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媳妇

那时金嫣红十六岁。

十六岁的女孩子是灌满浆的玉米粒,圆润润,晶莹透亮,咬开一看,里面一兜水啊!鲜嫩,脆生生,甜丝丝的。金嫣红身材窈窕,腰肢扭得也好,标准的美人胚子,让人看见了就想咬一口!

金嫣红是鹿鸣镇刘仙芝未过门的儿媳妇。刘仙芝在鹿鸣镇开了个百货门市部,名字就叫刘仙芝百货门市部。刘仙芝儿子叫杨新辉,很腼腆,见人说话面带笑,没有男孩子的大嗓门和粗野,像个大闺女。金嫣红说话慢声细语,蚊蝇哼哼一般。人们都说这两人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金嫣红和杨新辉订亲时,杨新辉高中刚毕业,学习成绩一般,没能金榜题名。家里人说再复习也没有什么意义,就结束了学生生涯。他爹在外面做生意,他跟着爹跑。平常日子,总是刘仙芝一个人在家打理。和金嫣红订亲后,刘仙芝说既然是自己的儿媳了,就来帮忙吧。金嫣红在家闲着也没有事做,正打算进城找活干呢,就理所当然地来了。

金嫣红家在鹿鸣镇西边柳水河村,颍河边上,距离鹿鸣镇五里地。金嫣红白天在这里营业,晚上回柳水河。后来,刘仙芝说每天来回跑着不方便,想让金嫣红住在刘仙芝那里。金嫣红父母琢磨着反正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住就住吧。金嫣红就提前人住到刘仙芝家了。

暮春后下了一场雨。雨后的阳光格外灿烂,空气也清新。金嫣红在门市部里忙活了一阵子,没有顾客了,阳光便闯进来,呼喊她。不出去和阳光亲热一会儿,实在有违阳光的盛情。她满面含笑,要出去看看雨后的阳光。

金嫣红身材修长,胸脯发育得咄咄逼人。那天她穿了一件大红毛衣,站在雨后的大街上就像一棵熟透了的红高粱,格外扎人的眼。

村里无赖张鼬姘在城里住了好些天,那天回来了,纠集一群爹娘管不了的狼娃子们在街上撒欢儿,看见了金嫣红。张鼬姘惊叫道:谁家的妹子这么漂亮!有人就说是刘仙芝的儿媳妇。张鼬姘咽下一口唾沫,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有人调侃说:你能搞到手?张鼬姘再咽下一口唾沫,说:小看我不是?谁敢打赌?狼娃子们嗷嗷叫着起哄。金嫣红听见这话,扭头回了门市部。

金嫣红人还没坐稳,刘仙芝从外面回来了,一身的阳光。金嫣红发现她怀里抱着个瓷瓶下面一个葫芦肚子,上面是高高的脖颈,像女人那一抹粉颈,挺拔修长,落落大方;通体为淡淡的青色,上面密布着点点枣红色的斑纹,恍若深秋旷野里成熟了的柿子,意境幽远,趣味盎然。

刘仙芝把那个瓶子放到柜子上,说:这是淑女瓶,是我朋友送的。钧镇那家钧窑厂的女老板和刘仙芝是好朋友,那天,老板看到金嫣红,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失口吟诵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来,赞扬刘仙芝有眼力,她儿子好福气。今天刘仙芝去她那儿,她就送了这个瓶子给她。

金嫣红想起那天的事,不由脸红了。

第二天上午,金嫣红正在营业,张鼬姘来了,拿一盒帝豪烟。张鼬姘色迷迷地嬉笑着,盯着金嫣红,眼睛里火苗要蹿出来,恨不得喷到金嫣红脸上。金嫣红对他很反感,随手拿了一盒烟丢在柜台上,什么话也不说,眼睛看着门外。张鼬姘没有拿烟,鼻子哼起来,说:噫,你咋这样儿?这是对顾客的态度?顾客是上帝啊!金嫣红也不吭声,借故走到一旁,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起来。

张鼬蛢一见,心里的火苗往上一蹿,高声叫喊:老板娘,老板娘!刘仙芝在后面洗衣服,听到喊声跑过来,看是张鼬姘,忙赔上笑脸。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不可得罪一个小人。张鼬姘不只是小人,还是赖皮。哟,这不是鼬蛢,有事?

张鼬姘叫嚣道:这个妮儿服务态度太差劲,把她辞了吧。顾客是上帝,对顾客冷冰冰的,影响你的生意!

金嫣红感到很委、校长、学生家长经常找到家:拽女学生头发,砸烂学校玻璃,用刀子把学校树皮剐了。有个女教师是张鼬蛢没出五服的姑,在厕所解手,他去偷看。他姑把他脸打得肿成了发面馍。张新圈一气之下,让他结束了学生生涯。他年龄又小,就这么-卜儿子,张新圈看得比祖奶奶还要金贵,平常也是舍不得弹他一指头啊。张新圈的老婆知道这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连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混。

自打买烟后,张鼬蛢经常来,也不都是买东西,来了就东扯葫芦西扯瓢。说着话,眼睛不时瞟着金嫣红。一听说他来,刘仙芝就放下手里的活,赶忙过来陪着说话。后来刘仙芝对他的到来形成了条件反射,就像听说日本鬼子来了一样!刘仙芝也看出他的意图在金嫣红身上,恨得真想抓一把狗屎糊他眼上。刘仙芝男人家也是鹿鸣镇的,是个大户,势力众。那天她男人回来了,她告诉了男人。男人说:宰了他!刘仙芝瞪男人一眼说:废话不是,你能宰他?打蛇不死,反会被蛇伤!刘仙芝想要考虑一个万全之策,既教训了他,还不能让他以后再来找事。刘仙芝骂道:死了便宜他,让他中风得瘫痪,不死不活!后来这话不幸言中,让金嫣红刻骨铭心。

左想右想,刘仙芝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金嫣红和杨新辉结婚。于是刘仙芝就开始张罗着给他俩办事。

不巧,金嫣红妈病了。打信来让金嫣红回家照料。一晃就是十多天。病好后,她妈说想去看看妹子金嫣红二姨。二姨家那里也有一个集市。姨家在集市上开了一个杂炣店,颇有些名气。

金嫣红便陪她妈去了二姨家。

妈和姨在家里说话,店里忙,中午让金嫣红去帮着照料。忙完后,金嫣红打扫了卫生,也没有事做,掂把椅子坐门口,看街上的行入。这个时候街上行人也不多,零零星星。

正无聊着,一辆面包车开到杂炣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金嫣红一见,其中一个就是张鼬蛢,裤子褪到肚脐眼下面,一看就是一副流氓像。张鼬姘个子矮,右腿还有些跛,走在路上就像狗被打折了腿一样。肤色黑红,就像卤猪肉蘸了酱油。

张鼬姘眉头一扬,叫道:哟呵,跑这儿了啊!我说咋找不到了呢!

金嫣红躲闪不及,把脸扭向一边。金嫣红姨夫出来,把张鼬姘迎进店里。张鼬蛢从金嫣红身边经过,假装没走稳当,趔趄一下,想撞金嫣红。金嫣红忙闪了一下身子,没有被撞着。张鼬姘说:要两碗杂炣!金嫣红姨夫忙到后面去做。一会儿金嫣红耳朵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像耗子那样吱吱叫。她扭了一下头,瞥见张鼬蛢和那个人头对着头在说悄悄话,一边说还一边偷眼看金嫣红,像两只耗子咬嘴一样。金嫣红料到他们在说自己,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一阵响动,那个人起身到外面,拉开了车门。张鼬蛢到金嫣红身边,说:你不在鹿鸣镇干了?金嫣红抬一下头,没有说话。张鼬姘突然伸出右胳膊拐着金嫣红的腰,那个人上来抬着金嫣红的腿就走。金嫣红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弄到了车上。哐当一声,关上车门,一路飞奔。张家在城里买了几套房子,张鼬姘把金嫣红拉到城里的房子里,强奸了。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媳妇!张鼬姘提上裤子得意地说。

金嫣红父母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吆喝出去丢人啊!金嫣红爸仰脸看着天,报案也白搭,张鼬姘的名声那是顶风臭八百里啊,枪毙不了,出来后还不和出过国留过学一样,更加嚣张。这么想,便觉得还是大事化小为好,闺女一辈子的事情。

就这样,金嫣红成了张鼬姘的媳妇。

警察出示了他们祝贺的证件:拘捕证

金嫣红和张鼬蛢住在了城里。

金嫣红在乡里初中上的学,毕业后就下学了。她是个腼腆的孩子,很少进城,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会成为城里人。现在却成了城里人,真是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住的是楼房,还有一辆很破的昌河面包车。再破也是车!这一切都是金嫣红过去没有想过的,也是不敢想的。她爸妈曾经来这里看过,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满意,闺女算是上错花轿嫁对家吧!人啊,这一辈子谁也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都是为了一张嘴,有口饭吃,喂饱肚子,穿上像样的衣服,在人前显身扬名!

金嫣红一直高兴不起来。张鼬蛢结识的都是些游手好闲、打打杀杀的人,每天和这些人一起,不是喝酒就是打架。晚上有时很晚才回家,白天又不见人的影子。金嫣红说:你就不能呆在家?张鼬蛢一听就火了,吼道:老子要你管!

金嫣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他骂,心里直想哭,为啥骂我?张鼬姘血红着眼睛,吼道:老子就是骂你了,咋着?我的事情以后少插嘴!金嫣红长这么大一直是温柔柔的,见人说话面带笑,没有被爹娘骂过,也没有被老师批评过,咋就被这个还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骂呢?有人说过,男人结婚前是孙子,对女人百依百顺;结了婚是儿子,学会顶嘴了;结婚后是老爷,开始发号施令了。对于金嫣红来说,张鼬蛢始终都是强盗!

