听水声哗哗这下他终于吃了一惊抬眼望去却见这个小小山谷竟成洪泽之地就在这半个时辰之内一片大水将其淹没他足下所处之地乃是山谷中的高地一时尚未被淹但若说想出去却也是干难万难。

这又是为何只因陈鹰统领虽然百艺皆通却也有一样本事他不会。

他不会游泳。

打着旋儿的绿水直冲进小小山谷上面挟带着谷中的草屑树枝眼见水就要冲到脚下陈鹰纵身跃到旁边一棵树上这样子未免有几分滑稽可一时亦无他法。

纵是一只铁鹰此时也无法飞出天外。

薛停云站在谷外心中慨叹。

这个山谷原本是洛水古河道她熟读当地县志因而得知。

她知道陈鹰不比普通江湖高手以自己武功和机关拦住他十二个时辰几无可能。因此她煞费苦心在陈鹰必经之路选出这个地点雇佣周边村民疏通河道引洛水来此。待到陈鹰凝聚心神毁阵之时她来到河道处开闸放水。

薛停云幼读诗书想到放水淹谷一事虽然不至于伤人但也会伤害谷中生灵心中仍是有些难过。

她此刻不敢走开一直守在谷外静待其中消息。

由昼至夜云影飘拂聚了又散。薛停云抱膝坐在谷外仰望天上浮云默默背诵着她自小熟读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切行无常生者皆有苦。

她不知默诵了多少遍忽闻谷口水声汤汤这下一惊不小。抬头一望却见陈鹰一身透湿神色憔悴竟是从谷中走了出来

惊惶之下薛停云连退几步陈鹰也不理她他暗自运力慢慢前行每走一步衣衫上便有热气蒸腾而出。

待他越过薛停云时那身粗布衣衫已然半干穿在他身上不像是裹着一个人而像是裹着一块生铁。

谷中水位在六个时辰后有所下降陈鹰使个千斤坠身法慢慢踏入水中是时水位在他口鼻之处他稳住身形一步步走出了山谷。

薛停云大惊失色但她亦知自身武功低微若说拦住陈鹰是全无可能。她定下这条计策自认为已是万全未想竟被陈鹰突破一时之间也没了主张。

陈鹰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前行就在这时忽闻身后有人高声叫道“陈统领”

这声音极是尖利却又并非女子声音陈鹰一奇回头看去这一眼却不由大惊失色“太……太子殿下”

他身后那人长身玉立穿一件白色袍子看其面貌极其熟悉竟是自己的旧主已被前丐帮帮主冼红阳刺杀的太子

陈鹰本是个沉静果毅之人但一则他在水中浸了六个时辰二则他乍逢旧主也不由得心神大乱这时忽觉臂上一麻似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他心道“不好”然而为时已晚不由自主便倒在了地上。

那白袍人笑道“还好事先托九妹做了这面具。”他自面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笑意微微的春风面薛停云吃了一惊“悠然公子”

白袍人微笑着看她“姑娘你识得我你的机关可当真不错啊。”

这虽是一句很平常的话但被他说来不知为何便多了三分调笑之意。

薛停云脸上也不由微微一红但她很快便庄容道“莫公子过奖。”

这白袍人正是莫寻欢他笑道“陈鹰中的那枚暗器上面的迷药可以阻他六个时辰。姑娘我今日有事先行离开。小薛那边替我问候一句——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如何”

他一笑离去右边身子却颇有些滞涩似是有伤未愈。

冼红阳与杜春在乐游原上一路奔波躲开追兵好在逃出最紧要的包围圈外围便已有杜春的手下接应追追躲躲终于暂时甩开了身后的云阳卫避到一座破庙中。

杜春身边手下还余下两人一人出外打探情形兼与其他人联络一人则留在庙外把风。

云阳卫何时会搜到这里谁也不知两人简单休整各自裹伤。冼红阳毕竟放心不下问道“叶云生一人对付得来么”

杜春道“对付不来也得对付谁叫他是叶云生。”

冼红阳瞠目结舌。

杜春笑了手脚麻利缠好最后一道伤口“放心他是谁”她悠悠一笑“他是飞雪剑叶云生啊。”

这一笑之中信任骄傲之意表露无疑。

包扎已毕稍做休整冼红阳本待出门杜春却道“且等下我们现在出去也是被追杀何苦来。”

“可是……我们等在这里不是一样的等人捉到”

杜春不语过了片刻自言自语地道“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她思索片刻扬声向门外道“王叔您先进来。”

一个中年男子从门外而入正是留下的那个手下他跟随杜家两代是杜春的心腹之一。这一路行来他身上亦是沾满了血迹。

却听杜春问道“叶云生现在怎样”

那人恭谨答道“据方才烟花报知人字箭队与其中两营一直阻在冲山之南。”

那便是被叶云生阻住了杜春又问“那么你们可有见过青林庄中人以及越庄主”

那人迟疑道“青林庄中人是有见的越庄主却没有见到。”他见杜春神情变幻急忙补充道“料想以越庄主之能应是无事。”

冼红阳见杜春神色不对也出口安慰“越大哥身手一流江湖经验又丰富。我看他就是对上那关山雪也不见得输于他。”其实他心里亦是担忧却不忍心见杜春难过。

杜舂摇头叹道“如关山雪那般高手江湖上能有几个以武功而论越大哥并非他对手何况还有一众云阳卫。以我们这些人的武功也只有叶云生尚能一人突围而出可他是不肯的。”

冼红阳又道“可是……”

杜春摇摇手示意他不用再说只是沉吟不语。

过了良久她终于开口却是向冼红阳道“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冼帮主你愿不愿同我赌上一把”

冼红阳一怔却见杜春已是神色安然。

二人在破庙中休整眼见窗外光色由明至暗又由暗到明。而窗外喊杀声息时远时近到最后终于变为一片寂静。

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休息精神紧张集中到一定程度并不觉疲惫。

杜春看一眼窗外道“天亮了。”

冼红阳点点头心口怦怦乱跳不由得向杜春看去这几日奔波不止杜春容颜憔悴几缕发丝垂到额前却仍不掩秀色。一时间心中竟是滋味难辨。

忽然间庙门无风自开一道身影逆光而立日光斜斜照在他身上一袭白狐裘长曳于地。

“冼帮主、杜门主久见了。”

男子声音清朗中间微微带了一丝的慵懒。

他慢慢走进来狐裘曳地血玉箫执于手中风度十足。冼红阳干笑一声“大头领久见。”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你不想对上的比如面前这一位。

十年前有一名少年高手单人独骑入京城一日之内连挑京城三大势力一夕之间声名大振以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言这也足够了。谁知这少年高手活得不耐烦最后竟然把剑指到了当时的云阳卫大头领的鼻子上。

黑白两道势力都说他找死京城里甚至开下了赌局看这小子能在大头领手下走几招最后是怎么个死法。

对面箭手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一挥手一排银箭同时射了出来。

这支箭队是栾杰一手训练能力据说不下于修罗王江澄手下的忘归。冼红阳躲不过逃不了欲待还击刚抬起右臂一串血花便随之飞溅而出又落了下来。而眼角余光已看到雪亮箭尖迎面而来。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杜门主死在我面前。

同是生死瞬间他脑中闪过的却是这样一个念头也不多想合身一扑便将杜春挡在自己身后。

利箭齐发光芒耀眼。冼红阳虽知必死心中却也坦然。刹那之间忽闻铮然一声长响一道灰白剑光在众人面前一掠而过速度之快竟让人难以分辨剑光从何而来下一刻只听极长的一声响随后“丁丁当当”金属坠地声音不止却是方才射出的利箭尽数被这道剑光削去了箭头

一剑东来光寒洛水。

这是怎样的人怎样一柄剑

剑光并未停息绕至二人身后追赶在最前方的几名云阳卫只觉手中一轻手中的兵刃竟只余下半截。又一阵兵刃坠地的清脆声响同时那几名云阳卫手腕一麻却是那道剑光在削断兵刃之余气劲直透点中了他们穴道。

