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大地如炙。童家庄的气氛也如外面的天气,热闹非凡。

童家庄的主人童立天将家迁到川北算起来已快满十个年头了,他也并没有因为是外来户而受到排斥。恰恰相反,童立天为人豪爽,甚得众人尊重。这天正是童立天的五十大寿,他没有多少亲戚,但众邻里都跑来童家祝寿。

眼看就到了开饭时间,这时外面传来得得马蹄声响,前来祝寿的一人开玩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准是童庄主的远亲到了。

说话间,马蹄声渐近,只听一声长嘶,马已在庄外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名庄丁走进大厅报告说:童庄主,外面有两个劲装汉子想要见你,这两人以前我似乎从未见过。

童立天心里一紧,暗想自己老家已无亲戚,虽说来川北后纳了小妾青红,但青红家里的人庄丁也应该认识,难道是

这事已不由童立天细想,他连忙迎了出去。童立天见门口站着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俱是一身黑衣黑裤打扮。虽说眼下天气炎热,可那两人脸上似乎没有一滴汗珠。

两人见了童立天,拱手说:阁下想必便是童庄主,在下乃大王侯加爵的兄弟,大王说有十年未曾与庄主谋面,今天特来拜会。在下奉大王之命,先来一步告知庄主。

川北多山,骑马多有不便,不少人外出都是乘坐滑杆。这两人先行一步骑马前来通报,后面的人却是缓缓而行。童立天顿时变了脸色,暗想到底还是来了,不过他脸色瞬即恢复正常,将两人迎了进去。

原先祝寿之人骤然见到这两个黑衣汉子,忽然感到一丝凉意,便连脸上的汗水也都变成了冷汗,整个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童立天勉强~笑:各位,故人来访,我得进去好好准备一下。

童立天匆匆走入里间找到儿子童鼎,带他去见小妾青红,童立天对青红说:敌人找上门来了,我们得出去避一避。

青红跺脚说:可是我一个小脚女人,怎么有法跟你们两个大男人一起跑?

童立天说:你就在家里好好帮我应付,这事与你无关,想必他们不会为难于你。

青红不信,但童立天己顾不了许多,直催她拿钱出来。童鼎问:爹爹,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我在龙章山跟师父学武已有八九年,再说这里有很多朋友,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童立天叹了口气说:你还记得十年前吗?他们可是来者不善哪。

童鼎顿时变了脸色。

十年前童鼎才八岁,那时他们老家遭遇百年难遇的旱灾,一家人逃难去了川南,不想途中染上瘟疫,就只童立天与童鼎活了下来。两人来到川南,住在一户人家里,那户人家的主人就是侯加爵。不想侯加爵行为古怪,如同惊弓之鸟,时时胆战心惊,似有隐情。童立天觉得人家收留自己,便想为对方解忧。谁知不知不要紧,一知反而引起了他的贪欲。

原来侯加爵不知从哪里得到一个金杯。这个金杯系由纯金打造不说,关键还是前朝御赐之物,说是一位大臣口碑不错,皇上赐他这个金杯。金杯已有些年份,当然价值不菲。侯加爵手里捧着金杯,时时担心有人来抢。

童立天知道后,趁一个黑夜去偷,不想被侯加爵发现,两人当下发生争执,童立天失手伤了对方。童立天本想取侯加爵一家人性命,但见对方满脸俱是哀求之色,心想自己这是恩将仇报,再说身边跟了个八岁的小孩,自己昧了心不要紧,只怕还会影响到童鼎的人生,于是放过了侯加爵一家人。

在投奔侯加爵之前,童立天便曾将自己的情况告诉对方,是以他不敢回家乡,只好转身来到川北。这里民富殷实,童立天卖了金杯,在此安下身来,还娶青红为妾,一家人倒也过了十年太平日子。万没想到十年后侯加爵居然找来了,而且他的手下称他为大王,显然他现在已落草为寇。

童鼎在十年前虽说是小孩,但这事影响太大,是以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来到川北后,童立天曾送儿子到龙章山道观习武,但所学之武对付寻常两三人尚可,这次侯加爵既然敢公开上门,必然有恃无恐。

两人带了些银票,顺手拿起长剑,从后门偷偷溜走。去什么地方好呢?童立天这一生除了十年前那次逃荒外就再也未曾出过远门,可说外出经验极少。父子两人一个觉得该北上去汉中,一个觉得该东出到湖广。正各执己见时,有人说:今天可是童庄主的大寿之日,你们父子怎地不在家中待客,倒跑到这里做甚?

