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碉堡,响起一连串强有力的声音。

八班长

到!

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

是!

李小苟

到!

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

是!

姚福喜

到!

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

是!

段九禄

到!还没等葛森强说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他那背在背上的儿子突然问道:爸爸,这个碉堡是不是你的棺材?葛森强的儿子葛延生刚满两岁,这个童声像一颗炸弹落在了306号碉堡,落在了政委葛森强的眼前,落在了八班长王长兴、战士李小苟、老兵姚福喜、新兵段九禄的面前。政委葛森强稍稍愣了一下,说:这个碉堡也是爸爸的棺材。不过爸爸的棺材不只这一个,这山上山下400多个碉堡都是爸爸的棺材。儿子又问:那哪个碉堡是我的棺材?葛森强不高兴了,说道:儿子别说傻话,再说傻话爸爸不背你出来了。

黄崖洞有个日本籍女人

号碉堡是一个8字型碉堡,是一个假连环碉堡。有半边是真碉堡,另一半边是一个坟墓,外型与碉堡一样,里面有口木质棺材,棺材里有一具尸体,埋进去才两个多月。现在隔远看,假碉堡上面没有长草,真碉堡上面倒长了草。

号碉堡的人都知道,这个碉堡就是我的棺材!306号碉堡就是306号棺材。这一点,知道得最深刻的是八班长王长兴和战士姚福喜、李小苟,已经身体力行的是那具尸体,知道得不很深刻的是新兵段九禄。

政委葛森强走后,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柳直夫来了,他是广西人,个子不高,是邓小平领导的百色起义参加者,他背着手在306号碉堡人口处望了望,与战士们点点头,然后绕到假碉堡那儿,狠狠踢了一脚:你个狗伢的邱贤贵呀

邱贤贵就是306号碉堡连环堡里那具尸体的名字,他现在尽管已经开始腐烂,但刚才葛森强的命令和现在柳直夫的骂声都由他那还没烂掉的耳膜感觉到了。邱贤贵知道,那一脚是踢给现在306号碉堡活着的人看的,那一声骂语是专门讲给他听的。

好你个狗伢的邱贤贵好久没听到了!从1933年听到1940年,从战士听到连长。今天这一声的味道特别长啊。

年,蒋介石对红军第五次围剿,柳直夫是个连队指导员。那时候,堡垒对堡垒,碉堡对碉堡。邱贤贵是个农民,他家住在两山之间,一日,他出去赶集回来,家里没人了,门板被卸了下来。有一扇门板还没扛走。他打探了一下,知道是蒋介石的队伍来了。门板是军队拿去修工事了。一个山上是红军在修工事,一个山上是白军在修工事。邱贤贵扛起门板.上了山,他一脚就踏进了柳直夫当连指导员的连指挥所工事。那时的碉堡是土垒的,上面是松树作梁,盖着厚厚的土。这碉堡顶****行,顶重机枪、炮都不行。蒋介石有炮。一颗炮弹飞来,柳直夫正接电话,邱贤贵扛来的那块门板向柳直夫的背压过去。门板上被炮弹碎片击成了蜂窝状。好半天,柳直夫抱住邱贤贵:多亏你个狗伢的这块门板啊!也就是那次,邱贤贵失去了一个耳垂,每当说起蒋介石第五次围剿,或者是蒋介石的炮弹皮削掉这个耳垂时,柳直夫就会说,你那个耳垂是王明害掉的,王明排挤毛主席嘛。军史上也是这样讲的。要游击战、运动战,不能打阵地战。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有必要讲讲306号碉堡的地理位置。

在山西黎城县,有个地名叫黄崖洞。《辞海》上面有个词条:黄崖洞保卫战,我这个故事就是黄崖洞保卫战的一些碎片。现在黄崖洞是个旅游点。黄崖洞三个字为邓小平所题。那邓小平的手迹碑刻前面一点就是306号碉堡的位置。我们都见过藤椅吧,把一个藤椅拿过来,把藤椅的四个腿柱锯掉一多半,留20公分高,再把这藤椅放在客厅中间,那藤椅就是黄崖洞地区的地形了。黄崖洞兵工厂建在藤椅那个放屁股的地方。黄崖洞保卫战就是保卫那个兵工厂。好,我们安排一个成年男人坐到藤椅上去。他的腿要并拢,平伸出去。再看黄崖洞的地形。男人的生殖器那儿叫断桥,男人的两腿到脚脖子那儿叫瓮圪廊,男人的脚脖子那儿叫南口,306号碉堡的位置就在南口,在男人的脚脖子那儿。

南口到兵工厂必经瓮圪廊。瓮圪廊是一条峡谷,有人形容:瓮圪廊啊一步宽,进去九曲十八弯,两岸绝壁峡无水,抬头只见一线天。说的是瓮圪廊峡谷是一个干谷,有河道没有水,两岸是绝壁,有的地段如一线天,易守难攻。黄崖洞保卫战,日本鬼子攻了四五天才打到断桥,断桥那儿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口。黄崖洞保卫战打了八天八夜,最后是从藤椅的左扶手那儿打进去的,日本鬼子夜里攀上藤椅的扶手,天亮后突然开火,把藤椅扶手那儿的几个连环碉堡用燃烧弹干掉了。

邱贤贵没参加黄崖洞保卫战,黄崖洞保卫战爆发时,他已经是306号碉堡东侧那个碉堡里的一具尸体,已经死了几个月了。

尽管时过六十五年,邱贤贵的骨头可能早被洪水冲离了黄崖洞地区,但我还是通过我的想象来复制一下邱贤贵死前的内心世界。

邱贤贵没参加黄崖洞保卫战,但却保卫过一次黄崖洞,那是黄崖洞保卫战爆发前一年,1940年10月中旬。

邱贤贵很郁闷。作为连长,他有半个多月没听见团长柳直夫亲切的骂语了。你这个狗伢的!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团长柳直夫带主力去外线作战了,他们配合一二九师打那个有名的关家垴战斗去了。留下一个营保卫黄崖洞兵工厂。邱贤贵是连长,他的这个连负责南口一线的防御。还有两个连布置在藤椅背和扶手的位置。这是邱贤贵第一次离开团长作战,他很郁闷。邱贤贵到底郁闷到何等程度,我们进行一番具体的考证和评述。

年10月11日,邱贤贵心里猜想:我已经26岁了,还没亲近过女人。参军后,从来没有半个月停止过行军和打仗,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想女人。昨晚上,虽然有点冷,但是裹在羊皮里的身体还是通体发热。梦见了那个谜一样的女人,隐隐约约好像亲近了一下,就觉得快活得不行,泻了一裤裆。

黄崖洞地区确实有一个谜一样的女人,这女人是个日本人,名叫小川幸子。小川幸子也算黄崖洞兵工厂的一名员工,她开始在伙房干活,烟熏火燎的,大伙见她受不了,便叫她当了洗衣工。

兵工厂不远处有个山神庙,山神庙门外有一棵核桃树,核桃树下有一汪泉水,泉水下挖了个水潭,小川幸子就在那儿洗衣服。邱贤贵从南口到兵工厂,必经小川幸子洗衣之处,他看到小川幸子的头发特别黑,脖子特别白,感到那头发那脖子有一种特别的气味往他鼻子里钻。他想跟她说话,想看看她的脸,但又没有由头。看到她洗的有军衣,但多是工作服,他问兵工厂的人:你们这儿还有女工?军工告诉他,没有女工啊,邱贤贵说:那个洗衣服的,怎么看都不像老百姓呢?!那是我们厂长娘子。厂长娘子?对,厂长娘子。

原来,黄崖洞兵工厂此时的厂长叫林升明,他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电机专业毕业生。小川幸子是林升明从日本带回中国来的。这更成了一个谜。

你们日本是不是很穷啊?邱贤贵大起胆子问了小川幸子这个问题。小川幸子吃了一惊,这个不好说呢!你们不穷,你为什么会嫁到这儿来?你们不穷,为什么来占中国、打中国、抢中国呢?邱贤贵这几个问题问得有根据,因为他参加红军以前,说了几房媳妇都没说成,都是因为他家穷啊!小川幸子被问住了,她只好回答:打仗的事,我说不清的。

小川幸子还有一个大大的谜团,那就是她的漏肚子身份。她是日本国内当地出了名的漏肚子,怀了三个孩子都小产了,按现代医学说法,小川幸子属习惯性流产。但人们习惯叫她漏肚子。最恼火的是她丈夫,大概日本也有事不过三的说法,小川幸子的丈夫在小川幸子怀了三个孩子都流产了以后,对这个漏肚子再不抱希望了。

年10月12日至15日,邱贤贵内心猜想:烦躁,烦躁,烦躁啊!这碉堡里,只有我是第二次蹬碉堡,他们都没蹬过碉堡,他们都不知道蹬碉堡的危险。碉堡不怕****,也不怕机枪,就怕炮,土碉堡怕炮,石头碉堡未必不怕炮吧,这碉堡石头垒的,打穿的可能性不大,轰塌的可能性大呀。1933年,我蹬的土碉堡,那次叫炮弹皮削掉了我一个耳垂,这一次会怎么样?再削掉我一个耳垂?尽管战友们老开我的玩笑,说我将来找了媳妇,媳妇要揪我的耳朵的时候,我护住一个就行了,但我心里可是在流血啊。有一次,我们住在一个村庄,我出去挑水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大声说:妈妈,你看那叔叔的耳朵怎么那样啊?后来我碰到镜子认真看了看,掉了一个耳垂是很难看的。最近,我只要是去兵工厂,过了断桥我就会把帽耳放下来,是冷吗?不是!我怕小川幸子看见吓着啊!上次蹬碉堡掉了个耳垂,这次如果再掉另一个耳垂倒也好了,两边一样啊。但是,如果再掉一个耳顶,掉那个没掉耳垂的耳顶,啊啊。烦躁,烦躁,烦躁啊!上次蹬碉堡是王明路线,这次呢?毛主席不是遵义会议上就又回来了吗?毛主席是反对蹬碉堡的呀!毛主席现在是当家的呀!毛主席说过,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蹬不得碉堡的,要敌进我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朱老总在延安,他肯定听毛主席的,彭老总不听吗?柳直夫不听吗?到底是谁的主意呢?当初王明要我们蹬碉堡错误,今天王明不在呀,叫我们蹬碉堡的是谁呀?他正确吗?他正确,那当初王明呢?都是蹬碉堡,未必一次是正确的蹬碉堡?!一次是错误的蹬碉堡?!