一道白色身影此时方现稳稳立于他们身前一手扶住几要倒下的冼红阳另一手剑鞘回转一股内力从中传出支撑起杜春。

此刻二人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杜春惊道“叶云生是你”

那人并未回身道“很是抱歉我来迟了。”

杜春苦笑“没晚好歹都还活着。”

那人“哦”了一声答道“你们毕竟受了伤这是我之过。”

冼红阳绝倒心道杜春这种话这人居然也认真作答。

几人对答时前后包围圈又逐渐缩小。此刻也来不及细问为何叶云生又会出现在这里他手扶剑柄道“你们先离开。”

冼红阳心想这许多追兵怎能将他一人留在此地。杜春却道“交给你了适可而止。”

叶云生点头道“好。”

冼红阳说“喂这不好吧……”一句未了已被杜春拖了便走。

身前身后这些人怎容他二人这样离开一名箭手当先射出一箭叶云生剑未挥手未动没人看见他怎样动作那支利箭倒飞而回一箭射断那名箭手手中弓弦。

余劲未歇利箭射穿那箭手头上发髻箭手被劲力所带倒退几步“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这是怎样的剑招怎样的功力叶云生缓缓回首道“还有谁”

冼红阳这时才看清这名出身江南君子堂兵器谱上排名第三的人物只见他年纪约比自家好友莫寻欢大上一两岁修眉凤目目光如醉身着一袭白衣愈发衬得身形颀长。

云阳卫中高手如云又有三人当先而上手中各持长剑乃是云阳卫中一等的剑手。叶云生剑尖一比微一点头道一句“请教。”

剑锋一化为三三点寒星分袭三人眉心、咽喉、心口虽是一招竟难以看出先后顺序。

这三人亦是剑中高手一人出手化解剑招一人闪身躲避另一人以剑相敌意图转守为攻。叶云生却身如泰岳稳稳不动只是又一招挥出。

仍是一人眉心一人咽喉一人心口三人方才无论是化解也好躲避也好还击也好竟似没有分毫作用只见雪亮一点寒星又奔自己要害而来。

这是怎样的剑招三人不由骇然。他们本擅合击之术眼见单人无法抵挡三剑相合意图抵挡。

又一点寒星掠过三人只觉要害部位均被刺中不由纷纷大叫急忙退后只见他们眉心等处均被长剑刺中但叶云生手下留情出血而未伤人命。否则三招之内连杀云阳卫三个一等剑手传出去可是要大大伤了云阳卫的颜面。

叶云生一柄飞雪剑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又有个绰号叫做“江南第一剑客”果是名不虚传。

众人为他气势所慑一时竟是无人上前。借此良机冼、杜二人脱身便走。却见一人排众而出细剑横胸喝道“停下”

这人正是陈寂杜春在他手下败过一次也便罢了关键是至今为止她尚未想出半分破解之方。见到此刻是他拦路心中不免忐忑正想至此却见一道灰白剑光拦住陈寂叶云生道“杜春带着冼帮主先走。”

临走前冼红阳回首一眼却见叶云生挥洒一剑一片灰白剑光漫扬天际晦暗剑光流转之间如同纷纷扬扬下了一场飞雪。

杜春叹道“他的阴晴雪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好友武功有所精进本是一件好事但杜春语气之中却是沉重多于喜悦。

此刻锦江上水军密布守备十分森严一艘快艇在江中飞速而行虽非军船但奇妙的是这些官兵如同没有见到一般并无船只上前拦阻。

快艇行进许久转向一个港湾此处水面平静划桨水手将船停靠在岸一个面容沉静的青衣女子缓步下船。

一名单衣青年迎上正是那擅长驱蛇之术的韩潮声他见到那青衣女子不由微微一怔却听那女子道“韩公子不必迟疑我家头领与贵首领已然会面了。”

韩潮声心念一转立即明了这是双方头领所使之计。自己和这女子便成了遮入耳目的工具。他笑了笑“多谢告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施了一礼“小女子薛停云。”

韩潮声颔首回礼尚不知自己与这女子要在这里等上多少时候他自怀中抽出铁笛悠悠自吹起来。

十三杀手是收钱买命的杀手只论生意不陈鹰又上前一步一掌击出他念她是个年轻女子这一掌只用了五分内力。

薛停云轻盈一跃避开陈鹰一掌一回身却又挡在路上。陈鹰心中不悦翻手又是一掌风声隐隐已用上了鹰爪功。倘在平时他必不在两招之内对一个女子使出看家本领但此时时间紧急他已顾不上这些。

果然他这次出手薛停云便不敢直攫其锋她连退三步这才勉强避开这一爪袭击却也就此让开了路。陈鹰不再理她大踏步前行忽闻头顶“咔啦啦”一声响一张大网兜头盖脸地直罩下来。

陈鹰向前疾行欲待避开未想这张网设计与众不同坠落速度远超所料已将他罩入其中。

陈鹰伸手去撕然而这张网是以柔金丝所制成中间又掺杂了少许天蚕丝坚固无比一时难破。

薛停云站在一旁见陈鹰被制抖手便是数枚银针她在银针上淬了麻药未想银针甫一出手陈鹰运指成风内力到处纵是天蚕奇网亦被他撕成数片

他挥动残网银针统统被击打出去。薛停云知道面前的对手极难应付反手一推身边一块大石轰隆隆带动机关声响几块大石纷纷坠落形成一个五行阵势将陈鹰困在其中。

薛停云吸一口气纵身跃至谷中一棵树上这里正是阵眼所在。

陈鹰并非一味鲁莽的江湖武夫他既是鹰爪门中第一人更是太子身边的侍卫首领识得这个阵势乃是诸葛武侯留下的八阵图虽然布置仓促倒也小有规模。未想这个女子年纪轻轻竟知此术他心中不由也赞叹了一句。

倘若当真按照这阵法破阵陈鹰也未必做不出但所花时间未免太多。他双眼微微眯起吐气扬声一掌向离他最近的一块大石击去。

陈鹰不破阵他毁阵。

这下薛停云也不由大惊再留下去只是徒为陈鹰所伤她趁陈鹰尚未破完匆匆便走。

这也是因为二人武功相差太远若她有莫寻欢、越赢等人的武功一边控阵一边拒敌真阻上陈鹰十二个时辰亦有可能。

这青竹丝原是冼老帮主独创棒法共七十二式每一式又有三十六种变化端的是了得非常。无奈冼红阳从小淘气惯了你教他打狗弄蛇他兴趣十足你要他学习正经武功那可真比要他命还难。纵然冼老帮主英明盖世一世威严也只能逼得这个独子学了三十六式青竹丝。

冼红阳一人闯荡江湖时因为青竹丝未曾学全吃亏不少。他自己也知少年荒废可若再让他重来一遍只怕依旧如此。正是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

一炷香时间后第三个被点了穴道的人被扔到了一边。

小乞丐只当这个哥哥很是厉害见他竟也被一捆垃圾似的扔到一旁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他。

冼红阳被他一看真觉比刚才被他咬了一口还要丢人。

薛明王把冼红阳像垃圾一样丢出去真也就像对待垃圾一样不再理他。只把小乞丐又拎起来问道“言姑娘那件物事你交是不交”说罢右手一挥铁钩已经划开了小乞丐喉头皮肤一道血痕霎时渗了出来眼见铁钩再深一分那小乞丐便要命丧当场。

那女子脸色惨变道“罢了薛头领你放开他我把那样物事给你。”

薛明王微笑道“这也还好。”于是放下小乞丐解开女子穴道。

女子一咬薄唇自发上拔下一根桃木簪子轻轻拧开那簪子原来是中空她从中取出一张薄纸递了过去。

薛明王自怀中取出一副薄薄手套颜色乌沉沉的说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制戴上之后方才接过那张纸展开细读一遍料得无误这才收入怀中道“很好。”又道“言姑娘你没有在方才横生枝节倒很识时务。”

