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很多时候,大家总是以表面现象来衡量人的水平,却总没想到,人其实是会欺骗其他人的。

她说她是一个人住的,在一栋小公寓楼里。我问,你的父母呢?她淡淡一笑,没有他们在身边,习惯了。我去过那个所谓的“家”。窄窄的过道,仄仄的楼梯,空荡荡的厅,只有一张木桌和几把板凳。只有几个平方的阁楼倒是塞得满满的,儿时脏兮兮的布娃娃,顶上插了山茶花的小摇篮,还有早已穿不下的木屐……

我惊异地拉住她的手,她挣脱开来,羞涩地搓着手。啊,对不起,太简陋了,你……她朝我看来,言语低声却带些自责。谁照顾你?你怎么学习?怎么吃饭?怎么……我嘴里吐出连环炮似的一串问题。只有我自己呢,你说谁来照顾我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福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噢,我的话好像伤到她了呢。

到我家来,住一阵子吧。她听了挺不情愿。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别人到家里来,那还能叫我去。我什么时候说的呢?没说吧……我的眼里打满了问号。呵呵。她抿着嘴笑。你上周五当着全班的面说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她抿着嘴笑真好看呢。我盯着她看,终于她不好意思了。看什么哪。你好看呐。我笑着。讨厌,哪比得上你呀,班里有多少人暗恋你呀。她一着急就爱说没水平的话。切!我撇撇嘴,马上又笑颜如花,到我家坐坐,今天我爸妈都不在,要到深夜回来。……

安迪。她头靠在软垫上对我说。安迪,我想同你做好朋友……可我们现在不是吗?我打断她,觉得这是废话。安迪,那如果,我撒谎了,我犯错了,你会原谅我吗?她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悲伤与凄凉。傻丫头,我噙着泪搂住她。怎么说那样的话。就算真是那样,即使全世界都不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的啊。……

那年春天,正是所有的少女期待梦幻的季节。那时,我瞧不起她,从不与她说话,班里其他人也一样——因为她们家实在太贫穷了。但她偏偏那样的想要朋友,所以偷了家里的1000元钱,来请我们搓了一顿。她请的所有人中,除了我还是对她没有好感,其他人无一不接受了她。

她是如了愿,交到了许许多多的朋友,可是就是因为家里少了1000元,早就怀疑丈夫的她的妈妈以为是她爸爸拿去了,就责怪起来,说是她的爸爸拿去,不是去赌博,就是去吸毒,要不然就是给了哪个小狐狸精了。把她的爸爸惹恼了,与妻子争吵起来,结果两人闹到了离婚的程度,而且狠心地把她抛弃了。

三年后,她的父母又有了幸福的家庭,但她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我同情她,虽然不知道她何来的学费,何来的生活费,但我同情她。我因为拥有与她相似的一颗心,而同她成了朋友。

你啊,何时能真正地生活啊!

【贰

一学期即将结束,我忙着准备去更好的学校学习。她悄悄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直到我抬起头,她才细声细语地说话,言语中含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安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还和我卖关子,看我有些不耐烦,又只好赶紧说。我要去杭州了,那可是个好地方……什么!杭州!你怎么去,而且谁支持你去?我“腾”地站起来,紧紧握住她的两条细胳膊,使劲地摇晃。别、别、别……她拼命挣脱着,低着头,鼻里轻轻地喘着气。有人养我。她的脸红了。是啊,这样的事……她才十七岁啊!我甩开她的胳膊,眼里是恼怒、仇恨、伤心……你!她拉住我的手,着急地解释。安迪,安迪!她喊得歇斯底里,可我推开她,走出门去,走出那个只属于她和我的玫瑰色的世界……

后来我与她和解了,还是原来那对如胶似漆的好朋友。她拒绝了那个男人,因为我。但她还是坚持去杭州,因为她的父母在那,虽然父母接受自己的可能性很低,但她仍然坚持着。

好吧。我说。四年后,我大学毕业,还在这海边等你。嗯……她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会来的……那天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和白色的底鞋,用白色的发卡别住刘海,脸色煞白。我轻轻搂住她,再见!

