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张三狗老爹这几天忙活得屁颠屁颠的,连出大气的时间似乎都没有,在瓦屋前的饭场上哧溜哧溜闷着头把抿圪斗连吃带吸地用一双用了快十几年的已经明显变形的筷子扒拉到扁宽扁宽的鸭子一样的嘴里,连碗也顾不上给婆姨送回厨房,喊了一声婆姨大翠的名字,就沿着瓦屋院落前的一条土路晃晃不跌地去了。

春天的日头一过,春风这个节气天就格外暖和了几分,张三狗老爹在连走带跑的行走姿势中,时不时把身上的汗衫的一角掀起来扇动空气驱赶身上的燥热,饭场上的人们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办,纷纷大睁着依旧没有睡醒的眼睛巴望他急急走去的身影。

大翠腰上箍着用旧衣服扎的围裙甩着手上的洗碗水,出来端丈夫撂在饭场地上的粗瓷海碗,不高兴地咒道,这老头我看是疯了,这几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想啥!

饭场上一些人吃完饭后荷着铁耙去地里耙玉米茬子去了,依然没有走尽人,还有一些把碗撂在一边,卷起一枝炮筒一般粗的旱烟在侃大山。和大翠他们年龄差不多的文化讪笑着贫嘴道,大翠嫂子,我三狗哥别人不知道他在想甚这正常,你要不知道,恐怕就成问题了,那你可得给看管好了,该不是串门去了!

串门在我们乡下可不是个好字眼,就是在外边和女人好的意思。大翠听了白眼说,你个坏鬼净扯闲篇,再胡说看我不扯了你的狗嘴!

文化揶揄,我可没有长着狗嘴,要说狗嘴那只有我三狗哥才配长。说完拿着还在滴答饭汤的细瓷碗跑了。

大翠看看文化已经走远,也没法子再计较,郁郁地回了瓦屋院落。

大翠洗完碗,本来也想到地里去耙耙玉米茬子,这快养种了,地里还是乱七八糟的,如果收拾不好就会影响墒情,但是临出门时,他想起文化提醒的事情便心里慌里慌张的,再也没有心思去地里干活,索性拿了一双鞋垫在上边开始绣花。但是不知怎么的,心咋也静不下来,突然针把手指扎破了一个洞,血汩汩地冒出来把鞋垫也染红了,生痛生痛的,她干脆把鞋垫也扔到一边,定定地想心事。

大翠在头脑里搜寻着丈夫张三狗可能相跟的女人,但像电视搜索频道一样好长时间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就在大翠烧了一小块棉花仍然不能止住血,把被针扎破的手指用火柴盒上的磷片按过,随着一阵钻心的疼痛,血很快就止住。大翠快要失去信心的当儿,忽然想到了前几天丈夫提起的一句话,村东头的赵雪人家一个女人家够可怜的,丈夫在小煤窑被哑炮蹦了脑壳,女儿又因为白血病一命呜呼,咱们还是该帮衬她点!想到丈夫曾经在前一阵和自己亲热时说过的这句话,大翠很快发现自己是被丈夫忽悠了,绝不是表面听起来的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事情,当时尽管自己没有同意帮赵雪的事情,但现在联系文化的话,大翠就觉得有些可怕了,难道丈夫真的和那个该死的赵雪有一腿吗?这样想的时候,大翠就觉得事情的苗头很严重,必须尽快去弄清楚,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糟了,比赵雪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快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的上衣,一溜小跑地沿着村子东面的黄土小路箭一般地向前射去。

大翠在穿过一片榆树林后,就来到位于一片桃树旁边的赵雪的土窑前,她有意识地控制了一下节奏,生怕自己的喘息声惊动了桃树上啄食桃花的鸽子和屋子里的人,她蹑手蹑脚地轻推柴门走进了点种着刚刚泛绿的一片旱葱的院落,不疾不徐地来到了土屋前,屋子里传出丈夫三狗嗫嚅着的说话声,大妹子,你就同意了吧,咱们真的再合适不过了!赵雪的回答则听起来那样暧昧,你觉得好,可我还没有想好呢。闻听这些后大翠怒火中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脚就踹开了土屋本来就快倒架的风门,希望马上就将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当场抓获。

风门啪地一下倒下了,拍在地上把厚厚的细尘土忽闪了起来,把屋子里土炕边沿一个地上八仙桌前坐着唠嗑的三狗和女主人赵雪惊得奔了起来,三狗正要看是谁把门嘭的一声踢翻的,婆姨大翠的满脸粉刺的鹅蛋脸就横陈于他的眼前,他吃惊地问道,大翠,你这是干甚!