那女子道“我那些本事在你面前都派不上用场。”

薛明王笑了一笑没有答话他解开冼红阳和小乞丐的穴道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三个人一起怔在了当场。

冼红阳被他放过一次多少还有点心理准备那女子却很是惊讶站在当地不动。薛明王却不看她只看着冼红阳笑道“冼帮主你可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冼红阳心道我怎知道忽又想到这女子姓氏以及薛明王方才一句“言夫子”心中一动道“莫非……”

薛明王道“正是这位姑娘乃是已故太子启蒙之师言文礼夫子的爱女。”

冼红阳这一惊不小当日客栈中他与莫寻欢初会时曾与莫寻欢说过他刺杀太子一事虽是冤屈但因人证方面有太子启蒙恩师言文礼夫子物证方面又有自己的独门暗器一朵莲花落在当场实是难以翻案。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言文礼的亲人

薛明王又慢慢道“只可惜这位言夫子却已在最近过世了。”

这句话一出那女子脸色霎时惨淡至极却是哀伤之情大于惊讶之意小乞丐“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冼红阳脑海里一片迷茫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时之间却又理不清楚。

薛明王自怀中拿出一物掷于那女子道“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也算是件遗物。”

女子接过见是个碧玉扇坠父亲在世时常常带在身边不由眼圈一红但控制着未曾落泪道“多谢头领。”随后她将扇坠递给那小乞丐道“这个扇坠你收着吧。”

小乞丐莫名接过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女子黯然不语她垂首思量片刻似是决定了什么转向冼红阳“方才听得这位头领称呼阁下乃是丐帮的冼帮主”

冼红阳苦笑点头却说“我现在不是帮主了。”

女子道“按理说家父对冼帮主亏欠甚多况且冼帮主现在事务缠身……”冼红阳听她所言暗想不愧是夫子传人言辞如此客气我明明是被人一路通缉追杀。又听得她续道“但一来眼下无人可以托付二来方才冼帮主仗义出手是难得的侠义之人……”说到这里那小乞丐忽然插口道“可惜功夫太差。”说着扮鬼脸冼红阳不由气恼却也拿他没法。

女子瞪他一眼小乞丐似乎甚是怕她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女子接着言道“这个孩子我想托付给冼帮主不知您可愿意”说着双膝跪倒。

冼红阳最受不了这个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女子却不起身只道“冼帮主若是同意我便起来。”

冼红阳又不好拉她又是为难。薛明王站在一旁微微冷笑似乎是袖手旁观的意思。小乞丐一双眼睛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也不作声。

这时月上中天冼红阳无意间留意到月影心中暗叫糟糕这时已然三更‘若是杜春和越赢发现自己不见这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办法来便道“好我就收留这孩子。”

女子甚是欣慰起身后复又拜倒再致谢意。

冼红阳道“不必谢不必谢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说着拱拱手便去拉小乞丐。

那小乞丐这时才反应过来姐姐是来真的刚叫一声“我不要和你走”就被冼红阳一手刀敲晕“这时候哪由得你耽误时间”

敲完了又觉不好意思又拱拱手说“抱歉抱歉。”那女子却也真舍得明明是心疼硬是不说什么只道“无妨冼帮主教训他是应该的。”

冼红阳干笑了两声背着小乞丐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走了另外的两人却没有走。

薛明王负手站在那里半晌方道“言姑娘你为何还不走”

言姓女子默默无语夜风拂动她身上衣衫薛明王道“也罢了你随我来。”说着转身而行。

他轻功高妙但此刻仅用了六分功力因此那女子也跟得上。

两人走了一段道路越行越偏僻再过一段竟已到了锦江江畔这里十分僻静水浅石深因地形不利船只停靠因此十三帮也无人在此驻扎。

薛明王站在江畔石上指着一处江水平淡道“你父亲就是死在这里也是葬在这江水里。”

女子脸色惨变跪倒在地大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手指抠到石缝里但终是忍耐未发一声。

薛明王站在她身侧面色平淡不置一词。

过了不知多久女子终于止住泪水伏在地上叩首三次又转过身向薛明王行了大礼这才缓缓起身。

薛明王没有拒绝她那一叩首只问道“你往何处去”

女子一怔难以回答却听薛明王又道“你不惜将那小孩托给冼红阳可见是有了托孤之意。我只要物不杀人。人字那一支却是物也要人也要的。如今你若报父仇是违了朝廷礼法若保自身你自己性命也在旦夕之间。如今你要往何处去”

他看着她目光慢慢柔和下来“你机关本领不错人也能干若无处可去便跟在我身边做个帮手吧。”

锦江江水绕着石滩打着漩儿月色如洗过了良久女子慢慢屈一膝跪倒“愿听头领差遣。”

月下江畔女子一袭身影如画。

薛明王却没有命她起身只道“你要想好若当我的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再由不得你反悔。”

这句话乍一听来颇有暖昧之意女子不由抬首月光恰好照见薛明王面容当真是眉横春山目若秋水风姿秀美宛若处子。她一张清水脸霎时一红起身欲退。

薛明王见她神色已知她有所误解一时心里竟也有几分五味杂陈苦笑道“你何必误会我本是出身宫中。”

女子“啊”了一声已明其意不由羞愧起来。她再度跪倒低声道“决不反悔。”

薛明王伸手扶她起来道“以后跟着我不用太多礼节。我要的是能办事的人。”

女子答道“是。”

薛明王忽又想到一事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恭谨答道“言守宜守成之守适宜之宜。”

这确是个诗礼之家的女儿名字谨守礼法宜室宜家。薛明王道“你日后跟着我用原本名字便不合适你跟着我姓薛吧”他又想了想此刻天上本是一轮明月高挂却忽然有一阵风袭来止住云彩遮住月光。

“以后你便叫薛停云。”

章十七铁锁横江

冼红阳背着一个小孩急匆匆地赶回花儿泊他虽留下记号说自己暂离但众人不知他去了哪里里面已经几乎翻天。杜春眼尖第一个见他回来脸都气白了只碍着林少崇和手下人的面不好发作冷冷道“好好规矩竟是白定了”

冼红阳也知自己理亏忙赔笑上前“门主……”

这一上前恰好被杜春看到他身后背的小孩这一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下去自己反省”

林少崇在一旁听了暗想杜门主对待属下果然宽厚这要是换成我的手下打一顿驱逐出门都说不定。

按理说这时应是越赢出面调和无奈此入骨子里实有几分恶劣加上此刻他心里气恼实不下于杜春因此只抱着手在一边不语。

冼红阳眼见自己若再不下去杜春只怕就要吩咐人来拖自己了他性子本是大大咧咧情急之下双膝跪倒“门主我错了”

杜春被他吓了一跳心道这人个性与莫寻欢相仿也就罢了怎么无赖起来也是一模一样想到这里气不由自主便消了几分但仍是板着脸侧身让开道“不敢当您的大礼。”

冼红阳又道“门主我尚有要事禀报。”杜春看他神色真挚心中一动这时越赢才走过来笑道“小杜算了既然他说有事禀报不如先听他说说出了什么事。”

借着这个台阶冼红阳和杜春一起被越赢拉进旁边一个房间小乞丐则被交给杜春手下人照料。一进门冼红阳赶紧又是赔罪不已好话说了无数。看二人面色稍霁这才道出自己方才所见所闻。

二人听了也不由惊讶冼红阳苦着脸说“我弄不清楚了你们帮我斟酌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越赢笑道“怎么回事说明你真是冤枉的不然这唯一的人证为什么会死”

冼红阳一想果然如此却听越赢又道“不过你别高兴这一下只怕真是没法翻案了。”

杜春道“唯一的人证都死了你怎么翻案”

冼红阳一听难免垂头丧气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又振奋起来笑道“那也罢了我本来也没想过翻案的事情。”