还有让邱贤贵不可理解的是,他看到兵工厂只是几栋简陋的房子,一些破旧的机器,那值得我们舍命来保卫吗?这些东西,在邱贤贵眼里简直只算些破烂,要他来保卫这些破烂,他能不郁闷吗?如果他不郁闷我倒觉得奇怪了。我们能要求一个连长理解当时八路军前线最高统帅彭德怀的意图吗?

因为郁闷,因为烦躁,所以,1940年10月16日晚,快二更天了,八班长王长兴对邱贤贵说:连长,你到二线碉堡去睡吧,这儿有情况我立马派人报告。

怎么?你们希望我被撤职啊?邱贤贵在这个碉堡是指挥所圈定的。尤其是晚上,虽然前面有两道暗哨,但邱贤贵也不能离开这个碉堡。

无非是接个电话嘛,我们冒充你接就行了!战士李小苟接着说,他也想邱贤贵离开这个碉堡。说着电话就来了,李小苟抓起话筒:我是三连连长邱贤贵,首长有什么指示?没想到那边说:你不是三连连长邱贤贵,叫连长听电话!邱贤贵接过话筒,应答指挥所: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接的电话。说着真的打了个呵欠。

邱贤贵放下电话,叹了一口气:嗨,幸亏没走吧。球事没有,就是要查查我的岗。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半个多月了,咱们继续守株待兔吧。敌人来了,咱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敌进我退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把邱贤贵的话接过去,说了起来。

邱贤贵一惊:哦?这些原则你们也知道?

八班长王长兴一笑:连长,告诉你吧!我们想你到二线碉堡去睡,一是我们自己宽敞些,二是免得深更半夜还要接受你的游击战术教育。

我夜里从来不叫你们啊!邱贤贵有些不解。

连长,你这几天老说梦话。李小苟把话头接了过去,有时,连长在背口诀,敌进我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有时候,连长会大声说你们懂个屁!有一次,我们都惊醒了,不知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听到你的呼噜声,还加上几个响屁,我们才知道你在说梦话。

邱贤贵听完李小苟的话,叹了一口气:我以前从来不说梦话的。你们都是第一次蹬碉堡,我是第二次蹬碉堡了。我好郁闷啊接着,他讲了1933年在江西蹬碉堡的革命历史,又讲了失去一个耳垂的战斗过程很奇怪,这晚上邱贤贵没说梦话。

年10月17日上午,天气很好。这样的好天气,小川幸子肯定会坐在泉水潭边洗衣服。邱贤贵必定从南口碉堡出发,到他的防区转上一圈,一直到兵工厂,从小川幸子背后走过去,又一次感叹小川幸子头发好黑,脖子好白。

邱贤贵刚过断桥,就放下了帽耳。水窑那儿有两个碉堡,他没巡视,就往前走了,在他刚刚到达小川幸子背后,正要巡视小川幸子的头发和脖子的时候,八班战士姚福喜跑来了。

姚福喜张开他的大嘴:连长,指挥所来电话,说敌人向黄崖洞方向来了,要全连进入阵地!

邱贤贵一惊,他准备再守个半个月,守个空算了,看来这次是空不过去了!

小川幸子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吃惊。自从她来到黄崖洞,还一直过着宁静的生活。当她抬起头来,看到姚福喜正对着邱贤贵说话的嘴,她更吃了一惊。因为姚福喜的嘴大,嘴边上还有一颗痣,这两大特征正是小川幸子前夫所具有的特征。小川幸子曾经与前夫开过玩笑,说丈夫的嘴可以盖住自己的脸,后来试了一下,盖不了脸,但鼻子眼睛嘴巴三大件任何时候都可以盖住两大件。姚福喜也有这样一张嘴,而嘴边的那颗痣也与前夫的嘴边的那颗痣完全同部位同大小。这使小川幸子格外吃惊。因为她来中国已经四年,到黄崖洞也有一年多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男人嘴,也没见过与前夫一样嘴边有痣的男人。

小兄弟,兵工厂要转移吗?小川幸子抖抖手上的水滴,又向前走了一步,她不是要姚福喜回答她的问题,她是要姚福喜看她一眼。

姚福喜把脸转向小川幸子,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把目光移到小川幸子的脸上,并点了点头。

小川幸子更近一些而且正面地看到了姚福喜的大嘴和痣,虽然只有几秒钟,小川幸子却好像回到了少女时代,心里滚过一阵鼓点,脸上出现一片潮红。姚福喜却什么也没察觉,他的耳边传来邱贤贵的话:走!进入阵地

年10月17日下午,彭德怀的心肝宝贝黄崖洞兵工厂落到了日本鬼子手里。

这天上午,邱贤贵回到南口的碉堡,指挥所就电话告知:不接到命令不准退守第二道防线。说实话,就当时的地形和敌情,邱贤贵一个连顶两三天是没问题的。瓮圪廊峡谷是很难突进的,日本鬼子的山炮在瓮圪廊峡谷根本派不上用途。

接近中午,黄崖洞地区一片宁静,突然,一阵爆炸声撕破宁静,随后一股浓烟从南口升起。这一排炮弹没一发命中碉堡的,离碉堡最近的也有二十米以上,但是,这一排炮弹炸断了通向碉堡的电话线,也摧毁了邱贤贵的心理防线。邱贤贵在炮弹响起,浓烟腾起之后,首先是抓起电话要报告指挥所,可是,他抓起的话筒却没了声音。他愣了。没指挥所的命令不能退守第二道防线,现在电话断了,有命令他也听不到了啊!他丢了电话筒,对大家说:撤!

邱贤贵是从黄崖洞这个大藤椅的靠背那儿退出去的,在退的途中,他敲掉了几个鬼子的脑袋。一个鬼子在小川幸子洗衣服的那儿往泉水潭里拉尿,家伙还没放回裤裆,就被邱贤贵干掉了。还有一个鬼子,用****捅开兵工厂的一个后窗,邱贤贵看到那鬼子竟然用刺刀挑出一件花衣服出来,那花衣服正是邱贤贵梦中出现过的小川幸子的衣服,邱贤贵先开始准备放过这鬼子走路的,看见了这件衣服,他又停住脚步,举枪瞄准。在那鬼子用鼻子嗅那花衣服的时候,脑袋被邱贤贵给敲开了花。

跟着团长一路走来的

邱贤贵被判了死刑

邱贤贵是带着一条狗回到自己的团队的。团长柳直夫爱吃狗,连狗肠子也不丢掉的,所以柳直夫的口头禅是狗伢的。广西人在吃的方面不亚于广东人,有些地方连老鼠也吃,所以柳直夫爱吃狗很正常。

邱贤贵是个捕狗能手,他给柳直夫捕过无数条狗。他兜里有一卷细麻绳,碰上了可以捕的狗,他掏出麻绳,在麻绳一头拴上一个石头,然后瞄准了一个地方把石头往狗身上一丢,便把狗给套住了。

邱贤贵带了一条狗见柳直夫,还没有给柳直夫敬礼报告,柳直夫先开口了:狗伢的邱贤贵,你把我的脸丢尽了!

邱贤贵还愣在那里没转过弯来,只听见柳直夫喊:来人把这狗伢的邱贤贵给我捆到军法处去!

邱贤贵被带走的时候,柳直夫还盯着那个背影骂了声狗伢的!转身对警卫员说:把这狗宰了去狗肠子可别丢了!

号碉堡原来是个单体碉堡,是个0形碉堡,现在是个8字形碉堡,是个假连环碉堡,真的连环碉堡两个碉堡之间有通道,306号碉堡外看两个碉堡,其实只有一个碉堡,那个碉堡里埋着邱贤贵。

把邱贤贵埋在306号碉堡是八路军总部特务团政委葛森强的主意。

黄崖洞兵工厂失陷后的第9天,彭德怀率兵把日军冈崎大队500余人包围在关家垴。部队围歼日军时,常常遭到日军山炮的打击,气得彭德怀直跳脚。这时候黄崖洞兵工厂在彭德怀心里更加重要。1941年起,黄崖洞开始五零小炮和炮弹的批量生产。结果全年生产五零小炮1000余门,五零小炮弹31000余发。

年12月下旬,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全团开进黄崖洞地区,专司保卫黄崖洞兵工厂之职。

葛森强从抗日军政大学太行分校调任特务团政委时,是背着一岁多的儿子去的。葛森强之所以要背着儿子去特务团,是因为儿子的妈妈正在北方局党校学习,虽然儿子的妈妈已被任命为特务团组织干事,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任。还有一层意思是,葛森强当团政委,配了一匹马,有个马夫,还有个警卫员。这样,他儿子跟爸爸在一起,有爸爸、警卫员、马夫三个人看管。当然,以上原因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葛森强到任的特务团执行的战斗任务是打一场守备战。邱贤贵曾经说过,他打那个仗是守株待兔,这话有理。所有的守卫一个具体目标的战斗任务都有守株待兔之嫌,也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举。守株待兔有时根本待不到兔,养兵千日,有时可能一时也不用兵。说实话,执行这样的战斗任务,带个孩子在身边是没有问题的。后来的事实证明,特务团在黄崖洞地区修筑工事,整整用了10个多月,但最后只打了八天八夜的仗。

葛森强到黄崖洞的时候,八路军总部特务团的军事部署已经完毕,那是一个经过八路军名将左权亲自定夺的方案,全团在黄崖洞地区修筑400多个碉堡,每个碉堡都编了号。修碉堡的原则是谁修谁守,还有能打能防能生活。葛森强的足迹踏遍了400多个碉堡,但他最注意的是306号碉堡。总部首长有话:谁丢了306号碉堡谁掉脑袋!