金嫣红和张鼬姘的婚期定在农历七月初九。

张新圈在鹿鸣镇是个人物,他儿子结婚是不能含糊的,便包下了白云悠悠酒店。

七月初八晚上,金嫣红在嫦娥奔月婚纱摄影城化过妆,坐车回到柳水河。第二天等待新郎官的到来。柳水河的大街上早就站满了人,像迎接皇帝巡幸一般。人们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个传奇式的新郎。在柳水河村的历史上,在柳水河方圆左右村子的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人们引以为稀奇。

张鼬蛢的小车到了金嫣红家门口,人们这才发现,这兔孙咋看像一块酱肉啊!有人接口说:小姐生的!

金嫣红被拉到了白云悠悠大酒店。在人们的等待中,婚礼开始进行。关键时候出现了精彩的一幕,几个警察进来,还有人以为是送贺礼的。警察出示了他们祝贺的证件:拘捕证。张鼬蛢涉嫌强奸,被带走了。就像摄影师在摁键的瞬间,出现了故障,一张原本美好的照片成了缺憾!

金嫣红昏过去了!人们千呼万唤方才醒转过来。三天后,金嫣红回了娘家。这个消息不亚于当初她被强奸,其轰动效应绵延十多年而绕梁不绝!柳水河那个小村子沸腾了。金嫣红爸妈几乎没法在街上走路!

金嫣红没有去探望张鼬姘。金嫣红后来生下一个男孩子,公爹张新圈为她请了保姆。保姆来时没有带铺盖和洗刷用品,一切用品都由张新圈准备。保姆有个爱好:烧香!县城东街有个城隍庙,保姆每月初一、十五都去那里烧香,这是张新圈特批的,谁都不能阻挠。保姆去烧香金嫣红也跟着去过,保姆烧香时样子很是虔诚。保姆很勤快,照看孩子,洗衣服,上街买菜样样抢着干。这让金嫣红又很高兴。金嫣红和她聊天,问她是哪个乡的人,保姆说她是外地人。金嫣红听她口音却是本地人。不管是哪里人吧,她对这个孩子却是很上心。她还劝金嫣红去监狱看张鼬姘,金嫣红不去,她就自己去了。她说:年轻啊,四十岁以后都老实了!

一年后,张新圈花钱买通关节为张鼬姘办了取保候审。出了狱的张鼬姘几乎就没有停歇,当天晚上他的一帮狐朋狗友就摆下酒席为他接风,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才被搀回家,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大呼小叫。保姆忙去倒了水端过来,让金嫣红递过去。金嫣红递过去,张鼬蛢没有端好,茶杯掉地上摔碎了。张鼬蛢勃然大怒,叫骂着要打金嫣红。跟来的人忙上前去拉劝。张鼬蛢由于酒精的作用,头重脚轻,跌倒地上,被人们抬起来,瘫倒床上。

这些人走后,金嫣红要清扫地上的脏物,保姆忙接过去清扫。保姆清扫着地,满面赔笑地看着金嫣红,说:别和他一般见识啊,喝醉的人,啥都不知道啊。

金嫣红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现在遇到这么一个人,真是没有办法。多亏保姆,能够体贴金嫣红,能够为金嫣红说宽心话。保姆让金燕红的生活丰富起来,活跃起来。金嫣红也有了欢乐。

要在解放前,该叫我少爷才对

张鼬姘不是喝酒就是打架,就像吃饭一样,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有时是他打着别人,有时是人家打着他。这里说的打,包含着用刀砍,棍棒打。金嫣红觉得这样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过似的,每一天都不容易。金嫣红总是想回娘家,娘家的条件不如城里,但那里安全,安静。那天,金嫣红回了柳水河。保姆没有跟着走,说要伺候张鼬姘。

回到柳水河后,每天由妈照看着孩子,她可以到街上和一群兄弟姐妹们玩玩麻将。柳水河村后面是颍河,这里地势低凹,一条石板桥横过去,就是另一个村子。河里种满了柳树,小时候每到春天,她都来这里掐柳枝吹横笛。她还和妈一起来河里洗衣服。现在她又回到了柳水河村,又到河里洗衣服。洗着衣服说着笑话,仿佛就是昨天。时光真是如流水啊,眨眼间的事情。

那天,她在河里洗衣服,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说明天是张鼬蛢的生日,要金嫣红回去。金嫣红恍然大悟,她早把这件事给忘了。保姆便责怪金嫣红,咋能把这事给忘了?金嫣红不仅是忘了他的生日。甚至想忘记他这个人。

金嫣红回家收拾了衣物,等着张鼬姘来接。妈说:回去后高兴点,别老是冷着脸。金嫣红是快乐的,她总是以微笑面对人们。可自从进到张鼬姘家之后她的微笑消失了,她忘记了微笑。她在张鼬蛢面前只能是等待训斥,诚惶诚恐,哪里还有微笑可言?妈的提醒让她很为难,她不知道怎样笑!

太阳要落山了,余辉斜射在颍河里,河面上浮动着点点金光。时不时有一辆农用车从村子里奔驰而过,荡起层层烟尘。老太太们抱着孙男孙女们说着笑话。张鼬姘开着车接金嫣红来了。保姆也来了,从金嫣红怀里接过孩子,亲热得好像自己的孙子一样。哎哟,我的宝宝,想死奶奶了!保姆把孩子递给张鼬蛢,张鼬蛢抱着孩子亲了亲,咧开蛤蟆嘴,嘎嘎嘎笑几声,又把孩子递给了保姆。保姆又递给金嫣红。金嫣红的爸和妈都出来送,一直送到村口。张鼬蛢摇下车窗,大大咧咧地说:回去吧!张鼬姘从来没有叫过金嫣红父母爸和妈。总是直截了当地说话,干啥啥。尽管这样,金嫣红爸和妈心里也高兴,女婿有车啊,有房子啊,有钱啊。老头子站在一旁笑呵呵的。老太太扒着车窗说:蛢,开慢点,别吓着孩子!张鼬姘咧开大嘴笑道:哎呀,我的儿子我知道!车已经走很远了,两个老人还站在原地目送着。

张鼬姘的生日摆了两大桌,都是张鼬蛢的狐朋狗友们,让金嫣红心疼得不得了。那天,张鼬姘又喝醉了,金嫣红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张鼬姘难得地没有出去,在家看电视。金嫣红看他高兴,试探着说:其实没有必要请这么多人,不就是个生日,咱三口人多好!

张鼬姘瞪她一眼,说:花你的钱?

金嫣红怯怯地说:浪费啊。

张鼬蛢骂道:看看你那熊样!

金嫣红很委屈地说:我啥熊样儿?

张鼬姘鼻子哼哼,说:窝囊废一个!金嫣红打了个寒颤,看着张鼬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说话。张鼬姘好像找到了话题,说:你整天黑着一张脸,是咋着?谁欠你账不还了?就是个小姐,也得给个笑脸。金嫣红说:我不是小姐,我是你老婆。

嘻,还不如小姐呢!整天脸阴沉着,一点胃口都没有。

保姆变了脸色,说:鼬蛢,别这样对待嫣红,嫣红是个多好的女人。

张鼬姘吼道:闭上你的臭嘴巴,没有你说话的份。

保姆有些恼恨,你咋骂我?

张鼬姘拍着沙发说:我就骂你了,咋了?你记着,你是个保姆,我用你就用,不用就滚蛋!

保姆愤怒了,说:你咋这样?你爹叫我来的啊!

张鼬蛢直起身子说:我爹叫你来,也不是让你管我的!

你,你这孩子咋这样儿?

孩子是你说的?要在解放前,该叫我少爷才对!

保姆的脸扭曲了,说:你太不像话了,我告诉你爹!

张鼬姘掂起拖鞋扔过去,砸在保姆脸上,你告诉我爹去吧,去吧!你现在告诉他,你现在就滚蛋!

你,天啊!保姆捂住脸哭起来。

金嫣红忙把保姆拉到另一间屋子里。保姆呜呜地哭起来。金嫣红抱着孩子,站在保姆身边,不知道怎样劝她。看着保姆哭,她心里也很难受。她希望保姆能离开这里,不再受窝囊气。哪里不能干活啊,给谁干活都得管饭啊。保姆却不愿意离开,保姆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接过金嫣红怀里的孩子,亲热起来。我不生气,他慢慢会改好的!

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金嫣红出去看,张鼬姘出去了,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金嫣红拉了保姆到客厅,说:下去转转吧!保姆抱了孩子,金嫣红跟着下了楼。

小区外面是新修的水泥路,笔直而又宽敞。绿化树把周围打扮得春意盎然。保姆很快就把被砸的事情忘记了,快活地和孩子玩了起来。

别向自己男人头上铲屎,人家笑话

金嫣红觉得自己也应该找个事做,整天闲着心里像长草一样发慌。张新圈的煤矿上她是不去的,在很远的大山里。她去了也没有自己要做的活,还是在城里找个事做,比如卖个水果,或者去服装店,或者去超市里。张鼬蛢听了,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说她老老实实看好孩子就是最重要的事,最大的事。

金嫣红便不再吭声。

在城里没有事干,还是回柳水河吧!农村是一片广阔的天地。有广阔的田野,有清清的河流,有熟悉的人们。还有鸡子猫狗。河里经常有鹅鸭嘎嘎地叫来游去。

妈高兴得走路都颠颠的。爸慌着去集市上割肉。妈慌着去地里薅菜。说实在的,闺女一直是妈家人的自豪和骄傲。女婿虽说名声不好,可家庭条件好,街上人们议论起闺女家总是用羡慕的眼光和口气,人家闺女真是有福的命!老两口嘴上说:都是人家的,咱还是穷百姓啊。话是这么说,可从内心讲,老两口心里还是高兴的。村里人背地也议论过去的事情,那些有情有义的如何?人家可是强行驾驶的,看看,不比谁过得好!

