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年间,东昌府来了一伙土匪,这伙土匪心狠手辣,从不讲江湖规矩,说抢就抢,想杀就杀,匪首叫王恩,当地人都称他“活阎王”。

说起这个王恩,他跟东昌府还有很深的渊源。王恩的父亲王员外曾经是东昌府有名的富户,为人乐善好施,名声极好。看到父亲把家里的钱财白白送人,王恩很不乐意。王员外告诉王恩,自己积德行善,实际上是为了给王恩铺路。王恩听了不以为然,那些穷鬼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还指望他们将来帮助自己,这不是做梦吗?后来,边疆起了战乱,王员外带着一家老小逃往南方,后来听说家里的房子财物全被毁了,到王家抢东西的人里,有的就受过王员外的接济。从那时开始,王恩对家乡的人充满了仇恨。再后来,王员外夫妻双双去世,王恩无依无靠,上山当了土匪,刚成了气候,就带人回家乡报仇来了。

王恩回到东昌府,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家的老宅院看了看,这一看,王恩的心更凉了:原来的高房大屋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院里院外到处都是荒草,王恩找了半天,才从瓦砾堆里找到一截被摔碎的祖宗牌位。想想这就是父亲半辈子积德行善的下场,到最后连祖宗的牌位都没人帮着收拾,王恩更恨那些曾经受过父亲救助的人了。

王恩在东昌府袭扰百姓,地方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管。但是,东昌府境内的另一伙土匪却盯上了他。这伙土匪的头目叫草上飞,虽然出身草莽,可挺讲义气,从来不骚扰贫苦百姓。看到王恩的队伍胡作非为,草上飞曾经叫人传话给他,让他注意点儿江湖规矩。没想到王恩根本听不进去,还把传信人的耳朵给割掉了一只,这下,两股土匪算是结下了梁子。

一天晚上,王恩带人去打劫,半夜的时候,他们带着抢来的东西回山寨。走到半路,突然从路边山林里杀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草上飞。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草上飞的人马不要命地往前冲杀,王恩他们奔波了半夜,人困马乏,很快就被杀了个落花流水。王恩骑马杀出一条血路,顺着一条小路跑了下去。草上飞率人死追不放,越追越近,王恩不禁暗暗叫苦:“完了,这次算是把小命扔在这儿了!”

王恩正叹气呢,一抬头,眼前突然一亮,荒草地里出现了一条大路,路的尽头,是一片大宅——这不是自己已经被毁掉的家吗?怎么又冒出来了?这时,后面的喊杀声更近了,王恩顾不上想别的,跳下马,推开院门走进去,关死院门,继续朝里走,院子里、屋里的摆设都跟以前一样,仿佛他和父母刚刚离开不久。王恩正纳闷呢,院墙外传来了草上飞人马的呼喊声。王恩回头一看,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院子的院墙、大门都是透明的,外面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王恩吓坏了,这可怎么办?草上飞一定也能看见自己。他攥紧了腰刀,等着草上飞他们冲进来,好拼个鱼死网破。

可草上飞的人马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在附近转悠了好半天,就是没冲进来。最后,一个手下跑到草上飞面前,说:“大王,我们刚才还看见姓王的朝这边跑过来了,不知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兄弟找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有,这小子不会钻地缝里去了吧?”

草上飞看看天空,天已经快亮了,他一挥手,说:“便宜这小子了,天快亮了,咱们回去!”说完,一阵风似的撤走了。

王恩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上下跟虚脱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天渐渐亮了,他才站起身来,朝四处一看,院子、房子都不见了,自己就站在老院子的瓦砾堆上。

王恩回到山寨,把自己逢凶化吉的经过向手下吹嘘了一番,末了,他告诉手下:“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善恶报应,我爹娘行善半辈子,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我王恩杀人无数,危难时刻却有神人相助,这叫什么?这就叫好人不长寿,祸害渣滓活万年!”