两人扭头一看,正是侯加爵的那两个手下。原来众宾客见童立天许久未出来,便让管家严复苓去催。严复苓进屋一看,见青红哭哭啼啼,丫环也不知所措,这才得知那两个人是庄主的仇人。他出去后便支支吾吾不肯明说,两个黑衣人心知有异,遂从后门寻了过来。他们知道川北多山,容易藏匿,而且骑马容易惊动童立天父子,于是蹑手蹑脚找来了。

童立天忙拉童鼎欲逃,哪知童鼎并不逃走,他笑嘻嘻地迎上去说:贵客来了,我们当然得好好准备一下,那些粗茶淡饭岂能入远方客人之口?

一个黑衣人说:客气了。

这时童鼎已来到他身边,举剑就刺。对方猝不及防,当即受伤。另一人大惊,转身欲逃,童鼎已一剑刺进其后背。童立天又喜又惊,喜的是父子俩可以赢得时间逃走,惊的是旧恨加上新仇,更会激怒侯加爵,而且儿子童鼎做事太过毒辣,只怕未必是好事。

童鼎见父亲迟疑不定,忙拉了拉父亲说:爹爹走吧,侯加爵不久即到,咱们可不能再犹豫。

童立天不由自主地跟着童鼎向东走去。这晚,两人来到一个小镇住下。半夜,客栈外面传来敲门声,原来对方正在打听自己,店小二不知对方是敌,便告诉了人家。两人大惊,连忙穿好衣服,从客栈后面院墙翻了出去。逃了许久,两人都已有些疲倦,这时天色微明,外面蚊虫渐少,童立天便叫儿子停下来休息。

两人一躺到地上便很快入睡。迷迷糊糊中,他们听到呐喊声,睁眼一看,只见已有数人围了过来,童立天不由暗暗叫苦。对方为首之人说:大王有令,有请童庄主跟我们回去。

童鼎说:不知所为何事?

为首之人说:大王之令,在下只是执行,其他诸事概不知晓。

童鼎故意叹了口气说:那好吧。他欺身上前,忽然出手,陡然间抓住了为首之人。他将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厉声说:你让他们退后,否则我就杀了你!

为首之人连忙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童鼎说:少耍花招!说着手上用力,对方脖子上立即渗出血来。那人无奈,只得叫人退后。童鼎说:你们都站在显眼处,我们先上山,若你们没有跟来,我就放了他。

两人押着为首之人上得山来,见其余众人俱在山下,这才放了他。那人不敢反抗,只得乖乖下山。童立天毕竟理亏,此时他已心乱如麻,直问:这如何是好?十年来我虽然没有想到侯加爵会来报仇,但到底良心有愧,倒不如由他们捉回去,他杀了我报仇,那样你也可以过太平日子。

童鼎说:爹爹说哪里话?错已铸成,眼下还是保住咱们父子性命要紧。只是这条路是大道,他们必然能够寻来。你看大巴山何等辽阔,咱们潜入山中也够他们寻一阵子。他们人多,在外面坐吃山空。而川北人多富,只怕他们会忍不住出手抢劫,到时激起公愤,咱们再趁机反击,说不定能借机剪除他们。

童立天忙止住他说:孩子,当年爹爹就因一念之差,这才铸成大错,你可不能一错再错。昨天伤了两人,我已甚觉过意不去,万不得已时你不能再伤人!

说话间,两人已进入山腹地带,这里人口稀稀拉拉,民多朴实,对两人的到来虽有好奇,却也没有趁火打劫。不知不觉过了半年,两人盘缠渐尽。原来童家钱库钥匙由严复苓掌管,而他们出来时过于紧张,来不及向严复苓说起,仅从青红那里拿了些银票。童立天遂同儿子商量,着人去童家庄查看,顺便让家里人捎些银票过来。那人去了,四日后便赶回,说是见到了严管家,说侯加爵在尖子山安营扎寨,对童家看得甚紧,严管家只能让他带回一百两银票。

童鼎心下愤怒,心想出门在外,一百两银票能用多久?童立天便劝儿子:若是钱带多了,路上也不安全,并且容易打草惊蛇,万一引来侯加爵咋办?

又过了些时日,两人又让那人去童家庄查看。这次那人还没走拢童家,中途便给人拦住了,说是严复苓担心庄主父子回来,特意派人候在那里,因为侯加爵已完完全全监视了童家,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对方也不敢给童立天父子带钱来,因为侯加爵就是想用钱来钓童立天回去。

童立天长叹一声说:当年没钱时想钱,现在有钱了却又没法用!

童鼎安慰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不信侯加爵会为这事一直赖在川北不走,他在折腾我们的同时何尝不是折腾他自己。

又过了一段时间,童立天再次坐不住了,又让人回去查看。但其结果与上次一样,再也近不了童家庄。如此反复派人了解情况,两人开支也就更大,一年之后,一百两银票也宣告用尽。童立天毕竟阅事要长,不觉起疑说:严复苓会不会是过于担心,也许侯加爵早就回去了,他怎么可能在川北呆一两年呢?

此时童鼎也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这话便说:对呀,咱们这就回去!这样活着还不如回去死算了!