金嫣红走在大街上也是人们谈论的主角。金嫣红知道自己内心的苦处,打掉牙自己咽下去。笑容满面地和村里人说话。

这天上午,金嫣红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张鼬蛢领回家一个女人。张鼬蛢在外面搞女人已经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正常得如同每天要吃三顿饭一样。他不搞女人才是太阳从西方出来了。金嫣红拨打家里的座机,传来女人的声音,声音很不通畅,被压迫着一样,听出是金嫣红的声音,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张鼬姘的。谁?张鼬蛢很不客气。

我。金嫣红声音怯怯的;

谁叫你打电话?狗东西!啪的一声,挂了。金嫣红怔怔地举着手机,就像举着一根打狗棍,面对汪汪叫着的狗,却不敢打下去。

金嫣红搭车回了城里。保姆在楼下等候,什么也不用说,两个人到楼上。黄鹤一去不见人,空留房间乱糟糟,床上凌乱不堪。陌生女人的气味很浓。

金嫣红不能容忍,想给张鼬姘打电话,她知道一打电话遭到的还是一顿谩骂。谩骂就谩骂吧,事情总得说个清楚明白。在外面随便胡混,哪怕钻进小姐的肚子里再回回炉,也不能领到家里!她拨通了张鼬蛢的手机,里面乱糟糟的。

喂!她不客气了。

对方没有回音,挂了。再打,关机!

对,找他妈去!

金嫣红抱起儿子张冰下楼,打面的直奔婆婆的住处。婆婆在院子里和几个老婆婆们说话,见多天没来的媳妇登门,很是喜欢。婆婆抱住孙子,三个人到楼上。

金嫣红没好气地说:你儿子混人了!

婆婆好像是看一个怪人,很是不屑一顾,你咋说这话?男人家在外面混,能不认识一个乒性朋友?

金嫣红说:都上床了。

婆婆更不高兴,懊恼地说:你按着屁股了?

金嫣红想不到会是这样,说:可是,真的啊!

婆婆很看不起她,声言厉色地说:别向自己男人头上铲屎,人家笑话!

金嫣红怔怔地看着婆婆,不知道该说什么!婆婆改变口气,说:作为一个女人,要有肚量,别动不动就随便说。

金嫣红的头懵懵的,觉得天旋地转。她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这样说话。金嫣红抱起孩子,很狼狈地回到了属于她的家。保姆看着她的脸,料到不会太顺利,说:这里我也快住不下去了,是我告诉你的,他回来后不会放过我。

金嫣红知道自己无力保护她,可又不想让她走。保姆走了,自己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不敢怎样你!

保姆说:我告诉张新圈,他得给我一个交代!

张鼬蛢这天回家很早。金嫣红在做晚饭,保姆和张冰在地上玩积木。张鼬姘狠狠地瞪了保姆一眼。保姆装作没有看见他,只管和孩子玩。张鼬蛢到厨房揪着金嫣红的后领子,吆喝:你去我妈那里告我了?真是找死啊!

金嫣红正拿着铁锅铲在炒菜,被衣领子勒得说不出话来。锅里的菜在嗞嗞啦啦响。金嫣红说不出话,只能任凭张鼬蛢骂去。金嫣红不说话,张鼬姘越发生气,骂道:憋死了?为啥不说话,嗯?金嫣红不能自持,丢掉了炒菜的铲子,铲子掉在地上发出残忍的叫声。保姆抱住孩子过来,不敢说话,在孩子屁股上拧了一下,孩子哇地哭起来。孩子的哭声救了金嫣红。张鼬姘松手了。到保姆跟前,你找死吧你!保姆不说话。张鼬姘去抱张冰。锅里的菜已经焦糊了,金嫣红把菜锅端下来,到外面坐沙发上,喘着粗气,不断咳嗽,不断呕吐。

张鼬姘抱着孩子,孩子不让他抱,他把孩子放地上。孩子跑到金嫣红怀里,惊恐地看看张鼬姘。张鼬姘恨恨地骂:老子就是包小姐养鸟儿了,你怎么着?

金嫣红说:咱离婚吧!

张鼬姘冷笑道:做梦!你这辈子就是我的女人!张鼬蛢瞪着保姆,你在这里干不长了。保姆不看他,也不说话。你给我滚!张鼬姘咆哮道。保姆一句话也不说,嘴角浮动着微笑,好像张鼬蛢不是说她似的。

张鼬姘的手机响了,接了手机,人便出去了。

保姆拉着孩子的小手,说:我告诉张新圈。唉,还是忍吧!

离婚去,谁不去谁不是爹娘养的

孩子上小学了,保姆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用处了,该走了。保姆却不走,每天拖地,洗衣服,洗孩子的,还洗金嫣红的,也洗张新圈的。和金嫣红一起上街,两个人热热闹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母女俩呢。其实她年龄比金嫣红的妈小得多啊。

保姆不说走,金嫣红也没法让她走。她是张新圈请来的,这事还得张新圈开口。张新圈来了,后面跟着儿子张鼬姘。张鼬姘去煤矿上班了,家里难得的安静。少了许多是非。

张新圈明确地说保姆继续在这里干,工资仍然由张新圈出。张新圈对张鼬蛢说:好好待你姨,要像对你妈那样。张鼬蛢什么也没有说,不在乎地把头仰起来,看着别处。张新圈又对金嫣红说:你姨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出来的,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够可怜人的!金嫣红能说什么?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家里也需要她!每月的初一十五,保姆都去城隍庙里,很虔诚地烧香祷告,金嫣红在一旁看着,觉得保姆真是可笑。又觉得真是个神秘人物,不知道张新圈咋就找一个这样的人!

金嫣红想在城里找个事做,不能整天这样闲着。你就是穷命!张鼬姘骂道,下井挖煤去吧!下井挖煤是不可能的,人是要活动的,不能每天都这样啊!

保姆打圆场说:照看好孩子就是你的最大工作!话是这样说,金嫣红心里总是不好受。张鼬姘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继续着她的日子。金嫣红觉得她的日子就像吃甘蔗,明明知道吃的是一根被虫蛀过的甘蔗,也得吃下去。甜的那一节遥遥无期,或许一辈子都是这样,在苦涩中咀嚼。

这天是张鼬姘妈的生日,在大福大酒楼摆下宴席。

金嫣红要保姆也去,她说在家洗衣服,中午随便吃点东西算了。金嫣红说要给她掂菜回来,她说啥不让掂,人家笑话!金嫣红看她执意不让掂,也没有勉强。

吃饭时张冰睡了。这里离婆婆家近,大家都说送到婆婆那里吧,金嫣红就把张冰送到婆婆那里。她没有事干,就看电视,她爱看韩国电视剧,没完没了的臭长,她觉得很有意思。看了一集,她又开始调台。一直没有好看的节目,饭店里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抬起头看看外面,什么也看不到。这里是十楼,被窗帘遮挡着。她去拉开窗帘,看到的是高耸的建筑和高远的天空。她想到了张鼬姘。她忽然想起吃饭时见他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了,慌慌张张的。现在也不知道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肯定是在搞女人!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抱起孩子就走。到楼下碰见婆婆上楼,和婆婆打声招呼。婆婆责怪她不该在孩子睡着的时候走。

金嫣红心急火燎地开门进屋。卧室门开着,床上两个人正在肉体交融。金嫣红把张冰放到另一间屋里,过来站在床前,目视着两个人。张鼬蛢吼道:滚!

金嫣红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说:走,离婚去!

张鼬姘正是血脉膨胀的时候,怒不可遏,吼道:滚!

金嫣红不滚,走,离婚去!

张鼬姘吼道:滚,找死啊!

金嫣红说:离婚去!

张鼬姘抓起一件衣服摔金嫣红脸上,离婚是你说的?你个没有本事的东西,离了婚一分钱也不给你,饿死你!

金嫣红说:离婚去!

张鼬蛢跳下来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金嫣红没有哭,只有一句话:离婚去。

张鼬蛢气得要发疯,走,离婚去,离婚去,谁不去谁不是爹娘养的!

两个人就离婚了。

张鼬姘把孩子要走了,说以后不许金嫣红见孩子的面。金嫣红什么也不要,这里的房子,这里的人,这里的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让她仇恨,痛苦,感到侮辱!恨不得马上逃脱。她空空荡荡地回到了柳水河村。那里有颍河水,有柳树,有芦苇,有红薯地,有蝈蝈叫!

对于金嫣红爸妈来说,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尽管说是闺女提出的离婚。就好像一场战争,闺女是宣战方,可是闺女没有打胜仗,伤痕累累,身心俱疲。以自己的青春为代价,赢回的是一心的伤痕。就好像是打电话,闺女是主叫方,闺女叫回了什么?片刻的荣华之后是落寞。这个事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可是这样的事不用说就传扬得满世界都知道。

爸说:日子还得过啊!是啊,日子还得过,日子是人过的,还得活下去。金嫣红蜷曲在家里,偶尔出门。人们都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人们同情地看她的脸,表示一下关心。别人越是这样,金嫣红越是心里不好受。

保姆来了。

你傻瓜啊傻瓜啊,将来你会后悔的!放着现成的房子不要,白白地把家产留下,不是傻瓜是啥啊!唉,还有你的孩子!金嫣很坦然地一笑,比方说一根甘蔗,你为什么要吃它,是因为它甜才吃。如果你一直吃的是苦的,还能吃?吃多了要中毒而死。那一切本来就不是我的,扔了也就扔了吧,没什么可惜。

保姆叹息道:话是那么说,可是过日子和那个是有区别的。你就不想你的孩子?

金嫣红抹一把泪,苦了我的孩子!

唉,年轻啊,冲动啊。保姆继续叹息,既然这样了,就这样吧,都在火气头上,停停我劝劝鼬姘,还回去吧!

金嫣红感到保姆的话真是太可笑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还能回吗?找死啊!别再说了!金嫣红一颗铁钉钉在地上。

保姆怨恨地看着金嫣红,说:想孩子的话给我打电话,啊!

