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羊罚酒

巍巍医巫闾山西麓,滔滔大凌河水北畔。秋风微熙,黄叶索索。远天与河水相连,白云从峰顶擦过。一轮血红的太阳斜挂西天,黄昏冷面无情地向大地抛来。

落日的余辉里,少年羊倌陈无路,双眉戚楚两眼泪痕,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烂袍,光着黑皴皴的脚板,手持羊鞭,幽灵般在草地上徘徊着。一阵难忍的疲惫向他袭来,他不由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狠命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立时充满了苦涩,嘴唇绽开的伤痕,渗出殷殷的血迹

陈无路在草地上已经走了一天,哭泣了一天。他知道自己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但想到东家刘梅德瞪眼对他说:找不到丢失的羊,就别再回来见我!他不敢回东家。

东家刘梅德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儿子刘琢在京城刑部吃着大清国的皇粮,家有良田百顷,牛羊成群,骡马成圈。知县赵恒文是他的干儿子。平时乡民们见了刘梅德,都要称他刘老爷,点头哈腰请安问好,否则不是招灾就是惹祸,小则伤财,大则坐牢。

他心狠手辣坏道甚多,专能罗织罪名,对冲撞过他的人不置死地决不放过。

陈无路一想到这些,不禁感到脊背发冷寒气攻心。羊,到哪里去找?分明是被闾山里的贼人拖走吃肉去了。

昨天下午,无路在这里放羊,突然闾山脚下黄尘滚滚,霎时间两个骑马人冲到羊群里,立时将吃草的羊群冲散。无路赶忙去揽群羊,等揽齐一过数目,少了两只羊。回头再看那骑马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无路找了半个下午,可连羊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晚上圈羊时,他向刘梅德报告了事情经过,刘梅德硬说他把羊偷着卖了。无路据理争辩了两句,被刘梅德打得顺嘴流血,叫嚷着说:没卖你就得给我把羊找回来,找不到羊别回来见我!

无路坐在草地上,一阵饥饿向他袭来,他见身边有一丛长着肥厚叶子的蒿草,就不顾一切把那叶子揪下来填进嘴里。他用牙齿一嚼,觉得苦中有甜,索性把这丛蒿草的嫩叶全吃了。

肚子饱了,但无路还是不敢回去见东家。他忽然想到了死,南边不远处就是黄浪滚滚的大凌河,只要闭上眼睛往下一跳,自己就是世上无牵无挂的人了,再也不怕刘梅德那条老狼了。他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大凌河边走去。

不行,我死了,妈咋办?妈在老狼的契约上是摁过手印的。那契约上写着丢羊要赔,偷懒要罚,中途不干要罚一年的工钱。自己是因为还不起刘梅德家的地租才来放羊还债的,如今多病的爹已经死了,妈一个人支撑这个苦难多灾的家。如果自己一死,刘梅德老贼哪能轻饶妈妈?不能死,不能死,要替妈顶着这里的债务!无路望着血红的太阳,艰难地向林子里走去

掌灯的时候,无路回到刘家大院。他浑身瑟索着向灯火辉煌的上堂走去,每走一步,心里就颤抖一下。

刘梅德正在三姨太小桃红的陪伴下饮酒。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小桃红站在太师椅的后边,一手举着香檀纱扇为刘梅德扇风儿,一手握细颈景泰蓝酒壶,嗲声嗲气为老爷斟酒。刘梅德把满满一杯酒抿了一口,用眼斜乜了一下无路。无路赶紧把头埋下,等待着一顿毒打。不料等了好一会儿东家并没打他。只听刘梅德干笑几声,骂道:小兔崽子,羊没找回来人也哑巴了?连个屁也不给老爷我放一声!无路嗫嚅着说:老爷,我看您老正在喝酒,就喝酒,我他妈喝的是自家的酒,关你狗屁事!我怕一提丢羊的事扫了您老的酒兴。放你妈的屁!怕扫兴还在这里挺尸站着?我看你是馋酒喝!老爷,我从来也没喝过酒,我不馋酒喝。刘梅德沉吟片刻,突然说道:从来没喝过酒,那好,今天我就让你喝,喝个够!刘梅德突发奇想,要是把少年羊倌灌醉,那一定是很好玩的,于是眼珠一转说道:你能把这坛酒喝光,老爷我就不用你赔我的羊了。陈无路怕自己听走了耳,站在那里不敢回话。刘梅德又说:听见了么?我说话算数。你能喝了这坛酒,我就一笔勾销丢羊的事!

陈无路听得真真切切,低哑着嗓音说:老爷,您别逗我这穷孩子了。我知错就改,以后想法赔您老的羊。刘梅德说:怎么是逗你呢?老爷我就是想看看,从来不喝酒的人能醉成啥样!无路心里想,我连死都不怕还怕醉吗?肚里有那些蒿草叶子垫着底儿,兴许醉不死呢,就是醉死了免去挨罚也死得值。想到这里他反倒来了勇气,全身一振挺起胸脯,向前跨了一步,说:为了免去惩罚,老爷,我喝!

好,好,有他妈点儿穷骨气。刘梅德向小桃红递了一个眼色,小桃红扭动蜂腰慢拧碎步,走到桌前端起那黑亮的酒坛,吃力地递给了陈无路。

陈无路用两只脏手捧起酒坛,双眼一闭,像放羊时喝山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片刻之后就将那多半坛酒喝了个净光。他将酒坛控一控,没有一滴酒滴出。他眼圈儿发红,舌头发硬地说:老爷,我全喝干了,丢羊的事一笔勾销了刘梅德惊得瞪圆双眼,嘴里说:勾销了,勾销了,是他妈一条汉子,还敢再喝一坛吗?我赏你二两银子!说着话,他随手取出一块银子,当啷一声扔在桌子上。

陈无路只觉得头重脚轻,两耳轰鸣,眼冒火星,但他心里还清楚。他听了刘梅德的话,眼见桌上那块银子,心想有了这块银子,够妈活命半年了,我即使醉死,也给妈挣这半年饭吃,就咬着牙叫道:给我再来一坛!

陈无路靠在八仙桌上,伸手取过那块银子,揣进自己破衣的夹层里,接过小桃红新端来的酒坛,嘶啦一声扯去封条,揭开泥封捧起坛子,坛嘴儿对着人嘴,分三次,喘了三口粗气,又将一坛酒喝个底朝天!他大喝一声,向前迈了半步,叭地一声扔了坛子,身子摇了三摇,轰然瘫倒在八仙桌前。

小桃红吓得浑身哆嗦,刘梅德却面不改色,慢腾腾踱到无路眼前,伸出两根手指,把夹层里那块银子夹出来,当啷一声又扔回匣里,然后对门外喊道:来人哪,把这醉死鬼给我抬到后花园去!话音刚落,冲进两个家丁,把陈无路抬出了上堂大厅。

起死回生

飒飒秋风卷着枯黄落叶,在刘家后花园里打着旋儿吹刮。无路躺在凉亭的石板上已经一夜一天了,身上落满了黄尘败叶,冷眼望去俨然是一具死尸。

黄昏的时候,刘梅德漫步来到后花园,他想亲眼看看无路醉死后的惨状,然后派人通知无路家,就说这贼子偷喝了刘家的御赐美酒,醉死在后花园里,让陈家那小寡妇速带二百两银子,到这里来还债收尸。刘梅德美美地想着:二十不浪三十浪,陈家那小寡妇刚近三十岁,虽生在穷人家,却如风雨中的牡丹,美貌动人姿色牵心,谅她死活也拿不出二百两银子,只好乖乖地以身抵债。这朵风雨中的牡丹,就是我刘某的案头玩物了老贼不禁哈哈大笑着走上凉亭。

刘梅德用树枝扫掉无路脸上的草梗落叶,探身一看,不由惊得一抖!这孩子足足喝了七斤以上老酒,却是一口秽物未吐,满面红光地躺在石板上酣睡。这种上好的老酒,知府县爷放荡时也只能喝上七两,过了七两便烂醉如泥。可眼前这个十三岁的羊倌,却躺在这里似进入甜蜜的梦乡一般。

刘梅德猫下腰去,用手掌对无路的鼻孔一挡,温热的鼻息有力地冲出来,冲在刘梅德的手掌上又折回来,刺激得无路竟清脆地打了个喷嚏,梦呓般地哼了一声,吓得刘梅德浑身一抖,赶忙把手抽了回来,从花窖边扯过一张芦席,盖在陈无路身上。刘梅德眯眼望着夕阳,心里产生了一个更阴毒的想法

天近三更的时候,刘梅德轻轻走出卧室,提着一把铁锤,直奔后花园走去。他佝偻着身子登上凉亭,一看芦席仍然苫在无路的身上,就运足了力气举起铁锤,照准无路脑袋的位置,呼地一声猛砸下去!

铁锤落地发出当啷的一声闷响,陡然崩起飞溅的火星。刘梅德被震得彻骨疼痛,握锤的手不由得撒开,铁锤当的一声落在地下,他则嗷地发出一声怪叫。他揭开芦席一看,陈无路早已踪影皆无。刚才那一锤,恰好砸在芦席下的一块石头上,致使芦席洞穿石头崩裂,震得刘梅德心里发颤手臂疼痛。

刘梅德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咬牙骂道:什么人狗胆包天,竟敢坏了我的好事!折回身就去找更夫赵大责问。赵大叫苦道:老爷您忘了,您曾让管家告诉我,这几天不许下人进后园一步,那里的事我们一概不知。刘梅德悻悻骂道:都是些无用的奴才!就回了自己卧室。

却说少年陈无路躺在凉亭的石板上昏睡了一夜一天,睡梦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轻飘起,悠悠地荡漾在草地上空,寻找丢失的羊。一会儿又飘上闾山绝顶,看见一伙土匪正在宰羊剔肉,就大喝一声:还我的羊!可是瞬息之间眼前的一切又都不见了。无路又飘回自己家里,欣喜地对妈说:妈,孩儿我醉死了,给您挣了这块银子,算是儿子对妈的最后孝敬吧可是伸手一摸银子不见了,他伤心地痛哭起来

突然,有股热浪一冲,无路竟奇迹般醒来。他抬眼一望,周围一片漆黑,身上遮盖着芦席。他急忙将芦席掀掉,辨别周围环境,发现自己躺在凉亭里。

无路回想起和东家赌酒的事,伸手去摸那块赢得的银子。可是哪里还有银子!无路心中又气又急,顿觉一股无情的热浪冲撞全身,冲得他六神无主全身动摇,晃晃悠悠向前走去。他伏在园中假山上,立时浑身毛孔张开,簌簌的汗水像泉水一样流出,顺着头发、下颏、手臂、裤脚,下雨一般滴落下来,霎时间脚下的地面变成汗水的沼泽。

出了这场大汗,无路顿觉全身轻松。他顺手搬下一块假山石头,放在自己躺过的凉亭上又用芦席苫好,然后躲在假山后面,静观刘梅德怎样处置自己的尸体。

刚入三更,无路见刘梅德提着锤子走上凉亭,狠狠地朝芦席砸下去。无路立时明白,这是老狼怕他不死,要砸碎他的脑袋。气得无路捏紧了拳头。

等刘梅德走出后花园,无路急忙翻墙,逃出了刘家后花园。

无路踏着漆黑的夜路迅疾逃跑,天亮的时候,他来到四十里外的九条岭镇。这里离无路的家更远,他不敢回家,怕东家的人到家里去捉他。

无路害怕刘家的人追来,他穿着镇里的小巷走。不想经过一个挑着酒幌的酒店门前时,一股酒香扑来,竟诱得无路六神无主如醉如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发疯般冲向店内酒坛,不打招呼不问价钱,咚咚咚将一坛酒喝个底朝天!店小二吓得面无血色,赶忙去向主人禀报。酒店老板花脸狐跑到店前一看,无路还在舔嘴抹舌地找酒喝,立时惊得瞪直了双眼。不等老板问话,无路回身向花脸狐鞠了一躬:老板大叔,我得了一种怪病,闻酒不喝心里奇痒难受。刚才实在难忍,喝了您一坛酒。我身上又没有分文,只能靠干活来抵销酒钱,什么样苦活累活我全能干!