大翠白了几眼由于惊恐而面色难堪的赵雪,不咸不淡地回答,我还没有问你们在干什么好事,你倒反过来问我了?三狗,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咱们就一刀两断!

三狗明白此时的女人吃了醋,一旦激怒她将不好收场,不仅让自己难堪,处理起来棘手,更主要的是对人家守寡的赵雪不好,赶紧端着水杯上前来说劝,大翠,有什么咱回去说,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大翠气鼓鼓地说,你大白天就来找寡妇寻欢作乐,你给过我多少面子?

三狗忽然涨红了脸气愤地说,你冤枉我无所谓,但你不能辱没人家赵雪的名声,我们可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大翠被气昏了头,根本不听三狗的说劝,反而更加声色俱厉地嚷叫起来,三狗眼看如果不快些控制局面,就会招来周围的邻居围观,那样自己是奸夫很难说清,赵雪和他有染的事情就会像一夜间忽然开放的桃花一样,很快传遍村里,赵雪就将在祸不单行的同时,再背上淫妇的恶名难以洗清。想到此,他顾不了许多,举起手一个耳光啪地就扇在了妻子大翠的瘦消的颧骨高高突起的鹅蛋脸上。

赵雪上来拉三狗不让他那样做,但是情绪失控的三狗早已经将大翠冷不防扇倒在了潮湿的砖地上,赵雪赶紧上来搀扶大翠,大翠一下把她伸过来的手甩开,从地上一边爬起一边诅咒着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土屋。

三狗跟着出来拉大翠,大翠没有再看他,憋着一肚气哭泣着离开了,听到吵闹声赶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在院落前围了一大圈子。

三狗气不过人们无聊的表现,扔下一句气话,你们真无聊,看什么稀罕,要是没有见过,回去也和你们的丈夫婆姨折腾折腾!本来他还想回去安慰一下赵雪,但他担心除了起不到作用于事无补,还会招来人们的更多非议,就郁郁地拍拍手无可奈何地向自己家步履沉重地走去,身后传来人们叽叽喳喳鸟雀一样的议论声。

三狗刚刚回到位于一片杏树的自己家的土屋前,就听到孟浪伤心的婆姨大翠的哭喊,我可没法子活了,那个臭不要脸的寡妇勾了我家汉子的魂,我可咋活呀!本来觉得自己有些理亏的三狗原准备回来向婆姨陪个不是低低头就过去了,俗话说得好,夫妻没有隔夜的仇,只要晚上一亲热,就会眉开眼笑的了。但是听到婆姨的苦恼,三狗心中的气就像这初春的气温猛地一下子升高了。他不再耐心委婉地解释,一脚就把门洞踹开,刚才还哭闹的婆姨很快就停下了,睁眼瞅着怒冲冲走进来的丈夫,没好气地质问道,你不在那个骚狐狸那里享快活,回家来莫非是想和我理论!

三狗红着一双被愤怒点燃的火一样的眼睛指指婆姨说,大翠,我告你,今天我本来是想找人家赵雪有事情,都让你搅黄了!说完无奈地倒头在土炕上拽过女儿娟子的一个小被蒙在脸上不愿意再理婆姨,大翠则以为丈夫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愿意让她再烦心,偏偏走过来一下子把三狗蒙在脸上的小被扯开叨扰,你做了亏心事,倒想图个清省,没门!

三狗被这突然的袭击惹恼了,猛地从土炕上站起来一把就把婆姨给撂倒了,大翠被三狗的胳膊一扫就倒在了地上,这下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也不管不顾地爬起来和丈夫扭打在一起,情急之中,一下子用长长的指甲抠破了三狗的鼻梁骨,三狗的鼻梁骨明显破了,生痛生痛的,他又举起了拳头想砸大翠,但是刚刚举起的拳头被放学回来的女儿娟子给架住了,看到女儿伤心的眼神,三狗突然像一条温顺的狗一样放下了紧紧握着的拳头。

等女儿把大翠拉开之后再扭头看父亲时,三狗早已披着夹袄下了土屋前的土坡,渐渐消失在像一片绿色的云彩一样的榆树和开着黄色花海的杏树林背后。

女儿问大翠,有什么你们两个不能好好说,我父亲平时性格很好的,为什么今天生那么大的气,一定是娘你有什么事情惹恼了他!