越赢道“你先不要急着下结论我在想那位言姑娘手中的物事说不定便是言夫子留下来的。不然她一个年轻女子云阳卫何必定要杀她想必那样物事关系重大进一步想与你的事有关也说不定。”

冼红阳道“那样物事现在薛明王手里只怕不好办。”

杜春道“薛明王那里我们抢不来不过从另一个人嘴里大概能打听出一些端倪。”

冼红阳奇道“什么人”

杜春一笑“你带回那小乞丐。”

听得这句冼红阳转身就要出门被越赢一把拉住“你急什么四更天了。今晚大家被你闹得人困马乏还不够趁着天没亮先去补一觉明天出发时再说。”

冼红阳讪讪地不再多说和越赢一同出门回自己住处时忽又想到一事悄声问越赢“越大哥那姓林的小子今晚子时……”

话没说完越赢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

冼红阳吓得不敢多说悄悄回房睡了。

次日清晨众人在花儿泊吃罢早餐再度登上小船。这一日锦江上白雾缭绕纵然几人武功皆是上乘稍远几分也难以看清。船走了没多远杜春忽然停了下来“等一下。”

冼红阳不明所以“怎么了”

杜春皱了眉头“前面声音不对。”

冼红阳也凝神倾听清晨河中安静水声隐隐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越赢也未听出但他知杜春熟识锦江决不会有误。这时林少崇的小船也赶了上来隔着白雾他站在船头道“杜门主前方不对哪儿来的铁链”

杜春皱了眉头没有说话。

两艘船并列停在锦江水面上等待白雾散去。

杜春脸色沉重冼红阳不明所以他又试着听了几次但依然如故不熟悉水性如他压根分辨不出此刻的水声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锦江水产丰富他却没有留意到昔日船边的鱼儿已不见了踪影。

日上三竿白雾散尽半透明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江水上。冼红阳只觉眼前一花起初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再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锦江上一溜大船排开中间以铁链连接绵延数里船上兵士刀枪出鞘眼见竟是将锦江拦腰截住

铁索横江气势夺人。

林少崇走到船头正要开口杜春却已上前淡淡道“林少帮主这件事与你无关。”

林少崇为她气势所慑一时竟不能进前。

杜春刚向前走了一步斜刺里却又有一只手把她拦住那人笑道“一个个都胡闹起来了竟忘了我才是老大。”正是越赢。

他不等杜春言语已然上前带笑抱腕拱手道“在下青林庄越赢借问前面是哪一营的弟兄”

水声响动一艘快艇上前船头并列两人左手一人是昨夜的指挥栾杰右手一人白衣细剑面貌冷然。

栾杰笑道“久仰越庄主大名在下乃是人字指挥栾杰这一位亦是人字指挥陈寂。”陈寂微微点头比较栾杰他性情沉默并无言语。

越赢道“在下有幸见过二位指挥。”

栾杰笑道“越同知大家同朝为官你何必太谦”

他忽然改了称呼一语道出越赢官职纵是越赢老到这一下也不由暗吃一惊。栾杰又道“杜门主果然也在这里——哦原来还有盐帮的林少帮主。两位久仰久仰。”

越赢道“栾指挥大家有话不如直说。如今云阳卫铁索横江究竟是为何事”

栾杰也敛了笑意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云阳卫里走了个叫杨洪显的军士听说竞走到了越庄主和杜门主的船上。此人关系重大越庄主还是速速交出两家都是方便。”

越赢脸色骤变道“想必栾指挥消息有误这名军士并不在船上。”

栾杰无所谓地笑笑“越庄主说不在也罢云阳卫照看青林庄和锦江门——哦还有盐帮的面子午时之前还望两位交出人来不然大家毕竟同朝为官动起手来面子上不大好看。”说着一拱手径自走回船舱那名叫做陈寂的指挥一言不发也一同走回。

越赢脸色再变在他身后的杜春一时间神色也变得僵硬起来。

冼红阳一直藏在船舱里那小乞丐也在里面昨夜时间太晚花儿泊里一时也寻不到孩子衣服他穿的依然是昨夜的叫花子衣衫见到外面吵闹他探头探脑地也想看被冼红阳一巴掌打回去“看什么看再看我点你穴道”

小乞丐伸伸舌头“不看便不看你们这些大人这两天点我几次穴道了”当真不再言语。

越赢面色沉重走回船舱杜春面色亦是难看这时林少崇因是担忧已搭跳板来到她船上探听消息杜春一眼看见于是先对林少崇道“少帮主你已尽力如今事情不同寻常您还是先请离去吧。”

林少崇急道“杜门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云阳卫这一锁江锁的是十三家大家休戚与共怎能这样说”

杜春默然不语半晌道“我自会有一个交代。”

林少崇身为盐帮少帮主自然也不是庸人他将栾杰方才那句话咀嚼了几次忽然大惊“杨洪显……冼红阳……杜门主你、你好大胆”

杜春只是不语。

半晌越赢问道“如今上岸还来得及么”

杜春思索片刻道“以速度看他们的船未必追得上我们的船只怕岸上早有了埋伏。”她取出一只信鸽刻意站在船头放飞。

这只信鸽身上并未捎带信息纯为试探之用果然鸽子刚到岸边只见箭雨如飞霎时间鸽子身上已被穿了五六个透明窟窿扑棱棱坠落在地。

杜春冷笑一声“向一只鸽子立威好个云阳卫”

冼红阳在船舱另一侧看几人商谈自己亦是心急如焚但他向来不擅长计谋等事急得团团乱转也是无法。

此时云阳卫不直接出手是顾忌锦江门与青林庄的力量尤其是锦江门身后还有十三帮虽然以云阳卫之能灭掉这两个门派不在话下。但锦江门毕竟占了地利锦江上硬拼起来即便是云阳卫只怕也要遭受不少损失。

若换在陆地之上冼红阳宁可悄然离去但眼下是在水上以他那点水性没到岸边只怕就先淹死了。

不然自己出来自首也不妥这岂不是落实了越赢与杜春的罪名

眼见将近正午时分栾杰等人只见盐帮的那艘小船慢慢远离开了但也未曾靠岸。只在江心打着旋儿。

栾杰笑道“这位盐帮的少帮主倒是位懂事知趣的。”

他身旁的陈寂手扶剑柄一直静默不语。

又过了片刻杜春来到船头面容沉定是下定了决心的模样“栾指挥……”

她一语方出船尾忽然一阵骚乱一个人自舱中奔出身后数人拦他不住只听“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那人已跳入了水中

杜春一惊也顾不上与栾杰说话叫道“赶快下水他不通水性”

不用她说船上已有数人跳入水中另一边船上林少崇犹豫片刻也指挥手下人下水搭救。

栾杰自是清楚落水这人身份何等重要决不能容他在此自尽急忙也指挥水手下水捞人。

锦江此处水流遄急按理说捞一个人并非易事然而现在三方人马扑腾扑腾饺子一样往江水里下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根针也捞起来了。

以水性而言自然是锦江门和盐帮的人水性精熟但云阳卫这边胜在水军人多没过多久几个水手拽着一个人登上了铁链连接的大船。

杜春一跺脚叫道“罢了”

锦江江畔望月山下。

薛明王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手指间捏着一张黄纸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一道青衣身影由远而近片刻已到了他面前躬身行礼“头领。”正是薛停云。

薛明王没有起身只问道“怎样”

薛停云答道“云阳卫人字一支除栾杰外至少还有一营出现北方的水军应已调动。双方已然对上。”

薛明王一笑起身“好我们也走吧。”

而在锦江另一侧一个碧衣青年伫立在江畔连连叹气“唉唉唉云阳卫铁锁横江越大哥、九妹、冼兄这可如何是好——这一次当真糟糕

这青年仪表不俗但右肩却似受了重伤行动颇为不便他又转了两个圈“罢了叶子这次也只得辛苦你一遭了。”

