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仁”是孔门道脉相传的一条脉络。这条道脉的关键性,使我想起一位英国女作家的话:“在伟大的俄国作家身上,我们都可以发现圣人的特征,如果同情他人的苦难、热爱他人、努力达到某种配得上最严格的精神要求的目标,这些特点构成圣人的品质的话。他们身上的圣人气质,使我们为自己的世俗卑琐而羞愧,使我们那么多小说变成了虚饰和儿戏。”


有意思的是,孔子重“仁”,却没有给仁下一个明确的界定。所以导致《论语·子罕篇》一开头就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这实在使得历代颇有些解经者大惑不解:一部《论语》20篇中,有16篇用了109个仁字,怎么还将仁列入“罕言”之列呢?这主要要弄清楚“言”字的意义。言、语两个字意义相通,但对比着讲的时候,意义又存在着微妙的差别。《论语》中孔子虽然反复谈论仁,但那多是回答弟子和他人的提问,以及进行论辩的话,自己作为一个命题首先发端,并且正面做出界定,就非常少见,因此只能说是“罕言”。这从哲学思辨的角度看来,难免会造成“仁”这个概念的边界模糊;但它也潜伏着一个好处,使仁的内涵和历史适应性留有不少弹性,以及可解释的余地。当仁解释为“把人当人来对待”,而且与“爱人”,与“泛爱众而亲仁”联系起来的时候,它就可以超越时代的阻隔,进入现代社会的道德价值体系之中。


礼是儒家学说的基础和法度,在十三经中有三《礼》,由此可见其互相阐释、互相补充的庞大体系。蔡尚思先生以为孔子是“宗法礼学祖师”,其思想体系“以礼为核心”,在阐述了“礼独高于其他诸德”之后,列举了礼为仁、孝、忠、中和、治国、法律、外交、军事、经济、教育、史学、诗歌、音乐等等三十余个项目的主要标准,几乎是无所弗届。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礼学体系的最终关切,还是以礼治国、以礼施政:“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政与刑,是通常的治国术,而在孔子心目中,德与礼是更得人心、更高级的治国术。因为“为政以德”,孔子是看得很高的,说是“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将礼与德并举而置于政与刑之上,这就是孔子的政治观。


因此,孔子教弟子执礼,也就是为从政准备人才。有人问孔子:“子奚不为政?”孔子回答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政?”就是说,孝友之礼,是为政所需。


孔子为何如此强调正名,强调礼乐,并不是由于当时的政治名正言顺,礼乐雍容,而是到处存在着僭名越制,礼坏乐崩。曾有孔门后学说过:“有国者不可不学《春秋》……《春秋》,国之鉴也。《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甚众。”孔子作《春秋》所提供的此类鉴戒,从历史事例上展示了礼坏乐崩造成的严重政治效果。孔子是针对现实之痛,提出他的礼学优先的理论的,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因社会上礼的流失而强调理论上礼的尊严,直指社会之痛开药方。这就是精神创造,注重“病灶效应”的反归纳法的思维方式。


尚需补充说明的是,所谓反归纳法的“反”字,意思并非反对,而是反向。在现代逻辑学中,由培根强调和创设的归纳法,已经被视为有些陈旧,只在一定程度上适合于自然科学。英国的罗素已经指出这一点。人文学的创新,可以参照和借鉴、但不能绝对追随自然科学的方法,它应该有自身的一些思维方式。它可以总结社会上成功的经验,但是当社会上尚无成功的经验,反而多有失败的教训的时候,它应该放飞思想,在反反得正中,实现精神文化创造的飞跃。这也许就是我们剥除涂饰,由“病灶效应”探知“反归纳法”,进而还原真实的孔子力量所得到的一点启示吧。


关于女子与小人的新解


只要我们对历史进行有事实根据的还原,就会发现,今人对孔子的一些指责,指向的也许不是本来的孔子,而是圣人之徒加在孔子脸上的涂饰。


不管采取何种思维方式,思想的产生,都是社会实践和精神体验的结果。因而对孔子的思想言论,要紧的是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境遇中,分析其生命的遭际和心理的反应,而不能将之从特定的社会历史境遇中游离出来,孤立地向某个方向作随意的主观引申,普泛化到了不靠谱的程度;也不能百般曲解、回护,为圣人讳,为了制造“句句是真理”而失去实事求是的准则。


比如,《论语·阳货篇》孔子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此语在妇女解放和女性主义思潮中,最受诟病。以往注家也有所觉察,就进行回护。


其实与其费尽心思地为这句话的正确性作辩护,倒不如考察一下这句话产生的历史境遇。孔子的政治生涯中,两遇女子。一是《论语·微子篇》说的:“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对于此事,《史记·孔子世家》综合先秦文献,是这样演绎的:


定公十四年(当为十三年,公元前497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於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这里既讲到孔子为政带来“男女别途”,又讲到齐国“女子好者”八十人,在孔子政治生涯造成转折中的负面作用。孔子离鲁途中作歌,指责“彼妇之口”、“彼妇之谒”,而季桓子则感叹“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在如此情境中,发一点“女子与小人”并提的感慨,不也是不会令人意外吗?与其说孔子在抽象地谈论“女子”,不如说他在批评“好女色”;与其说孔子在孤立地谈论“小人”,不如说他在针砭“近小人”。


再看另一次遭遇女子。《论语·雍也篇》记载孔子离开鲁国而出入于卫国,发生“子见南子”事件。


据《吕氏春秋》,孔子是通过卫灵公的宠臣的渠道,见到卫灵公的釐夫人南子:“孔子道弥子瑕见釐夫人。”这个嬖臣弥子瑕,大概就是《史记》所说的南子派使的人。这次拜访却引起子路的误会,害得孔子对天发誓。而卫灵公却没有因此尊敬和重用孔子,只给他一个坐在“次乘”上,跟在自己和南子的车屁股后面的待遇。引得孔子对如此女子、如此小人,大动肝火,痛陈在卫国,“好色”已经压倒了“好德”。并且为此感到羞耻,离开了卫国。在如此情境中,孔子对“女子与小人”作出申斥,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呢?当然,孔子身处宗法社会,他建构礼学体系时,难免有男尊女卑的偏向,这也不足为怪,现代人没有必要设想孔子为我们解决了一切问题。奇怪的倒是一些“圣人之徒”竭力否定这些历史情境,似乎要洗去圣人身上的污点,并将他在特殊情境中说的话,加以普泛化,给人吹出一个个“句句真理”的肥皂泡。这反而随着历史进入现代,这些“肥皂泡”破裂,成了人们指责的话柄。只要我们对历史进行有事实根据的还原,就会发现,今人对孔子的一些指责,指向的也许不是本来的孔子,而是圣人之徒加在孔子脸上的涂饰。只有消解这类涂饰和包装,才能如实地分辨孔子的本质和权变、贡献与局限、精华与糟粕、短暂与永恒。我们谈论孔子的力量,才是真实的、而非虚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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