大翠白了女儿一眼幽怨地回答,你一个小孩子家,我们大人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你好好上学就成了,不要插嘴。

娟子不依不饶地说,怎么和我没关系,刚才要不是我回来,恐怕我爹就会出手了,他的眼睛瞪得就像牛卵子,样子怪吓人的,我可从来没有见过。

大翠用手理了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拍拍身上的土星说,你快写作业,我给你做饭,可不能误了上学。说着就投入到忙碌的做饭中,根本看不出刚才和丈夫吵闹干架的影子。娟子刚做完作业,大翠就给端过来一碗香喷喷的焖面来,女儿瞅瞅娘左脸上一片土说,娘你都快成戏台上的花旦了,说着拿自己的左脸比划着。娘赶紧走到穿衣镜前照照,不好意思地说,都是你爹,我本来就老了,又给我填了这么重的彩。说着嬉笑起来。女儿狼吞虎咽吃完饭把碗放在桌子上,急火火地走了。大翠没有心思吃饭,又陷入对往事的沉沉的苦思冥想中。

十年前的大翠长得水灵灵的,可以称得上是槐庄的村花,按道理上天赐予她这样姣好的容貌,她应该知足,但是她却没有为此而感到快乐,因为她心里一直暗恋着种大棚菜的三狗,但是三狗却像狗一样没命地爱着在他的大棚里打工的赵雪,大翠为此尽管想了好多主意,但是都未能够动摇三狗对赵雪的一片深情。没办法,她只好找在村子里当村长的叔叔找三狗的茬,三狗起初也没有明白是大翠在背地里捣乱,和村长的关系僵了一段时间,直至最后村长在一个飘雪的冬夜派村里的通讯员给三狗下了拆迁的通知书,三狗才悔青了肠子后悔不该和村长把关系搞僵,也许是生性会演戏的大翠在这节骨眼突然站出来,帮忙和叔叔说情,村长才不找他的麻烦,三狗才避免了生意上的大损失。因为当时正是快春节的当儿,他已经和城里的各大超市和市场签了供应两节蔬菜的订单,如果一旦失约,绝不仅仅是损失的问题,甚至关乎到他今后能否在本县市场上立足,为此他对大翠感恩戴德,亲自在春节快到的一天晚上请大翠到城里的火凤凰酒店豪华地搓了一顿,末了还请大翠到金苹果歌厅潇洒地唱到半夜,也许是那晚喝多了酒,也许是月色中他开着面包车回村被殷勤的大翠迷醉,总之那夜以后大翠开始在他的身边频繁地走动,直到一件事情发生后,大翠终于千辛万苦地走进了他的生活。

那是个春日里的艳阳天,大翠清晨起来就早早地来到了大棚帮助三狗采摘成熟的蔬菜,快装满车时,突然晕倒在温室里,三狗以为她是感冒了,给她拿来药让她喝,但是喝了药反而吐得更厉害了,情急之下三狗只好先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并顺手给她盖了自己的棉被,来上班的赵雪突然一进门瞅到三狗正耐心地给大翠灌药,自然心里不快,退了出去,三狗起身去追赵雪,赵雪却突然委屈地哭着跑了。自发生那件事后,赵雪再也没有来大棚上班,尽管后来三狗几次去赵雪家找她,但都被赵雪给顶了回来。刚开始吃了闭门羹的三狗以为女孩子家是吃了醋,过一阵子就好了,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就传出来赵雪嫁给了村子东面的在小煤窑下窑的刘左撇子,这样三狗自然也就死了心。这个时候大翠又对他猛追不舍,每天辛辛苦苦地来大棚陪他干活聊天,逐渐地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再加上村长在爹娘面前轮番做工作,很快就在那个秋天刚过去的时候,他把大翠娶到了家里。

想到过去的事情,大翠就在心里犯嘀咕,难道三狗狗改不了吃屎,又和赵雪拉扯到了一块?