他翻身上马虽然单手执缰却也应付自如绝尘而去。

章十八十三杀手

云阳卫要的是活的冼红阳当然死的也不是不行不过如果可以选择自然还是活的好。

救上来的人长发披面嘴角还在溢水看容貌虽然与通缉画像上不尽相符。但杜春善于易容给冼红阳加一张人皮面具也并非难事。

一名水手上前施救数名云阳卫围在四周看守栾杰则在一边查看。

施救这名水手在水军服役多年经验丰富。但面前这人实在是让人迷惑不解他肚腹不鼓显然是没喝多少水下去但呼吸却又微弱到几乎探测不出又过片刻那水手大惊叫道“大人这人断气了”

栾杰也是一惊急忙上前查看。

这时锦江中的喧闹声已小了好些杜春的船还留在原地不动盐帮的船却已有离去之意江面水军本来有意放行陈寂手扶剑柄站在船头冷冷道“先行检查”

他这边正在督促忽听身后一阵喧闹他微一皱眉心想栾杰在做些什么

皱起的眉头还没有松开一个沉稳带笑的声音已从身后传来“陈指挥。”

这声音十分熟悉陈寂心中一惊面上依然一派冰冷不动声色他扶在剑柄上的手未曾稍离缓缓转过身来。

就在他刚刚转过身那一刹那一物忽然飞来直向他面门而去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匆忙间闪躲已经不及但陈寂右手一直未离剑柄他手腕一抬细剑上撩这时出手完全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用什么招式使几分内力都已完全顾不上来。

铿然一声响火花四溅陈寂的细剑被击打得弯了一弯但他的这柄剑材质十分特殊在这等大力冲击下竟然弯而未断。

一颗飞石被击飞出去落入船舷中的水中。

陈寂喝道“越卫晴”

在他面前越赢一手制住栾杰心中也是一惊他没羽箭向无虚发方才也是预计能一举拿下陈寂未想此人应变竟是如此迅速。

一招未中他揉身上前左手依然带着栾杰右手闪电般袭向陈寂陈寂不再言语举剑相迎。

两人交替数招掌剑相错再度分开。这几招之内二人心中已有定论越赢暗道云阳卫中果然能人辈出自己本意是先擒下栾杰再拿下他。眼下看来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再取下他已是不易。

陈寂心中亦是佩服暗想青林庄主果非浪得虚名这几招下来自己非但没有救下栾杰反被他处处压制。

他剑交左手冷冷问道“你要怎样”

越赢左手依然抵在栾杰咽喉要害之处道“放了杜春那条船。”

陈寂冷笑一声眼角余光看去这时因无人指挥形势混乱盐帮的船只已经趁乱离去杜春的船只因水军看守森严依然留在原地。

越赢又道“栾指挥一条命莫非陈指挥竟以为不值”说是这样说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但原先计划只完成一半只能冒险一试。

陈寂面上神情冷若薄冰栾杰被越赢擒住心中亦是忐忑。他与陈寂虽然份属同僚但并无多少交情若陈寂一意捉拿钦犯自己这条命岂’不是要赔在这里

好在时隔未久陈寂便已还剑入鞘冷冷道了声“好。”

锦江江畔几人发足狂奔。

当时跳水之人乃是越赢冼红阳与杜舂却混在下水救人的水手中又上了林少崇的船。陈寂最终放人一方面也是因为岸边一早布防杜春的船一靠岸便已有兵士上前拦截却不知这几人早已乘着盐帮的船逃之天天。

小乞丐和他们一路杜春本打算让他自己离去冼红阳却说“算了这孩子被云阳卫看到也是个死还是跟我们一起吧。”

此时虽然暂离危机但云阳卫随时可能追上来小乞丐不通武功冼红阳一弯腰想背起他好走快些。小乞丐却不干冼红阳本来不是多有耐心的人骂道“小混蛋你走不走”

小乞丐被他一骂脸都涨红了却还是不肯让冼红阳背他。林少崇在一旁打圆场说“还是我来背吧。”

冼红阳看着林少崇毫不在意地背上一身脏污的小乞丐心想这林姓小子倒也不算太可恶。

几人不敢走大路专拣偏僻无人的小路行走直到正午才稍做休息停下来吃了些干粮。

冼红阳咬一口干粮想到越赢心中难过道“不知越大哥现在怎样了。”

杜春淡淡道“既叫他大哥便应相信他。”

冼红阳不言语只觉口中干粮难以下咽。这时有一件物事碰他的手他一低头却见小乞丐递来一只水囊双目定定看着他。

一时间他心中颇有几分温暖之意。

他喝了几口水把水囊递回去刚一伸手小乞丐忽然“嗷”的一声直蹦起来把冼红阳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蛇蛇”

小乞丐声音都颤了冼红阳很是不屑“不就是个蛇么你叫唤什么……呃……”

杜春和林少崇也都站起身两人虽未叫出声脸色也都一变。

倘若只是一两条蛇这几人都是走惯江湖的当还不至于如何然而眼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说不上有几百上千条红绿青黄色彩斑斓更有不少头呈三角显然毒性猛烈。众蛇围成一个圆圈向几人缓缓逼近。

一声铁笛悠悠响起众人抬头看去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坐在一棵大树上单衣赤足长发散乱打了一个发髻。杜春见得是他低低叫了一声“十三杀手”

这个名字但凡走过两天江湖的人都曾听过。

十三杀手这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组织、据说内里有杀手十三人排行越低的人武功则越高。这树上的青年在十三杀手中排行第七武功虽非最高一手驱蛇之术却是天下无双。

林少崇也惊讶道“铁叫子韩潮声云阳卫怎么把这些人也请来了”

单以武功而论无论是杜春还是林少崇其实都在韩潮声之上但与人斗容易这些毒蛇绵延甚远打又打不尽跑又跑不出这该如何是好

又一声铁笛响起毒蛇齐齐昂首红信乱吐杜春再能干毕竟是个女子只看得烦恶欲呕急忙转过头去。

林少崇也看得一阵难受心中暗想不知火攻能否有效果但这些蛇太多又受笛声控制只怕火攻亦是不易…

他正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身边的冼红阳神色颇为奇怪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十分激动。

“冼帮主……”

林少崇话音未落却听冼红阳一声大叫“好啊”

“啊”几人一起看向他。

却见冼红阳洋洋自得笑道“在叫花子面前打狗弄蛇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好笑至极来来来我就与你较量一番。”

单衣赤足的青年笑了笑并未答言只把铁笛又凑近了口边。

冼红阳自身上拿出一枚药饼问林少崇道“你身上有酒没有”

林少崇拿出一个扁形酒壶递过去冼红阳把那药饼嚼了嚼吐入酒中混成药酒后在几人身前画了个圆圈警告说“谁都不能走出去”一眼见到小乞丐探头探脑又指着他教训道“尤其是你”

蛇群挨近了圆圈果然不敢前进冼红阳大笑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说也奇怪那些蛇见了他十分惧怕非但不敢咬他倒有些退缩之意。

打狗玩蛇这本是丐帮中人的看家本领冼红阳从小调皮好玩正经武学半瓶子醋这玩蛇的本领却是精通至极。如今一个弄蛇的高手碰上一个玩蛇的祖宗这一场究竟是谁胜谁败

一声铁笛凄厉声传数里山峦之上一个披白狐裘执血玉箫的男子向远方望去微微笑道“十三杀手也出动了。”

这一边冼红阳自怀里拿出一支竹管凑在唇边吹起来。

竹管之音并未包含内力相较笛声幽幽竹管声音反而轻快飞扬令人心神一振那些毒蛇本在前进被竹管声音一催一条条懒洋洋地又停了下来。

韩潮声眉锋一挑似乎有了兴趣铁笛声音高挑几分颇有凄厉之意曲不成调却自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莫说群蛇就连一边的杜春和林少崇听了心中都不禁有几分凄凉。唯有听在冼红阳耳里完全成了挑衅的味道。