葛森强把儿子交给马夫照看,白天就去参与修筑306号碉堡,晚上带儿子睡觉。

八班长王长兴的那支枪,引起了葛森强的注意。那是一支日本****,王长兴对这支枪几乎是三不政策不离手、不离身、不离视线。葛森强感觉到,自己对儿子的关爱还不及王长兴对这支日本****的关爱。

葛森强问李小苟:你们班长的这支枪有故事吧?

当然有故事。李小苟给政委讲了起来,那支枪是他用计谋从鬼子手中夺过来的。他当兵前是个民兵,手上只有一杆梭镖为自己壮胆,他做梦都想搞到一杆真枪。他搞了一身花衣服,弄了一个花头巾,把自己装成一个花姑娘,提个挖野菜的篮子,专门到鬼子的炮楼跟前晃,真像个挖野菜的花姑娘,他终于引起了一个鬼子的注意,也终于引出了一个鬼子,他假装是个三寸金莲,扭扭捏捏,往田地的低洼处跑去。鬼子不久就追上了他,眼看美梦将成,鬼子却丢了性命也丢了枪。这件事被一位八路军首长作为例证写进了《埋伏战术》的文章,全团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葛森强感觉到这个八班长王长兴当民兵时就是个人物了,敢于刺刀见红。葛森强还问了李小苟另外几个问题:去年你们在这守碉堡的时候,邱贤贵怎么指挥的?平时邱贤贵给你们讲些什么?他说梦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主要说些什么?

葛森强决定去看看邱贤贵。

邱贤贵一听到脚步声便马上整整衣领,拉拉帽沿。站到了窗口那儿迎候,看到来了一个陌生人,他问道:兄弟,那首长是来宣布判决吗?那带葛森强进来的兄弟没回答。邱贤贵便直接给首长葛森强倾诉:首长你不是常常教育战士:不能忘了基本的游击战原则,敌进我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保存自己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首长不能说一套做一套。不走毛主席的路线是要吃亏的!首长比我更清楚,是人重要还是机器重要?几台破机器,破厂房,不是人造的?不是人修的?

葛森强只是听,静静地听。等到邱贤贵发泄完了,葛森强联想到了解到的所有信息,去年那次保卫黄崖洞的没有战斗的过程和根源更加清晰了。没想到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邱贤贵在他身后大嚎一声:我不服死也不服

邱贤贵的死刑判决宣布之前,八路军总部特务团宣传干事来到了邱贤贵的囚室,他带来了一本《论持久战》,给邱贤贵讲了四个问题:一、毛主席关于游击战、运动战、阵地战的论述;二、黄崖洞兵工厂在八路军抗日时期的重要地位;三、日军山炮的穿甲能力(木头、土层,石体);四、邱贤贵的撤退给八路军带来的损失。

邱贤贵的死刑判决执行之前,修筑306号碉堡的八班长王长兴、战士姚福喜、李小苟被单独召集在一起,听葛森强给他们讲了上面四个问题。也就是在这次小会上,葛森强宣布,邱贤贵将被判处死刑,团里已决定把邱贤贵埋在306号碉堡旁边,并且把邱贤贵的坟墓修成一座碉堡,与306号碉堡连在一起。

这年夏天,兵工厂扩大生产,把小川幸子的卧室腾了出来,就在小川幸子洗衣服的不远处盖了间简易房。麦熟的时候,姚福喜去征粮。他把一条军裤当成口袋,挂在脖子上驮了两裤腿小麦,到小川幸子背后了,喘着粗气叫道:大嫂,来一舀子凉水小川幸子一舀子水递上去,看到了去年见了一面、回忆了无数次的这张脸,只见这脸上汗珠满布,黑得反光,不由得顿生怜爱:小兄弟,放下来歇歇吧!姚福喜一饮而尽,摇摇头:快到了把舀子往小川幸子怀里一塞,就大步离开了。小川幸子上次见到姚福喜是心里滚过一阵鼓点,今天眼里却露出一丝忧怨。已经到中国5年了,她还没怀上孩子,丈夫39岁了,怨恨越来越明显,尽管兵工厂是三班倒,但他的厂长丈夫是不需要几天不回家的。她理解丈夫,丈夫是因为她多年没怀上孩子才把全部精力倾注到了兵工厂的车间里。

姚福喜回来的时候,小川幸子拉住了姚福喜:小兄弟,帮我拉上几根晾衣绳。小川幸子屋里拿绳子的时候,小川幸子摸出的却是一捧核桃,放在桌子上,要姚福喜坐下来吃了再说。

小兄弟在水窑?不,在南口。林厂长你大哥到军工部去了。哦。我一个人晚上好怕的。哦。小兄弟结婚没有?绳子在哪儿呀?姚福喜没敲核桃,小川幸子也没敲核桃,那核桃就散在桌子上。绳子在里屋,来拿吧小川幸子进了里屋,姚福喜站起来,往里屋走,里屋有一个小窗,用皮纸糊了,光线很暗。姚福喜还没看清房里的摆设,便被小川幸子抱住了。干什么?姚福喜用力一推,小川幸子往后一仰,便倒了下去。姚福喜看到小川幸子卧倒的地方是一张床,便转过身走了。

核桃熟了的时候,小川幸子又拉住了姚福喜:帮我搬个梯子吧,把梯子搭到核桃树上。姚福喜问:梯子在外屋还在里屋啊?在外屋。在里屋我帮不了忙啊!这一次小川幸子给姚福喜衣兜里塞了一捧干核桃。姚福喜真的把梯子搬出来搭到了核桃树上。

也是核桃熟了的时候,306号碉堡增加了一名新成员,他叫段九禄。有一天,段九禄突然问葛森强:政委认识周连长吗?问得葛森强摸不着头脑,他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团好像没有姓周的连长。我好想见见他。我来当兵怎么和他说的不一样呢?他派人写在墙上的标语是参加朱德警卫团,保卫朱总司令,我问他见过朱总司令没?他说见多了。我问他我能见到朱总司令吗?他说能!他没跟我说参军后就是保卫黄崖洞兵工厂啊?!葛森强隐约感到,征兵宣传说了过头话,类似于今天的一些招生简章,说的过头了点。段九禄有一种当兵受骗的感觉。

这一切,在葛森强叫着一个个名字、说着一声声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的时候,段九禄心里直叫:我还没见过朱总司令啊幸好葛政委的儿子发问:爸爸,这个碉堡是不是你的棺材?要不,段九禄会当场哭出来的。

号碉堡是个特殊的碉堡,是八路军总部特务团为了保卫黄崖洞兵工厂而修的400多个碉堡中的一个。

号碉堡不是原来的碉堡,原来的碉堡叫邱贤贵丢了,原来的碉堡埋着邱贤贵,原来的碉堡没有编号。

修306号碉堡的人就增加了一个段九禄,守306号碉堡的人也只增加了一个段九禄。

邱贤贵躺在碉堡底下听到葛森强一个个叫名字,又一个个说着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的时候,恨不得爬出来给葛森强敬个礼,说葛森强这句话是一句军事格言。可惜的是这时候邱贤贵的躯体已开始腐烂,动弹不得,只有他的游魂在黄崖洞四处飘荡。那时候,黄崖洞地区的石壁上或碉堡里到处写有标语,内容有反对动摇怕死,反对右倾逃跑!决不做邱贤贵式的逃跑分子!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等。一日,邱贤贵看到一长者着古装对石壁上的标语说:此仗,八路军必胜也!邱贤贵近前问道:你是何人?那人答道:吾乃古时研习兵法的孙武也!邱贤贵大喜,立即请孙武到306号碉堡那儿小坐。此时正是葛森强一个个点着名字、一个个说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之时,孙武说:此人懂兵法也!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邱贤贵听得入神,很快顿悟。他急忙抬起头来打量葛森强,只见这团政委虽只28岁,却沉稳异常,从他嘴里不经意说出的这句话含意非常,连孙武也佩服三分,自己岂不该五体投地?哪知,他正要起身膜拜,才知自己身子已经腐了。

羊群踏地雷

击碎了牧羊老汉的心脏

年11月10日,天气灰蒙蒙的,已经刮了几天的冷风带来了飞扬的雪花,几百米以外的物件如纱罩雾蒙一般,模模糊糊的。

号碉堡里的兵士们正裹着翻毛羊皮大衣打盹。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大家都吃了一惊,纷纷站起扑向自己的射击孑L。

日本鬼子昨天上午就到了阵地前沿,首长和战士们都以为鬼子昨天晚上会进行偷袭行动,因此大家一整夜眼睛都瞪得老大。虽然大家都清楚前沿埋下了密密麻麻的地雷,鬼子怎么排雷一夜也到达不了306号碉堡,但大家在碉堡里静候鬼子的战斗经历,都是平生第一次。上次邱贤贵带大家守碉堡,只是在白天见到鬼子漫无目的地发射了几发炮弹就开溜了,因此像今晚这样的迎敌感受几乎没有。

啊?鬼子在用羊群踏地雷!李小苟眼尖,他透过飘飘扬扬的雪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羊群正在往阵地前涌来。刚才的轰隆声,正是羊群踏地雷的响声。八班长王长兴赶紧去摇电话。当时全团400多个碉堡里选择了6个位置最重要的碉堡,牵了电话。王长兴向团长柳直夫报告:敌人开始进攻了,羊群做先锋,在踏地雷!

柳直夫说:别管他!