想到此,大翠心里就不由得愠怒起来,不行,她得亲自去村子西面三狗最要好的春旺家去打听一下,最近三狗究竟在琢磨什么,就忙不迭地锁了门穿过浩荡的杏花氤氲的云海一路急火火地朝村西跑去。

幸好春旺的街门敞开着,看来这一年里最忙活的春播一过,春旺和村里的农友们一样都有了闲空来逍遥片刻。当大翠走进春旺家的院子里,远远地就瞅见春旺正在草墩上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头顶开败的槐花在他的身旁簌簌飘落。

大翠急着问,大兄弟,你和我们家三狗平日里关系最近,我想问问你,这阵子三狗到底在发哪门子的疯?

春旺诧异地回答,你和三狗一个锅里搅勺一盘炕上困觉,还不知道他的内心,我作为一个好伙计怎么能够知晓呢!

大翠火了,没有再和他唠嗑,转身就离开了。春旺看到大翠真的生气了,就赶紧站起来追到街门口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他最近在想什么,不过,前几天我们一块儿喝酒,他曾经醉酒后说了一句。

说了一句什么?大翠追着问,生怕把弥足珍贵的线索给忽略了。

好像是要和谁家把婚事定了,再也不能拖了!春旺说完,大翠不由得瘫倒在街门旁的青砖地上。

大翠摇摇晃晃回到家里,精神萎谢,倒在炕上就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嬉皮笑脸的三狗在悠扬的唢呐声中在乡邻的逗笑声中,把盖着大红盖头的赵雪从花轿上背到自己的背上,然后在轰响的鞭炮的噼啪声中进入装饰一新的洞房,然后就看见自己在一旁干着急,但是洞房的门关上了。突然她被恶梦惊醒了,醒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土炕上,屋顶上被窗户外吹进来的风吹动的细小的灰尘在摇摆,摇得她头晕脑胀竟然有些肚子发饿了,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中午饭,可是女儿这个时间肯定去上学了,莫非她也没有吃饭?她颤颤巍巍从土炕上爬起来,看到案板上的油渍,看来女儿是吃过饭了,灶台上用铝盆子盖着一个大碗,看来女儿还为自己准备了午饭。她的眼泪不由得就下来了,除了自己没有好好地照料女儿,女儿还得反过来伺候自己,哎,自己这娘当得真的不称职。在这种期期艾艾的心情下吃完了女儿给做的面条,丈夫突然进了门。

大翠旁若无人地把碗洗了就要出门,沉默和寂静之中三狗突然说,我已经和人家商量好了,过几天就把婚事给办了?

大翠眼睛突然因为愤怒而变得红了,高声吵闹道,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看你的心是变了!

大翠没有想到三狗竟然面对她的气话诡异地捧腹大笑,你个臭婆娘,就知道翻醋瓶子,我现在不跟你计较,过几天你就明白了!三狗没有再说什么,把一串乐得咳嗽的大笑洒落在院子里然后匆匆离去了。大翠呆呆地望着三狗离去的背影听着莫名其妙的大笑懵懵懂懂地像一根木头杵在了地上。

尽管每天三狗再怎么迟也要在晚上回到家中,但是由于两人之间的隔膜,三狗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和大翠在一起睡了,当然他们两个为了担心女儿看出他们分居,仍然在每天晚上女儿休息前呆在一个屋里,等女儿睡下后,三狗就抱上被褥到存放粮食的房子里去睡。

但是五一节前的晚上,学校组织旅游,女儿和同学们到外地参观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这天晚上大翠依旧把饭做好,等着三狗自己来灶台端饭,可是三狗一改往日冷冰冰的表情,开玩笑说,怎么,难道说咱们夫妻十几年,就真的没有感情吗?只好自己去端饭。

大翠被这一问惊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嗫嚅着,不是,你先在外边沾花惹草吗?

三狗因为看到大翠的表情反而变得更加不可遏止地大笑起来,差点把米饭喷到桌子上。这样吧,我现在也给你解释不清楚,明天你等着会有人来咱们家,来了以后你就明白了。然后抱着被褥出了屋。大翠被弄得懵懵懂懂,想去追三狗,三狗已经回了放粮食的房子。

那一夜大翠不知怎么的,也许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累了,也许是晚上三狗的态度让她猜测到什么,总之她睡得很沉很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爬到了额头上。没有想到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三狗的背影,三狗站在地上整理着什么,她赶紧好奇地爬起来,原来三狗手中正在包裹着一个大红的包袱,她莫名地下了土炕走过来问道,三狗,你这是作甚?