金嫣红眼里闪过泪花。

保姆欲走不舍,叹息说:其实这个事啊你是有责任的。自己想不开啊。一个男人花了就花了吧,只要知道回家,何必较真!

金嫣红感到意外,说: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三妻四妾。人是要有道德的。

保姆很有些看不起金嫣红,说:社会上这样的事情还少?保姆说得不错,前些天电视上有个节目,说的是某地几个大款招聘二奶,应聘者竟然众多。有些女孩子家长专一陪伴,唯恐女儿应聘不上。他们村里就有一个女孩子给人家当二奶,人家还生活得其乐融融。

金嫣红说:可是,我不允许!现在是新社会,是中国,不是旧社会,也不是国外。人也不是畜生,想和谁交配就和谁交配!想在哪里交配就在哪里交配!

保姆不再勉强,争论也只好像篮球场上的比赛,不用吹哨,暂停!

女人怎样才能成为女人,才有味道

人们的眼光就是刀子,把金嫣红的肌肤都剥落了,只剩下骨骼,嶙峋难受。人们的问候与其说是关心,还不如说是怜悯、施舍,也有看笑话的成分!父亲是个爱说话的人,沉默寡言了,在人前走路矮半截的样子。妈是从小没有爹妈的人,受尽了苦难,说:想开些,慢慢就过去了。

农村土地越来越少了,也没有什么事可做。金嫣红觉得还是应该出去干活,散散心,也要养活自己。金嫣红的哥嫂都是下岗工人,下岗后去广州打工了。妈让她去广州,哥也同意让她去。她心里惦记着儿子,不能离开。广州太远,看不到儿子。保姆说过,只要她想儿子了,她就能满足她。

金嫣红想起了那个钧瓷艺人,她在刘仙芝家见过她,钧瓷艺人对她的感觉很好,说有空让她去钧镇玩。妈说人家这是一句客套话,不能当真。金嫣红承认是客套话。她感觉到钧瓷艺人对她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

妈同意去看看隋况,好歹打个电话啊!

金嫣红去了钧镇,找到了刘仙芝的朋友,那个钧瓷艺人。缘分缘分啊!老板抚掌大笑。老板让她在展厅里看,认识钧瓷作品。金嫣红也见过钧瓷,那只是在电视上,在大街上,浮光掠影。现在置身于钧瓷的海洋里,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满眼的珠圆玉润,满眼的珠光宝气,满眼的姹紫嫣红。好几天她脑海里满当当的,晚上睡觉都梦见抱着钧瓷。

金嫣红发现了淑女瓶,和刘仙芝家那个不同的是,刘仙芝家那个是圆而光滑的敞口,这个是曲折的敞口,像荷花的边沿,给人以灵动的美感。老板说,这叫荷口淑女瓶。还有不同的是,这件钧瓷作品通体玫瑰红。近距离端详,上面有如丝如发的纹络,丝丝缕缕飘逸潇洒,更增加了她的灵动。在灯光的照射下灿烂耀眼。

为什么刘仙芝家的色彩和这个不同?金嫣红提出她的疑问。

女老板笑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是钧瓷的本质。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件钧瓷,她的釉色取决于窑变,因此又说钧无二。金嫣红似乎灵光开片,满面喜色,抱住淑女瓶亲了亲。

老板让她做了钧窑厂的形象代言人。金嫣红想起电视上那些广告,那些女人,那身姿,那肤色,那语言,是自己能够相比的?事在人为,一切事其实都是一层窗户纸,捅开了,不过如此,也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一切听导演的就好了。

美意难违。金嫣红只好答应试试。钧窑厂邀请来了电视台的人。导演一眼便选中了淑女瓶,让她抱住这个瓶子。导演设计好的话和动作,照着做就可以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导演的反复矫正下,广告终于拍完了。金嫣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身汗水,满脸通红,像熟透的红苹果。只是不知道上电视后会是什么样子,丢人不丢人!

第二天晚上,老板告诉她,晚上可以看当地电视广告。金嫣红早早吃过饭,就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电视。广告是在八点以后才开始。先看了一会儿新闻,然后是其它节目。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等到了广告节目。第一个就是钧窑的广告,金嫣红看到了自己的形象,高兴得一下子捂住脸,张开的嘴都无法合拢。她看过那些明星们的广告,觉得他们很美,一直惊叹她们的身材,她们的肌肤。现在看了自己的形象,才觉得自己真是很美啊!可惜遗落人间无人识啊!老板不失时机地说:艺术来源于现实,不是凭空杜撰的。女人怎样才能成为女人,要结婚,要生孩子,生过孩子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有味道!

老板仍然是意犹未尽,如果是艺术大师对你进行包装,和那些大腕儿们相比,毫不逊色。

金嫣红快乐地捂住脸,我?我怎么能和人家相提并论!

老板说:包装,一切都是包装。三分本色,七分包装。

金嫣红慌乱地说:不,我还是做普通人吧!普通人好,平安,平安是福啊!

老板笑说:你不能正视你的资源啊!

钧窑厂里还有两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第二天上午,金嫣红和这两个小妹妹在讨论关于广告的事情。两个小妹妹都说金嫣红的形象实在是太美了,可以和那些大腕们相媲美,只是缺乏包装。大家都感叹,人啊,谁比谁差?差到哪里,差的是机遇!

来客人了。三个人迎出去,是张鼬蛢!将军肚昂扬起来了,就像他的光头。裤子向下掉得又多了,几乎穿不上。脸上的横肉也多了,就像红薯蒸熟了一样,发福是发福了,却是不好看。浮肿!车也换了。张鼬蛢不屑一顾,哼,出息了!金嫣红躲之不及。

张鼬蛢在展厅里转悠,似乎也没有什么目标,只是转悠,对哪个都不感兴趣。金嫣红和两个小姑娘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转悠。有一个小姑娘上前去,想讲解一下,张鼬蛢鼻子耸耸,球,不过是一把泥。金嫣红赶忙过去,把那个小姑娘拉到一边。张鼬蛢说:你信不信,我把她摔了!金嫣红吓得不敢再说话,小姐养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张鼬姘并没有真摔,在屋里转悠转悠,到金嫣红跟前,说:你出来。金嫣红几乎没有迟疑就跟出去了。其实她不想出去,但她的脚不听使唤。

你被包养了?

你!我不许你侮辱我!

张鼬姘对金嫣红的发怒感到可笑,鼻子哼哼,说:你上不了天,我只要听说你和谁结婚,要了你的命,杀你全家!说完拉开车门上了车,伸出光光的乌龟头晃晃,我还来找你,天天来!车已经走很远了,金嫣红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金嫣红不想给别人带来灾难,对老板说了实情。老板惊愕之后,说:他不敢怎样你!

金嫣红摇摇头,说:不,你不了解他!

老板的眼里流露出可怜,说:你只管在这里干吧,真的没事,他不敢在这里撒野!

金嫣红执意要走,老板叹息一声,把淑女瓶送给她,作为纪念。

她面对的不是一桌美味佳肴,是一堆烂白菜

妈告诉她,张鼬蛢现在已经是五个老婆了。一个有驾驶证。那四个是公开的地下工作者。前一个生下一个带把儿的。后四个生下的都是蜜食罐儿。

在柳水河村蜗居两个月后,金嫣红在城里一个水果超市找到一份活干。白天上班,晚上千到很晚,没有地方住,租房。爸咬咬牙,借钱为金嫣红买了一套二手房。这样,金嫣红在城里终于有了一个窝儿。

金嫣红的房子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为的是安静。那天中午她下班后回家,洗罢脸,听到有人敲门。她在城里没有亲戚,也没有熟人,谁会敲门?她开了门,是张鼬姘。

张鼬姘又去了钧镇,没有找到金嫣红,回了县城。那天张鼬蛢开着车在街上走,无意中发现金嫣红在卖水果。张鼬姘在县城也是出了名的,哪个超市他不熟悉?真狡猾,从钧镇窜到城里,我还是找到你了。

金嫣红没有让开。张鼬蛢挤进屋里,四处嗅一遍,说:狗窝。一屁股坐沙发上,我还当你从人间蒸发了呢!多少钱?

金嫣红不知道他问什么,也不好回答。张鼬姘瞪着她,问:你聋了还是哑巴?我问你话呢!

金嫣红怯怯地说:问什么?

张鼬姘说:这狗窝多少钱?

金嫣红不想回答,想想还是说:四万。

张鼬姘说:也就是狗窝才值四万。

这是我自己买的,好赖我住着舒服。

卖了!张鼬蛢强势地说。

金嫣红说:为什么?金嫣红敢问为什么,翻天了,张鼬姘生气了,喝道:住大街上。金嫣红不看他,看着梳妆台。淑女瓶在那里放着,张鼬姘也看见了,瞪圆眼睛,说:有钱了!

金嫣红说:老板送的。

被老板包了?

你金嫣红想骂,可她不敢骂。

张鼬姘过去抱起淑女瓶,说:我摔了!

金嫣红想上前去,到底没有。流火在眼里荡漾!她的退让反而救了淑女瓶,张鼬蛢把淑女瓶又放回原来的位置,骂骂咧咧地说:一个破瓶子,谁稀罕。金嫣红想起了钧窑厂老板的话,钧瓷是艺术品,只有懂得艺术的人才能识得她的内涵和价值。如果是一个白痴,和他谈钧瓷,就是对钧瓷的糟蹋!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张鼬姘在卧室里转悠一圈,出来说:走,吃饭去。

金嫣红说:我不去!

你,给你脸不要脸不是?跟我走!张鼬蛢不容推辞。

金嫣红不情愿地跟他下楼,坐进他的轿车里。轿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一个饭店里。张鼬姘点了一桌菜,让金嫣红吃。金嫣红没有拿筷子,木呆呆地看着。好像面对的不是一桌美味佳肴,是一堆烂白菜。

张鼬蛢喝道:吃!