王长兴放下电话,传达了团长的指示,说:别管他,李小苟在射击孔观察,其余的想睡继续睡。

接着又闷响了一声,大家都没见到羊群,只见到腾起一股黑烟。都问李小苟是不是看错了?李小苟回答说:没有没有。我在家常跟着爷爷放羊,没看错。

这时候地上已落了白白的一层雪花,更有些看不清远处的物件了。

李小苟对王长兴说:班长,我想出去把羊引走,这样我们的地雷就逼着鬼子一个一个地去排,免得这羊群把地雷都引爆了。

王长兴听了这话,一时不敢回答。因为这次保卫战的原则之一便是坚守勿出,以静制动。

又是一颗地雷爆炸了,大家在密密的雪帘中虽然看不切羊群踏雷的兽行,但已经真真切切听到了羊群的惨叫声。

你用什么办法把羊群引走?王长兴问。

李小苟对自己的资质满有把握地说:我从小放羊,有一套指挥羊的口哨,只要我一吹口哨,羊群的头羊就会向口哨响起的地方走,别的羊都会跟着头羊走。

李小苟说的资质情况属实。他的家就在黄崖洞地区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他从小跟爷爷放羊,现在他爷爷还放着70多只羊。前不久他回家,爷爷告诉他,准备给广茅山的一二九师野战医院送20只羊去,到过年时,再给麻田的八路军总部送20只。

王长兴想了想,说:我给团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再说吧。王长兴对放一个战士出碉堡这事不敢做主,因为这是违背坚守勿出,以静制动的原则的。

姚福喜是山东入伍的老兵,他觉得李小苟的想法很有创意。这样主动出击,只要绕到阵地前沿的一侧,将羊群引开,确实是一着好棋。羊群离开雷区,便是给日本鬼子留下了一道路障。更何况李小苟入伍时间虽不长,但他人伍前就是本村的民兵自卫队长,又生在山区,熟悉地形,姚福喜相信李小苟可以完成任务,于是姚福喜说:李小苟(狗),拉耗子不行,牵羊子可以。

李小苟望着王长兴:班长,我现在就出去吧!说话间又听到几声地雷响。

王长兴说:别慌去,我还没给团长打电话呢。

号碉堡的一个班长可以直接给团长打电话,这就是306号碉堡特殊的地方。战前有个绘图班子,把每个碉堡的编号都标在图上,总部首长在开战之后,说了一句话,那是看了图说的。总部首长说:谁丢了306号碉堡谁掉脑袋!306号碉堡关乎全局,306号碉堡至关重要!

这边王长兴说要给团长打电话,那边段九禄却冷笑一声:班长,你一定要给团长打电话呀?!

是啊,你看那儿。王长兴指了指306号碉堡斜对面石壁上的一条白石灰写的标语:坚守勿出,以静制动!

班长,你信那儿?看那什么颜色?白石灰写的,白字,白条儿啊!段九禄发起感慨来了。我怎么当的兵?看了一条白字标语:参加朱德警卫团,保卫朱总司令!我问了那个招兵的周连长,我当兵能见到朱总司令吗?他说能能能,我来了几个月,见到朱总司令了吗?这周连长派人写到墙上的保卫朱总司令给我打了个白条儿,说能见到朱总司令给我说了个白话。班长,你信那条标语?我去拉泡尿把它冲冲!段九禄说完真的去对着那标语拉了一泡尿。

号碉堡的人都很惊讶,只听王长兴说:你们要理解段九禄,政委曾经给我单独交待过这个情况,段九禄一当兵就来修碉堡,没见到朱总司令,有想法。政委要我们注意他的情绪,理解他的心情,多关照他。班长这一席话,使人们对这个不满18岁的新兵更加理解,倒觉得段九禄朴实执着得更加可爱。

段九禄拉尿回来,以为大家都会责备他,没想到大家迎接他的目光都没有责备的意思,他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说:我说的是白话,不作数的。班长还是打电话吧!

李小苟盯着远处匍匐的羊群催着:班长,快打电话!

羊群越走越近,响声也越来越密集。王长兴看了段九禄一眼,觉得段九禄要他打电话是真诚的,又看了看李小苟,李小苟已经提好了****,随时准备冲出碉堡。

王长兴抓过电话机,准备摇电话。姚福喜赶紧把王长兴拦住了:不能摇电话!摇电话百分之百地不同意李小苟出去引走羊群!

段九禄这时候很理智地插进来一句:我要是团长,我也不会同意你的这个方案!

李小苟说:那怎么办呢?难道咱们眼睁睁地看着鬼子赶着我们中国人的羊,趟过我们八路军的雷区?李小苟说着话眼珠子都红了。

前沿又轰隆轰隆地响了几颗雷,羊群的惨叫声更加剧烈。李小苟把提好的枪往地上一跺,靠到了碉堡壁上,扭头往射击孔望去。只见远处不断腾起烟柱,那黑烟黑土和雪花形成了鲜明对照。306号碉堡的胸墙是两米厚的石头,射击孔不能太大,李小苟为了看清楚些,竟扑着身子,将脑袋和脖子都伸进了射击孔。

王长兴转过身来问:你们说,打电话的结果肯定是不同意,怎么见得?

这很简单!姚福喜抢着说,现在敌人已开始进攻,团长们都在用望远镜观察态势,随时向总部报告,你的电话打过去不到两分钟就会得到一个不同意的答复。因为团长不知道李小苟会放羊,会用口哨引走羊群,李小苟的经历和经验以及他是不是在说谎,只有我们知道,而这一切,你不可能在电话里陈述,陈述起来也费劲,因为现在前面地雷一个劲儿地响,你不可能慢条斯理地讲清楚李小苟要出去引走羊群的意义、目的和方法

这时电话铃响了,王长兴赶紧去抓起话筒:我是王长兴,有话请讲。放下话筒,王长兴对大家说:叫我们打羊,说打一只羊等于保护一颗地雷,进入射击位置!

李小苟从射击孔里抽回脑袋:报告班长,那赶羊群的是老百姓,老百姓后面才是鬼子,一打羊就会打死老百姓!

大家透过密密麻麻的雪花,果然模模糊糊地看清了,5个老百姓挥着鞭子在赶羊,老百姓的背后是端着枪的鬼子。

姚福喜说:没别的法儿了,只有叫李小苟出去,引走羊群!

李小苟请求:班长,让我出去吧,我保证把羊群引到那边山坡上去!

段九禄从射击孔那儿掉过头来说:班长,我想明白了!放李小苟出去吧,团长有团长的原则,坚守勿出,以静制动是总部首长制定的原则,团长一定会照这个原则办事。你可以请示团长,但团长不会突破原则。再说这是一件小事,他如果请示总部首长,不显得自己是个草包吗?放李小苟出去吧。

这时候,羊群把地雷踏得连天声响,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王长兴去接电话,原来是团长追问,306号碉堡怎么还不射击?王长兴说,现在才发现羊群后面是老百姓。团长说,雪下得大,看不清,干脆等敌人近了再说。说完便把电话挂了。王长兴刚想给团长建议让李小苟出去引走羊群,团长却把电话挂了。他愣了一下把话筒扔了,转身大声地发气:李小苟,出去

姚福喜欣喜地看了王长兴一眼,过来把电话筒放在话机上。

李小苟提着枪,正要跨出碉堡,王长兴拦住了他:算了,你如果要带枪就把我这支枪拿去算了。

李小苟一下明白过来,班长是叫他不带枪出去,因为这一出去便没多大可能回来。班长的那支枪是他从日本鬼子手中智取的,他是绝对不会带的。

李小苟赶紧把枪放了下来,又脱下了自己的大衣,将自己的棉袄翻转过来,穿上,赶紧出了碉堡。只见他如猴子一般,先跃上了306号碉堡的顶端,从碉堡的顶上一侧爬上了岩壁,沿着一条岩缝攀上了一个小山包的鞍部,很快消失了。地雷不停地爆炸,羊们的叫声越来越惨烈了。咩咩的声音叫人听起来像是小孩叫妈妈的声音此起彼伏,有时是和声,有时是独唱,有时是低吟,咩咩妈妈的颤声不断地在峡谷里回响,敲打着王长兴的心。

把李小苟放出去以后,王长兴突然想到,如果有首长来了怎么交待?如果李小苟死在碉堡以外,将来人们打扫战场会怎么理解?如果自己死了,这个责任将来谁来承当?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段九禄却突然说:班长,我们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吧!

所谓干粮,是小麦粉和玉米粉合制的一种饼干。总部首长提出把碉堡建成能打能防能生活的方针以后,专门组织了一个小饼干厂,制成了一批干粮,按每个碉堡的人数发放,让每个碉堡的人至少7天可以与外界绝缘,当然还有水。但首长们一再强调,干粮和水都要省着用,免得到了后来,没吃没喝,不被敌人打死,反而自己渴死饿死。

段九禄提出吃点干粮的要求后,王长兴不耐烦地说:你们吃吧!我不想吃。一人10块儿,不许多吃。

段九禄赶紧拿了10块吃起来。姚福喜先递给王长兴:班长,吃几块了开仗吧!班长王长兴没接,姚福喜也没看是几块,往大嘴里一塞就嚼了起来。姚福喜曾经和李小苟比赛吃馒头,他可以把两个馒头同时塞进嘴里。

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口哨尖厉地响起,传进了306号碉堡,大家都扑到射击孔去看,只见那羊群们突然寂静无声,一齐站住了。又响起一声口哨,羊群们便开始右后转弯,渐渐向山坡移去。

李小苟蹲在一个山凹里,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吹着口哨,那羊群随声而去,李小苟从草丛中向外望了望,只见羊群们加快了速度,再没有咩咩妈妈的叫了,头也扬了起来,直向右后的山坡奔去。