花脸狐打量无路一番,轻蔑地笑道:你这孩子好生无理,小小年纪见酒就喝,你得干多少活才能抵坛酒钱?再者说你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毛病,干不了三天活,还不把我这小店喝黄了?算我倒霉,小兄弟,赶紧走人,离开这里吧!

无路认真地说:大叔,哪有白喝人家酒的道理?这样吧,你家不是有田产吗?我可以到田地里去干活。只要不闻到酒味儿,我就不想酒喝。

花脸狐翻翻眼睛,一想也对,家里南坡有十亩高粱正想请人去割,何不让这小酒鬼去割割看,就决定把无路留下。

陈无路干活特泼实,十亩高粱两天不到就割完了。花脸狐见这孩子真能干活,就给他单独开了间小屋,每天让伙计把饭菜送进小屋,吃完后就去地里干活。花脸狐得了帮手满意,陈无路混口饱饭吃求之不得。

自打那天早晨无路抢喝一坛白狼老酒起,这件事就像风一样传遍小镇。人们甚至把他传成了酒仙下凡,说他酒后脚驾祥云穿云破雾而去。渐渐地就有好事者想求见他。人们发现他给花脸狐家干农活,就有乡绅要花钱请他专门喝酒开赌场。这事传到花脸狐耳朵里,他一夜没睡好觉,临天亮时他才想过味来,别人能花钱请他喝酒打赌,我为啥就不能这样做呢?事不宜迟,先下手为强,从今天起我就改换他的工种,让他专门喝酒。

海量酒家

花脸狐备下了桌酒席,把无路从住处请到店中。无路怕闻到酒味儿犯瘾,用布衫把鼻孔和嘴巴裹起来。花脸狐一见他这副滑稽样,哈哈大笑着替他把布衫取下,毕恭毕敬地请他坐在首位。无路一时懵懂,就问花脸狐:老板,你这是为了哪般?难道你觉得我欠你的太少,还要继续让我喝酒不成?花脸狐挤弄着眼睛说:从今后不许再叫我老板,你要叫我大哥,我要称你贤弟,我想与贤弟结成金兰之好,望贤弟赏脸,满足哥哥这一要求。

无路说:老板,我欠下你的酒钱尚未还清,哪里敢高攀与老板称兄道弟?花脸狐说:兄弟,都怨哥哥有眼不识金镶玉,前些时慢待了兄弟。今后哥要是对你有半个不字,愿受天地良心谴责。老板,千万别这样发誓。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要出力气我绝不吝惜!老板说:我们先喝酒,然后磕头换谱再共图大业!

陈无路和花脸狐酒足饭饱之后,真的在神龛前磕头,结为金兰兄弟。此后三天花脸狐与陈无路顿顿喝酒,餐餐吃肉,直待得无路心神不安,一再要求大哥快给他活干。大哥终于对他说:兄弟,凭你成坛饮酒不醉的能耐,还愁没有银子花?从后天起,我们小店要更换门庭,我已托镇上马秀才写好了店名,叫做海量酒家。咱们贴出告白,专门设局与天下豪士赌酒,谅他远近饮酒能家,哪个也没有兄弟的海量!我们必定场场赌赢,赢了大钱之后,你我平等对分,攒下钱后你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陈无路听后,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暂时在这里避一避风也是权宜之计,就应承了大哥的要求。

三日之后九月初九,正是良辰吉日,花脸狐的海量酒家正式开张。门楣上高悬海量酒家新做的招牌,店门两侧悬挂木雕楹联,上联写:酒量似海,能吞纳江河湖泊;下联是:气概如山,敢迎战各方豪杰。告白上则说,为弘扬饮酒雅风,本酒家特设赛酒赌桌。来者轮流坐庄随意下注,以饮酒多者为胜。酒店免费供给酒菜,敬候饮酒英雄前来夺冠。

酒店门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花脸狐笑容满面把请来的贺喜宾客一一让进店中。来宾多是附近村镇的乡绅名流。宴席开后,大家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赞扬花脸狐为地方饮酒英雄辟了一块用武之地,实乃一枝奇葩,日后必给地方增添异彩。

各路乡绅推杯换盏,弄得酒店热闹非凡。正喝到高兴处,花脸狐把陈无路引荐给大家说,我这位贤弟是酒中豪侠,不说能喝干九江八河,却也是天下酒家无对手。大家一看他是个孩子,便立时发出一片唏嘘之声。陈无路按着大哥的安排,逐桌给客人敬酒。敬完之后,他抱起拳头深深向大家鞠了一躬,谦恭地说:无路少年无知,还望各位贤者多多指教!这些话都是请马秀才教的,无路头脑聪敏记性特好,一一记在心中,都能逢场运用恰到好处。

当场就有不服气的。镇上有名的酒徒孙八两,扯着嗓子叫道:喂,无路兄弟,能陪老哥我痛饮几杯吗?大家听后同声起哄,拍着巴掌高叫:对对对,陪陪八两兄弟,也显显英雄本色!

无路无奈,瞟了大哥花脸狐一眼,花脸狐向他暗递眼色,鼓励他战胜孙八两:来来来,无路贤弟,你就陪八两大哥少饮几杯!

无路腼腆向前,低声问道:孙大哥,您看兄弟如何陪您?孙八两说:按照酒桌规矩,我们先喝个哥俩好吧,就是你我各满二两一杯,然后相撞同时饮干。说着话,他取过两只瓷茶杯,哗啦啦满上二两老酒,递给无路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无路学着八两的样子,举杯同他相碰,然后咕咕咕三口把酒喝尽。孙八两自恃能喝八两以上,但他饮不得急酒,原来想镇一镇这初生牛犊,却不料他竟三口见杯底。逼到场面上,孙八两也顾不了许多,只好咬牙将酒干了。大家齐声拍手叫好,好事者吵嚷再来一杯。孙八两老酒下肚,顿燃争强好胜的火焰,开口叫道:无路兄弟,你还敢和哥哥喝个二进宫吗?无路平静回道:只要大哥有兴,兄弟我理当奉陪!大家齐声喝彩,于是二人又将满满一杯酒举到齐眉处相碰,然后一饮而尽。此时的无路已酒瘾大发,他恭敬地对孙八两说:孙哥是远近闻名的八两大量,我们已经喝了四两,请问哥哥我们能否再连干四两,以尽哥哥豪兴!大家拍手叫好,有人竟拍起桌子助兴。孙八两虽然心里发虚,但拘在脸面上,已是开弓无有回头箭,只好壮着胆子答应。有好事者又把杯子换成碗,每碗用酒提斟四两酒。陈无路面无惧色,端起酒碗,像喝白水一样将酒喝干。不料孙八两却高声叫道:兄弟你犯了酒桌规矩,不碰杯擅自独喝,这是小瞧朋友,要连罚你三杯!

无路哪里懂得这些,只好呐呐认罚,一连气又干了三杯酒。宾客有的叫好喝彩,有的面生惧色,埋怨孙八两存心难为这涉世不深的孩子,万一把孩子喝出好歹,如何对得起花老板,就主张不要再喝了。

可是有人却喊道:人家无路把罚酒已经主动喝了,八两兄应当把自己那碗酒喝了!大家又是齐声叫好,激着孙八两把酒喝下。

孙八两已满脸泛红头上冒着热气,眼见得众矢难挡,耍赖说:喝是要喝,但须要无路陪我同饮。无路不理会八两耍赖,大方地说:兄弟一定奉陪哥哥同饮!于是自己又满上一碗酒。

二人举杯相碰后,无路坦然喝干一碗酒。孙八两却端起酒碗往腮边倒,弄得碗里的酒顺着脖领流走大半。

大家正想找个借口不让二人再喝下去时,却听哗啦一声响,孙八两将桌子靠翻,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下。大家陡然一愣,去搀扶倒在地上的孙八两。好个陈无路泰然自若,孙八两已经烂醉如泥。

大汉雷声

花脸狐的赛酒赌桌一开张,远近的豪饮者便纷至沓来。酒店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来者都是抱着必胜的信心乘兴而来,但是一席赌后都是烂醉如泥,扔下银子扫兴而归。

只几天功夫,花脸狐的钱柜就塞得满满的,乐得花脸狐睡梦里都发出笑声。自然,他把兄弟陈无路更为看重,不但给无路开了个漂亮房间,还让媳妇肥臀獾亲自服侍这位小兄弟的日常生活,弄得无路反倒发窘,只得提前把门闩好佯装已经睡着,肥臀獾只好扫兴而去。

花脸狐的海量酒家财源滚滚,引得镇上的同行都很眼热。那些赌酒赌输,扔下白花花的银子光身退场的主儿,更是气得咬牙切齿。甚至有几个混混想把无路劫走,弄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弄清他为何饮酒不醉。但那花脸狐并不白给,他竟花钱给无路请个保镖,日夜和无路待在一起,弄得混混无从下手。

有一天酒店刚刚开板儿,来了两位大汉。为首的大汉年约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方面阔唇,身高七尺以上,满脸透着紫铜颜色。他说话的声音浑厚粗犷,走路的姿态稳健轻捷,骑着一匹枣红快马而来,身边跟着一位保镖,赶着一匹大青骡子,骡背上驮着沉甸甸的驮筐。

花脸狐赶忙热情相迎,让小二帮忙拴好牲口卸下驮筐。宾主寒暄之后,很快进入赌酒话题。大汉自报姓名雷声,和弟弟雷鸣经商路过此地,在街上听人议论海量酒家是个好去处,不但可以消愁解闷,还可赢回大量银钱,所以兄弟二人就慕名而来,愿在酒桌上决一雌雄。

花脸狐一看二人来者不善,就先安顿二位饮茶,自己退出身来和无路商量对策。无路听了大哥介绍,胸有成竹地说:请大哥放心安排别的事情,我如在酒桌上赢不了他,愿以一命赔偿大哥的损失!花脸狐急忙说:兄弟,大敌当前千万莫说这丧气的话,哥哥的意思是告诉你千万莫要轻敌。无路说:大哥放心吧!小弟一定要赌赢这个雷声。

赌厅里摆着一张硬木雕花八仙桌,桌上放着丰盛的酒菜。雷声让雷鸣从驮筐里取出银子,都是成封成封的,足足有三千多两。另有一只雕花木匣,匣子精美无比用铜锁锁着,一看便知是值钱的宝贝。

打点好银两之后,雷声对花脸狐说:花掌柜,我雷声喝酒有个陋俗,从来不以大鱼大肉和丰盛菜肴下酒。请您把这些撤掉,只需新鲜大豆腐二十块,大葱三斤,油炸花生米三斤,一碗黄豆大酱足矣!