金嫣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怎么会是这样?金嫣红不能相信这件事情,想起和保姆在一起的种种事情,又觉得似乎有可能,心里一直拿不定主意。

保姆说得涕泪横流,金嫣红的泪水也控制不住,滔滔汩汩地流下来,站起来吧,有话好好说啊,咋能跪着呢?

嫣红妈去拉她,她推掉嫣红妈的手说:你一定得去看看他。我已经为你争取了,如果你能看看他,他必须给你一套房子。

金嫣红慌忙说:姨,这不成了一种交换?我不需要。

保姆说:不,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你才是他们家的掌门人。你当初走的时候他们什么也没有给你,他们对不起你,他们欠你的,你必须得到。

金嫣红抓着她胳膊说:姨,现在我什么也不需要!别说了!

淑女瓶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张鼬姘在床上躺着,整个人都变形了,瘦骨嶙峋,像个魔鬼,更加令人恐惧!也像一只烧熟的麻雀,让人恶心!涎水从嘴角流出来,不断流出来。没有等来金嫣红,这让张鼬蛢更加暴躁。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虽活犹死!

他知道欠金嫣红的太多,这是上天的惩罚,他愿意接受惩罚。他想见金嫣红一面,哪怕仅仅是一面。十多年来,他一直都想让金嫣红主动给他打一次电话,一直都想听金嫣红说话,慢慢地说话,柔柔地说话。可是金嫣红就不打他的电话,更别想听金嫣红一句柔柔的话了。现在已经这样了,金嫣红仍然是不肯来看看他!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金嫣红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想哭,哭不出来。想骂,骂不出来。他想起了他的那些女人们,都是白眼狼,贪图他的钱财。现在一个个都不照脸,躲的躲,藏的藏。

保姆坐在他身边,恨且可怜。张鼬蛢的脸急促抽搐起来,嘴角激烈地翕动,涎水流下来。好像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后来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情绪非常激动,好像是哭。

保姆放声哭起来!

在广州的哥哥打来电话,催金嫣红换个环境,去散散心。

儿子张冰打来电话,让金嫣红去看一眼张鼬姘,满足一下他临死前的愿望。这不是地毯式轰炸?逼宫?金嫣红几乎不能忍受这种轮番轰炸了,走吧,一走了之。金嫣红收拾了行李,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刚上火车接到保姆打来的电话,保姆想和金嫣红再谈谈。金嫣红什么也没说,关了手机。

树倒了,鸟儿也都飞了。两个老太太赤膊上阵。鼬姘妈早已意识到了保姆的身份,心存敌意。现在看来还只有依靠这个老婆子了,她也就放弃了女人之间的恩怨,两个人轮流为张鼬姘擦屎刮尿。所有的怨和悔。包括恨,也只好埋藏在心底。

张鼬姘的情绪一直激动,嘴里嘟嘟囔囔,那样子就是骂人啊!那天出奇的温柔,慢慢地睡着了。鼬蛢妈要上街去买菜,保姆也要去,两个女人第一次一起上街。走在大街上,两个人还说了些闲话,两个人的关系也拉近了。在超市买了菜又转悠一会儿,然后回去。

张鼬蛢还在睡。

保姆下意识地叫张鼬姘,喊了几声没有反应,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忙叫来了张鼬蛢的妈。任凭两个人呼喊,张鼬姘也没有醒转来。保姆伸手去摸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两个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巴。保姆失声痛哭:作孽啊作孽!张新圈啊你个老鬼,你儿子终于找你去了!

金嫣红从广州回来已经是腊月初八。按照我国的风俗习惯,腊月初八就已经进入春节了,天地间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张冰和媳妇在车站接着了金嫣红。媳妇已经生了孩子,金嫣红抱着孙子,几个人回到了张冰的家。

金嫣红以后就和儿子住在了一起。张冰和媳妇还要做生意,金嫣红为他们照看孩子。腊月二十三,按照风俗习惯该是打扫卫生的日子。媳妇在家里打扫卫生,嘭声闷响。媳妇擦拭柜子碰倒了淑女瓶,掉在地上,跌得粉碎,形态各异的钧瓷残片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散布在地上,像眼睛,像星星,眨呀眨的

吃,听见没有?

金嫣红还是没有动。

张鼬姘盛怒了,拍着桌子说:你,混蛋,不在乎我不是?

金嫣红说:我吃不下去!

你,吃不下去也得吃,撑死你。张鼬姘瞪着金嫣红,几乎要发疯!他喊了服务员,拿来食品袋,将所有的菜都打了包,让金嫣红掂走。金嫣红不接,他硬是塞到金嫣红怀里。金嫣红还是没有接,张鼬姘摔到桌子上,吼道:你混蛋!

金嫣红眼睛看向窗外,张鼬姘气得再也无话可说。

那天下午,金嫣红接到张鼬姘的电话,又喊她去吃饭。金嫣红说下班晚,不去了。张鼬蛢说:不行,必须去。现在就得去。他说已经和金嫣红的老板打过电话了。老板没有在家,老板娘过来了,说:你有事先走吧。金嫣红愣怔了片刻,什么都明白了。金嫣红来到饭店里。张鼬蛢的五个女人都到齐了,长的短的胖的瘦的白的黄的一个不少。张鼬蛢坐在上席,旁边还有个空位等着。张鼬蛢拍拍旁边的座位,说:来,这里。

金嫣红转过身要走。张鼬姘喝道:站住!金嫣红不由自主站住了。张鼬蛢过去,把她拉到身边。她不坐,张鼬姘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凳子上。

张鼬蛢来了个开场白:各位,今天,咱们总算到齐了。哎哎哎,哈,咱们是一家人嘛啊金嫣红头嗡嗡直响,没有听见张鼬蛢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一声连一声的吼叫,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金嫣红想到了农村的牛。牛不经常放屁,一旦放屁,很大的动静。她觉得张鼬姘说话还不如牛放屁,唾沫星子飞溅,臭气冲天!金嫣红想着想着,就觉得张鼬蛢的嘴变成了牛的肛门,蠕动着

金嫣红感觉到有人碰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张鼬姘的话说完了,开始吃饭了。金嫣红想起了刚才张鼬蛢的唾沫星子,觉得这顿酒席实在是吃不下去。面前摆的不是一桌丰盛的菜,而是一桌牛粪。

金嫣红一点食欲也没有。

张鼬姘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直愣愣地看着她。金嫣红面无表情。张鼬蛢把菜夹起来,递到她嘴边,也不说话,焊条一样杵着她的脸。金嫣红说:你放下,我自己来。张鼬蛢把筷子放下,看着她的脸。

金嫣红夹起一块莲菜,放嘴里。刚刚咽下去,就觉得一股什么东西翻滚上来,那东西到了喉咙里,马上要呕吐了。她捂着嘴跑去卫生间。到门口就呕吐了金嫣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也不知道怎样回的家,回家就睡了。醒来后,金嫣红将白天的事情想想,决定不在这里干了,要离开这里,离开张鼬蛢的掌控。

那个高中生的样子,已经模糊

金嫣红打算去广州,找她哥嫂去。晚上她去澡堂洗了个澡,睡觉时没有盖好被子,感冒了,耽误了行程。哥打来电话,广州那边下大雨了,让金嫣红再等等。

第二天上午,金嫣红起床晚,已经是八点多了,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他叫杨新辉,想见见金嫣红。我不认识你啊!金嫣红翻检记忆的档案,没有找到一个叫杨新辉的人。杨新辉自报家门,鹿鸣镇刘仙芝门市部啊!一道闪电划破茫茫夜空,金嫣红撩起被子,坐直身子,有事?

找个地方谈谈好吗?对方怯怯的。

谈什么?

也不是一句半句话能说清的啊。

金嫣红看着房顶,努力想找出那个高中生的样子,已经模糊,无论如何都不能复原。对方还在追问。杨新辉选定的地点在望河楼。金嫣红知道那个地方,是新修的公园。那里人多,谁碰见了不好。金嫣红选择了移动公司,那里有凳子,两个人坐在凳子上,像是互不认识的样子,可以随便交谈,有熟人的话也可立即终止。大庭广众之下的理想隐蔽场所。

移动公司临近郊区,空旷辽阔,风景很好。

金嫣红住的地方距离这里近,一二百米的距离。金嫣红下楼的脚步很是沉重,一路上忐忑不安,努力搜寻当年那个高中生的样子,杳无音讯。人们说男人和女人如果有缘分的话,对方的影子就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金嫣红当年和他订亲后,他便随着他父亲出去做生意了。偶尔回来了,也很少和她说话,从没有说过一句俏皮话,没有过肌肤之亲之类的事情。情人之间的喁喁私语和花前月下更是高不可谈的事情,都是才子佳人的梦话。她记忆最深的是那次他从北京回来,捎回一件红色的大衣。晚上,她在灯下看书打发时光。她的门被敲响了,起身开门。杨新辉掂一个服装袋子在门口站着。进到屋里,杨新辉的脸先红了,说:买了一件大衣,给你。金嫣红接过去,是一件红色大衣,她试了试,很是合体。她把大衣挂在衣服架子上,坐床上。杨新辉拉把凳子坐凳子上,两人相隔不远的距离。金嫣红看着他,他看一眼金嫣红,把头低下,什么话也不说。两个人冷冷地坐着,坐了不短的时间。金嫣红抬头看他几次,他都是低着头,不敢看金嫣红一眼。金嫣红心里懊恼起来!后来杨新辉起身走了。金嫣红仰天长叹一声。

那是他们惟一一次能够说上知心话、悄悄话的黄金时间。惟一一次能够发生些事情的黄金时间。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生,哪怕是一句话!