从那儿以后,王恩干起坏事来更加肆无忌惮。不久之后,他又闯了大祸——把县太爷的老岳父给抢了。这下县太爷可急眼了,马上上书知府请求发兵围剿,知府派来上千官军,连夜攻打山寨。王恩指挥手下借着有利地形进行反击,前面正打得热闹,草上飞的人马却从后山攻了上来,两面夹击,王恩的山寨一下就垮了,手下伤亡惨重,只有王恩一个人逃了出来。

有了上次逃命的经历,王恩这次一点儿也不害怕,他骑着马,朝自己老宅院的方向狂奔,眼看就要到了,可他却没看到上次的那所院子。王恩感到很奇怪,他跳下马,走上瓦砾堆,还是看不到原来的高房大屋。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王恩刚要上马继续逃命,突然看见瓦砾堆后面出现了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大大的“王”字。这是自己家的灯笼啊!王恩赶紧追了过去,那个灯笼一直往前飘,照出了草丛里的一条小路,王恩顺着小路一直跑。跑了大约一里多路,灯笼突然不见了,前面出现一座破茅屋。屋里亮着灯,一个老人站在门口,看到王恩来了,一把把他拉了进去。

王恩喘了口粗气,刚想冲老人道谢,一抬头,愣住了——这个老人他认识,是村里的杨秀才。以前,每当遇到灾荒年,王恩的父亲就在家门前开粥棚,赈济灾民,可杨秀才从来就不来讨粥喝,人都快饿死了。王员外让王恩去给杨秀才送米,王恩一脸神气地去了,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杨秀才连门都没让他进。王恩骂了句“死要面子,饿死活该”就回来了,没想到杨秀才居然活到了现在!

杨秀才看王恩一个劲儿地发愣,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又指了指四周的墙壁,说:“少爷,我是鬼,当初战乱,我没能逃走,被乱军杀了,魂魄一直守在这里,看着你们家的老宅基。不过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进了这间屋子,外面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王恩顺着杨秀才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杨秀才的身后没有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透明的。看来,自己真的是进了鬼宅了。正在这时,杨秀才端着一碗白米饭走了进来,说:“冲杀了大半夜,饿了吧,吃碗饭,好好歇会儿吧!”

王恩端起饭碗,没吃两口,外面官军和草上飞就追上来了,虽然王恩就在他们面前坐着吃饭,可这群人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找了一会儿,这群人继续朝远处追了下去。

吃完了饭,王恩抹了抹嘴,对杨秀才说:“今天多亏你了,我要走了,等我东山再起,一定回来多给你烧些纸钱!”

一听这话,杨秀才的脸色一下黑了,他指了指门口,说:“你还要东山再起?你知道你现在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是我们这些受过老员外恩惠的穷鬼们在帮你!第一次,你看到家门口的那条大路,那是老员外设棚施粥的地方;第二次,你看到的那盏灯笼,那是你父亲晚上偷着给我送米时提的。他知道我清高,不肯当众接受别人的施舍,所以每次都晚上来,把米放在窗台上就走,日子久了,从你们家后门到我家,竟然踏出一条小路来!你逃命的时候,一共见过两条路,都是你父亲积德行善给你走出来的。现在,两条路都用完了,再有危险你还能逃得了吗?”

王恩一下傻了:“那怎么办?我总不能一辈子跟你待在这里吧?”

杨秀才点了点头,说:“除了这里,你哪里也不能去了,你祸害了那么多人,现在,外面等着找你索命的鬼不知有多少。走出这个门,你再也没有活路可走了!”

王恩听了哈哈大笑:“让我一辈子窝在这里?那还不如让我死了!我就不信,天底下没我王恩可去的地方。”说完,转身跑了出去。刚出门,只听“嗖”的一声,从远处射来一支箭,正射在王恩的脑门上,王恩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在王恩倒下的一瞬间,一声阴森苍老的叹息从他身后传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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