我四岁就开始玩蛇了怕你

竹管声音一扬欢喜雀跃溢于言表刻意将笛声压制一般。铁笛之声自然不甘于后愈发哀戚两种声音搅在一起便如两条蛟龙在空中缠斗时而东风压倒西风时而西风又压倒了东风。

其实蛇无外耳亦无听觉。众人听到的声音群蛇并听不到丐帮代代相传的驯蛇之技乃是可以令竹管吹奏之时更发出一种人听不到的奇异声波操纵群蛇。除丐帮外江湖善于驯蛇的高手便只有韩潮声一人。

铁笛与竹管的乐音蛇虽听不到人却听得到。若是分开来听这两者都是难得的佳乐不过现在两种声音混起来在一旁的杜、林两人可就遭罪了。但若比起地上的群蛇这两入耳朵所受的罪倒也不算什么。

韩潮声虽然一直坐在树上凝注铁笛之间但目光却也一直关注地下眼见两股乐音催促之下群蛇时而昂首前进时而癫狂起舞时而萎靡不振再过片刻也不用听从何人号令这些蛇只怕便要废掉了。

铁笛声音骤然停止韩潮声轻轻一跃自树上落下来微一拱手转身便走。

冼红阳在他身后扯着嗓子喊“喂你怎么就走了”

听他叫喊韩潮声回首一笑并不言语执笛唇边这次吹的却是一首寻常小调声音悠扬逍遥而去。

随着两人乐音停止群蛇也随之委顿在地过了良久才一条条缓慢爬行而去。

冼红阳也松了一口气他收起竹管汗水顺着人皮面具的缝隙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小乞丐在怀中掏来掏去好不容易找出一块白绫手绢递过去他衣衫褴褛这块手绢却是干净整洁做工精细上面又以丝线绣了一个“湘”字。冼红阳却不留意这些细节接过来胡乱抹了下因面上戴着面具搔不到痒处。杜春笑道“人都现形了你摘了它吧。”

冼红阳一想也是于是摘下面具抹一抹汗渍收好这才擦净面上汗水将手绢递回笑道“早看到这个一早就拆穿你。你姐姐给你准备的乞丐服好让你逃走吧还自己跑回去送死笨知道猪怎么死的么就是笨死的”

他这里数落了一通小乞丐却盯着他的脸发呆冼红阳生就一双细长眼眸眉清唇薄气质灵动如狐。虽非一般意义上那等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但一笑起来却极是动人心魄。小乞丐看了他半晌终于道“其实你挺厉害的还有……那些通缉画像画得一点都不像你你、你比画像好看……”说罢忽地低下头去。

冼红阳仰天长叹心想我怎么收了一个傻孩子在身边。

几人休息片刻待群蛇散尽这才起身离开。

在船上分手时杜春曾与越赢约定在黑石峤会合距离此处尚有一日之遥几人才走出一箭之地就听前方有人冷冷喝道“站住。”

这声音冷漠而不杂感情冼红阳一回首却见人字指挥陈寂率领数名云阳卫横在道路当中。

水军船上打斗时冼红阳等人距离太远并未看清陈寂出手但此人既为云阳卫人字指挥功力必然不凡。

杜春一皱眉低声道“林少帮主烦你护送那两人先走。”

这四人中虽然只有杜春是女子但冼红阳是被保护者小乞丐年纪还小林少崇毕竟是局外人这样安排也并无不当。

陈寂横剑于前微一顿首随即一剑刺出。这一剑十分凌厉杜春退后一步腰间银丝长鞭已出化解剑风。

这时林少崇照原样背起小乞丐和冼红阳一起向前飞奔。其余几名云阳卫哪容他们离去个个刀剑齐挥拦住前方去路。

二人举兵器招架便在此时只听身后“叮”的一声却是杜春左手拔出匕首架住细剑右手长鞭回旋一道银光如彗星扫过天界。

这一招极其凛冽范围又广那几名云阳卫兵刃与鞭风相触大多拿捏不稳更有甚者竟至兵刃脱手。林少崇与冼红阳趁此良机已脱出了包围。

陈寂喝一声“好”心中不由起了激赏之意暗道女子之中竟然也有如此高手。他剑尖一绕杜春毕竟不擅长左手使用兵器双刃相交“当”的一声匕首落地。

二人对峙陈寂手指本来扣在剑柄之上此刻却仅以拇指相搭其余四指逐一敲击剑刃他手上留了指甲那柄剑又薄扣击之声极是悦耳竟是《雪月江山夜》的前一小节。

杜春暗自称奇忍不住凝神细听谁知不听还罢这一凝神只觉一种寒意幽幽涌上心头一生浮沉逐一浮现眼前十九岁代兄成婚初识莫寻欢。二十岁代理门中事务次年正式接掌锦江门。几年来锦江门位列十三帮三门之首杜春功不可没。

以女子而言这已是颇为难得杜春叱咤锦江之上不能说过得不好可是也不能说不寂寞。

雪月江山夜良辰美景总成阙。

她一振银鞭鞭梢处系的小银铃丁零零一阵作响挽回不尽思潮。

“雪月江山剑陈指挥你原来是东瀛雪心堂传人。”

雪心堂乃是东瀛剑术流派但莫说中原就是扶桑一国识得之人也是甚少陈寂甚是吃惊道“我师尊确是东瀛之人你怎知道”

杜春不语雪月江山剑之空寂清锐她也并无把握接下但事到如今也只得奋力一搏。

她长鞭在手平心定气一片银影中似有水色波光氤氲而起那正是她的看家本领——“千里烟波”。

章十九雪月江山

雪心堂源自东瀛剑术追求的乃是“清”、“寂”二字。一个清字指的是心灵上的纯净无垢一个寂字说的则是空寂不动摇的心思。据说雪月江山剑练到顶层即可达到唐诗中所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境界。但剑术若达到这样效果又怎能不伤其凛冽之本意况且这一流派传人奇少见过他们使剑的人更少。因此也有人认为所谓清寂云云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谁又能想到在东瀛已然式微的雪心一流竟然在中土又得以窥其影踪。

杜春银鞭招式如水漫天盖地席卷而来。陈寂横剑在手姿势奇突颇似扶桑倭刀之术。但其剑走轻灵意态闲适又与平素见到的东瀛刀法大不相同。

锦江门这套千里烟波鞭法流传数代其间自然也经过多位门内高手干锤百炼。锦江门长年行于水上这套鞭法便是根据水波流转之势演习而来招式虽然严谨却有求取天然之意。所谓水载万物又日上善若水。杜春年纪虽低但浸淫这套鞭法却已有十年之久自是十分精湛。

鞭剑相交一触即走雪月江山剑轻灵无序看似并无多大杀伤力然而杜春烟波之势却如水入深雪虽有浸润却终无痕迹。漫天剑痕逐渐交织成一道密网尽管杜春鞭法绵密陈寂一时奈何她不得。但不知不觉中长鞭已受牵制。

杜春忽然觉得有些冷那并非外部环境的改变而是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细剑在空中画出的痕迹如同东瀛的枯山水每一画都在心中刻下一道重重的痕迹。

江山一夜尽飞雪然而此刻并未到冬天啊……

心里空空的无所着落她忽然不想打下去了。

高手相争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间杜春微一恍惚细剑已自不知何处斜挥而过直向她咽喉而来。杜春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将头一偏细剑从她颊边擦过留下细细长长一道血痕。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时那柄细剑如影随形又跟了上来剑锋紧追她咽喉不放杜春一惊尚未来得及闪躲就听“铮”的一声响一把短刀架住了细剑另一条长鞭则飞袭向陈寂。

金铁交鸣人影纷错雪月江山剑那种寂寥之感霎时不再陈寂被两人合力逼退数步趁这一缓之机两人异口同声道“快走”

长鞭一触即回短刀也随那一击后撤回。两人一同架住杜春又道了一声“走”