李小苟又看了看,再吹了几声,羊群果然加快了速度,向他身边涌来。李小苟取出了手指,向前探了探身子,一望远处,不禁呆了。

几个日本兵分别围着几个老百姓,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李小苟猜是要老百姓发口令把羊群们叫回来,可是几个老百姓一言不发,直摇头,并且尾随羊群而去。听到一阵枪声,李小苟一探头,只见老百姓只剩下了一个,是一个70岁左右的白胡子老大爷。

那羊群里的头羊已经贴近了李小苟的身子,李小苟紧紧抱住羊,把一半的脸贴进了羊脖子,嘴里喊着:云仙眼里滚出了眼泪。

李小苟想,自己可以凭这山上的深草和石头,加之飘舞的雪花来隐蔽自己,慢慢地,慢慢地离开这里。但是,这羊群还会被鬼子赶回去。如果自己将羊群往远处带,也免不了一死,自己一死,羊群又落到了鬼子手里。而现在最佳的办法就是让鬼子来打死羊。鬼子打羊不仅消耗子弹,更可以保护雷区。想到这里,李小苟一手抓住一只羊的耳朵站了起来。他将自己完全暴露出了草外,迎着飘扬的雪花,立于羊群之中,高声向着被鬼子围住的那个老大爷喊:爷爷小苟在这儿爷爷小苟在这儿喊完,他蹲下来,一个腋窝了夹着一只羊。他想,这样他中了弹也不至于倒得比羊群低,只要他高于羊群,鬼子便不会停止对他的射击,而他的四周尽是羊,只要鬼子向他射击,就会打死羊。他的想法很对,马上就有鬼子向他扫射起来。

羊群们不再叫了,中了弹的也默默倒下。羊毛与雪花融为一色,而羊的血喷出羊毛外,很快形成毛绒绒的花朵。

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尖逼着的老大爷高叫着小苟小苟,向山上奔去。

鬼子们听到先前的一声爷爷又听到现在的一声小苟,好像明白了什么,马上停止了射击。

只有雪花无声地落着。

羊血染在羊身上形成了毛绒绒的杜鹃花遍布山野。老大爷奔到李小苟身边,一下跪了下来:小苟我的孙子啊李小苟靠着一块石头,头也没偏,一只胳膊下夹着一只羊,眼睛瞪着,嘴里还在淌血。

李小苟的爷爷站起身子,怒视了一眼还在呆立着的鬼子们,转身向山上走去,他没有打口哨,羊们都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306号碉堡里的一挺转盘机枪和两支****开口叫了起来,正在看着小苟爷爷上山的鬼子倒下了一大排。

王长兴操着转盘机枪打得正起劲,突然电话响了起来。他回过头去接电话。团长问:是谁去引走了羊群?王长兴赶快承担责任:团长,是我叫李小苟出去的!团长马上说:李小苟是英雄,我们马上通报全团,要全团学习李小苟,保卫黄崖洞!王长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过身来,操起转盘机枪又放了一梭子。

鬼子们都卧了下来,没死伤的也没还击。他们看着李小苟的爷爷在雪花的陪伴下向山上走去。飞舞的雪花,雪白的羊毛,殷红的人血羊血,织成了一幅壮丽的画。突然有个鬼子哇啦了一声,向山上一指,鬼子们从画中回到了现实。一排子弹向李小苟的爷爷飞去。李小苟的爷爷回转身子,呸向山下的鬼子重重地喷了一口吐沫,一屁股坐了下去。老大爷仿佛坐在一只羊身上,那只羊力大无比,驮着老大爷直向天边飞去。

绝不离开堡的命令

难不住姚福喜

战斗的间隙,八班长王长兴传达了团长的表扬电话,说李小苟是英雄,号召全团向李小苟学习,保卫黄崖洞。段九禄高兴了,他指指那坚守勿出,以静制动的标语说:看看!白条吧。我们以静制动不是英雄,李小苟以动制动是英雄!白条啊我再去拉泡尿去说着真的冲出了碉堡。

就在段九禄拉尿的高潮阶段,一排炮弹落在306号碉堡周围。那炮弹爆炸后腾起一股黄烟,还有一种大葱的味道迷漫开来,段九禄赶忙往回跑,但他却在一团浓烟中倒下了。

毒气弹王长兴叫了一声,昏过去了。也算老天有眼,瓮圪廊正巧刮来一阵北风,这阵风吹进碉堡,很快带走了毒雾。外面的雪花也很快把毒气稀释了。

王长兴很快醒了过来,他看见姚福喜喘着粗气,眼睛流泪,忙问:报告没有?姚福喜摇摇头。王长兴赶忙摇电话报告了指挥所,首长作了两条指示,一是干粮和水不要再用了,等着指挥所送。二是告诉大家,再遇到毒气弹要用湿毛巾捂住口鼻,没有水的时候拉泡尿把毛巾湿湿。

段九禄醒得最晚,他是从毒烟的中心往回跑的,他吸的毒最多。姚福喜把他拖回碉堡了,他还没醒。看到段九禄摔得鼻青脸肿,王长兴放下电话就过来试探段九禄的鼻息。看段九禄还有气,他拿了个毛巾来擦段九禄脸上的血水,刚一擦,段九禄长叹一声:嗨哟这炮弹的火药味还不同噢!

那是毒气弹!姚福喜告诉段九禄。

毒气弹?段九禄看班长也点了点头,说:怪不得火药味不一样呢。他娘的,日本人怎么收集了这么多的毒气呢?他是怎么把毒气灌进铁壳子里面去的呢?狗日的杀人不眨眼,还很能研究科学呢。我还以为日本人尽是猪脑子呢。

王长兴拦住了段九禄的话,把指挥所的指示作了传达:碉堡里的干粮和水都不用了,指挥所每天送两次。再碰到毒气弹,用湿毛巾捂住嘴巴和鼻子,没有水的时候,往毛巾上撒泡尿。

日本鬼子发射了毒气弹,也在看发射的效果。这一次攻打黄崖洞,日本鬼子准备不足。能摧毁八路军碉堡的重炮、迫击炮第一期没有到达,山炮的威力太小,摧毁不了石筑的碉堡。毒气弹第一批到达了,但306号碉堡在黄崖洞的南边,桃花寨在黄崖洞的东边,要起南风或东风才能使毒气往八路军阵地弥漫,这个季节,风向没有帮助日本鬼子。还有大雪,也是把毒气压下的一种天赋力量。日本鬼子发射了毒气,看看风向和大雪,就知道没起到什么作用,于是毒气弹打出之后,根本没有让步兵冲击。

日本鬼子在等重炮追击炮来到攻击出发地,要重炮迫击炮来摧毁碉堡。日本鬼子还等着燃烧弹的到来,燃烧弹专门消灭在碉堡里的八路军生命。

但是,日本鬼子也没闲着,他会打乱炮,让八路军睡不成觉,还会向新的进攻方向火力侦察。

段九禄在中毒以后,明显地变得烦躁了许多,日本鬼子的毒气弹装的是暂时性失能毒气,它让人暂时失去某些能力,不能抵抗,对人的神经系统肯定有破坏作用。

肚子饿了啊怎么还不送干粮来呀段九禄大声嚷嚷。

干粮送过来了,段九禄从碉堡口接过来:怎么不用马驮呢?干粮装在一个驮筐里,段九禄不明白为什么不用马驮。送干粮的人是葛森强的马夫,姓马,四十出头,人们都喊他老马。他回答段九禄:断桥那儿滑,把马拴在断桥那边呢。把你们的水壶拿过来,我明早再来。王长兴把大家的水壶都收起来,包括李小苟的,一把递给老马:驮筐带回么?老马接过水壶:驮筐我明早来取。转身走了。

这驮筐是柳条编的,约一米长,40多公分宽,有个柳条盖儿,往马背上的驮架上一放,就走了。

接到给306号碉堡送干粮的任务,老马就找来了一些驮筐,把干粮都分装在驮筐里,摆放在自己睡觉的这间屋子。装水的器具他犯了难,后来只好在指挥所集中了几个水壶,把第一次的运送任务完成了。他把306号碉堡的空水壶拿回来,在小川幸子洗衣服的泉水潭里灌好了水,回屋便塞进了靠门边的一个驮筐里他心中有数,明天一早就搬这个驮筐就行了。

老马性格温和,到黄崖洞后,他的任务由原来照顾马为主,现在变为照顾孩子为主。政委葛森强白天几乎不能管孩子,孩子白天多是跟着老马。偶尔孩子发烧或闹情绪时,葛森强会背着孩子执行公务,那次在306号碉堡喊着一个一个人的名字说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的时候就是。黄崖洞保卫战打响以后,基本上还是这样,孩子白天由老马带着,晚上跟葛森强睡觉。有一点不一样,那就是只要孩子一睡着,葛森强就会把孩子放进驮筐。驮筐里放了一床被子,孩子一睡着就放进驮筐,这是为了战时转移的需要。

老马现在多了一项任务,给306号碉堡送干粮。这不要紧,因为团长的马夫与他睡一屋呢。

这天晚上,段九禄突然提出一个建议:班长,咱们把电话线砸了吧?

王长兴听到这个建议,非常吃惊,他瞪着段九禄:你昏了头吧?砸断电话线?

姚福喜接着王长兴的话说:看不出你段九禄,新兵还敢说这种话!

段九禄虽然中了毒,显得烦躁,但他的神经还没错乱。他对班长和姚福喜的反应不屑一顾:不砸断电话线,那就等着一夜电话铃声不断吧。你们未必还想活着出去?告诉二位,我没打算活着出去!人到了准备死的时候,什么话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段九禄来保卫黄崖洞心里本来就有一股怨恨,有人临死要拉个垫背的,段九禄不除去心头的怨恨是不想赴死的。他心里需要释放,他当然什么都敢说。

王长兴想起政委葛森强给他的提醒,很理解地缓和了语气:你也别光想到死呀!万一你砸断了电话线,指挥所要我们退到二线碉堡,我们不是吃亏了?