时间不长,新叫的酒菜摆上桌子。雷声脱下长衫交给弟弟,摘下青缎子瓜皮小帽,向众人一揖,端坐在靠椅上。

陈无路走近酒桌,对雷声抱拳见礼,奶声奶气地说:客官来此小店,折了英雄高躯。小弟山野顽童,有慢待客官之处万请海涵!

雷声一听这孩子语出惊人,便知他不但饮酒海量,而且是个善于言辞的儒子,于是心里多了一道堤防,暗嘱自己要小心这个儒生酒徒。

双方见过礼后,雷声瓮声说道:今日雷某带来白银三千一百两,作为赌注,愿与无路兄弟在酒桌上比出高低!

陈无路笑脸相陪:在下小弟陈无路,一定让大哥高兴而来,满意而归。请问大哥饮酒恪守哪些规范,望明示,小弟好共同遵守。

雷声说:我雷声是个粗人,不像小弟斯文懂礼。常言说酒桌前面没大小,能把酒喝下去就是朋友。今日喝酒我们不讲任何清规戒律。无路说:如此甚好。

雷声说:为了讨个吉利,我们先喝个二仙聚会,用以庆贺你我兄弟有缘在酒桌相聚,我们哥俩每人各干两碗。这开场两碗就好比农夫浇田,要用头水把渠道洇透,然后再喝就畅通无阻了。

花脸狐听了雷声说话口气,难免心里没底,心想天底下奇事奇人多着呢,无路能喝两坛酒,这雷声就不兴能喝三坛五坛?他面带怯色看了看无路,只见无路毫无惧色,笑吟吟端起酒碗,二人将碗轻轻碰了一下,各自轻松干掉。雷声将酒碗一翻,无路也学着将碗一翻,二人的碗里竟无一滴酒滴下。雷声朗声大笑:够劲儿,够劲儿,哥哥今日遇到了和我一样的痛快人!

两人吃过几匙花生米,开始喝第二轮,每人又连干三碗酒,叫做三雄结义。围观者对两位酒侠豪饮啧啧称颂。

雷声的这种喝法实际是投石问路,一来摸清对方酒量,二来以豪放气概压人。一般人喝下这五碗酒都会面有惧色,害怕对方惊人的酒量,可是无路饮下五碗后更加精神焕发,这倒使雷声有些没底,于是他要猛打猛攻,提出连喝十八碗,叫做十八罗汉斗悟空。

无路问雷声:大哥,啥叫十八罗汉斗悟空?雷声说:这都是识文断字的人编出来的逗趣话,说白了就是找个借口好喝酒。

酒桌上立时摆好三十六只豆绿小碗,雷声和无路每人面前各放十八只,都满上了白狼牌老酒。观看的人吓得面面相觑。

二人有如风卷残雪,一碗接着一碗将眼前的酒碗喝空了。

花脸狐吓得满脸滚汗,旁观的人惊得瞠目结舌,大家佩服二人真是棋逢对手。陈无路和雷声的感情更是近了一层。二人喝完酒后吃着大葱大酱和花生米,渐渐地各自谈起了心里话。无路觉得自己遇到了说书中讲的英雄侠客,让人肃然起敬,就把苦难的童年贫困的家境对雷声说了。雷声边听边点头皱眉,不时发出同情的叹息。

吃过一阵谈过一阵,雷声已不觉满脸殷红,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突起来。他自知已经微醉,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就站起身说:今日大哥他乡遇知己,对小弟佩服至极!酒我们就此打住不再喝了,这些银子大哥认输送给店家,这红漆木匣里的东西赠送小弟。哥哥劝你今后不要再以饮酒为业,把里面的东西卖了,买头耕牛置些田产,回家陪娘过日子去吧!

一席话说得花脸狐感激不尽,说得无路泪流满面,答应雷声再不以饮酒为业,但绝不收大哥的红漆木匣。花脸狐担心无路喝输赔不起银子,现在一看大汉主动认输留下恁多银子,心里既高兴又感激,就劝无路说:雷大哥把宝物实心实意赠你,你一再推却反倒让雷大哥心里不快,这匣子哥哥替你收下了。

雷声把匣子和钥匙捧给花脸狐说:如此甚好。花老板,我可是有言在先,这三千一百两银子是给你酒店的。这匣子是给无路兄弟的。请你以后不要再让无路陪酒,放他回家去过平安的日子。如若你有失信,我雷声可不会不管!花脸狐连连点头哈腰,一再表示一定按雷声的叮嘱去办。

大汉雷声和兄弟雷鸣转身告辞,无路和花脸狐紧紧跟随送出门外。雷声兄弟翻身骑上坐骑,在马上抱拳回身:无路兄弟多多保重,花老板来日再见!二人一提缰绳,立时蹄声嘚嘚蹚起一溜黄尘,霎时间二人消失在茫茫地平线上花脸狐和无路送走雷声兄弟,转回身刚刚把银子抬进库房藏好,还没待收拾桌碗,店中伙计匆匆报道:花老板,花老板,可不好了,街东正有几个官差打听我们酒店所在,有人说他们是到这里抓人的,您赶紧想法对付吧!

花老板听后心里凉了半截,赶忙捧起红漆木匣,对无路说:这是雷大哥给你的,你赶快藏起来吧!无路说:我不要,还是送给大哥你吧!花脸狐急得满头大汗,都火烧眉毛了还推辞什么?那哥哥就先替你保管吧!

这时候一群官差已在门外喊叫,不待店家相迎,已如虎狼一般冲进屋内,为首的官差不容分说,哗啦一声掀翻桌子,弄得杯盘粉碎酒水横流。花脸狐陪着笑脸迎上去:官爷慢来,官爷息怒,您有何公干慢慢对我说。那官爷斥道:我们是县衙捕快,奉了县爷之命,前来捉拿逃犯陈无路!花脸狐立时惊得目瞪口呆,陈无路却抢前一步大声说道:我就是陈无路,要杀要剐我担着,不关我老板的事!那官爷将手一挥,喊道:赶快将他拿下!几个官差一拥而上,将陈无路绑了个结结实实。

仗义赎人

这队人马一行六人,是宜州县衙的捕快,为首的那位捕快班头名叫刘皮晓。

原来自那日陈无路逃出刘家后花园后,刘梅德心里十分沮丧。他自恃自己的谋划从来没有失败过,不想今日竟被一个小羊倌给耍了,使他抢占美妇的梦想破灭,心里怎能善罢甘休?所以第二天他就派管家刘熙剥,带着家丁去陈家捉拿无路。不想来到陈家碰了一鼻子灰,被无路妈问得瞠目结舌。无路妈连哭带闹向刘熙剥要儿子。刘熙剥一看无路真的没跑回家,只好狐假虎威地说:今日暂且饶了你这泼妇,看刘老爷今后怎样收拾你!而后带人撤出无路家。

刘梅德听了管家回话心里更加气恨,第二天他就进城去找干儿子。县爷赵恒文听了干爹的述说,不点自透地明白了干爹的点子是打在陈家那美貌寡妇的身上,就毕恭毕敬地说:请父亲大人放心,不就是捉拿一个逃跑的小羊倌吗?孩儿一定把他捉拿归案送到父亲大人面前。

赵恒文送走干爹刘梅德,就赶忙派人搜捕陈无路。捕快们在陈家附近搜查了三天三夜,也没看到陈无路的影子。刘皮晓就对赵恒文说,我看那小羊倌一定是醉死在哪个山沟里了,我们只好慢慢寻他的尸首。这事就不了了之的搁下了。

后来酒徒孙八两到处宣扬海量酒家有个小酒鬼,酒量似海骄横跋扈,喝倒了无数酒中豪杰,只有他孙八两不惧那酒鬼!这话终于传到管家刘熙剥耳里,刘熙剥就报告了主子刘梅德。刘梅德叫干儿子赵恒文速派人查清此事真假,刘皮晓这才带领一干人马来到海量酒家捉了陈无路。

当下不由分说就要带走陈无路,花脸狐赶紧替无路求情。说他还是个孩子,根本没干坏事,望官爷开恩手下留情,及早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花脸狐向六名捕快每人送了五两银子,又把刘皮晓叫到僻静处,笑吟吟塞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刘皮晓脸上凶气立时去了七分,躬着腰身对花脸狐说:花老板,兄弟我可是万不得已,为的是混口饭吃。其实这孩子犯了何罪我们下人哪里知道?今日承蒙店主错爱,你老兄有话就请直说。

花脸狐赶紧对刘皮晓说:我这小兄弟并无罪过,只求官爷您向县爷多进好言,大牢中让他少受些苦。等将来事情了结了,我还要重谢官爷!刘皮晓一边揣好银票一边点头,然后换成一副凶脸,对外面高声说道:我们这就将逃犯带进县衙,你等犯了窝藏罪,要时刻等着县衙传讯!就忽啦啦离开酒店回了县城。

陈无路被推进县衙大牢里关了两天两夜也没人理他,第三天上午狱卒才打开牢门,将他带进县衙大堂。无路抬眼一看,大堂书案后坐着刘梅德和另一个穿着官服的人。那穿官服的人啪地拍了一下桌案,凶狠地叫道:逃犯陈无路,你要如实招出怎样偷卖了东家的两只肥羊,怎样偷喝了刘老爷家的御赐老酒。你可知道,那老酒是当今圣上钦赐给刑部刘大人的,刘大人送回家把它供在大厅里。你偷喝御酒,按大清刑律当斩!本县念你年少无知,又看在刘老爷为你求情的份上,免去你的死罪,只判你交出罚银二百两,银子交齐当堂释放!

