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和宋好问、罗东炯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一个寝室的好哥们儿。

这天下了晚自习,我简单地洗漱一下就上床睡觉了。正当我昏昏欲睡时,宋好问轻轻捅了我一下,神秘兮兮地说:“小亮,镇上新开了一家录像厅,放的全是香港武打片,可好看呢。想不想去?”

我很想去,但听说门票要一块钱,那可是我一天的伙食费呀。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没钱!”

“不要钱!录像厅的老板我认识,跟我是一个村儿的。”宋好问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我。这一下,我睡意全消,一个跟头跳下来,悄悄地叫醒了罗东炯,三个人蹑手蹑脚地消失在夜幕中。

录像厅在镇子的东头。门口卖票的年轻人果真认识宋好问,他一挥手就让我们进去了。里面正在放《黄飞鸿》,那声嘶力竭的打斗声和飞檐走壁的武打动作,一下子就把我们吸引住了。没过多久,有人嚷嚷起来:“换片子!换片子!换个带色的!”我们一听,心里有些纳闷,“带色的”是什么呀?

这时,刚才卖票的那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进来,把一盘新的录像带塞进机子里。这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几对男女在那里……我只感到面红耳赤,心“扑通扑通”直跳。

从录像厅出来时,已经夜深人静了,我们三人像做了坏事一样,一路默默地向学校赶去。快到学校大门口时,只见班主任陈望根老师正在那里一个劲地吸烟。

陈老师对待学生很特别,当你表现好时,他比春风还要温暖;当你犯错误时,他比北风还要凛冽。我们平时在学校里天不怕地不怕,就单憷他。

还是宋好问遇事不惊,他压低嗓子对我说:“要是陈老师问我们干什么去了,你就说你半夜肚子痛,我们送你去卫生所了。”说着,就与罗东炯架着我,向校门口走去。

果然,陈老师被我们的谎话蒙住了,我们顺利地回到了寝室。

第二天,我虽然坐在教室里,但脑子里却不时闪现着录像里的画面。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罗东炯和宋好问也摇得床板直响,看来与我一样毫无睡意。

还是罗东炯首先打破了沉默:“小亮,你也睡不着?”

不等我回答,旁边的宋好问急不可耐地把头伸了过来,说:“要不,我们再去看一回?”我们一拍即合,像做贼一样悄悄地摸到楼下。可刚到门口就傻眼了,原来楼下的铁门被锁上了。于是,我们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寝室。我掀起被单准备上床睡觉时,突然灵光一闪……不多时,三人的床单被结成了一根粗壮的长绳,我们把长绳系在窗户上,然后像录像中飞檐走壁的侠客一样,顺着长绳依次溜了下去。

当我们心满意足地看完录像回来时,远远地就发现陈老师正叉着腰,像尊门神一样立在门口。

我们躲在远处的黑暗中,真不知这次该找什么理由了。罗东炯哭丧着脸说:“完了!这次一定会被开除的。”

宋好问用手拍了拍胸口,稳了稳狂跳的心,咬着牙说:“翻墙!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回寝室,就来一个打死不认账!”我们悄悄地向学校围墙边潜去。

可是,学校依山而建,从里面来看围墙不高,可打外面一瞧,高的地方有二三丈,最矮的地方也有一丈多。我们从东头转到西头,心里越来越凉。当我们快走到尽头时,只见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像巨人一样立在围墙边,树叶在夜风中哗哗直响。

我们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低喊一声:“爬树!”可等我们跑到树下一看,心又凉了半截,梧桐树都长得高大挺拔,光溜溜的树干没有一根枝丫,即使爬到树上,也无法上墙。

这时,眼尖的罗东炯突然惊喜地喊了一声:“快看,那棵树!”这排树中竟然夹杂着一棵歪脖子梧桐,一根粗大的枝杈正好贴着墙头,斜伸进墙内。我们三个迅速地冲了过去,前脚搭后脚地爬了上去。

可宋好问前脚刚搭上墙头,就不动了。我紧跟其后,一边往墙上挤,一边埋怨说:“磨蹭个啥,快跳下去!”宋好问一时收脚不住,“扑通”一声掉进了墙里。我站在墙头往下一看,一下子傻了眼。原来墙下是个女厕所。此时,正好有两个起夜的女生在里面,见到我们就像看见鬼似的,张着大嘴却又叫不出声来。

我一看情况不对,准备回身开溜,可跟在后面的罗东炯正好爬了上来,将我一挤,扑通扑通两声,我们俩一先一后掉了下去。这一下,厕所里的女生总算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大喊:“快来人呀,抓流氓呀!”

她们这一嗓子,吓得我们三个魂飞魄散,而且震惊了整个校园。很快,我们被扭送到校长办公室,陈老师闻讯赶了过来。

事已至此,我们再也不敢隐瞒,只好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将事情交代了。校长听了,指示陈老师:“给派出所打电话,这样的害群之马,一定要严惩不贷!”

陈老师一听,眉头皱了一下,说:“校长,出了这样的事,我作为班主任也有责任,我一定会严肃处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做那两个女生的思想工作,千万不能把事情闹大了!”说着,回头又对我们吼道,“你们给我回寝室去,好好反省,等候处理。”

单凭一条看录像的事儿,就够我们喝一壶了,现在还加上爬女厕所,即使不被当成流氓抓起来,也一定会被学校开除。一想到这些,我们想死的心都有。

我们三个就这么心怀忐忑地熬了一夜。一大早,陈老师就带着两把斧头和一把锯来到我们宿舍,冷冷地说:“你们去把那棵歪脖子梧桐树给我砍了!”

我们三人含着眼泪,好不容易才将歪脖树砍倒。陈老师又冷哼一声:“你们看这树能做什么?”我们一看,这树长得七歪八扭,上面满是虫洞,没有一块好料,没好气地说:“只能当柴烧!”

“那你们就给我全部劈成柴!”说完,陈老师背着手走了。

我们举起斧头,一阵猛砍,将歪脖树砍成一段段片柴。这时,陈老师又来了,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说:“你们把这些柴搬到食堂的柴房里去!”

我们三人一人挑了一大担,吭哧吭哧地跟在陈老师身后,来到了柴房。食堂的大师傅笑眯眯地走过来说:“给我送柴来了,那敢情好!”可他抽出一根片柴看了看,撇着嘴说:“这是那棵歪脖子梧桐吧?要是能当柴烧,我早就砍了!你们不知道啊?这梧桐树要是长直了,能当栋梁,要是长歪了,当柴烧不起火还烟多!我不要,你们搬走,放在这儿还占地方!”

我们几个听了,不知所措地看着陈老师。他盯了我们老半天,说:“你们现在知道了吧,爹妈送你们上学,是希望你们长成栋梁。你们要是再这样下去,就会像这棵歪脖子梧桐一样,成了一根比稻草还不如的废柴!”我们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原以为的滔天大祸,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如今一二十年过去了,宋好问走上了仕途,在北京城里当上了司长,罗东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成了博士,唯独我差强人意,干上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职业。

前不久,在二十年同学会上,我们与已年过花甲的陈老师再次相聚,我们还是禁不住问:“陈老师,您对学生一向以严厉著称,当年那事儿,您咋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我们?”

陈老师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你也是当老师的,咋还不明白?这当老师的,对待学生小事要深究,大事要化小,你们当年那事儿,往大处说是个品质问题,往小处说就是青春期的萌动。当年我要是一怒之下,把你们送进派出所,或者开除,那你们就有可能真的成了那棵连柴都不是的歪脖树,还能有今天的成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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