金嫣红步履有些蹒跚,来到移动公司门口。

台阶上站了三个男人,说来奇怪,金嫣红一眼就认出杨新辉。杨新辉走下台阶,迎到她面前,说:你好,我是杨新辉。

金嫣红诧然了。当年学生娃的影子荡然不存,一个成熟的男人站立在自己面前。金嫣红什么也没有说,两个人走进大厅里。大厅里人不是很多,他们选择一个角落,像等待业务一样,中间相隔一个座位。

杨新辉的妻子是村里的妇女干部,泼辣,还有些蛮横。后来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杨新辉的耳朵里。两个人常常为这事吵架,还拳脚相向过。现在杨新辉的生意做大了,不让媳妇再干村干部,媳妇却非要干。爱情的链条出现了锈蚀,说不定哪天就会断裂。媳妇好像也做好了这个准备,都是心照不宣。

杨新辉早听说了金嫣红的事情,想起金嫣红的过去。虽然两人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肌肤之亲,但杨新辉认定,金嫣红是很好的媳妇,很好的女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离婚!

一个男人还这样地想着自己,让金嫣红心里很是激动不已,但这个男人已经不属于自己,以后也不会。有那个可恶的人横在这里!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既然两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为啥不能重新开始?

你不懂啊,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我要知道!

金嫣红转过脸,说:你最好别知道,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一切都会慢慢过去的。

杨新辉激动起来,说:你有权利选择你的未来,我也有权利选择我的未来,为啥不能?

金嫣红狠狠地说:你会惹下麻烦!金嫣红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杨新辉还是不能相信,你好好想想吧!杨新辉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见过杨新辉之后,金嫣红的心里轻松了,到底还有男人懂自己,惦记着自己啊!

金嫣红多天没有见到儿子了,看看是星期天,便约来了保姆。真得感谢保姆,总是偷偷地把张冰送来让他们母子相见。如果让张鼬姘那个畜生知道了,不知道该遭到怎样的谩骂呢!

金嫣红说要去外边打工了,这一去很长时间,不能见到孩子了。保姆说:外边也不容易!

金嫣红说:只要张鼬姘活着,在临水县城就没有我的活路,我要被他刁难死!

保姆很是同情金嫣红,可她没有办法。自己在张家看孩子,一直牛一样地干活,张鼬姘从没有给她过好脸色,便说:唉,等等吧,四十岁以后就回心转意了。人啊,都是年轻啊。看看他现在找这几个吧,哪一个能比得上你啊。一个个不是矮得像冬瓜,就是瘦得像冰糖葫芦,还有的就是晒干的高梁啊!要样子没样子,要水分没水分,哪一个也登不了大雅之堂。几个人之间经常勾心斗角,前些天还打了一架,热闹啊,笑话啊!

金嫣红蹦出一句话:开妓院吧!

保姆脸色一红,有些许愠怒,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来这么多次,他知道不知道?

保姆得意地说:他总是不在家,怎么会知道?我现在不怕他!

金嫣红不知道保姆为什么这样自信,她可是被拖鞋砸过的啊!金嫣红很是诧异地看着她。保姆得意地笑了,说:我说的是真话,他妈也不敢说他,我就敢数落他。这头犟驴,我现在能收拾着他。真是怪了,一个保姆为什么能收拾着这个野种,或许是说大话吧!

金嫣红想给张冰买件衣服去。保姆抱了孩子,一同上街。三个人走着说着笑话,气氛很是融洽。一辆轿车停在身边。车门打开,张鼬蛢站在面前。保姆有些惶惶然。

好好,你做得对,你做得对!张鼬姘眼睛里流露出凶狠。

保姆反应过来,我们是路遇。

张鼬姘笑道:路遇?其实你们经常来往,还当我不知道?我不介意,记着,我不介意!

张鼬姘对金嫣红说:你得意吧,啊!

转身上了车。

金嫣红看看保姆,保姆说:随他的便!

妈要出去打工挣钱,

妈还年轻啊

广州去不成,金嫣红那天在街上碰见了钧镇那个老板。那天老板开着车,到金嫣红身边停下来。金嫣红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两个人互相拉着手不想松开。老板知道她现在没有事做,让她还去钧镇,她便答应了。去了钧镇,她只负责卖钧瓷,不再做形象代言人。老板有些惋惜,还是同意了。

几天之后张鼬蛢打来了电话,金嫣红看是他的号码,没有接。一会儿一条短信跳出来:在哪里?

金嫣红没有回话。

一条短信又跳出来:你跑到哪里都不行,我也能找到你。张冰断给我了,你是不能看的,你既然看了,就要掏费用,这是道理。

金嫣红回过去:我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认?

张鼬姘又发过来:你抚养了?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了?既然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你就不配做孩子的母亲。孩子你也不能看!

金嫣红愧疚起来,看着短信上的字,就好像一个个小拳头向她举起来示威、呐喊。

张鼬姘又发来短信:拿来五万块钱,否则以后一眼都不许看,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金嫣红给爹妈打了电话。她可以吃苦,可以省吃俭用,可以让张鼬蛢骂,可以让张鼬姘侮辱。孩子她是不能丢的,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家里哪有五万块钱?爹妈都是种地的,没有什么收入。金嫣红这几年辛苦拼搏,也存下一些钱,毕竟有限啊。她又借了些,凑够五千。爹妈商量一番,让给张鼬蛢打个电话,就说她现在海南,路途遥远,回不去,等春节回去吧。金嫣红就给张鼬蛢发了短信。张鼬蛢发过来短信:海南?放屁,你去海南,老子还去菲律宾呢!我给你个卡,你打上面吧!

金嫣红不想和他说那么多了,永远也纠缠不清,她打过去五千元钱,再也不管他了。以后的日子里,金嫣红不断接到张鼬蛢的电话,她一看是他的号码就不接。起初,张鼬姘响一会儿也就算了。后来,张鼬姘看金嫣红不接,就一直打下去。金嫣红干脆关了手机。

春节前夕,她回了县城。太想儿子了,她给保姆打了电话。保姆听说金嫣红回来了,想见张冰,忙给张冰打了电话。

张冰长高了,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高高大大,遗传金嫣红的身材。张冰学习不好,早早下学了。张冰不想在煤矿上千,想开个物流公司。张鼬姘开了个物流公司,注册的是张鼬蛢的名字,张冰在那里负责。

金嫣红和张冰去饭店里吃饭,金嫣红看着张冰,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饭桌上一直给张冰夹菜,劝张冰多吃些。

妈也没有给你捎回来什么好东西。

妈,我什么都不需要,我有钱。张冰很高兴。

金嫣红看看张冰。张冰很是得意,我爸他有钱,他的钱我不花,有人花,不能给他省钱。你别出去打工了,我养活你。

金嫣红心里翻起一股热浪,想哭。张冰说:其实你没有去海南,你就在咱城里,我爸知道。

金嫣红诧异地看着张冰。张冰说:你真笨,你汇钱都是咱当地的银行啊。金嫣红恍然大悟,自己真是太笨了,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妈对不起你,没有好好待你,孩子,你别恨妈!

张冰说:妈,我不恨你,恨我爸!放心吧,我养活你,咱不出去打工了啊。

金嫣红哭起来,孩子,你知道就好。妈不要你的钱,你就存着吧,将来要娶媳妇。妈还要出去打工挣钱,妈还年轻啊。

张冰说:打什么工啊,就在家歇着,我养活你!金嫣红的泪想流出来,还是忍着了。多年的心血算是没有白费!多年的苦,算是没有白吃!

金嫣红在城里蜗居了些日子,心里开始发慌,觉得还是应该找个活干。儿子虽说要养活她,儿子现在毕竟还不当家啊,自己就等于是让张鼬蛢养活的。那天她在街上溜达,想看看哪里招聘人。一辆轿车在后面跟着,她向一边躲躲,轿车向身边靠靠。她又躲,轿车又靠。后来她无处可躲,身子贴着了护栏。车门打开了,是张鼬蛢!

你个混蛋,没有死啊!

金嫣红想走开。张鼬姘喝道:站住!金嫣红的脚步就迈不动了。上车吧!张鼬蛢拉开车门。金嫣红说:我有事。张鼬姘说:扯淡事,上车吧!张鼬姘看着她。她被什么吸引着似地上了车。

金嫣红小时候听说过黄鼠狼捉鸡子的事情。黄鼠狼是鸡子的天敌,鸡子无论上得多么高,只要听见黄鼠狼在地上摔一下爪子,鸡子就会自己跌下来,成为黄鼠狼的美味。金嫣红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鸡子,张鼬姘就是一只黄鼠狼!

你个骗子,骗老子。说说这些年在哪里鬼混了!

金嫣红不想回答,瞪眼看着宽宽的街道,两旁来来往往的人群。路旁是游园,那里经常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打扑克,下棋,谈天论地。下午则有许多人在这里唱戏,悠然自得,其乐融融。

什么去海南了,纯粹放屁。说吧,躲哪里了。还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就在县城!

金嫣红还是不说话。张鼬蛢扭头看看她,聋子?哑巴?金嫣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张鼬蛢也不再说话,开着车在街上转,转过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然后车子开出了城市,在乡村公路上奔驰起来。不知道跑了多远,车子停下来,张鼬蛢仰靠在车座上,闭上眼,一言不发。张鼬姘有五个媳妇,说起来威风凛凛,其实家里也不太平,几个媳妇之间经常勾心斗角。昨天,老四和老五联合,和老二吵了一架。老二看着自己要挨打,就给张鼬姘打电话,张鼬蛢正在矿上,打电话把她们骂了一顿才算结束。

张鼬姘看看金嫣红。金嫣红好像服装店里的塑料人,木呆呆地看着前方。三十多岁的女人,丰满,曲线分明。脸蛋不需要施任何化妆品,依然动人,比之当闺女时,更加风姿绰约。世上有一种美丽是不需要修饰和雕刻的,清水出芙蓉。金嫣红就是这样的人。

张鼬姘心里一热,下面便痒痒的,手放在金嫣红的大腿上。金嫣红正在出神,感觉到一种疼痛的感觉,惊颤一下,回头看见张鼬姘的手,惊叫一声扒拉开。开门,我下去!