就在这天凌晨,知县赵恒文在自己卧室中被神秘地削掉了脑袋

京城里的刘琢得到家丁快马飞报,说他老爹遇刺身亡,便星夜不停快马加鞭,急急赶向家中奔丧。这天夜幕降临以后,实在人困马乏,只好住进了山海关城外一家客栈。刘琢仗势,逼着店家把所有的房客撵走,店中只住他们一行人马。为了自身安全,大门里又放了两名暗哨。

三更过后,万籁寂静之时,突然有人敲击店门要住店,惊醒了两名暗哨和店家。来人隔着门缝儿,不顾店家和兵卒冷言拒绝,哭着央求说,我哥哥得了急症死在求诊路上,我连夜往回背实在背不动了。望店家、官爷开恩,容我们只住半宿,天亮我们早早就走。店家不敢收留,那人就央求两个兵卒,又掏出三十两银子,给兵卒和店家每人十两。那人看三人得了银子心中动摇,就流着热泪哀求:如果怕我们惊扰官爷休息,我就不住这里,只求你们允许把我哥哥的尸体寄存在墙根下半宿,就感恩不尽了。我一个人连夜回家取车,天亮前保证将哥哥拉走。

兵卒店家得了银子,又架不住那人的哀求,便一齐出门去看。只见病者心脉不跳,一分鼻息没有。他们寻思如果把他放在店中僻静处,官爷在梦中又不知道,料也无大妨碍,就决定送个顺水人情,让死者偷偷寄存半宿。

死者弟弟千恩万谢,又给每人十两银子。军卒店家心里高兴,帮忙把死者抬进院内,放在门房边黑暗处,并用麻片苫好。

那死者正是雷声。一个时辰不到,麻片下的雷声从闭气功中清醒,他轻轻学了两声鸟叫,墙外的雷鸣应了一声。雷声轻轻跃上院墙,从雷鸣手中接过勾魂绝命刀,复又跃下院内,给熟睡中的兵卒点了穴脉,窜进刘琢住的客房,轻而易举地取下了他的首级,用麻片包了,敏捷地飞出墙外。雷声雷鸣兄弟二人快马加鞭直奔九条岭镇而去

后来有放羊人发现,费秀环的坟头有人烧过纸钱,还供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从此之后,酒侠雷声和陈无路以及雷鸣花长生四人,在宜州大地销声匿迹。酒侠的故事被载入县志,几百年来在民众中流传。

无路听了义愤填膺,正要开口分辩,就听知县赵恒文喝道:如若不服,看大刑侍候!无路叫道:不服,我有话要说!赵恒文叫道:先打他三十大杖!两旁衙役闻言,哦的一声扑过来,噼噼啪啪打起黑红大杖。无路双眼直冒金星,浑身疼痛难忍,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挺着。

打完之后,赵恒文恶狠狠地说:本县谅你也难交二百两银子,征得刘老爷恩准,如交不上二百两银子,可折成你母子二人到刘老爷家服役十年,你放羊,你母亲做杂工。限你三天期限,二者任选其一。退堂!

无路又被推回牢房。他躺在乱草上,捂着疼痛的棒伤,心想自己刚刚逃出虎口,却又入牢房,二百两银子拿不出,十年苦役更难。抑制不住万分悲伤,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在无路伤心痛哭一筹莫展时,突然刘皮晓来到牢房外,轻轻敲击铁栏。他压低声音对里面说: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就这样等死吗?我劝你赶紧想法张罗二百两银子,呆在这里可是夜长梦多呀!再说那刘老爷对你妈可是没安好心哪!无路不接他的话茬,刘皮晓又悄声说:我看你那店主是个仗义的主儿,你何不求他舍出二百两银子,搭救你快出牢狱,然后你再慢慢报他的恩德。

无路听了不由心中一震,他想花大哥手中是有钱,他当初答应过赢钱二人平分,自己表示坚决不要。如今入了牢房,有道是人走茶凉,花大哥还肯救自己这个囚徒吗?刘皮晓仍旧站在那里,继续说:马渴想起长江水,人在难处靠亲朋,有仗义的朋友你不求,不是死犟眼子吗?如果你有意求他,我可以帮忙办这事。孩子,如果你那年轻的母亲和你一起去给东家服役十年,那就是卖身啊!

无路听了这话心中一蹦:是啊,这是那老狼的圈套,母亲要是落入老狼之手刘梅德花天酒地,拿女人当玩物的丑恶画面,立时浮现在无路脑海。半年前他亲眼看见,在丫环翠云住的西厢房里,老狼把肥猪一样的身子,赤条条地压在翠云身上。翠云哭喊着求救,可大院上下无人敢救,只有无路咬牙在窗前甩了几声响鞭,吓得老狼滚下身来大骂无路,那翠云才乘机跑出了屋子。三天后,她架不住刘家大奶奶的臭骂,悬梁自尽了

无路额头渗出细汗,他仿佛看见妈妈也和翠云一样悬梁自尽了。他顾不得记恨刘皮晓,轻声对他说:那就麻烦官爷替我去求花大哥,求他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帮我想想办法吧。

刘皮晓立时乐得心花怒放,他赶忙对陈无路叮嘱:这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不知好歹说出去,你我都是杀头的罪!无路向他保证:请官爷放心,无路宁可自己死也要守口如瓶,决不连累官爷!刘皮晓说:这就好,这就好,我刘某宁冒杀头之罪,也要为你办好此事。

刘皮晓悄悄来到海量酒家。这几天酒店虽然关门,但仍是一片混乱。花脸狐派人到城里打探无路情况,去的人回来报:无路被押在大牢里不许人见,被打得死活不知。他正对如何救出陈无路一筹莫展,突见刘皮晓闯进酒店,立刻把花脸狐吓得浑身发抖,他怕刘班头追他窝藏逃犯的罪。不料刘皮晓却对他微微一笑:花老板,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请找个清静之地,我有话对你说。花脸狐见他没有凶色,这才稍稍平静,把刘皮晓请进后宅,让肥臀獾献上香茶。

刘皮晓对花脸狐说:自从那日相见,我就知花掌柜是个仗义之人,你求我多帮忙,兄弟我也愿意出力,所以回去后极力说服县爷,求他对无路一案高抬贵手。老爷看在我和他多年私交的情分上,与他干爹达成协议,只要交出四百两银子,就放无路回家!我这才受无路之托,来求花掌柜赶紧筹四百两银子,随我一起送进县衙,免得夜长梦多发生变卦。刘皮晓一席话说得花脸狐心里立刻敞亮起来,他想四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是对他近来的收入倒也不算太多。为了救无路出牢笼,他决定出钱赎人,以尽自己和无路的金兰之交。

花脸狐心里轻松了许多,当下就备下酒菜招待刘皮晓。那刘皮晓见自己的打算马到成功,白白得了二百两银子,心里自然高兴,就美滋滋地好一顿自斟自饮。花脸狐见他酒足饭饱,就笑眯眯递上五十两银票,说是聊表他从中帮忙的谢意,刘皮晓略加推辞就急忙收了。他神秘兮兮地对花脸狐说:这种事可是万万火急,县爷只给了三天期限,请花掌柜赶紧凑足银子我们好一起上路。花脸狐凑足四百两银票,就跟随刘皮晓一起去县衙赎人。

来到县衙之后,刘皮晓要过四百两银票,让花脸狐在门外等候。他把二百两银票揣进自己腰包,向县爷赵恒文递上二百两银票说,陈无路在他的开导下,星夜捎回口信求亲靠友,已经筹措了二百两银子,交到他的手里,现在请老爷过目收钱放人。知县赵恒文听了先是一怔,心想这样顺利就结案了,自己任啥没捞着,就拖长了声音说:这个刘皮晓何等精明,早就摸透了老爷的心思,急忙从腰中掏出那五十两银票,笑着递给赵恒文说:这小子的家人还算懂事儿,这五十两银子是孝敬您老办案清明的。赵恒文接过银票:小子呵,这里也有你一份功劳。就从案桌抽屉里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刘皮晓,刘皮晓赶忙说:小子多谢老爷赏赐!就把十两银子揣了,老爷,我去放人吧?赵恒文还想说什么,刘皮晓赶紧说:老爷,您别再去问您那干爹了,这二百两银子他还不是靠着老爷您白得的?赵恒文这才说:那就由你张罗放人!好咧!小子一定给老爷办好这事。

刘皮晓来到大门外,对花脸狐说老爷已同意放人,但还要收你五十两办案费和四十两看守费,不知花掌柜能否凑上这数目,如若凑不上就请您明日拿钱再来。花脸狐出门时早有准备,知道路上必要使钱,就掏遍腰包凑上九十两银子交给刘皮晓。刘皮晓长叹一声说:也难为你这仗义之人哪!

刘皮晓又捞了九十两银子,差不多顶他三年的俸禄,自然高兴得溢于言表,就领花脸狐进了县衙。他假装去交办案费看守费转了一圈儿,就把陈无路从大牢里带出来交给花脸狐。花脸狐、陈无路相见,抱头痛哭一阵,这才谢过刘皮晓走出县衙大院。

大明金香炉

花脸狐和陈无路出了县衙。花脸狐一看无路一瘸一拐,就把他背在身上走进一家小饭铺,让他美美地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又雇了一辆马车,回到了家中。

无路一回到自己住室,棒伤向他袭来,身子一软躺在炕上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花脸狐夫妇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对待无路,给他请来最好的郎中治伤,炕桌上摆满了好吃的点心和水果,一天里没遍数问寒问暖侍候他。无路动情地说:若不是大哥舍财赎我,小弟不被折磨死在大牢里,也要被刘梅德害死,哥嫂的大恩我永世难报啊!

肥臀獾一撇肥肥的下巴说:兄弟你这话说远了,其实赎你的钱还不是你和你哥挣的,这钱本来就有你一半儿。我们虽是开店的,做人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就说雷声送你的那个红匣子吧,虽然你再三推脱不要,可你哥说那是你的东西,他只是替你保存,至今还藏在厨房的菜窖里。这句话提醒了陈无路,想起那天在慌乱之中,把开匣的钥匙放在厨房案板边,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天,钥匙还会放在那里吗?想到这他就到案板边去找钥匙,可是到那一看,哪里还有钥匙啊!