两人于是收拾妥当,赶回家去。在回去的路上果然看到新开了一家酒店,店主正是自己的庄丁,庄丁见了童立天父子,神色激动,说侯加爵查得甚紧,劝庄主父子不要自投罗网。两人不顾庄丁劝说,执意要回去。

回去的路上也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两人很快就进了庄去。严复苓骤然见到主人回来,不由一愣,旋即满脸堆笑说:侯加爵昨早才走,我担心有诈,想等一段时间再接你们回来。

童立天问:他来川北可否洗劫了咱们钱物?

严复苓说:这倒没有,他一直是想用钱财钓你们回来。

严复苓让两人稍作休息,自己去安排酒席为庄主压惊。严复苓敬了一杯酒说:庄主,你和少爷受苦了,好在有惊无险,实是全庄之福。

喝了一些酒,童立天忽然说:我怎么感到有些头晕?

严复苓说:会不会是旅途过于疲劳?

童立天摇摇头说:不会啊,我想休息一下。说着便要起身,但却浑身无力。严复苓回头去看童鼎,见童鼎亦是如此,于是换了脸色,狞笑说:既然你们走了,又为何回来?这钱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你们又何必念念不忘!

童鼎忽然双目如炬,厉声说:果然是你搞的鬼!说着起身去抓严复苓。原来童立天父子早已怀疑严复苓,心知严复苓要对自己动手必然会在酒菜中动手脚,而毒药都有气味,且可以用银针测试,只蒙汗药无色无味,无法检验,是以他们事先吃了蒙汗药解药,佯装着了道,一下子便识破了严复苓的奸计。

严复苓见童鼎并未着道,连忙双手一拍,立即从外面冲进来几个手执器械的家丁,这些人早已被严复苓收买,他们团团围住童立天父子,就要动手。

童鼎说什么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而童立天又上了年纪,加之十年富贵生活早己使其四肢不勤。两人眼看就要毙命,这时庄外一阵喧哗,接着便有数人冲了进来,为首之人赫然就是侯加爵。

严复苓惊疑不定:好叫侯大王得知,童立天父子得罪了你,我正准备把他们捉来献给你呢。

侯加爵脸色一沉,说:少废话!抓住他!

此时童立天已万念俱灰,哪知侯加爵带来的人并没有抓他,反而抓住了严复苓。严复苓吃惊地说:侯大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加爵冷冷地说:你所为还不是为了钱财!

严复苓抗议说:不错。我是为了钱财,可是我也帮了你的忙,是我告诉你童立天在什么地方。要不然,你又怎能找到童家庄?

侯加爵哈哈大笑说:童立天抢了我金杯那阵,我的确恨不得杀了他。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是在帮我忙呢。

在场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侯加爵说:以前我有金杯,总觉得那是一件宝贝,于是守着寸步不离,也就失去很多发财的机会,日子过得甚是清苦。自从金杯丢失,我便拜师学武,一门心思想报仇。不过我遇到的师父是侠盗,他明里是拳师,实则是川南匪首,他要我和他一道劫富济贫,那以后的日子我可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众人都不由得呆住了。童立天抢得金杯,也没把他当成宝贝,立即拿着它去换钱置业,还创下这么大的家业。只不过他虽然挣了更多的钱,但良心始终不安,如今听侯加爵一说,心里反倒得到解脱。

童立天忙向侯加爵一抱拳,说:侯兄,我当年恩将仇报,多有得罪。

侯加爵面色一沉,说:这事我可揭过,可是后来你们又伤了我的两个弟兄,由于天气炎热,他们都差点毙命,这笔账该怎么算?

童立天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童鼎说: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伤了你的弟兄,你就刺我一剑吧。

侯加爵冷冷地说:我的弟兄都是劫富济贫的好汉,且是两人,就是杀了你一人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童立天心下直嘀咕: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我们父子性命。侯加爵见他这个样子,便缓和了语气说:川北之人虽然家境殷实,但却没有为富不仁,所以这一年半来我们没有进行大扫荡。又知道严复苓一计不成,必然会另想诡计,是以一直留在这里。你瞧我们哪有时间和财力去济贫呢?

童立天幡然醒悟,连声说:我的家产都是靠你的金杯发展起来的,我愿意把他们全部献出来,由你们去扶贫。

侯加爵说:这倒用不着,你只要留够自己的开支总可以了吧?

童立天立即捐出了几乎所有流动资产,还答应每年继续捐献田土里的出产。川北大户得知情况后,又确知侯加爵是真拿钱财去周济穷人,于是都乐意捐出部分家产。

侯加爵带着这些钱财去见师父。此时他师父已年届高龄,早不管事了,他听了侯加爵的话,竖起大拇指说:以前我是靠劫富济贫,想不到你不劫富也能济贫,修为己超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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