段九禄却冷笑一声:哼!班长想得美!当官的说这个碉堡就是我们的棺材,要我们在棺材里打仗,他们在被窝里打电话

别瞎说!王长兴赶紧拦住段九禄的话,你以为团长政委睡了觉啊。都没睡!我每次接电话,讲话的都是话务员,306号碉堡吗?我查线,再见!

查线?查线还不是团长政委叫查的?!段九禄没有被说服。

王长兴在黑暗中用脚蹭了姚福喜几下,他动员姚福喜来一起说服段九禄。

姚福喜明白了班长用脚蹭他的意思,他向段九禄那边移了移,攀上了段九禄的肩膀拍了拍,很动感情地说:老弟啊,你是新兵,我是老兵,你是山西的,我是山东的。咱们是生不同父母,死了同棺材。好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生不同寝死同穴。你有什么气,往班长身上撒,往我身上撒吧!

段九禄这时全部放开了,他一边哭一边说:可是我不恨你们啊!我恨那个周连长,也恨咱们团政委。段九禄稍停了一下,我不识字,问周连长,那墙上写的什么字,周连长说,写的是参加朱德警卫团,保卫朱总司令!我问他,见过朱总司令没?他说见得多啦,我问他,我能见到吗?他说参加朱德警卫团就能见到,我问真的吗?他说真的,我问真的能见到朱总司令吗?他说能能能,连说三个能啊。段九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说:后来我越想越气,我想找周连长当面问问,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找了团政委,向他打听周连长,政委竟然说我们团好像没有姓周的连长。我希望政委给我的回答是,他会帮我找到周连长,然后批评周连长,招兵的时候不能说大话。可是你们猜政委的态度,他竟然只是笑了笑。我的天啊,在我看来是个很大的事,在他团政委眼里竟然不算个事儿!

班长王长兴为了把话题搞轻松一点,哈哈大笑地说:是一件事儿,而且是件大事儿!保卫朱总司令,却来保卫黄崖洞!周连长打了白条儿说能见到朱总司令,一连说了三个能!可我们的新兵同志到今天还没见到朱总司令,周连长说了白话。可是你恨政委干什么呢?

因为政委没重视我的想法呀!我专门给他说了,他却没有批评周连长的意思呀。段九禄辩解道。

姚福喜觉得这新兵确实单纯,他顺势引导说:我说老弟啊,周连长没跟你打白条呢,保卫黄崖洞和保卫朱总司令都是保卫呀,都是打日本鬼子,都是保卫咱们中国,这不是白条儿噢!见到朱总司令也不是白话,八路军见朱总司令,那只是个迟早的问题嘛。

说话间,电话铃响了,是查线的。

王长兴接完电话,打了个呵欠,说:两晚上没睡好,段九禄值第一班,我值第二班,姚福喜值第三班。不一会儿,306号碉堡里响起了呼噜声。

段九禄在射击孔做观察哨的时候,觉得班长真的很照顾他,这值中间一班是最难受的,第一班是最好的。其实大家都没有钟表,只是电话铃响起后,下一个就来做观察哨。段九禄经过班长和姚福喜的心理疏导,心情好多了。他现在绝对不会去砸断电话线,但是他也不希望电话铃响起来。他确实希望班长和姚福喜多睡一会儿。有几次,他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那电话机,在他预感电话铃会响的时候,把话筒拿了起来,放在耳朵上听听,然后又轻轻地放下。他希望电话铃不要响,希望晚一点交班,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小川幸子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听得耳边有一个男人在说:日本鬼子把我给废了!前年晋东南大扫荡,日本鬼子九路进攻,是一个晚上,日本鬼子的一颗子弹

造孽啊!打仗打仗,毁了多少人啊!小川幸子仰天长啸,眼泪夺眶而出。她疯狂地把头顶到姚福喜的胯下,用她的嘴吮吸着姚福喜的体液。姚福喜一阵颤抖,感觉又一股体液涌到了体外,但感觉好像流进了一个温暖的池塘,似乎还有一条温暖的鱼在他的体液出口处游动。

姚福喜一下蹲下身去,用他的大嘴一下盖住了小川幸子的脸。不知道是谁从碉堡的后台墩上取下了一床满是土尘的棉被,胡乱地铺到了地上。当小川幸子走上棉被的时候,姚福喜迎面抱住了她的腿,小川幸子没脱鞋子,拖着裤子,在姚福喜臂腕里转过了身子,当姚福喜松开双手的时候,却见到他眼前的女人变成了一只撅尾巴狗,他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会把屁股朝向他的脸,但他却忍不住地去啃了那屁股。

当两个人都把对方和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刚穿上衣服的时候,最后一匹驮尸的毛驴离开了前沿。姚福喜站在射击台边,催着小川幸子赶快离开,小川幸子却死了一般地躺在那床棉被上连眼也不睁。

鬼子收尸完了,马上会有行动,你回吧!

小川幸子死尸一样不动。

一枚炮弹落在了306号碉堡脚下,顿时一声巨响,碉堡外腾起浓烟。尘土向射击孔涌了进来,小川幸子望着姚福喜的背影,动也没动一下,僵尸一般躺在原处。

姚福喜再没有喝令,他回转身,把那被子两边一卷,把小川幸子裹在了被子里,连人带被子提出了碉堡。当他把小川幸子放在壕沟里,正要转身的时候,他的脚被一双手拉住了。他迟疑了一下,那双手就伸进了他的裤管,在揉捏他的小腿。他觉得有点站不住,猛地挣脱了那双手。他跨过一张女人的脸,跑进了306号碉堡。他望天,有雪花向他扑来,他望射击孔,外面有炸弹散发的热气在徐徐弥漫,远处有一些小树,被炮弹激起的砂石磨打得光秃又单调。除了雪花最有生气以外,他看不到任何生气,鸟儿没有,野狼也跑了,兔子不敢出来,动物们都到别处去了。

姚福喜坐下来,他看见了小川幸子的军用包,他把那包拿起来,回转身一望,见小川幸子已坐了起来,便往小川幸子怀里投了过去,小川幸子接住,还了他一个微笑。

姚福喜看到散落在地上的核桃,拿起一个放到嘴里。他咬破核桃壳,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仁,向小川幸子投去,小川幸子双手接住,还认真地看了看,又还了他一个微笑。

姚福喜再把一个核桃放进嘴里的时候,一颗炮弹从碉堡的那个天窗里落进了碉堡,姚福喜的牙齿还没有咬那个核桃的时候,炮弹在碉堡里爆炸,掀翻了306号碉堡。

火光迸射,砂石飞扬,浓烟腾起。近在咫尺的小川幸子却毫发无损。远处的一只兔子刚到洞口,准备出来觅食,听到一声巨响,赶紧缩了回去。

雪花突然又大又密地落了下来。306号碉堡变成了一个蒸锅,雪花一落就化了。

邱贤贵在黄崖洞保卫战结束后不久,又看到葛森强来到了306号碉堡,只见他用脚蹬了蹬306号碉堡的废墟,说:纪念碑就立在这儿!

当时306号碉堡中心地段,竟有一颗核桃树苗破土而出。

年9月18日.306号碉堡处立起一座石碑,上书:

黄崖洞保卫战役举世闻知。事缘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日,倭贼以陆空联合五千余众窜扰太行,猛扑南口、桃花寨、水窑阵地。本团受命抗击,历八昼夜,雨雪交加,殊死杀敌,而英勇奋发之气始终未懈,以致获得敌我伤亡六与一比的辉煌战果。缅怀壮烈牺牲诸同志苦斗坚持与壕堑共存亡之精神,实为全民万世所景仰。此日封冢志碣,亦用示我全体指战人员承荷诸忠烈杀敌未竟之革命志业,永矢不谕云尔。

这让邱贤贵大惑不解,这碑立这儿,我不也成了烈士吗?

年,时任某军区副司令员的柳直夫为撰写回忆录,来到黄崖洞,恍惚之中,邱贤贵向柳直夫敬礼后问道:老团长,你的回忆录里怎么写我?柳直夫答道:我避而不谈。你可回访过江西?去过,还看了你家。邱贤贵感激地点了点头,给柳直夫敬了个礼,竟不见了。柳直夫方知这是幻觉。此时,邱贤贵只剩下一把骨头。

天色刚亮,老马便把干粮送到了306号碉堡。姚福喜当班,他把那个空筐给了老马,老马就走了。姚福喜是看着天色变亮的,尽管他做观察哨期间没发生什么情况,但现在也觉得特别困,见班长和段九禄睡得正香,他不想叫醒他们。他把那装干粮的驮筐拉到手边,一边在射击孔里做着观察哨,一边想摸块干粮出来嚼嚼,这样分散注意力,免得再打呵欠。没想到,他掀开驮筐?ahref=www./s/fumu/target=_blankclass=infotextkey>母亲樱蛔サ礁闪福醋コ龅氖且桓龊⒆拥耐帕艘惶4由浠骺资栈啬抗猓纱笱劬戳丝吹鼻暗那榫埃辞辶耍钥鹄锔久挥懈闪福挥幸淮脖蛔庸乓桓龊⒆印?ldquo;爸爸,我要屙尿姚福喜还没明白过来,只听那裹在被子里的孩子说。莫非出了鬼了?姚福喜再看了一遍,又再摸了一遍,发觉这儿没出鬼,驮筐里真的是一个孩子。

昨天晚上11点多的时候,团指挥所的话务员报告葛森强:桃花寨那边的电话线断了。葛森强正好当班,他觉得电话查岗不如到第一线碉堡看看,那样一方面看到真实情况,又对战士是个鼓励。他交代话务员,有紧急情况就叫醒团长,他要到桃花寨去看看。警卫员问孩子怎么办?葛森强说:放到他马伯伯那儿去。警卫员把那个驮筐放到老马那个房里了,与政委葛森强走出了团指挥所。满山都是积雪,因为雪的反光,所以走那些白天走过的路并不困难。葛森强和他的警卫员走得很轻松。葛森强从一个碉堡到另一个碉堡,现在还不知在哪个碉堡呢。

姚福喜把孩子从被子里抱出来,那孩子可能是尿憋得急,刚一到姚福喜怀里,一股尿喷射而出,直往段九禄的脸上浇去,段九禄不但没醒,还舔了舔嘴唇,迷迷糊糊地说道:好茶,好茶

孩子拉了尿也没睁眼,只是问:爸爸,天亮了吗?姚福喜不好回话,孩子也没再问就又呼呼睡去了。

号碉堡外飘着雪花,306号碉堡里三个呼噜交替起伏,姚福喜抱着孩子非常着急。他希望电话铃赶快响起,这样,王长兴会马上醒来。

冷风不时裹着雪花进入306号碉堡,段九禄脸上和脖子里的热尿很快变凉,让他打了一个激灵:哎哟,梦真是反的呀!