花脸狐一听钥匙丢了就急忙去看匣子。三人到菜窖里一看,匣子还在,可是用手一拿飘轻,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三人把匣子抱进屋里,放在桌子上,只见黄铜锁虚锁着,打开匣子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值钱的物件。

花脸狐望着木匣闹心地说:这叫什么事呢,我口口声声说替兄弟保存,如今却成了空壳!对着天地良心说话,哥哥我没做亏心事,谅你嫂子她也不敢做这缺德事,可是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无路劝道:大哥千万别说这种话,弟弟听了心里难受。有道是外财不富命穷人,兄弟命穷没福份,丢了反倒少去一份烦恼。这个匣子咱们也别要了,扔到灶膛里烧掉算了。花脸狐却焦急地说:烧不得,千万烧不得!日后雷声问起这事我们如何回答?他就又把空匣收起来。

却说这木匣里的东西,可真是一件无价之宝,那宝贝叫做大明宣德金炉。不要说它的传世珍宝价值,光是黄金就用了八斤八两。

这只金香炉铸造于大明宣德九年七月,是宣宗皇上朱瞻基为祭奠他爷爷明成祖驾崩十年而造。当时工部共监造了两只这样的金炉,祭奠时装满香檀木点燃,供在明成祖的画像前。祭奠过后一只送进成祖灵寝,另一只放在乾清宫皇帝宝座前。

尘世沧桑万千周折。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宫中大乱,这件宝炉被乱臣盗出流落在外。在丢失了近四百年以后,竟然落入大汉雷声之手。这位雷声又毫不吝惜地送给了陈无路,眼下竟然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酒侠奇功

医巫闾山圣清宫,是东三省有名的道观。道观的道长法号飞岩,武功精湛技艺高超,是北方武林一介名流。他结交了很多武林名侠江湖义士,自然就有很多名侠义士到圣清宫拜访他。

大汉雷声就是来投奔飞岩道长的。雷声本是穷人家子弟,从小就给财主家放牛糊口。因有一头牛跌入山涧摔死,东家吴福要他赔牛。穷人家哪里赔得起牛?吴福就把雷家告上了官,多病的雷声爹就被锁进大牢。吴福使钱买通狱卒王狗子,王狗子不给雷声爹饭吃,他爹饿得把自己的衣服都撕着吃了,最后被活活饿死在狱中。

年少的雷声一心要替父报仇,呼天唤地没有门路,一气之下远走他乡,过起了四海为家的流浪生活。

十四岁那年冬天,雷声来到嵩山少林寺,拜慧空法师学艺五年,终于练成了一身炉火纯青的绝技。二十岁那年他告别师傅,下山为父报仇。

雷声使出自己的勾魂绝命刀,隔着窗户就把吴福和王狗子杀死在梦中。勾魂绝命刀是件威力无比的武器,但构造却很简单,只是一把八寸宽的双刃钢刀,刀尾上有个小孔,小孔上结着一条三丈长的真丝绳子,绳子的末端有个钢环,环子的直径有碗口粗细。雷声平时把环子套在手臂上,刀身和绳子则顺在袖筒中。雷声靠着强劲臂力抛出刀头,三丈之内竟能削铁如泥穿透钢板。

雷声的家住在河北昌黎,他杀人报仇解了心中怒气,却也惹下杀身大祸,官府画图形到处捉拿雷声。雷声在家乡呆不下去了,就四处躲避云游在外。他靠着自己的高超武功,到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雷声还跟师傅学了两招奇功,一是五行分流功,此功专门用来清血排毒,不论中了何种毒素,只要运气排毒,就可将血液中的毒素分离出来,通过穴道毛孔排除体外。所以他饮酒时能边喝边将酒毒排出,喝到最后毫无醉意,因此赢得个酒侠美名。但那天他与无路饮酒并未用功,原因是怕无路喝坏身子。第二招奇功是罗汉闭气功,发起功来血停心静可以假死两天,两天后便起死回生毫发无损。

雷声结交了很多侠士,一晃十年过去了,他成为一个有名的大汉。

这天他云游到京郊密云地面,突然发现一辆蓝呢亮纱马车驶在通往关外的大道上。车前一匹顶马,车后一位保镖。大汉雷声心中一震,断定车内之人,一定是个很有来头的京官。京官出京不是出巡就是省亲,出巡要大收沿途下属官员的贿赂;省亲是回家藏匿刮来的民膏。这两种情况,车内必然要有大量赃银,正是劫赃济贫的大好机会。于是就拨转马头,悄悄地跟了下来。

这天黄昏以后,马车进了宜州南门,雷声断定他们必定宿在宜州。但是他们只在南门里饭庄匆匆小酌,就连夜出了宜州北门,直奔城东北的复兴寨。雷声也跟踪来到寨前,把马悄悄拴在寨门外一棵大树上,一溜夜行轻功,窜进寨中跃上房脊。雷声搭眼一望,只见车子赶进一家深宅大院,这便是刘梅德家的大院。车里坐的京官,就是刘梅德的儿子,刑部右侍郎刘琢。雷声轻轻的一阵穿房越脊,就来到了刘梅德家正房的房顶上。此时天已三更,一片漆黑,刘家大院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雷声卧在房顶上向院里一看,马车已经卸完,随行的保镖人等已去后院厨房洗脸喝茶。上房的客厅里有人影晃动。雷声一溜匍匐蛇行,一蜷身做了个壁虎贴墙的招式,就牢牢地贴在了房檐下的黑影里。他举目向客厅里一望,屋内只坐着刘梅德刘琢父子二人。

父子谈论几句之后,刘琢从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用钥匙打开匣锁,匣里立时闪出刺眼的金光。只听刘琢对他爹说:阿玛,这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现送回家让你老保藏起来,作为我们刘家的传家之宝。刘梅德看了一阵之后,就在啧啧称赞中锁好匣子,把钥匙挂在锁头上,转身锁进客厅的大柜中。

这时厨房来人请刘梅德父子去吃饭,刘梅德熄了灯锁好门就去用餐。雷声一看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身子轻轻一闪,就如壁虎一般从窗户上方的眼笼爬进屋中,从衣袋中掏出一根短铁条,只几下就把大柜的锁打开,伸手摸出木匣,又将大柜锁好,一溜轻功离开刘家大院,骑上自己那匹快马向圣清宫飞奔而去。

飞岩道长一看有朋自远方来,非常热情地招待雷声。雷声万分感激飞岩,手中没有多少银钱,就有心将木匣送给飞岩。但转念一想这匣子会给飞岩惹来麻烦,心中有些郁闷,不知如何是好。

事有凑巧,圣清宫还有位飞岩的朋友马德,半月前住到这里,这马德和雷声初次相交竟能推心置腹亲如兄弟。马德知道雷声因无钱感激飞岩而着急,就俯耳对雷声说:大哥,七月十九日是复兴寨大庄头刘梅德的生日,他干儿子知县赵恒文要有厚礼相送。我们何不劫了他的不义之财,来回敬飞岩道长?

雷声马德二人果然旗开得胜,劫了赵恒文的祝寿镖车,得了白银六千二百两。二人将银子全都献给飞岩,飞岩推脱不过只收三千两。其余的马德又全给了雷声,雷声更是推辞不要。后来二人想以此为本钱,做些买卖平安度日,就化装成商人到宜州城里打探行情,结果听说海量酒家酒侠赛酒的事。二人觉得这事新鲜,想会一会酒侠陈无路,便驮着银子和匣子来了。本想以酒侠雷声的酒技战胜无路,不料到这里一看,无路竟是个令人同情的苦命孩子,赌酒实是出于无奈。雷声又觉得无路和自己性格相似命运相同,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于是和马德商量把银子全借给他送给酒家以赎无路之身。马德说谈什么借呀,这银子他一两也不要,他也非常同情无路。雷声想酒家得了银子,无路以后怎样过活,于是又把匣子单独送给陈无路。让无路别再以赌酒为业,置些家产安安稳稳过日子。


金炉引横祸


宣德金炉到底落入何人之手?原来它被镇上的酒徒孙八两所盗。孙八两自那日与无路赛酒瘫倒在桌下,镇上的人就常拿此事当作笑料,甚至有人当面取笑他:怎么样,八两兄弟的光棍被无路撅了吧?不服?不服躺到桌子底下干啥?孙八两满面羞臊,心里便怨恨无路,总想寻找机会出出这口恶气。

那天在街上,他听人说捕快来抓陈无路,心里顿时乐开花:好小子,你灭了老子威风,让我当众出丑,看你在捕快面前还敢不敢逞能张扬?孙八两觉得,捕快来捉陈无路,好像是专门为他孙八两报仇的,就兴冲冲尾随捕快身后来看热闹。

孙八两一看无路上了绑绳,花脸狐两口子慌作一团,好不兴灾乐祸!孙八两乘乱混进后厨,想偷两瓶酒拿回家喝,不料看到案板边有一把亮晶晶钥匙,就顺手拿起来进了菜窖。一踢菜堆发现了红木匣,他试着把钥匙往锁孔一捅,那锁头竟嘣的一声开了。孙八两掀开匣盖一看惊得目瞪口呆!他断定是个宝物,就赶紧拿出来揣进衣襟下挟好,把空匣用菜苫好,酒也不找了,顺后门溜出了海量酒家。这时店里正是一团慌乱,花脸狐和刘皮晓在暗处说话,别的捕快看押陈无路,店里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孙八两溜走。

孙八两原本是镇上富家子弟,自小养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恶习。父母下世后他更加为所欲为,吃喝嫖赌无所不好。几年下来家道衰败,不得不卖了老婆和女儿,成了跳墙不挂耳朵的光棍汉。但他仍是顿顿喝酒吃肉,经常嫖娼赌博,没钱就偷摸渗漏信手牵羊。镇上的富人都怕他,一直捧着他,不但接济他酒钱,而且大事小情都要请他到场,因为怕他背后报复投毒放火。

孙八两急匆匆把金炉拿回家后,兴奋得一夜未睡反复端详。只见金炉雕着八条飞龙嵌着四大明珠,金龙的眼睛,全是血红色上等宝石嵌成。那四大明珠青一色都是雀蛋大,镶在两条龙头之间,构成二龙戏珠图案。炉罩是用金丝编就的双凤戏牡丹,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孙八两断定这黄灿灿沉甸甸的家伙,一定是用金子做的,如果把这金家伙卖了,不仅足够自己享乐后半辈儿,说不定还能省下一些,把卖到万花楼的媳妇和闺女赎回来。嘻嘻,孙爷我好运从天降!花脸狐,陈无路,你们还敢羞辱八两爷爷吗?我可要买通官府要了你们小命儿!

孙八两又往深层一想,这事不能胡来。说不定捕快来捕陈无路,就是因为这件宝物,一旦露了风声衙门里知道,爷爷我的下场也许比无路那小犊子还惨!这宝物不能在当地出售,要弄得远远的,到既识货又肯出高价的地方去卖。到哪里去卖?嘿,咱到京城去卖!那里谁也不认得我孙八两,谅你花脸狐也不敢到京城去找我,说不定卖上好价钱,孙爷我就在天子脚下定居了!