张鼬蛢推开门,让她下去。金嫣红下了车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四顾茫然。张鼬蛢得意地鸣着喇叭。金嫣红前走走,不对,又后退退,还不对。无奈之下,只管向前走。走着走着越发觉得不对劲,前面出现一个标志牌:李牧。

李牧是什么地方?金嫣红没有听说过李牧这个名字。不能回头看,张鼬姘在后面看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害怕,等过来车辆问一问。天也不帮她,这个时候也没有一辆公交车,也没有客车。走吧,只管走吧!一直走下去。走着走着听见一声鸣笛,是一辆大型货车。后面是张鼬姘的车,到她跟前,他把车停下,喝道:你傻逼啊,你知道去哪里啊,去南阳啊!出城五十里了!

金嫣红站住脚步,只得又上了张鼬姘的车。谁稀罕你的钱?晚上陪我睡觉

金嫣红又找到一份工作,一个卫生纸专卖店。

晚上回到家,洗刷完毕,看了一会儿杂志,准备睡觉。多年来她有个习惯,睡觉前要看杂志。手机里传来短信提醒。几行小字火星子一样在跳跃:今天我给你打了十个电话,你都不接,充球啊!告诉你,张冰谈恋爱了,女孩子要来家里,你准备怎么办吧!

一说起张冰,金嫣红的心就软了,就想知道张冰找了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心里有些埋怨张冰,有女朋友了也不给妈说说!

第二天,金嫣红打了张鼬姘的电话。张鼬姘还是那种不可一世的腔调,望河楼见啊!你要觉得你是当妈的,你就去。你要觉得你不是当妈的,你就不去。记住,拿着钱!说完,不等金嫣红回话,啪地把手机关了。

金嫣红步行来到望河楼游园,寻找张鼬姘在哪里。金嫣红今天拿来了钱,她想把钱给了张鼬姘就走,仍然是不想和他多说话。自己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就行了。

四周没有人,停了几辆车。车窗都关着,无法看清里面的人,里面或许就没有人。金嫣红继续逡巡,希望张鼬姘能蹦出来。可是,张鼬姘一直不露面,不知道钻到哪块石头缝里了。她四处寻找,一直在游园里转悠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见到鬼影子!或许是骗自己的吧!金嫣红这么想,便准备撤退。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张鼬姘的号码。金嫣红问:在哪里?里面传来得意的笑声,嘎嘎嘎嘎在你面前!金嫣红四下找找,没有张鼬姘的影子。在哪里?你不出来我走了!金嫣红四下寻找着。身旁一辆轿车车门打开,露出一个乌龟脑袋,嘻嘻嘻,上车吧!

金嫣红有了上次的教训,向后面退退,说:钱我拿来了。金嫣红拿出三千块钱。张鼬蛢抓过去看看,瞪着她吼道:混蛋,就给你儿子这点钱啊,你以为你儿子是要饭的啊?不行,最少也得三万。

金嫣红的心抖了抖,说: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我靠打工张鼬姘吼道:你弄不来钱不是?你咋不去当鸡子?你咋不去死?金嫣红不说话,也不敢走,脚步迈不动。她又想起了黄鼠狼和鸡子的故事,心里越发抖得厉害。张鼬蛢吼叫够了,自己去转悠。河水汪汪,几艘小船在水里游荡,对岸是葱郁繁茂的绿化带,远处是新修的环城路。

金嫣红还站在那里没有动。张鼬蛢没有说让她走,她不敢走,也不能走。钱的事没有说拢,她觉得对不起儿子。张鼬姘过来了,把钱塞到她手里,谁稀罕你的钱?嗯,晚上陪我睡觉!

金嫣红仰起头,把钱塞到他手里,说:这是我对儿子的心意!扭头便走了。

这天晚上金嫣红回去后给儿子打电话,为什么不告诉妈?能让妈看看女孩子啥样吗?

张冰嬉笑道:有啥看的啊,将来是一家人了,你随便看。

将来?金嫣红不敢想将来。金嫣红就知道现在要尽自己的责任。妈没有钱,给了你爸三千块,算妈的心意。妈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孩子,原谅妈吧!金嫣红的泪流下来。张冰忙说:妈,你不该给我爸钱,他有钱。

孩子,他再有钱,是他的。妈的钱再少,也是妈应该的。

妈,我会还给你的。

孩子,别这样,妈应该的。妈给你钱妈心里舒服,妈应该的。

张冰没有说话,半晌,说:我结婚后,咱们住在一起啊,你不用再这么操心,受累。

金嫣红的声音有些哽咽,说:孩子,这是妈的命。

张冰不屑一顾:迷信!

张冰告诉金嫣红,前些天,张新圈晚上出去应酬,回家后得脑溢血死了。现在煤矿上由张鼬姘负责。金嫣红对这一切漠不关心,这不是她的事!

张冰订亲后,把媳妇也领来几次,在金嫣红这里吃了几次饭,金嫣红觉得这个姑娘还不错,比较理想。儿子有眼光。

金嫣红看得出媳妇已经怀上了。现在的年轻人!金嫣红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做饭,做好吃的。做好饭后,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媳妇吃很少一点。金嫣红把好吃的夹给媳妇吃,让她多吃点。

吃了饭,儿子看电视,她去洗刷。洗刷完毕,出来,看见未来的媳妇在擦拭淑女瓶上面的灰尘。看见金嫣红,未来的媳妇嫣然一笑,把淑女瓶放在了梳妆台上。

忙,也忘记管它了。金嫣红说。

真好看!未来的媳妇说。

张冰和媳妇要走了,金嫣红把淑女瓶抱起来,对媳妇说:你喜欢,抱走吧!

未来的媳妇面含感激,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敢夺人之爱!

金嫣红说:送给你吧,也算一种缘分!

媳妇欢天喜地,抱着亲了亲,下楼去了。

妈精神倍增,骂得畅快淋漓

那天晚上下班后金嫣红回到家里,张鼬蛢在门口站着。金嫣红看看,下面也没有他的车,金嫣红感觉要发生事情。

开门进屋后,张鼬姘要金嫣红给他倒水喝。金嫣红迟疑了一下,给他倒了水。张鼬姘也不说话,就是喝水,一连喝了三杯水。到卧室看看,出来说:睡吧!

金嫣红一愣神,明白了,急忙逃。张鼬蛢抓小鸡一样抓住她,不听话?不听话一辈子都别想和你儿子在一起!

张鼬姘把她摔在床上。

金嫣红叫道:我不是你老婆了,你强奸我,我告你!

张鼬蛢冷笑,这话不是白说?你就是让老子强奸的。公安局就是俺家!张鼬姘生生地把金嫣红解决了。完事后,张鼬姘浑身上下通体畅快,瘫在床上舒服地吐着气。想起当初强奸金嫣红的事情,嘴角浮起畅快的笑意,记住,你永远是我老婆。你不想当我老婆也别想当别人的老婆!

金嫣红瘫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到了死。关于死法她想过多次,最初被张鼬姘强奸时她就有过这个想法,可惜她死不了。后来跟着张鼬姘,看他的暴行,她没有死,她指望自己的儿子。现在她又开始构思死的方法,跳楼,喝药,割破血管,一根绳子结束生命!她又想到了她的爸妈,还有刚刚长大成人的儿子。儿子不需要牵挂了,让她牵挂的是她的爸妈。自己死后爸妈不知道该如何地痛苦。不死,这个畜生还要来骚扰。她静静地躺着,愿意突然死去,那样将没有任何痛苦!

张鼬蛢没有走,住在这里。半夜时分又要上去,这一次金嫣红索性也不反抗了,一切反抗都没有用处。金嫣红的无动于衷让张鼬姘感到索然无味,你死猪啊!?现在死了?不,应该是已经死去十多年了,在十七年前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来她就是走在街上的行尸走肉!

张鼬蛢索然无味,没两下就完了,冷冷地说:把你这房子卖了,跟我去矿上住。否则我天天来,你安生不了!

金嫣红说:我的房子是我买的,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去。

张鼬蛢冷笑道,这个我不管,你必须服从我的!

金嫣红强硬起来,说:不可能!

张鼬蛢胜券在握的样子,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不信?今后不许你和儿子来往。如果你儿子再敢和你来往,滚出物流公司去,财产没有一点!金嫣红心里颤抖一下。张鼬蛢还有三个儿子,他是说得出做得出的。

金嫣红没有答应张鼬姘。以后老子天天晚上来,你信不信?

金嫣红的心颤抖起来。

张冰不喜欢煤炭行业,其实是不喜欢张鼬蛢的为人处事。上面整顿煤炭行业的风声已经刮起来,张冰准备再办一个企业,这个企业要以张冰自己的名义。现在只是暗中筹划,还没有实行。张冰不敢同张鼬蛢闹翻脸,翻脸了他将没有可用的资金。他便拿出听话温顺的样子。

儿子的生日来到了,金嫣红想为儿子过生日,她给张冰打电话,告诉他中午给他过生日。儿子迟疑片刻,说:妈,忙,不了吧!

金嫣红兴致很高,说:再忙也得吃饭吧,就一顿饭,不耽误啥事。

张冰说:妈,真的忙,不了。不等金嫣红说完,张冰就关了手机。金嫣红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又给张冰打过去,张冰这一次利索地说:妈你别忙活了,我忙。金嫣红痴痴地举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秋末天气,要下雨的样子。西北风刮过来,吹动金嫣红的衣服,冷风箭一样钻进她的衣服里,穿透她的肌肤,钻进她的骨髓里。想哭,泪水早已在心里结成了冰凌!

张鼬姘第二天给金嫣红打电话,金嫣红这次没有拒绝。张鼬姘鼻孔里哼出冷和狠,你儿子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记住,那是我的儿子,我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不敢不听。如果不听,扫地出门!