三狗还是笑容满面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帮我把这两个包袱放到炕上去,说完出了门。果然一阵鞭炮声后,一顶半新的花娇子就被几个青壮后生抬进了院子里,领头的春旺在院子里指挥大伙到三狗住的房子里取出来一个牌位,裹了红布放到轿子上,大翠不明就里地过来撩开花轿看牌位上的相片,一看刚才摆上去的是早年夭折的儿子小军的照片,差点惊讶地喊出来,她控制了一下差点趔趄的腿脚,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开始招呼忙碌的伙计们坐下,忙不迭地去屋里提茶壶为大家续水。

三狗看到婆姨的表现也猜到了大翠开始对自己解除了疑虑,干脆换成一副乐乐呵呵的表情安排大家不忙着干活,吆喝大翠给大家散开大光烟卷。大翠忙活了一阵忽然想起为什么自己没有去看看儿子小军旁边摆着的女孩的照片,这样想着的时候就不由得又一次走到花轿跟前,撩起门帘端详着小军旁边的牌位,但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正在诧异间,爱管闲事的文化过来解释说,这是村东赵雪前几年得白血病去了的女儿小珊,怎么样模样还能够配得上你们家小军吧?大翠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把门帘放下来没有回答文化的问题,匆匆走回了屋子。这个细微的表现,自然被丈夫三狗看在了眼里,他没有跟进屋里去,继续和大家一起忙。

约摸着快中午的时分,春旺安排大家又燃放几挂鞭炮,然后吆喝那几个青壮后生抬着轿子,指挥请来的响器班子吹响了唢呐笙竽,然后就一行人马逶迤向村南新找的坟场前进。因为村里有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长辈在世,小辈是入不得祖坟的,尽管今天是儿子小军和媳妇死骨交亲的日子,可是三狗在世,只能够在村南新找了个坟场安置,要想起回祖坟,只能等三狗百年之后才能够办理。

也是老天成其美事,眼看要下雨的天气,狂风大作即将有一场大雨来临,等人把小军和媳妇的牌位和尸骨放进了坟包,暴风雨说来就来了。春旺刚刚指挥人马撤出坟场,刚才还白亮亮的天色马上暗了下来,豆大的雨滴织成雨帘把天空和大地连在了一起。三狗摸了一把被雨水浇湿的脸膛,意犹未尽地说,好兆头!俗话说,雨盖坟,好兆头!然后和大伙在大雨中向家里疾走。

春旺招呼大家回到三狗家时,帮忙的相邻早已经搭好了篷布,煮好了油条,开始在煮沸的柴锅里下拉面,大伙顾不上换湿透的衬衣,抹了一把被雨水浇湿的脸蛋,在地上的桌前坐下,开始一边就着凉菜吃油条,一边猜拳行令地碰响酒杯下酒,偌大的院子里就蔓延开很长时间未有的热闹和欢乐。在这久违的欢乐声中,三狗兴奋得就像办了平生最大的一件心事一样举着酒杯在春旺的陪同下,到每一张桌子前向大家敬酒,有的乡邻一时兴起从座位上站起来和三狗一碰就是三个,三狗打趣地说,我们槐庄的老规矩,站起来喝了不算,快坐下!大翠其实早就在窗户玻璃前观察这院子里的动静,尽管出于前一阵三狗和她的冷战关系,她不能随便就出来陪客人,这样一来就等于她已经向三狗承认是自己的错,所以她还是呆在了屋里。但是大家在院子里的热闹欢乐的气氛,已经深深地感染了她,好久以来不曾有这样的氛围了,她的脚真的想跨出来,可是碍于情面,她一个妇道人家绝不能在大庭广众面前低头,那样做就等于自己已经承认前一阵与三狗之间的矛盾,纯粹没有三狗的责任,责任尽在自己。

等一阵雨后凉爽的夜风吹过,天上的星辰从云层中钻出来,一闪一闪地缀在宝蓝宝蓝的夜幕上,大家已经一个个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笑着离开,春旺把一天的一应事情圆圆满满地向三狗交代后,在腋窝夹上三狗硬塞给的一条大光烟告辞后,三狗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跌跌撞撞地关上街门,开始回南面放粮食的房子休息。半夜里三狗正梦到儿子小军和媳妇给自己和大翠叩头拜谢高堂,忽然不知从哪里刮过来一阵旋风,儿子媳妇不见了,婆姨大翠也不见了,他满世界都找不见,正要准备哭喊时,前面出现了赵雪,赵雪喊着,三狗,过去你欠了我的感情,现在又把我女儿弄得不见了,你还我的债!他一惊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心情还未平静下来,忽然看到婆姨大翠正坐在他的床前,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质问道,你这是做啥!吓我一跳!