姚福喜问道:做什么美梦啦?

段九禄摸摸脸,擦擦脖子:我梦见政委找我谈话,他说找到了周连长,批评了周连长。他捧给我一杯热茶,我仰脖子就干,热茶还流进了我的脖子。你看,尽是雪水

你那不是雪水,是童子尿,好茶,好茶呀你看,小茶壶在这呢。姚福喜说着转过身子,指指那小孩的鸡鸡。

啊?是政委的儿子?段九禄非常吃惊。

姚福喜摇摇那个驮筐,说:老马送干粮送来的。

这家伙很适应306号棺材的生活哦。段九禄凑过来,睡得好香啊!我很喜欢他,应该叫醒班长,举行仪式。热烈欢迎政委儿子到306号棺材来检查指导工作!他是我们的忠实代表啊。他说出了我们想说不敢说的话!那天,他的爸爸点着我们一个一个人的名字,说这个碉堡就是你的棺材!的时候,就是他政委的儿子,在他爸爸的背上,代表我们306号碉堡的全体战斗员向政委提出了质询:这个碉堡是不是你的棺材?多么有水平的孩子呀。就凭这句话,我看超过他爸爸,当个政头没问题!政头管政委(尾)嘛

王长兴还在呼呼大睡,这几天,王长兴只对电话铃和枪炮声异常敏感,段九禄的大声说话也没惊动王长兴的睡眠。姚福喜见段九禄说的完全是俏皮话儿,终于忍不住叫道:班长,醒醒吧。嘴里叫着,还用脚去踢班长的脚。

班长王长兴终于醒来,当他明白怎么回事以后,立即决定:段九禄值班,姚福喜送孩子!快!段九禄还在欣赏小孩的睡态,他摸摸小孩的额头,又摸摸小孩的鼻子。

姚福喜有点犹豫,因为李小苟是迎着敌人往前走,送孩子是背着敌人向后退,所以他建议:班长是不是打个电话问问啊?

不用问了!段九禄别再亲孩子了!现在什么时候?快帮忙把孩子放进驮筐,赶陕走!

班长想得对!306号碉堡是个危险地,下一分钟还有没有活人都说不定。这孩子绝对是误送来的。再说全团上下谁敢阻拦送这个孩子的人啊!全团上下未必还有人说不该送回这个孩子吗?这是全团上下政委的孩子呀!

号碉堡的一切,包括班长王长兴的心理活动,都被那个开始腐烂的邱贤贵看得清清楚楚,他在那儿感叹道:都没脱俗啊,与我一样。看到是政委的儿子就这样!如果这个孩子你们不认识,如果这个孩子是普通军工的儿子,如果这个孩子是那个马夫的儿子,你们会这样吗?唉,世风就是这样啊

姚福喜没有听到邱贤贵的这番感叹,他把孩子放进驮筐,盖好柳条盖子,赶紧把驮筐扛上肩头,往团指挥所走去。

又开始飘起了雪花,这使进攻黄崖洞地区的葛目直幸大佐非常恼火。这种天气,只会延迟重炮、迫击炮和燃烧弹到来的时间,可是今天已是第三天了啊!重炮、迫击炮和燃烧弹还没到,现在这样的雪情和风向,毒气弹的作用非常有限。八路军的碉堡摧不掉,八路军的战士毒不死,突破防线谈何易!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山炮还得打,毒气弹还得射,炮弹运到这山里来,有必要带回去吗?步兵的冲击也得做做样子,消耗八路军的弹药啊。

号碉堡与黄崖洞地区所有的碉堡一样,胸墙厚一,顶部薄弱。因为要求碉堡里能打能防能生活,所以碉堡里比较宽大,顶部没那么大的石块作盖,即使有,人工操作能搬上碉堡顶吗?所以306号碉堡也是架的木梁,搭的石块,堆的土层。

今天敌人的第一发炮弹就落到了306号碉堡的顶部,让碉堡的东南角见到了天光。接着又有几发炮弹落到了306号碉堡的周围,炮弹爆炸腾起的沙石让段九禄再也看不见飘舞的雪花,只见射击孔外灰蒙蒙的黑雾。

段九禄,坐下来隐蔽!班长王长兴叫道。因为炮击时,敌人起码没接近碉堡,等炮击结束后,再到射击位置也不迟。

段九禄蹲下来,他觉得半边脸有点痒,去一摸,拿到眼前一看,是粘糊糊的血,耳膜破了,耳朵里出血了。

王长兴也看见了,炮弹把段九禄的耳膜震破了,他问:头疼吗?

段九禄隐隐约约听见了,回答:头昏不要紧!

轰隆段九禄感到天塌地陷。他一转头,只见班长坐的那块地方已经完全塌陷,有桌子大的一块地方见了天光,班长却不见了。段九禄赶忙去刨班长身上的乱石和灰土,也不管鬼子是否进攻。班长自己也在挣扎。

班长的头露出来了,血尘糊面,用劲地吐着口中的土尘。段九禄再扒去班长两肩的石土,班长慢慢地拔出了自己的一只胳膊。段九禄想取出班长的另一只胳膊,却看到班长的一只血淋淋的手颤抖着在接近射击孔。段九禄停止了救援,他明白了班长的意思。班长的射击孔放着他化装成花姑娘从日本鬼子手中夺过来的****,那是他的心肝宝贝。段九禄拿过了那支****,放到班长的头边。只见班长用他那血淋淋的手在枪的中段作了个切断的手势。段九禄明白了,这只枪不能叫日本鬼子再捡回去。他把枪拿过来,在一个石楞上断成了两节。

班长王长兴看到那支枪断成了两节,眼就闭了。雪花飞舞,天地一色。落到王长兴脸上的雪花,一会儿就融成露珠,冒着热气。

段九禄扑到射击孔,见前面白茫茫一片,阵地前一片死寂。他抬起枪,毫无目的地放了一梭子。

雪花继续飘落,降到王长兴的脸上,再也没有融化,渐渐地,王长兴的脸隐蔽在白雪里。

段九禄的耳孔还在流血,他感到自己的头炸裂般的疼痛。开始他还能闻到那些迸在碉堡内的机枪弹壳的火药味,后来他就闻不到了。他可能死于颅内大出血。

姚福喜扛着驮筐,出了瓮圪廊,刚上断桥,突然听到一声断喝:站住!姚福喜停住脚,看到团长柳直夫走下来,身后跟着他的警卫员。狗伢的姚福喜,你想学邱贤贵呀!狭路相逢,脸对着脸了,柳直夫一声断喝:退下去!姚福喜退到断桥下面了。团长,是班长叫我出来的。班长有这大的胆子?真的是班长你要我去对质?这时候,姚福喜才觉得出来时应该坚持让班长打电话了再出来的。这驮筐少废话,回去和班长对质,如果真是班长叫你出来的,连班长一起执行军法!姚福喜放下驮筐的时候,团长把枪掏了出来,警卫员也把枪掏了出来。姚福喜结实,柳直夫个子小,一旦格斗,胜负难说。姚福喜放下驮筐,把腰一叉:这驮筐里是政委的儿子,你们看清了再执法!柳直夫看到姚福喜如此傲慢,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一声:哼!这驮筐里是政委的儿子?你是孙悟空吧,把政委床边的那个驮筐搬到了306号碉堡?这样的驮筐在太行山成千上万,你随便弄了一个来诓我?姚福喜有点满不在乎地说:诓没诓你,团长自己看吧我不看!团长柳直夫更火了,受到士兵这般地戏弄,他受不了,他大声命令,转过身去!姚福喜不转身,柳直夫提高嗓门:转过身去再不转过身去,我现在就执行战场纪律!姚福喜看到柳直夫打开了手枪的保险,他相信团长敢立即枪毙他,他收起了傲慢,转过身去了。团长给警卫员示了个眼色,警卫员去揭开驮筐盖子,那盖子刚一揭开,筐里睡着的孩子一下惊坐起来:团长,有什么紧急情况?那语调和用词团长和警卫员都非常熟悉。以前在指挥所里,团长柳直夫对着电话筒神色紧张时,政委就会走过来问:团长,有什么紧急情况?现在,政委的儿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惊得团长柳直夫心里直叫:死机了死机了!姚福喜回头看那孩子:帅呆了帅呆了!警卫员看姚福喜:酷毙了酷毙了!