孙八两在家听了几天风声,看到陈无路满身伤痕回来了。孙八两心里更加放心,知道这事官家没究。他美美地喝了一顿好酒,第二天起早就带上宝物悄悄上路,直奔京城而去。

镇上少了孙八两,家家觉得平安。

可是,半个月以后孙八两回来了。但他没回九条岭,却是坐着木笼囚车进了县衙大牢。镇上有人看得真真切切,孙八两坐在大笼囚车里,浑身恶臭,招得苍蝇嗡嗡围着飞转。那瘦削的脑袋卡在囚笼外面,辫子散乱、双眼紧闭,嘴角两腮印着血痕,活脱脱是一具坐着的僵尸。

镇上人猜测,孙八两是在外地行窃被捕,才被关进大牢的,镇上百姓倒是去了一块心病。

但孙八两不是因行窃被捕,而是因出售宣德金炉被锁进了囚车。

孙八两那日到了北京之后,住进天桥闹市的一家小店。他拐弯抹角向店家打探哪里可以买到金石古玩。店家看他那身打扮,哪像有钱的玩儿家,分明是偷了古玩要急于出手。于是就用话把他稳住,然后去报官领赏。

店主让小二报了地保,这地保恰好是刘琢喂出的走狗。刘琢前些时对他说,刑部接了一个盗窃金炉的案子,让他平日多多注意,有了线索直接报告,刑部必有重赏。地保听了小二举报,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就赶紧向刘琢禀报。

原来刘家父子发现宣德金炉被盗窃,觉得作案时间之短,作案手段的高明利落,都不是一般毛贼能够做到的,定是出京时就被飞贼跟踪,一直跟到家里才下手。盗贼得手后,也许会返回京城,所以刘琢就急忙回京,暗派爪牙到各处下话,举报线索者必有重赏。刘琢又召集狐朋狗友拜托此事,对盗宝人布下了天罗地网。

刘琢得到地保举报,不禁心中暗喜,就化装成商人模样,到店家指定的古玩店去守株待兔。

孙八两按着小店店主指点,来到这家古玩店。看看周围没有熟人,就哆哆嗦嗦把金炉拿出来放到柜台上。掌柜的拿起金炉端详一阵,悠悠问道:您这炉子要多少钱?孙八两开口说道:不多不少,我只要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儿我也不卖!掌柜说你这炉子是赝品不值一千两。孙八两说:我不管鹰品雁品,你不买我到别家去。掌柜忙说:别价、别价,您先坐下喝茶,我拿炉子到老板屋里鉴定鉴定真伪。他拿起炉子进了里屋。

孙八两正在得意地喝茶,却突然从里屋出来两个差役,不容分说哗啦一声就给他戴上了枷锁。孙八两惊得张大了嘴巴,强装硬气地问道:你们为何无故抓人?一个差役骂道:装什么孙子,到了大堂你自然明白!刘琢这才用袋子提着金炉从里屋出来,赏了有关人员,并对他们说,此案事关重大不许外传。得赏的人都表示一定守口如瓶。

刘琢给孙八两定的罪名是明火执仗的土匪,抢劫宜州官府税银七千两,押回案发地审理。这才将孙八两装入囚车,又给赵恒文和刘梅德写了密信,派得力心腹将囚车押上了路,直奔宜州而来。

刘梅德让管家敲起庙院大钟。钟声一响,全寨寨民都集中到庙院,听庄头刘梅德训话。

刘梅德为防不测,寨口和庙院四周布满了拿着兵刃的家丁,一旦有强人硬闯格杀勿论!

寨民到齐后,钟声停止。刘梅德走上高高的庙台,沙哑着嗓子高声叫道:我家羊倌陈无路,偷喝皇上御赐的老酒,勾结匪徒抢劫官家税银,盗窃我家祖传金香炉,实属罪大恶极!当今县爷为弘扬大清国法纪,责成我刘某用家法惩治这孽种。为严明我刘家家法,警示全寨寨民,决定今夜把贼子陈无路点天灯。现在,点灯开始!

庙台前顿时亮起无数火把,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锣鼓声大作,号声轰鸣,把寨民们吓得心惊肉颤。

刘梅德一声令下,两个家丁抄起木杆上的麻绳,一齐用力把捆成枕头一般的陈无路吊离地面。绳子嘎嘎响,木杆悠悠颤,陈无路的身体也慢慢上升着

刘梅德野狼般吼道:等这贼子上升到离地面一丈高时,就用火把将他点着,然后快速把他拉上杆顶,让那些人看看,谁还敢和我刘某作对!无路的身子慢慢上升着,寨民们的心也跟着悬起来,一阵一阵紧缩。人们低下头,闭上眼,女人们掩面哭泣起来。刘家的恶奴家丁,举着火把狂呼乱叫,像恶鬼一样在庙台跳跃

点火,点火!刘梅德像野狼一样吼叫着。三个恶奴举着噼叭燃烧的火把,狂叫着向木杆底下聚来。

就在这时,倏然从庙顶飞来一条黑影,嗖的白光一闪,那三个恶奴的火把被拦腰斩断。火头落在木杆下,把滴落的麻油烧得呼呼作响。

只见那黑影蹿到半空中,用左手托住无路身子,右手猛出一掌,咔的一声,吊着的麻绳被砍断。黑影挟起无路在空中一晃,就飞上庙顶。

刘梅德疯狂叫喊:保镖,保镖,快给我捉拿刺客!抓活的赏银一千两,死的赏银五百两!他正声嘶力竭叫嚷,突然庙顶飞来一道白光,唰的一声,刘梅德的脑袋被削离了脖腔,像西瓜一样,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吓得刘熙剥嗷的一声惨叫,跳起身子往后猛躲,随着咔嘣一声响,他的脑袋撞到大钟的铁耳上,顿时脑浆迸裂,人像木桩一样倒下了。

寨民们吓得哭乱一团,你争我抢不顾一切地冲出庙院。

大汉雷声站在庙顶上,发出一串朗声大笑,把无路嘴里的破布取出,解去身上浸满麻油的棉花,口里轻轻连叫几声好兄弟。无路慢慢睁开眼睛,伸出双手紧紧搂住雷声脖子,叫了一声雷大哥,又昏厥过去。雷声把无路挟在腋下,一阵穿房越脊飞檐走壁,敏捷地离开了复兴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陈无路终于又睁开双眼,抱着雷声的肩膀号啕大哭起来。雷声见他苏醒,就一边安慰,一边把他背在肩上,向树林里接应的雷鸣走去

雷声雷鸣听说无路被捕进县衙,就急忙下山探听情况,决心寻找机会救出无路。可是几天后探得,无路已被花长生用银子赎出大牢,他们兄弟二人悬着的心才落下来。雷声很佩服花脸狐重义轻财的人品,觉得他是个难得的侠义之人,无路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他放心,他们兄弟二人就悄悄回了圣清宫。

后来雷声又得知新的消息,花脸狐和陈无路双双被抓进大牢。雷声雷鸣心里一惊,觉得这回入狱事关重大,凶多吉少。于是雷鸣就化装成山民,二番进城刺探情况。

雷鸣回来告诉哥哥,花脸狐和陈无路的罪名是抢劫官银和盗窃刘家宣德金炉。雷声听后叫苦不迭,悔恨自己好心却给他们招来恶报。可怜他二人担了这个罪名必死无疑,兄弟二人决心要把花脸狐和陈无路救出大牢。

此后雷鸣每日在城内游逛,可总是未寻到下手机会。最后探得花脸狐被判了斩刑,行刑的日期就在两天之后,兄弟二人就决定抢劫法场,先救出花脸狐,而后再救陈无路。

杀死刽子手,打瞎刘梅德,背走花长生的那个大汉就是酒侠雷声。他把花长生背到大凌河畔树林里,早有雷鸣在树林里接应。雷鸣牵着两匹快马,把花长生抱上马背和他同骑一马,快马加鞭一路飞奔,进了闾山的莽莽密林

刘梅德被射瞎一只眼睛,拣了一条狗命,对抢劫法场的人恨之入骨,但他却束手无策,就把怒火全都发泄在陈无路身上。他蒙着那只瞎眼,坐车来到县衙,催逼赵恒文要重重处罚陈无路。别的刑罚他觉得不能解除心头之恨,要求赵恒文要把陈无路用点天灯的残酷刑罚处死。

赵恒文虽然平时对干爹言听计从,但他慑于劫法场大汉的高强武功和民声的压力,哪敢再引火烧身?但他对干爹的要求又不敢强驳,只好找个借口说:阿玛,大清刑律已废除点天灯酷刑,只有边疆荒蛮部族才在暗地偷着施行。我们如若公开施行点天灯,怕是朝廷降罪我等,就连刘琢大哥都要受到株连。

刘梅德也知道大清刑律无此处罚,但他贼心不死,翻了一下独眼说:既然我儿不敢把这孽种点天灯,那就把他交给我吧!他是我家羊倌,我用家法处置这盗贼,谅他朝廷官家也管不着吧?赵恒文心想这办法很好,既满足了干爹的要求,自己又脱了干系,就顺水推舟说:阿玛的想法甚好,陈无路这孽种就交给您用家法处置吧!

刘梅德怕陈无路再被飞贼救走,就选择一个漆黑如墨的夜晚,把陈无路堵住嘴巴蒙上双眼,装进一辆马车,由赵恒文的两个心腹押着,悄悄直奔刘家大院,秘密关押在后堂里。

刘梅德亲自指挥家奴,在寨中家堂庙前竖起一根三丈来高的木杆,木杆顶上装有铁环,铁环里穿着一根酒杯粗的新麻绳。他要把无路活活烧死在这根杆子的顶尖儿上。

第二天天黑,刘梅德指挥家奴,把陈无路浑身裹上厚厚一层棉花,又往棉花上浇透麻油,然后用车拉进庙院,拴在木杆的绳子上。

知县赵恒文看了密信,便知刘琢不但要让他审出孙八两如何盗窃金炉的罪行,还要审出抢劫祝寿镖车的同伙。

刘梅德得了儿子的书信,知道无价之宝失而复得,自然十分高兴。他备上马车来到县衙,旁听干儿子审理此案。

孙八两早已被折磨得毫无人样,提上大堂审他时,他一口咬定金炉是他自家祖传之宝,抢劫官银七千两的事他根本不知道。赵恒文一拍惊堂木骂道:你这贼胚,不打如何能招!来人哪,先打他四十大板!堂下一声威喝,就噼噼啪啪开打。那孙八两哪受过这种毒打,没打上二十板,就哭爹喊娘打滚说:别打了,别打了,我招,我招!赵恒文一挥手,站班衙役停了板子。赵恒文说:不打你了,你要如实招供,免得老爷我再对你大刑侍候!孙八两点了点头。

孙八两喘息一阵后,趴在地上招道:他和海量酒家老板花脸狐,以及他的把兄弟陈无路,三人在县城大道上劫了拉银子的大车。车上除了银子之外还有个匣子,匣子上着锁,打开锁头一看,里面是个金香炉。

赵恒文喝问:七千两银子现在何处?孙八两编着说,花脸狐、陈无路不讲义气,抢劫之后把银子独吞了。自己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就把金香炉偷走了。官爷不信可到花脸狐家去搜,那个装金炉的匣子,还在他家菜窖里放着。

赵恒文和干爹刘梅德一合计,虽然招的银子与所丢失的多了八百两,但是刘琢立案时这样写的,只好按这个数。偷盗金炉和劫寿银虽是两回事,但他硬说成一堆儿也无大妨,反正金炉已经追回来了,哪里被盗还不都是被盗。父子二人就将此供为实。

赵恒文一拍惊堂木喝道:孙德财,你刚才所招可是事实?孙德财是孙八两的大名,镇上的人早把这名字忘了,连孙八两自己听了都觉得耳生。孙德财听了县爷喝问,怕他再动用大刑,赶紧说:禀县爷,小的所供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甘愿死罪!