骤然杀出的两人亦是高手这么一扰竟被他们带走了杜舂。

不知跑了多远几人才终于停下其中一人喘着气说“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呼云阳卫应该追不上来了……”

这人正是冼红阳另一人则是林少崇。

杜春逃出一劫一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几欲脱口而出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道理非常简单留下女人断后无论是冼红阳还是林少崇都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男人。

冼红阳看到杜春面上血痕犹然未干心中大是痛惜暗想这个云阳卫指挥真不是东西女子的脸岂是可以随便伤的他自怀中取出伤药刚一递却恰好撞上了林少崇递药的手。

两人各自尴尬伸出的手递也不是缩也不是杜春看得分明只做不知微微一笑自拿出伤药处理伤口。

冼红阳看那个伤药盒子甚是特别外表便如一个胴脂盒子一般打造得十分精致心中不知怎的微微一痛自知这必是莫寻欢送给杜春的。

他急忙岔开话题道“小乞丐被我们藏在一个山洞里一会儿去寻他。”

杜春颔首随即心念一动看向林少崇道“林少帮主我有一事相求。”

自二人相识以来她从未如此软语相询林少崇不由有受宠若惊之感忙道“杜门主请讲。”

杜春道“这个小乞丐甚是无辜我想拜托林少帮主将他送到安全之地。”

林少崇一怔随即明白杜春用意涩声道“杜门主……”

杜春道“这件事十分重要还请少帮主尽快带他离去吧。”

林少崇犹豫片刻杜春微微一笑道“少帮主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莫忘了你身后还有盐帮。”

林少崇双拳紧握一字不答。杜春却已不再理他径自转过身去。

林少崇默然看她身影只想哪怕她回首一瞬自己也便随之留下不顾其他。然而杜春静静伫立背影宁定至极。他终于一狠心道“好我带他走。”说罢转身就走竞不敢回首一顾。

望着他身影逐渐远去冼红阳虽然对他总有些排斥但此刻见他离去心头却不由升起萧索之感。

杜春回首一笑“怎么冼帮主你担心青林庄和锦江门护不下你么”

冼红阳急忙摇头“不是我……”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什么都说不出来。

杜春笑了笑不再言语。

知君情深不易所以何必再拖你下水。

二人各自收敛情绪杜春观察四周情形片刻后道“我们走吧。”

她选择了一条并不算偏僻的山路冼红阳知她如此必有道理便跟随她身后果然走不多远就见前方一处山壁上以炭笔上画了许多符号。这些符号冼红阳也不晓得含义料想应是锦江门特有的联络方式。

杜春凝视片刻面色略有凝重她引着冼红阳走上了另一条小路。

这条小路已比先前偏僻许多一路上藤蔓丛生行走虽然缓慢一些但却极其隐蔽。冼红阳行走一段终于忍不住道“杜门主这条路……”

杜春拨开荆棘淡淡道“锦江门的人总不是吃闲饭的。”

冼红阳又道“那云阳卫……”

杜春道“暂时无妨。”

她这样一说冼红阳倒不好多说他思量片刻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杜门主我们现在哪里”

杜春回首看他微微一笑道“乐游原。”

冼红阳想到义山诗句顺口念道“万树鸣蝉隔断虹乐游原上有西风。”

杜春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冼帮主好文采。”江湖之人识字的也不多未想冼红阳倒懂吟诗。

冼红阳脸一红“我只知道这两句。当年我爹便总训我正经武功不学倒有心思看杂书。”

杜春道“然而冼帮主驯蛇之术也甚了得。”

冼红阳坦诚道“那是因为我对驯蛇之术有兴趣才去学它。许多有益之事。我却统不曾用心去学。起初被陷害时我总不服可这些天和你与越庄主相处我细想想我既当过丐帮帮主却没有与之相符的才干又任性妄为惯了有麻烦不推到我身上又去推谁今日结局我也不该太怨天尤人何况又能遇到你们更是至大幸运了。”

这番话他在逃亡路上其实常有想到不知为何今日与杜春独对却全盘说出。

杜春静默片刻“冼帮主你却也不必妄自菲薄。世间事有利必有弊譬如你当日不愿学武只好杂学可要是你不擅弄蛇之技我们几个就要被韩潮声困住还谈什么继续逃亡再比如你说自己任性妄为可若换成一个生性谨慎不敢冒险之人又怎敢轻掷性命于红牙河畔阻住戎族那一场突袭上天既生就你这样一副性情便赋就你做这样一番事情。冼帮主你说是也不是”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冼红阳诚诚恳恳说过这样一番话义兄凌松虽对他好却视他如幼弟不曾与他恳谈。他看着杜春一时顿生知己之意一时又想难怪好友莫寻欢会对她倾心

杜春见他发呆抿唇一笑“再说冼帮主如此武功尚能一人逃亡一月可不是更为了得”

这一句颇有调侃味道冼红阳看她笑靥如花不由自主地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在这条小路上艰辛行走了一个下午幸而果然未曾遇上一个追兵待到天近黄昏之时终于走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见彼此身上皆是尘土狼藉不由哈哈大笑。

杜春忽然一掩口笑道“外面还有云阳卫小心些。”

二人同行多日但如此单独轻快相对却是首次冼红阳心中一阵放松笑道“好。”

杜春又道“这里偏僻看守的云阳卫应该不多若过了这个关卡今晚再赶一段路多半还能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两人轻手轻脚溜出来果不其然前方不远处亦有云阳卫把守但人数不多只有三人把守在那里。

此处虽然荒凉但云阳卫号令森严那几人仍是十分谨慎。只是黄昏时分人多少总有些懈怠一名云阳卫不禁打了个哈欠。恰在此时他忽然看见前方树林里一根竹棒高高飞起下面也没有支撑那条竹棒竟然就在那里飞舞不落。

他大是惊讶指给身边一名同僚“那是怎么回事”

那名同僚抬头看去也十分奇怪两人随即想到冼红阳身为前任丐帮帮主耍弄竹棒定然是他所长莫不是他竟藏在那里

二人定一定神提上十二分警惕将另一名云阳卫留在原地。随即悄然上前只见那条竹棒依然上下飞舞似无所觉。

二人又进几步此刻已然挨近树林江湖中有言道是“逢林不入”一名云阳卫抽出腰间匕首向竹棒飞掷而去。

匕首一出那名云阳卫腰间立现空门但他眼下身在林外冼红阳的兵器又在空中故而并未多做防范谁知就在此时一条长鞭无声无息自阴影里探出正中他腰间穴道他哼也没哼一声当即倒下。

一人倒下另一名云阳卫立即抽出兵刃却见一个女子自林中步出发梢衣襟虽然沾染风尘却不伤其娇美手中还握着一条长鞭。

十余招后这名云阳卫也被点中了穴道。

在他倒下之前本来期望余下的一人能以烟花报信谁想他倒下的一瞬间见到的却是留在原地的那名云阳卫被一名男子点倒的画面。

“上当了”三个云阳卫一起想可惜这感慨来得着实晚了点。

冼、杜两人迅速通过关卡继续匆忙赶路行了一段果然看到前面又有标记这次的标记与上次又是不同乃是刀剑所刻与当日官道柳树上所见颇有相似。杜春见冼红阳注意笑道“这是青林庄留下的暗记。”

冼红阳惊喜道“越大哥”随即想到不对果然杜春也道“这是他的手下却不是他本人越大哥……”她犹豫了一下随即肯定地道“不会有事。”

按照青林庄中人指点的道路两人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坳这里最妙的是还有一条溪水流过二人对月坐下杜舂素来注重仪容便先去水边梳洗。

冼红阳坐在一侧发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锦江门与青林庄中人与云阳卫及朝廷军队对上虽是情势所逼却也实在非他所愿。

杜春一边冲洗发上灰尘一边淡淡开口“早在阿莫找到我们的时候越大哥和我就已做好了准备万一云阳卫发现我们踪迹锦江门众与青林庄人立即化整为零隐蔽起来。今日引路以及抵挡云阳卫的人都是我们的贴身护卫人虽不多却皆是精锐你不必担心。”