再见啊!朋友,保重!

【叁

半年后,我走在一条老街上,心里牵挂着她。怪了,本来这条街上经常人来人往的,可是今天鲜有碰到人。我体质不好,走了没多少路就累了,看到一堵断墙,喜出望外之余,又有些烦躁。我走路从小没声音,像平常一样走着,离那断墙只有几步远了,忽听到一阵嘈杂。那些可怖的声音,有的撕心裂肺,大嚷着“给我”;有的贪婪中带着恐惧;有的……天!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细细弱弱的,但之中却有了不可抗拒的力度,我听了觉得寒冷……我永远不想相信:她明明去了杭州的,去了那个天堂般的地方,她的声音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一定是我听错了,一定是!我又轻轻靠过去一点,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

伪装得很好的冰 毒、摇 头丸;脏兮兮的一次性的注射器;痛苦而又带着快感的惨叫……我懵了。这些倒是没吓到我,最让我心碎的是,我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个名字,曾在我口中无限关心地叫出来,可现在却是如此悲惨。

我跑了,我的眼泪沿街滴落。不、不!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她去杭州了,在那里生活地很好……我自欺欺人地喃喃自语。我到公安机关报了案。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也无法让自己不相信。一想到她之后的命运,我趴在母校那张我们曾经在一起涂鸦过的旧桌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当报社的记者进来时,我的瓢泼大雨已接近尾声,转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我得到了许多光荣的称号与不菲的奖金,但我更关心的是她。因为从邻居婆婆那里听说这个吸毒贩毒团伙得到的判决大快人心,所以我着急地寻找她,但始终没有找到。……

我决定忘记她了。

【肆

三年后,我即将大学毕业。我上的大学里只有一个清洁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但近期,她病了,所以,从那天起,作为学生会主席,我带领学生会的所有成员,主动打扫校园。

那天,我们照常来扫校园,却发现学校里一大片一大片令人头疼的落叶早堆成一座小山,卧在学校的一个角落里。噢,对了,昨天校长好像说那位婆婆去世了,又新来了一个女子。一定是她干的活。于是我招呼着大家回去准备上课,大家走的走,散的散,大舒了一口气。

“哗——哗——”竹扫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觉得他(她)这么早就来工作,一定累坏了,我决定去谢谢这位清洁工。啊,您好!谢——我微笑着说,直到这个人抬起头来,我懵住了——是她!那个这么多年来我决意要忘记、但始终放不下的她!她也看到了我。安迪!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她放下扫帚,紧张地在衣服上擦着脏兮兮的手。我不说话,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你、你……这么多年来,你……我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了,只好紧紧地搂住她。她同当年一样,拼命挣脱开来。我、我知道你是学生会主席,这么多人看着,对你、对你不好的。她低着头,轻轻地说。正好那天我没课,所以我向学生会请了假,急急忙忙拽着她来到了我的宿舍。

我拿出吃的招待她,她推掉了。她倚在我的枕头上,开始说她的经历。

原来当年她登错了火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她身上只有可怜的300元钱,做什么都不够。原以为会有办法,没成想又受了骗,无意中接触了毒 品,被迫加入了一个吸毒组织……

她又告诉我,当年我看到的,的确是她,而最近她刚从戒毒所出来。到这里来做清洁工,一是想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也有个奔头;二就是因为我在这里读大学。

我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杭州?如果当年你没有登错火车,那么如今还会见面吗?

我哭着叫她的名字……

【尾声

她走了。

她本不愿意走的,但我把她推上了火车。我说,你在杭州会过得更好,不用担心我。她还是推推搡搡,忸怩着。你的父母还在那里等你呢。我又说。本来坚持留下的她,有些动摇了。走吧走吧,车要开了。

是我,我亲手把她推上了火车,尽管我不想。

再见,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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