赵恒文听后,大声说道:画押退堂!

大堂歪审

孙八两挺刑不过,竟随着刘梅德引供和知县问话,编造了伙同花脸狐和陈无路一起作案的口供。赵恒文为讨好干爹,就不顾青红皂白,不管供词与案情的矛盾,立时让孙八两签字画押。

刘梅德对花脸狐和陈无路恨之入骨,是他二人坏了自己霸占陈家小寡妇的美梦。眼下孙八两将他二人牵入劫案,正是除掉他二人的良机。于是他就催促干儿子速速捉拿花、陈二人归案,免得走漏风声二人逃脱。

赵恒文听了干爹的话,立时投出捕签,命刘皮晓带人星夜捉拿花脸狐和陈无路。

此时的花脸狐和陈无路,正沉浸在无路脱离牢笼的欢愉中。无路的棒伤,在哥嫂的爱心服侍下已经好多了。这天吃完饭后,兄弟二人正在后屋聊天。花脸狐对无路说:兄弟,你棒伤全好之后,咱也不设那该死的赌桌了。虽然你那匣里的东西丢了,但还有三千两银子埋在地下,赶明儿挖出来给你一半儿,你拿上银子携着母亲远走高飞,找个僻静地方安家立业过日子。

无路对花哥说银子他一分不要,想当初大哥能收留他就感恩不尽,后来大哥又花那么多银子将他赎出大牢,大恩大德终生难报,怎能还要哥哥的银子呢?哥俩儿互相推让不可开交,最后双方让步,决定把银子按三股均分,花脸狐夫妇得两份,陈无路自己得一份。

陈无路为了母亲和自己的安全,决定逃进老黑山里,买上一群羊,自己放羊奉养母亲。

花脸狐说哥哥虽然舍不得和你分开,但为了防止刘梅德再来加害,明日就挖出银子送你起程。

诸事已定,兄弟二人这才饮过夜宵酒,准备各自回屋安睡。

不料突然街上狗声狂吠,二人不禁心里一惊:难道镇上又出事了?就赶忙到院里去听。二人刚一出屋门,就听得一串急速的马蹄声在自家门前停下。花脸狐说声不好,兄弟快随我来!就拉过陈无路想从后门逃跑。哪料他们刚刚一出后门,黑暗中突然闯出三人,为首的叫道:花老板、陈无路,不要再走了,你们的抢劫案犯事了,有劳二位跟我们到县衙一趟!

花脸狐一听是刘皮晓的声音,就说:刘官爷,我们本分守法,何曾犯过劫案?刘皮晓说:那个孙八两将你们招了。别怪兄弟无情,都是为口饭吃,先把这个戴上吧,有话到县爷那里去说!两个捕快上前,就将二人上了枷锁。

花脸狐叫苦不迭地问:刘官爷,难道只凭孙八两那癞皮狗的一派胡言,就冤我二人披枷戴锁?

刘皮晓因得过花脸狐很多银子,不得不收点捕头派头,半埋怨半同情地说:你们做事真是欠妥,怎能和孙德财这种孬包联手做活?如今只一顿板子他就全招了,这才将你们牵扯进去。花脸狐懵懂地说:孙八两从来也不做活,我们怎能和他联手做活?刘皮晓说:别说傻话了,孙德财在大堂说,你们三人联手抢劫县衙银车和刘家金香炉,如今赃证俱在,又有供词,花老板,赶紧想想办法吧,这可是个杀头的罪呀!

刘皮晓的话是还想从花脸狐身上诈银子。可这回花脸狐手头已没那么多银子,剩下的那三千两又在地下埋着,哪里还有银子给他?只好叫苦不迭。

到了县衙,赵恒文将孙八两的供词念了一遍,然后问花脸狐和陈无路还有何话可说?

花脸狐听后不禁头脑嗡地一声响,立时胀得老大。心想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回可是大难临头。孙八两这狗日的,平时我没少给他酒喝,如今反来害我,实在是可恶可恨!

花脸狐稍稍镇静一下后,跪在大堂对赵恒文说:青天大老爷在上,孙八两的话纯属诬陷我们,我们一贯奉公守法,哪有抢劫官银的胆量,望大老爷明察秋毫为小民申冤!

赵恒文一拍惊堂木斥道:大胆刁贼,事到眼前还狡猾诡辩,不动大刑你哪肯认罪?来呀,先把这两个劫匪各打二十大棍!

站班衙役听了,像虎狼一样扑上来,将花脸兄弟二人掀翻在地便打。陈无路上次棒伤尚未痊愈,这次又遭毒打,很快就昏死过去。

赵恒文看他躺在地上不动弹,就说:你这刁贼还会装死?用不了几天,老爷就打发你真死!我说上次那二百两银子怎么出手那么顺溜呢,原来你劫了老爷我的银车。来呀,把这死贼子拖下去单独关押!两个衙役就将无路拖出大堂。

赵恒文单独再审花脸狐,问他抢劫的银子藏在何处?花脸狐虽然疼痛难忍,但他心里很清醒。他暗自庆幸把银子埋起来了,不然要被他们搜出来,就是有一千张嘴,也难把事情说清,如今他们无赃证,光凭孙八两的一派胡说,谅他县爷也不敢妄自定刑。因此花脸狐心中尚存一线希望。

想到这里,花脸狐流着热泪对赵恒文说:老爷呀,孙德财本是混混无赖,他因和我们哥俩有过节,就编排这瞎话加害我们。我要求和孙德财当堂对质,把事情在老爷面前说清楚!

赵恒文骂道:贼胚,你还敢对质?人家孙八两把从你家盗得的金炉都交出来了,今晚差役又从你家菜窖里搜出了金炉匣子;上个月陈无路一个穷孩子,竟如此顺利地交足了二百两银子。他家哪来那么多银子,还不是你们劫得了官府的银车?你不要刁猾抵赖了,低头伏法是你惟一的出路!

花脸狐心里叫道,这次真让孙八两害得彻骨疼痛。上场官司在刘皮晓身上就花了五百多两银子,幸亏他向知县只交了二百两,如果他若全交知县,就更得说我们劫了银车。

赵恒文心里也知道花脸狐不是劫匪,他给干爹送的寿礼银子,是被两个武功高强的强贼所劫。那两个汉子中,有一个大汉身高七尺以上,能在半空中行走翻腾,使的那把兵刃,能挟风裹电。当时只见他一闪腕子,嗖地一下就将马腿扫断!眼前的孙八两、花脸狐,哪个有这般高超武功?分明是干爹的金香炉被孙八两所盗,干爹和干哥欲借此事把花脸狐、陈无路两个仇家一起灭掉。但是此案他若不按刘家父子的意图办,不要说不能靠着干哥升迁,就是眼下这个七品知县也要当不成,所以,此案只能按刘家父子意图办,为自己今后职位升迁铺平路径。于是赵恒文不再细审,朱笔一挥将孙八两、花脸狐判成立斩。陈无路因尚未成年,判他发配边疆十年苦役。

第二天一早升堂,把孙德财、花脸狐、陈无路一起押入大堂,赵恒文当堂向三人宣读判词。孙八两一听要将自己斩首,两耳嗡地一声响,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屎尿顺着裤脚流了下来,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花脸狐听了判词,气得两眼喷火,他恨不能一刀将这昏官砍死,心里怆然叫道:真是依了古语,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才是炉。如今被诬入这个炉子,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花脸狐不由叹道:我花长生如今成了短命鬼,罢罢罢,什么话我也不说了,有理我也不辩了,只是在临死之前我要给妻子费秀环捎上一封遗书,告诉妻子费秀环,我花长生本想伴她白头偕老,不料被人诬陷判了斩刑,请你以后别再想我。我四十三岁没有子嗣,一切家产全归你啦!你要长正眼珠儿,找个比我好的丈夫度过后半生花脸狐泪流满面,接过衙役递过的朱笔,右手颤抖着,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押。

衙役按着县爷指示,拿起孙八两右手食指,沾满朱红印泥,在孙德财名字下面,摁了个鲜红的手印儿

两次棒伤打得陈无路站不起来,他听了赵恒文的判词之后,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使尽平生的力气高声叫道:青天大老爷在上,你把案子断错了,我要从实招供!劫银车和盗金炉我是主谋,是我去找孙德财劫的官银镖车。孙德财临死要拉垫背的,为报花大哥平时不白供他酒喝的仇,这混蛋就诬陷花大哥。花大哥根本没参加。请你们放了花大哥,要杀就杀我和孙八两!

赵恒文听了无路喊声心中一怔,这孩子小小年纪主动揽罪不怕死,倒是不可多得的志士。他不由瞧了干爹刘梅德一眼,刘梅德却说:招的好,招的实,你他妈的真正该死。应当把你判个千刀万剐,应当把你点天灯,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赵恒文一听干爹如此咆哮,心里打了个冷颤,沉吟片刻才说道:孙德财、花长生判决已定,上报刑部候准。陈无路刑罚另判,退堂!