雪幕中出现了一组人物雕塑。

柳直夫很尴尬,但也得下台阶啊:嗨这八班长,电话也不打一个,差点弄出个冤假错案!走吧走吧

孩子醒了,不能再盖驮筐盖儿了,也不能再扛在肩上走了孩子摔下来怎么办?这可是政委的儿子啊!只能抱着驮筐走。孩子坐在筐里,面向坡上,过断桥,经水窑,到泉水潭,再往上走就是团指挥所了。

泉水潭边的小川幸子住屋改成了战地救护所。孩子还没到泉水潭就开始叫喊:马伯伯来接我听到孩子的喊声,小川幸子走到门外,见到了孩子,也见到了姚福喜,她异常兴奋:哟!是政委的儿子!到哪儿玩儿啦?姚福喜又累又饿,放下驮筐,喘着粗气:等马伯伯来接你,我累坏了!小川幸子看姚福喜头上冒着热气,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赶紧催说:干脆进屋吧!姚福喜摇摇头:不啦,要赶回去呢!说话间老马来了,孩子叫道:马伯伯,带我到雪地里玩儿哟老马好像没听见孩子的话,他看看姚福喜的脸,看看驮筐,看看孩子,突然大嚎一声:我好昏啦我好昏啦小川幸子已脱下自己的军衣搭到孩子头上。小孩子看到老马捶胸顿足,大惑不解:马伯伯,有什么紧急情况?老马这次听见了孩子的话,含泪笑道:好了好了,没什么紧急情况!他蹲下去搂住孩子,望着姚福喜说:这孩子命大呀!姚福喜心里急:赶快把孩子安顿好,来一筐干粮,跟我一起到306号碉堡!老马听说还要自己一起去306号碉堡,很不解地问道:还要我去吗?姚福喜说:当然,没你作我的证人,我说不清楚啊!老马知道擅自离开碉堡是违反军令的,赶紧说:好,我马上就来!小川幸子脱下了军衣,露出一身中国农村的村妇袄,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姚福喜的脸,看到这张大嘴,她就想起丈夫用大嘴盖住她的鼻子和嘴巴的玩笑,看到姚福喜讲话时那跳动的舌头,她恨不得自己的舌头与那个舌头跳舞,她的目光要把这张脸吞了去。

姚福喜跨到了屋檐下,拍拍身上的雪,对小川幸子说:大嫂,除了核桃,还有吃的吗?我饿极了!小川幸子进屋抓了四个冷馒头出来:这是给伤员准备的。先递了一个给姚福喜:怎么,兄弟不喜欢吃核桃?姚福喜把整个馒头塞进嘴里,嗫嚅道:喜欢吃核桃,现在肚子饿,来不及啊!看到姚福喜把馒头在嘴里打了几个转,便一口吞了,小川幸子又递来第二个:你给我搬梯子那天,我采了好多核桃。我给你拿些来。说完她把手里的馒头都递给了姚福喜,进屋去了。姚福喜看看那棵核桃树,叶子快掉光了。

老马扛着驮筐下来了,姚福喜赶忙跨进了雪幕中。

小川幸子出门,老马和姚福喜的影子被雪幕遮住了。她叹了一口气,望望远处。远处来了几匹马。小川幸子知道,那几匹马驮着总部运来的一批急救包,要送到前沿去。她打定主意,往306号碉堡送急救包的时候,把一小袋核桃带去。

日本籍女人小川幸子

来到了306号碉堡

姚福喜回到306号碉堡,见碉堡已塌了桌子大个洞,班长王长兴被埋在乱石中,段九禄也已经死去。老马在碉堡入口处看了看,唏嘘不已:那孩子真是命大呀!姚福喜见此情景,又听老马第二次说孩子命大的话,火了:那孩子命大,是他自己走回去的吗?老马自知话不投机,赶快走了。姚福喜把段九禄抱到班长身边,自己上了那个射击台。只见雪雾中有十多个鬼子正不声不响地在接近306号碉堡。好险!差点叫鬼子端了我的锅!姚福喜心里骂了句狗娘养的!举起转盘机枪就扫了一梭子。斜对面的隐蔽投弹所也得到了信号,马上有几颗马尾弹丢了下来,鬼子胡乱放了一阵枪,就退回去了。

看来鬼子对这里不是真攻,是佯攻。鬼子已经把注意力转到了桃花寨。只等重炮、迫击炮、燃烧弹一到,就力图撕开一个口子,打进黄崖洞。现在,鬼子的小股山地部队正在往桃花寨下面的绝壁处观察攀爬路线,鬼子要今天夜里爬上绝壁,明早突然出现在桃花寨

姚福喜看出了敌人的企图,他觉得非常失望,就好像前两天与人下棋,下得很过瘾,今天突然来了个臭棋篓子,让他很扫兴。他放下枪,突然觉得很空虚。打开驮筐,想喝口水,却一个水壶也没见。他大骂了一句:老马是个马大哈!这时候,一阵脚步声来到了306号碉堡。

姚福喜寻声望去,来人竟是小川幸子。

给你们送急救包!小川幸子往姚福喜脚边丢了一个布袋,那是带给姚福喜的核桃。又往碉堡里看了看,从军用包里取出两个急救包递进来。姚福喜只接了一个急救包,说:一个就够了!小川幸子指指段九禄:那个小兄弟呢?姚福喜淡淡地说:他已经不需要了。就你一个人?班长在石堆里面,加我,三个。那边还有个邱贤贵呢,四个。小川幸子补充道。你认识邱贤贵?去年留守的那个连长嘛。他还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你什么?问我们日本是不是很穷?小川幸子已经进了碉堡坐下来了。

剥核桃吃吧。小川幸子提议。

我想喝水你们的水壶呢?叫老马收走了,我以为放在驮筐里。这个马大哈没放!那怎么办?忍着呗。忍不住了抓把黑雪吃。306号碉堡周围因为炮弹马尾弹的爆炸,落下的雪也是黑的。

小川幸子真的从布袋里拿出了核桃。姚福喜问道:你还不走?我不想走。小川幸子望着姚福喜回答。

姚福喜把眼睛移到射击孔外面:这儿可是前沿。

我不怕死。

你不怕死?

不怕死。这时候雪花很少了,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了,一股黄烟弥漫开来。

毒气弹炸了,毒气陕来了,你还不快走?

我不怕毒气!我可只有一条毛巾。我巴不得吸点毒气!

你怎么还不走?我可是要往毛巾上拉尿的呀!

往毛巾上拉尿?

不拉尿有鬼的用!你快走啊,毒气已经飘过来了

你不敢拉尿?那我给你拉!小川幸子从姚福喜手中夺过那条脏兮兮的毛巾,站起来就开始解裤子。

姚福喜呆呆地望着射击孔外,只见那毒雾离碉堡越来越近。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递了过来,姚福喜没有转头,也没有接毛巾:快把你的嘴巴蒙上!那毛巾没有收回,反而向前伸了一点。姚福喜再吼一声:快蒙上!蒙上你的鼻子嘴巴!毛巾又往前进了一点,姚福喜一把夺过毛巾,转身便向小川幸子的口鼻蒙去,小川幸子腾出双手,要把毛巾推回姚福喜的脸上,裤子却一下滑到了脚跟。

姚福喜松开手,一下子不知怎么办好。小川幸子却已把毛巾往姚福喜的面部蒙来。姚福喜只得一把拉过小川幸子,两人一起匍匐在了射击台上,头挨头耳挨耳地用一条毛巾蒙住了两人的口鼻。

小川幸子的眼闭着。姚福喜除了费劲地呼吸外,眼睛盯着那团毒气的走向。姚福喜看到,那团毒气在将要接近306号碉堡的时候,地上突起一股旋风,把毒气旋到天上去了。

姚福喜把毛巾松掉,毛巾落到了射击台上。两人的鼻气吹向射击孔,合成了一股白雾。

小川幸子的眼还闭着,姚福喜的一只胳膊还搭在她的肩上,挽着她的脖子,他们还是头挨头,耳挨耳,好久好久。

毒气过去了?

我放下毛巾,就是过去了。

没飘进来?

没飘进来。

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没结过婚。

还没订亲呢。

我看出来了。我丈夫嘴巴跟你一样大,嘴边上也有一颗痣。他二十二岁娶的我,我给他怀了三个孩子,都小产了。到中国来了五年,一个没怀上。林厂长已经很不耐烦了,我叫你给我拉晾衣绳,叫你给我搬梯子

这时候,只听到远处有咯哒咯哒的声音,两人都往阵地前面望去,只见十多个老百姓牵着十来头毛驴走到前沿来了。那咯哒咯哒的声音是驴蹄敲打石板地的声音。只听一个老百姓叫道:八路军别开枪,我们被逼着来收尸了,别开枪就见到老百姓开始搬运鬼子尸体,他们把尸体搬到毛驴背上,往回驮。看来还要好多趟才能搬完。

小兄弟,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我丈夫三十九岁了,我们来中国五年了还没孩子。我相信我是能怀孩子的呀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迷上了你。你的大嘴巴,还有这颗痣,与那个让我爱得快要发疯的丈夫没有两样啊!小川幸子摸着姚福喜的脸,摸着姚福喜的嘴。姚福喜却左右地躲着小川幸子的手。小川幸子见姚福喜还在躲着她,一下跪到了姚福喜膝下。

姚福喜一下惊呆了。小川幸子光着两腿,膝盖分别跪在他的两个脚尖上,小川幸子的头脸紧贴在姚福喜的胯下。姚福喜一阵激动,仿佛觉得下身奔出一股热流。他急忙抓住小川幸子的肩:大嫂,你起来,穿上衣服,走吧,我不能

你嫌我老吗?小川幸子仰望着姚福喜。

姚福喜摇摇头。

你守身给家乡意中人?

姚福喜又摇摇头。

你嫌我是日本女人?

姚福喜还是摇摇头。

那现在前沿在收尸,一时半会儿收不完。你有时间,为什么不能可怜可怜大嫂呢?

姚福喜将小川幸子的两臂紧紧抓住,使劲地要把她拉起来。

小川幸子却死死地抱住姚福喜的两腿,用头脸在姚福喜的胯下摩挲着。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下仰起头来,看着姚福喜的脸。姚福喜不再拉小川幸子了,他的手缓缓地伸到自己的腰间,摸索着裤带。只听嘣地一声响,姚福喜拉断了自己的裤带,他的裤腰塌了下去,小川幸子没有松开姚福喜的腿,姚福喜的裤子只滑到膝盖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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