她竟似可以看透他心中所想冼红阳听了心下稍安忽又想到一事忙道“若如此那莫寻欢原本由青林庄人照应他现在又不能动武会不会有事”

杜春见他对莫寻欢关切甚是开心笑道“你不必担心现在有位大人物罩着他。”

冼红阳不由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人”

杜春并未直接作答却笑问道“我且问你你平时花的银子是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还真为难了冼红阳他思索一下答道“我父亲当年积攒下一点产业另外呃……”

另外他当过丐帮帮主丐帮弟子满天下就算真没钱了去哪里也都饿不到他。杜春看他踌躇扑哧一笑“我明白。像我与越大哥门内也自有出息。说起来你当越大哥为什么去捐那个官不单是为了那份俸禄做那个官对他庄内生意大有好处不然青林庄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靠什么养家糊口”

冼红阳不由惭愧他前半生甚是顺畅少有考虑这些生计之事。

杜春又道“我们也罢了阿莫是个江湖浪子他平日享受惯了开销也大你说他的银子从哪里来”

冼红阳不知缘故猜测着说“或者是劫富济贫”心里却想这“济贫”两字可未必靠谱。

杜春笑道“当小偷那么容易便如你我武功总不算太差。但现在给我一个大户人家我连他们银子藏在哪里都不知道。若说当强盗江湖上有名的大盗这么多真有一笔大买卖出来后面不知多少大盗早先跟了上去怎抢得过他们。”

冼红阳道“那莫寻欢他……”

杜春道“他为一个人做事。”

冼红阳一怔却听杜春又道“一年之中他会为那个人做两三件事。靠这几件事的报酬足够他开销一年。”

她说得轻描淡写冼红阳却听得暗惊自知这几件事必然十分难为“那个人是……”

“北疆修罗王玉帅江澄。”

冼红阳一伸舌头那江澄驻守北疆近十载人称玉帅是极厉害的一个人物但为人狠毒冷酷故又有“修罗王”之称。为此人做事可当真不易。

他忽又想到一事暗道原来如此莫寻欢为江澄做事难怪晓得他在北疆的红牙河一役更知晓极为机密的《冰山录》之事。

他这边思量不提杜春又笑道“不会泄密武功又好手段又多最关键是单用钱就能搞定这么好用的人修罗王怎舍得他死。”

这话说得没错江湖上能做到这几点的大概也只有十三杀手然而十三杀手只管杀人其他事情是不做的。

杜春又笑道“此刻想必他正在北疆修罗王帐下纳福我们不必担忧。”她看着冼红阳“说起来冼帮主和他的性子可真是相似仿佛光与影的两面难怪你们一见如故。”

冼红阳惭愧道“阿莫可比我能干太多。他是光我便是影。”

杜春斩钉截铁道“不冼帮主是光的那面他才是影。”随即笑道“我便是影子后面的影子。”

她笑语殷殷看似轻松语气却低回婉转冼红阳怔怔看着她似乎是第一次他看到这聪敏能干的女子背后的寂寥。

一缕夜风拂动她半湿的鬓发突如其来地冼红阳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嫁他”杜春一怔淡淡一笑“浪子如何娶亲”

冼红阳叫道“这不是理由”

杜春反问道“三年前你莫非能留下继续做丐帮帮主”

冼红阳霎时哑然。

杜春慢慢撩水浣着手“何况娶我的人是要入赘的否则锦江门何以传承”她笑了笑“林少崇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将来也要做盐帮帮主的。”

冼红阳说不出话来只见月下女子素颜如玉秀发如丝一时不由痴了。

章二十江南飞雪

静谧夜色之中忽然幽幽传来一声箫声二人同时一惊抬头望去却见山峰之上立着一个男子白狐裘血玉箫容貌离得远看不分明但月下风姿莫可逼视。

按理说此人与他们距离尚远但幽幽箫声却似在耳边响起一般。杜春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最麻烦的来了。”

冼红阳自然也识得他他向上看了一眼低声嘀咕说“没到冬天摆谱穿什么狐裘”

下一刻两人同时拔腿就跑。

当然要跑云阳卫人字大头领亲身驾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两人刚离开溪边一排羽箭已经射到了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百忙中他们对视一眼知道这次真的是难以善了。

自这一时起二人才是陷入了真正的难关人字大头领岂是等闲人物他亲身坐镇比起先前栾杰等人追捕时何止天地之别虽有锦江门与青林庄中人协助二人也被迫得喘不过气来。

骤然相逢半夜追捕云阳卫既然发现了他们一路追兵只有越来越多二人不敢恋战但挡下一批又是一批半月行来除了黑风山那一次两人并未受过伤然而如今杜春和冼红阳身上都已是血痕斑斑。

“你怎样”

“无事。”

“我也没事。”

简短几句交谈二人继续向外冲杀。天明之际一缕阳光射到他们身上二人惊讶发现原来对方所受的伤远超自己先前想象。

只是此时也没有时间包扎伤口一波接一波的攻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此时包围圈内两人已被分隔开来锦江门与青林庄中人虽在近处但云阳卫势大难以接近。冼红阳血透中衣眼角余光看向杜春却见她也是气力难支。他欲待支援却是自身难保。

昨夜的大头领惊鸿一现此后再未露面。连栾杰与陈寂两名指挥也已不见。但围攻的云阳卫进退有度并不急躁冒功但一步步逼近之时却不容得人有半点抵抗。眼见包围圈逐步缩小二人却毫无还手之力。

冼红阳虽然早先也被一路追捕但是也直到此刻方有醒悟若是动用了云阳卫最精干的实力那将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力量

也直到此时他方醒悟到莫寻欢当初慨然相救是冒了怎样的危险莫寻欢既为修罗王做事必然熟悉朝中自是对云阳卫有相当的了解。

只是……现在连莫寻欢心爱的女子也要一起搭在这里了……

他心中难过斜刺里砍来的一刀也未能及时闪过。这时只听“铮”的一声杜春手中匕首掷过架开兵刃口中喝道“你在做什么”

他回首望去却见杜春杏眼微扬眉梢薄有怒意。霎时间他心头忽然一定暗道一路走来能遇良友如此便是当真死在这里也不枉了。

杜春却不知他心头所想她架开那一刀后疾声道“随我来向东南方走”

冼红阳不知她是何意眼下外面已无接应向东南走又能如何

他悄声问道“东南方怎样”

杜春道“东南方是冲山进入山中尚有一线之机。”

冼红阳道“好”

二人此刻虽有计较但眼下包围他们的都是云阳卫精锐能否突出包围圈尚且不知又怎么向东南方向走

杜春一咬银牙自怀中拿出一物向地上一掷只听一声爆响漫天烟雾弥漫银星四溅。几个挨近的云阳卫已被打伤包围圈霎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杜春一把抓住冼红阳衣袖“走”

烟雾弥漫久久不散二人急速冲出冼红阳见此物如此灵验大声问道“那是什么”

“云阳七巧堂的天女散花。”

那是云阳卫特有的火药原本用于战场杀伤力颇大极其难得。冼红阳心道用他们自己造的东西打他们自己只怕这群人鼻子都要气歪了。

却听杜春又惋惜地说“可惜我手里就这么一个。”

还是人家作废不要的这下半句杜春可没说。

祭出的最后一点本钱让二人又多走了一里多路到东南方锦江支流洛水旁却见前面一排箭手蓄势待发雪亮的箭尖明晃晃夺人双目眼见难行后面追兵又将至。二人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此时对方箭手箭已上弦杜春何尝不知此刻危险至极但到了这时二人纵是用尽全力也无法尽躲箭芒。杜春咬着牙心中也忍不住想今天难不成真要把命送在这里

生死瞬间她心中忽然闪过那一个人面容莫寻欢你如今……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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