刑场风云

晚秋时节,大地一片肃杀。宜州城西门外,摆开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刑场。一队队军卒衙役,卯时开进刑场,把周围严密守卫起来。衙役们把搭好的监斩台插上五彩缤纷的彩旗,摆好监斩官员所用的桌椅。六尺高的监斩台下,埋着两根一人多高的木桩。木桩前方,摆着两个二尺多粗的木墩。木墩切面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痕和变黑的血迹,那是每次斩人留下的记载。

军卒们三步一卒五步一岗,戒备森严地将监斩台围起来,防着飞贼来抢劫法场。

县衙里响起一阵鼓声,红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院内跑出一队军卒,在大门前列成两行,随后驶出两辆木笼囚车。前面囚车拉着孙八两,只见他双眼紧闭浑身瑟索。后面车里拉着花脸狐,花脸狐此时满脸泪花,睁着双眼不住地扫视人群。他在努力寻找妻子的面影。但是围观的人群中,他没有发现那熟悉的脸庞,就颓然闭上双眼,唰唰地流出泪来。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的身影,正笑眯眯向他走来。他们十八岁结为夫妻,多年来,夫妻情深意长,他谐着费秀环的名字,戏称她为肥臀獾;妻子指着他耳边的一条白斑说:我是肥臀獾,你就是花脸狐,我俩都是林子里的走兽。从此两个人的绰号就叫开了。

花长生心里想,我早就托刘皮晓把自己的遗书给她捎去了,她为何不来与我见上最后一面,了却夫妻的半世恩缘,说上两句诀别的心里话?

四街八巷看热闹的人,潮水般涌向囚车,伸着脖子边看边议论。通往刑场道路两旁的饭馆,家家摆起了送鬼酒:一张小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两壶酒、两双筷子、两碟菜。小桌边放着一摞烧纸、一盆恶臭的泔水。

按大清国刑律,允许死囚每经过一个饭馆酒店时,都可以停下来让小二喂酒喂菜,让死者酒足饭饱告别人间。

死囚吃过酒菜离去,小二又赶紧把烧纸点燃,随后泼出那盆泔水,让死鬼揣好纸钱上路,永远别再来店中作案。

那孙八两自知人间的酒再也喝不着了,又加上他害怕那鬼头大刀剁他的脑袋,他想把自己灌醉,在醉生中求得梦死,减少自己的恐怖和痛苦。但是押车的军卒哪容他喝足,只要一口酒下肚,吃上一片猪头肉,囚车便无情地起步前行,接着酸臭的泔水就向他泼来。

花长生正好和孙德财相反,他一口酒不喝半片肉不吃,只是用双眼瞧着两旁的人群,希望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到妻子。有好几次他看到熟悉的面孔,有的是亲戚,有的是朋友。但当四目相对时,对方不是倏然把头低下,就是把脸扭向一边,早先的亲情荡然无存,往日的友谊灰飞烟灭。花长生心中叹道:真是世上人情薄如纸呀!当初这些人见了自己,哪个不是热情地招呼套着近乎?如今自己成了死囚,人们都不屑看上一眼了。花长生颓然闭上双眼,再也不看周围的人,心里默想着妻子费秀环

囚车走进刑场。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人们翘起脑袋疯狂拥挤,追看死囚被押下囚车的情景。

衙役把孙德财和花长生提出囚车,分别拴在两个立桩上。立桩旁边站着横眉怒目的刽子手,他们肥胖的上身套着红坎肩儿,头上扎着头巾,手里握着鬼头大刀,腆着肥猪一样的肚子,静候着行刑时刻的到来。

监斩台上坐着知县赵恒文、县丞张武、师爷吴宝等人。捕头刘皮晓,匆匆地来往于台上台下,不住手地搭凉棚眺望,盼望着老狼刘梅德的到来。

快近午时,从城东官道上,驰来两匹快马,卷起两团黄尘。刘皮晓急忙跑到赵恒文跟前,附着耳朵说道:老爷,刘老太爷赶来了。赵恒文点了点头,脸上的慌惶之色顿然消失,随手把桌上的案卷推给师爷吴宝,他则走到台边去接干爹刘梅德。

刘梅德在管家的搀扶下,顺着木制台阶走上监斩台。赵恒文问了声干爹好,就将他让进座位。

刘梅德满头冒出细汗,管家刘熙剥赶忙掏出手绢为他擦汗。刘梅德小声对管家说了句什么,将手一挥,刘熙剥讪讪地赶紧退下台去。刘梅德一边擦汗,一边对县丞张武说:世风日下,这小子白他妈跟了我这些年,一点儿官场的规矩都不懂,他算老几,也配在台子上晃晃悠悠,真给我刘某丢人!张武笑着讨好说:刘老太爷手下的管家,坐在这里也不为过。

赵恒文一看人都到齐了,站起来把手一挥,台角处立时锣鼓声大作,台下的人群随之拥动起来。

张武起身走到台前,锣鼓声嘎然而止。张武清了清嗓子,拖长声音喊道:请刑场人员各尽职守,军卒们做好警卫,行刑马上开始!他停下话音,扫视了一下人群,高声宣布:现在请吴宝师爷宣读劫匪罪状!

吴宝站起身来,拿腔捏调地宣讲孙德财和花长生伙同陈无路,抢劫官税银车,偷盗刘家财宝的罪状。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人们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儿,使劲往台前拥挤。顷刻之间就有孩子哭叫、妇人大喊的吵闹之声。军卒衙役赶忙挤过去维持秩序。

赵恒文此时心急如火,他一怕台下百姓闹事,二怕有人来劫法场。他心里十分清楚,抢劫祝寿银车的人绝不是孙八两和花长生。如今孙、花二人被判了斩刑,真正的飞贼会不会动了义气来劫法场?如那样的话,必将引起可怕的血战,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卜。所以,他决定要赶快行刑,免得节外生枝引出祸端。于是赵恒文对吴宝大喊:快宣布,行刑马上开始!

台上锣鼓声顿时大作,铜号轰鸣,四个衙役把孙德财和花长生从立桩上解下来,架着二人肩膀往木墩前拖。

孙八两早已吓得灵魂出壳,形同死尸,屎尿拉了一裤子,鼻涕眼泪流满前胸。两个衙役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木墩前,将脑袋伸过按在木墩上,单等三声炮响开始斩首。

花长生被架到木墩前,高声惨然叫道:苍天哪苍天,你为何不睁双眼,让我蒙冤而死?爱妻呀爱妻,你在哪里?为何不能最后相见一面?花长生喊声还没落地,突然从骚乱的人海中挤出费秀环。她边挤边高声哭叫:我的苦命的夫呀,你受此极刑为何不给为妻捎个信儿?也好让我早来与你见上一面呀她边哭边往花长生跟前闯。立时有三个衙役将她架住。

花长生眼见妻子被架住,便不顾一切地叫骂起来。骂赵恒文是昏官,骂刘梅德是恶狼,骂刘皮晓被狗吃了良心,收了他的银子不把遗书捎给妻子。他拼尽全力挣扎,想扑过去与妻子见上一面,但四肢被绑哪里闯得出去?他边挣边喊:爱妻,来世再见吧!我们的家产全归你啦,你要长正眼珠儿,选个比我好的丈夫他被衙役捂住嘴巴,死死拖住动弹不得。

监斩台上一片慌乱,赵恒文站起身高叫:点炮,点炮!立时三声炮响震耳欲聋。

两个刽子手听见三声炮响,立时举起鬼头大刀。架着孙八两和花长生的衙役,赶紧撒手撤身离开木墩。刽子手像恶鬼般发出一声叫喊,抡圆了大刀猛砍下去,嗖的刀光一闪,咔嚓一声,孙八两身首各异,那腔血噗地喷溅出来,吓得人们惊呼后退,胆小的用双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孙八两的脑袋从木墩上像西瓜一样滚落下去,睁了睁醉意的双眼,咧了咧惨白的嘴唇,陡然张开嘴巴,狠命地啃了一口地上的沙土,凝固不动了。

行刑花长生的刽子手,将鬼头刀抡起来,刚要猛力往下剁,倏然面前卷来一股冷风,头顶上闪过一道白光,当啷一声鬼头刀落地,一颗圆圆的脑袋在地下转着圈儿骨碌。吓得两个衙役惊呼一声,抛开花长生的身子抱头就逃。

花长生侧脸一看,地上滚动的脑袋竟然不是自己的!他想着自己已经死后变鬼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正在懵懂之中,只觉得身体飘离地面,捆着手脚的绳子也散落下去,自己像腾云驾雾一样飞了起来他抬眼往地下一看,一个穿着红坎肩儿,没有脑袋的胖身子,直挺挺站在木墩旁,顺着脖腔子咕嘟咕嘟往空中冒血。

台上的官吏衙役们全都吓傻了!他们眼睁睁地看到,行刑花长生的刽子手,刚刚把大刀举到头顶,正欲往下剁的一瞬间,人群中突然飞出一道白光,刽子手的大刀和脑袋就滚落地面。花长生的身躯倏然离地,全身绑绳脱落,被一个大汉背在肩上飞走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赵恒文一看刺客劫了法场,立刻慌了手脚,高声大叫:抓刺客,抓刺客,抓到刺客本县重重有赏!喊完之后,身子一闪,像老鼠钻洞一样钻到桌案底下躲了起来。

刘梅德眼见花长生被人救走,站起身来野狼一般嗥道:谁给我抓回花脸狐,我赏他白银三百两!他的嚎叫刚刚喊出,不知从何处嗖地飞来一只飞镖,穿进刘梅德右眼。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哭腔哀嚎:恒文,恒文,快来救我!

赵恒文听到干爹喊声,颤抖着从桌案下爬出来,喊来几个衙役,连拖带拽,把刘梅德抬下监斩台

看热闹的人像流水一样四处逃散,场地上只留下三具尸体。一具是孙八两,一具是刽子手,另一具是花长生媳妇费秀环。

刘皮晓是个利欲熏心的小人,他见花长生被判斩刑,再也榨不出银子,竟把花长生托付给他的遗书一根火柴烧了,所以费秀环一直被蒙在鼓里。

费秀环在家里觉得心烦意乱,雇辆牛车到县衙大牢来探望大夫,才知道丈夫已被押到法场斩首去了,就急三火四赶赴刑场,想和丈夫见上最后一面。

刘皮晓在台上一眼瞧见费秀环,就急忙跑下台,带领两个衙役冲过去,死死截住费秀环。花长生听见妻子哭喊时睁眼寻找,一眼看见秀环被刘皮晓截住,就破口大骂刘皮晓;费秀环为见丈夫,不顾一切往前闯;刘皮晓被骂得狗血喷头,就狠心对费秀环下了毒手,掐住她的脖子不放,直到费秀环气断身亡,刘皮晓才阴笑着撒开双手


大点天灯

抢劫法场救出花脸狐的人,正是雷声雷鸣兄弟。雷鸣原来就是和雷声一起劫了寿银的马德。马德与雷声相见都深感恨晚,二人性情相投志向一致,便在圣清宫里焚香叩头结为兄弟,发誓不能同生但愿同死,马德为了追随哥哥更名为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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