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夏平罗的远郊区,五七干校种了一大片高粱,快到收割的时候了。林汉达先生(当时71岁)和我(当时65岁)两个人一同躺在土岗子上看守高梁一躺着,这是犯法的。我们奉命:要不断走着看守,眼观四方,不让人来偷;不得站立不动,不得坐下,更不得躺下:要一人在北,一人在南,分头巡视,不得二人聚在一起。我们一连看守了三天,一眼望到了十几里路以外,没有人家,没有人的影儿、没有人来偷,也没有人来看守我们这两个看守的老头儿。我们在第四天就放胆躺下了

林先生仰望长空,思考语文大众化的问题。他喃喃自语:揠苗助长要改成拔苗助长,揠字大众不认得,惩前毖后不好办,如果改说以前错了,以后小心,就不是四言成语了

停了一会儿,他问我:未亡人遗孀寡妇,哪一种说法好?

大人物的寡妇叫遗孀,小人物的遗孀叫寡妇。我开玩笑地回答。

他忽然大笑起来!他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他问一位扫盲学员:什么叫遗孀?学员说:是一种雪花膏白玉霜、蝶霜、遗孀林先生问:这个孀字为什么有女字旁?学员说:女人用的东西嘛!

林先生补充说,普通词典里没有遗孀这个词儿(当时的词典未收入该词编者注),可是报纸上偏要用它。

你查过词典了吗?我问。

查过,好几种词典都没有他肯定地告诉我他提倡语文大众化的认真态度,叫人钦佩!

那一天,天上没有云,地面没有风,宇宙之间似乎只有他和我。

他断断续续地谈了许多哲学的笑话,什么宗教,有多神教,有一神教,有无神教

先生之成为右派也无疑矣!我说?

向后转,右就变成左了他笑了。

谈得起劲,我们坐了起来我们二人同意,语文大众化要三化:通俗化、口语化、规范化。他说通俗化让人容易看懂。从前有一部外国电影,译名风流寡妇。如果改译风流遗孀,观众可能要减少一半口语化就是要能上口,朗读出来是活的语言.人们常写他来时我已去了,很通俗,但是不上口.高声念一遍就会发现,应当改为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去了。规范化是要合乎、语法、修辞和用词习惯。你先走不说你行先(广东话)。感谢他的关照不说谢谢他够哥儿们的(北京土话,流气)。祝你万寿无疆,不说祝你永垂不朽。林先生进一步说,三化是外表,还要在内容上有三性:知识性、进步性、启发性我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对着一万株高粱在讲演。

太阳落到树梢了一我们站起来,走回去,有十来里路远林先生边走边说:教育,不只是把现成的知识传授给青年一代,更重要的是启发青年独立思考,立志把社会推向更进步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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