金嫣红不敢骂出声,只有在心里骂:你要落报应的!

张鼬蛢继续骂: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金嫣红喃喃出三个字:不一定!说出这三个字,金嫣红也害怕了,怎么敢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找骂?张鼬姘喝问: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金嫣红没有种,金嫣红的种早就被张鼬蛢用狼一样的牙齿摘走了。她看见张鼬姘肌肉都发抖,心就像打摆子一样哆嗦,哪敢再说一个字!

晚上,张冰到了金嫣红那里,脸色很是灰暗。妈,别生我的气啊!张冰接金嫣红的电话时,张鼬姘就在身边坐。这些天,张鼬姘经常在那里,妈,万事要退一步讲,退一步就会是另一番天地。如果硬碰硬,要吃亏的。

退一步?什么意思?要妈顺从他?那妈成了什么人?妈还有人格吗?

金嫣红不认识地看着张冰,这是自己的儿子吗!?在她和张鼬蛢离婚的岁月里,她经常站在柳水河边遥望城市,想着儿子的笑样儿。在钧镇打工的岁月里,她经常向人们夸奖儿子的聪明伶俐。看到别人抱着孩子玩时,她经常心里隐隐作痛,想着自己的孩子。她想到过死,一死了之,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个吵闹的人间。为什么没有死,还这么苟且地活着,为什么还没有删除张鼬姘的手机号码。张鼬姘的手机号码就是张鼬蛢的一双眼睛,露出狼一样的蓝莹莹的光。手机号码就是张鼬蛢的牙齿,锋利如狼。就是因为等,等待儿子长大那一天,要让儿子知道张鼬姘的为人,知道母亲的不幸,母亲的期待,母亲所受的侮辱和煎熬。可是儿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让母亲去被包养吗!?

金嫣红眩晕了,坐在沙发上,抽泣起来!

金嫣红眼光看向不远处的河里,河水汤汤,几只清除杂草的船只在河里游动。咱们没有缘分。

杨新辉一脸茫然。

金嫣红重复一遍,真的。这是人的命,我愿意认命!

杨新辉说:过去我没有好好地抓住机会,我失去了,现在我要追回。

金嫣红苦笑,听我的话吧啊,结婚证也好,离婚证也好,都不过是一张纸,起不了什么作用。咱们也都不年轻了,应该知道的。

就不能重新开始?我们其实年龄并不大啊!

金嫣红说:还是随缘吧!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金嫣红守口如瓶,杨新辉一直没有找到进攻的空隙。金嫣红站起来,然后杨新辉也站起来,走出了游园。

回到家里,妈怨恨起来,你啊,唉,咋不听话啊?

金嫣红坦然地一笑,妈,别说了,我想开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妈摇摇头,无话再说。

这天,她在家看电视,鼬蛢妈找来了,没有了往日的高傲和不可一世,脸色灰蒙蒙的,和外面艳丽的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鼬姘想让你去看看他。她的语气很是哀求人。

金嫣红没有说话,直直地看着她,把她看得不知所措。她又说:身边没有一个人,那些人都走了,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金嫣红已经听说了,在张鼬蛢最初有病的时候,那些女人们还都在他身边,不算贴心,面子上还说得过去。张鼬蛢平常飞扬跋扈惯了,还想把平常的蛮横拿出来,随意吆喝人,谩骂人。这些女人们受够了他的谩骂,看他这个样子,死不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拖累人的货。每个女人都有房子,都有财产,已经心满意足了,有人就悄悄拜拜了!走了一个,第二个也就开溜了,慢慢地,几个女人都走光了,他成了孤家寡人!

金嫣红的眼睛里流露出狠!你说错了,应该说她们不会再受伤害了!

老太太抬起头,两眼空洞,掏出手绢,擦着眼屎说:他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想见见你,他说的!不知什么东西在金嫣红心里扎了一下,泪水差点涌出来。她咬着了嘴唇。老太太说:你就不能说句话,给我个话儿?

请原谅我,我不能去看他。我去了,就没有人的尊严了!

老太太泪流满面,他也许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就不能给他一个面子?

种种往事浮现在金嫣红眼前,他儿子的种种劣迹,这个老太太怎么能不知道?不需讲了,什么都不需讲了!金嫣红一直以沉默回答。老太太看再坐也没有意义,便离开了。

老太太走后,金嫣红怔怔地看着墙壁,好久没有动一动。自己狠吗?她自己也说不清。后来街上传来救护车的响声,才将她惊醒,翻检刚才发生的一切,眼角湿湿的,她挥手把眼泪擦去了。

晚上,保姆来了,保姆明显衰老了。保姆也是求她去看一眼。金嫣红说:姨,我忙!

保姆叹息一声,说:何必和一个要死的人一般见识?人到这个份上,伤心啊!

姨,这不是让我作难吗?我去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夫妻啊!

保姆说:你们曾经是夫妻啊,你们有孩子!

金嫣红恨从心中起,姨,别说了!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保姆跪在了地上,说:你知道我是谁?我就是鼬姘的亲娘啊!我的儿子做错事了,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罪有应得,是上天的报应。我为我儿子向你赔罪,请你看在我这一辈子不容易的份上,饶他一次吧!

金嫣红好像在听一部天书,呆呆的。

那时我十六岁,在饭店里当服务员,张新圈看上了我,让我给他生孩子。孩子生下后他答应我,等他老婆死后,让我扶正。我等啊等,一直等了多年,他老婆也没有死。后来你们结婚了,他让我去给你们看孩子。我说得一点不错,张新圈已经死了,这事没法对证。我就是张鼬蛢的亲娘啊,不然我为什么在张家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他骂我,呵斥我,打我,我都忍了!她是我儿子,我也恨过他,可是我不能离开他,我一直苟延残喘,活得人不入,鬼不鬼啊!

张冰抱住金嫣红的双腿,说:妈,你误会儿子的意思了。你暂且躲躲吧,他这段时间很暴躁,我害怕他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来,你还是出去躲躲吧。咱们有的是机会,儿子永远是你的儿子,你放心吧!张冰拿出一沓钱,作为盘缠。

他能怎样我,杀了我?金嫣红双手捧着儿子的脸,抚摸着。

张冰恳切地说:妈,如果能躲得一时,为啥非要做无谓的牺牲?听儿子一句话吧!山不转水还转!金嫣红心头的疑云舒展开,儿子长大了,自己这么多年来没有白等待。

金嫣红和老板算了账后回了老家柳水河,准备和妈说一声,然后去广州哥哥那里去。妈老了,现在农村各地都修建起了许多庙宇道观,老婆子和媳妇们经常去庙上或者观上烧香。妈也经常去,让金嫣红也去。金嫣红跟妈去,同去的还有村子里一些老婆们媳妇们。去的地方是逍遥观,据说是人类老祖宗盘古居住的地方。上古明君黄帝在那里得道成仙呢。

妈和别人都跪倒在神像前虔诚地磕头、作揖。金嫣红也学着别人的样子,磕头、作揖,愿神灵保佑自己此去广州一路顺风。

下雨了,连着几天都是阴云绵绵,耽误了金嫣红的行程。秋天的雨说来就是怪,不下是不下,一旦下起来就不想停,仿佛和谁怄气似的。那雨下得还大呢,哗啦啦,不紧不慢,无休无止。金嫣红出不了门,也到不了城里,就没有办法买去广州的车票。

一直下了一周,土地都松软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金嫣红乘车到了县城,先到自己住的地方,想等下午去买票。吃罢午饭她去买票,这是个小城,乘火车的人不多。金嫣红到窗口问了票价,金嫣红拿出钱要买票时接到了爸的电话,说妈中毒了,被拉到了县医院。

妈种了些绿豆,妈经常打药。几天阴雨天,妈放心不下,到地里看,绿豆棵上有了虫子。妈去打药,起着小风,药雾刮进嘴里。妈就晕倒在了地头里。

金嫣红赶到医院,妈已经醒转来,打着点滴。第二天,妈嚷嚷着要出院,说没事了,医院是个吞钱的地方。金嫣红看妈也是没有什么事了,就同意出院。

爸从外边回来了,满脸的喜庆之色,张鼬姘瘫痪了!谁能相信呢?爸说碰见了谁谁谁,那个人说的,千真万确,已经瘫痪六七天了。

张新圈死后,煤矿由张鼬姘负责。他本是个浪荡公子,哪里懂得经营?没有多长时间煤矿便出现了亏空。前些天又发生了塌方,死了十个人,算得上是特大安全事故,电视、报纸都做了报道,上边也查得很严。张鼬蛢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经此一折腾,便瘫痪了。

妈说不回去了,等着看是不是。三个人回到金嫣红住的地方。妈精神倍增,走着骂着。金嫣红没有见过妈骂人,妈骂得是畅快淋漓。

后来得到证实,张鼬蛢真的瘫痪了。

金嫣红想起刘仙芝当年说过的话,仰面问天:真的有报应?

他骂我、打我,我都忍了!

杨新辉约金嫣红到望河楼。这天是周末,年轻的父母们也带着孩子们来这里放松。秋天,菊花儿开得也好,为天地间增添了热烈的气氛。雨后初晴,天空也高远,空旷辽阔。

这次约会金嫣红不想来。妈苦口婆心地做工作。如果当初金嫣红能够和杨新辉缔结百年之好,那将是怎样的一段姻缘?可惜中途出现岔路口,让金嫣红错走了十七年的路程。期间的坎坷曲折只有金嫣红能品出个中滋味。那时杨新辉如果大胆一些,少些书生气,迈过那道门槛,或许就没有后来的事情。想起当初的事情,金嫣红对杨新辉充满怨恨!

一个女人,是要有个归宿的!妈眼睛里充满了渴盼,难得他一直想着你。

妈一天比一天老了,身体也每况愈下。妈为自己的事情操碎了心,还是给妈一点欢喜吧。金嫣红就赴了这次约会。

你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我们可以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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