大翠平静地回答,是你被恶梦惊醒了,还赖我!我想问你,今天和儿子小军合葬的姑娘是谁家的孩子?三狗本来不想告诉大翠,因为一旦大翠知道小珊是赵雪患白血病病逝的女儿,就会怀疑自己和赵雪还藕断丝连,但是现在被大翠逼到这里也没有别的退路,只好慢条斯理地说,是赵雪患白血病病逝的女儿小珊,我觉得她年龄和我们的儿子小军般配,就私自做主请别人说合给办了!

大翠满脑子狐疑地质问,难道你就这样不相信你的婆姨,如果你早些说这些,我们还会闹这么长时间的隔阂吗?三狗躲躲闪闪地说,我不是担心你小心眼吗,你们婆姨们,最好吃醋这一口子,偏偏就弄巧成拙,出了这么大的洋相!

大翠一副苦尽甘来的神情说,这下好了,我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咱们好好过吧,我今后一定不会再栽倒在醋瓶子里了。说着依偎在三狗的怀抱,三狗顺势把她抱在温暖的怀中,月亮含情脉脉地照在他们的身上。

第二天当大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快九点的光景了,她看看身边的三狗还没有醒来,就到厨房做饭去了,做好饭后她来叫丈夫起床的时候,才发现丈夫的身子已经冰凉,眼睛已经再也睁不开,胳膊已经明显僵硬,她抽泣着嚎啕大哭起来,可是屋子里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女儿去旅游还没有回来,家中只有她一个人,这可咋办!她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好久后她才清醒过来,她不知道丈夫是得什么病死的,更不知道丈夫在生前为什么一直瞒着她,带着这个疑问,她决定去找春旺打听一下。

好不容易到了春旺家,春旺正要到地里间玉米苗,看到大翠面如土色的面容就问道,是不是三狗出事了?大翠抱怨地说,上次我来问你三狗到底在琢磨什么,你瞒过了我,这次你要是再瞒我,我可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大兄弟了!春旺不好意思地回答,嫂子,不是我不仗义,上次真的是三狗安排不让我告你,担心你疑心他和赵雪搞到了一起。这次我把实情全部告诉你。大翠心急如焚地问,三狗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怎么一直不知道!春旺和盘托出,三狗其实去年就得了心肌梗塞,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就操持着给你们早年患中风死去的儿子小军说个阴亲,赵雪家正好也有个得白血病死去的女儿小珊,年龄相仿,他就托我去说合,说了几次人家都不同意,说必须三狗亲自上门才同意,所以三狗就上门了。那次正好被你撞上,才闹出那场误会。大翠哇地一声失声哭出来,春旺也被感染差点落下泪来。春旺千叮咛万嘱咐,嫂子节哀顺变,关于三狗的后事我一定帮你料理,我先把你送回家,去请阴阳家看个天气再说。

天气看好了就在本月的十五,十四那天大翠的女儿旅游回来发现父亲没了哭得死去活来,春旺好不容易才劝住。刚刚没有坐下抽一袋烟工夫,赵雪举着一个花圈手绢捂着眼睛期期艾艾地来吊孝,如今丈夫三狗去了,作为儿女死骨交亲的阴亲亲家来吊唁,自在情理之中,大翠不计前嫌地把赵雪迎进院子里,赵雪先是在灵棚前烧了一份四色纸,然后默默表示了哀悼后,被大翠又拽进了停放灵柩的丧房,赵雪径直走到灵柩前默哀了一阵,然后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哭了一阵眼泪。然后大翠和赵雪两个人好像亲姐妹一样相互安慰一番,赵雪要离开了,大翠把她送出来,依依不舍的神情,赵雪就快人快语地说,我们都成了阴亲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就说一声,不要不好意思,就算看在三狗的份上,我们也应该相互关心帮助,更不用说我们是儿女亲家了!大翠一直把赵雪送出去很远,心里一直在盘算赵雪说的话,是的,我们都成了阴亲,我们是儿女亲家!然后在悲痛中顽强地站直身往回走,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了坚韧地活下去的一份信心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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