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金人厉兵秣马,不断攻城掠池,大宋江山岌岌可危。可朝廷上下,自徽宗起,置万里江山社稷而不顾,整日里歌舞升平,醉心于诗书丹青,各地大小官员不思救国,纷纷群起仿效,潜心研究书画功夫,以投圣上所好,梦想升官晋爵,谋取功名。
这天,岭南封州县令任谊,正在书房挥毫作画,大堂上击鼓鸣冤的锣鼓响了一通又一通,他只好放下手中的画笔,赶到前面升座开堂。不一会,只见一个半百的老人拉着一个妙龄女子来到堂前,双双跪下。
任谊往下一看,跪在堂下的妙龄女子,竟是封州城鼎鼎大名的艳艳姑娘。这几年,由于徽宗皇帝在汴梁城里,明目张胆地游幸京都名妓李师师,开了皇帝嫖娼的先河,各地狎妓赏伶的风气随之大盛,就连地处蛮荒之地的封州,舞榭歌台、秦楼楚馆犹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这位艳艳姑娘就是封州城艳名远播的艳阳天的头牌女伶,她不仅色艺双全,而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可她与众不同的是,只卖艺,不卖身。
任谊看着跪在下面的艳艳姑娘,心里想: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一个青楼女子也被人告上?这时,堂下的衙役将那位老人的状纸递了上来,任谊一看,才知道。原来,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叫朱富仁,是封州城有名的富户,他早就垂涎艳艳的美色,可是不管他出多少钱,艳艳就是不上钩。于是,他心生一计,暗地里花重金卖通艳阳天的当家鸨母,瞒着艳艳,以一千两黄金买下她的卖身契,鸨母还以养母的身份与他写下婚约,鸨母收到钱财后,就逃得不见踪影。直到朱富仁的花轿上门,艳艳才知道被卖了,可她誓死不从,宁可赔他千金,也不愿嫁他,朱富仁恼羞成怒,要人不要钱,就将她告到县衙来。
任谊看了状纸和呈上来的证据,按照大宋律条,虽然事出有因,但人家有婚约、身契在手,理当将她判与朱富仁,可他见堂下的艳艳姑娘哭得如同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心有不忍。于是,他开口问道:艳艳姑娘,你既然卖身教坊,鸨母即母,如今,既收下了聘礼,又有父母之命、婚姻之约,理当嫁给这位朱老爷,能够出嫁从良,有什么不好?你给本官说来!
艳艳抬起泪眼,看了看堂上的任谊,回答说:大人,非小女子不能,而是不愿也!个中的原因,欲说还休,大人能否借我笔墨纸砚,以笔代口,表明心迹,望大人明鉴。任谊听了,连忙命衙役传下纸笔,艳艳拿起笔,略一思忖,就挥毫写下了四名诗:
我本汴梁素馨花,
离乱误入卖笑家。
得遇江州白司马,
敢将幽怨诉琵琶?
任谊拿到案几上一看,大为惊诧,这首诗不仅道出了艳艳本是好人家女儿的出身,而且还暗中祈求他,能否像当年的江州司马白居易救琵琶女一样帮助她。任谊早就听说过她能诗会画,但还是不相信她有这样的诗才,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提前请人作伐代笔。于是,他就指着县衙大堂庭前的一棵枯树,命她以此为题,口占一首。
艳艳见任谊出题考她,就抬起头来,庄重地看着堂上的任谊说:大人既然出题要小女子吟诗,诗人没有跪着吟诗的道理,大人能否允许小女子站起来吟诗?任谊见她真有一点大诗家不卑不亢的风骨,就命人将她搀扶起来。艳艳轻舒莲步,回头看了一眼庭前的枯木,就信口占来:
独立空庭久,
朝朝向太阳。
何人能手植?
移作后庭芳。
泣请神明宰,
容奴自主张。
他时化青鸟,
衔结到君旁。
任谊听了,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艳艳才思如此敏捷,真是不亚于曹子建七步成诗的风范。他又转头看了看堂下跪着的朱富仁,此公年过半百,塌鼻豁嘴,腰似虾公,说起话来粗俗不堪,与正值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心高气傲的艳艳的确是难以相配,无怪乎她不愿意。任谊又看了艳艳一眼,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任谊猛地将案上的惊案木一拍,大喝一声:大胆朱富仁,你为富不仁,骗取婚契,逼婚强娶,该当何罪?接着,他又好言相劝:朱富仁,你虽然有婚约身契在手,可这婚嫁之事,也要讲一个你情我愿才是,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儿不甜。而且,你已年过半百,更应该清心寡欲,多积阴德,颐养天年。本官念你受鸨母蒙蔽,就判她陪你千金,你将婚约身契还给她,你可愿意?朱富仁看了艳艳一眼,虽心有不甘,但也见识了她刚烈不从的性格,即使县令将她判给了他,到头来,她肯定是寻死觅活,誓死不从,那可真是人财两空。于是,他只好点头同意,签字画押。
自此后,艳艳回到艳阳天,就脱去了霓裳,闭门谢客,任凭是谁,一掷千金,也难有一面之缘。只有任谊在公务之余,上门探望,她才开门迎宾,扫榻相伴。在交往中,任谊发现,艳艳不仅诗才横溢,更令人称奇的是,她的丹青妙笔,堪称一绝,她画的花、鸟、虫、鱼,纤毫毕露,栩栩如生,比当朝圣手皇帝徽宗画的还要传神。任谊一见,大喜若狂,就天天跑到艳阳天,与艳艳切磋学艺。这位任谊也正是强仕之年,人也长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艳艳早就由感激之情渐生爱慕之意。他们俩真是相见恨晚。
任谊的家眷一直安顿在老家,没有随他处任,他就索性让艳艳关了艳阳天,聘她为县衙的女官,随她住在县衙里,明为女史,实为侍妾,为的是日日相伴,这段美好的光阴不觉一年有余,他俩鱼水和谐,任谊的丹青功夫也精进不少。
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这天,他俩正在书房里共绘一幅画时,他的家里从汴梁千里快马来报,他的父亲由于受奸人陷害,获罪打入死牢,他的母亲要他在半月之内,备好万两黄金,赶到京城救赎父亲,不然,就来不及了。任谊听了,大惊失色,他连忙将自己几年任上的积蓄和艳艳带过来的钱财、首饰集聚起来,总共才值五千金,还有五千金的亏空没有着落。
眼看半月的限期就要到了,任谊四处告贷无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艳艳瞧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于是,她便对任谊说:相公,不要急,贱妾明天就重返艳阳天,一定帮你筹回五千金。
任谊正是心烦意乱之际,听她这么一说,不觉勃然动怒:现在封州城里,谁人不知你是我的侍妾,你倒好,要重入风尘,倚门卖笑,我要这样的钱,脸面何在?
艳艳听了,含着眼泪,佯装欢笑说:相公说哪里话,贱妾既然以身侍君,怎会自污清白,有损相公的名节。贱妾昔日得一西域舞妓指点,有一项本领,相公还不知道。接着,她就如此这般地对任谊说了一遍。任谊听了,大喜过望,连忙命令众衙役到封州城里城外,四处宣扬。
一时间,封州城里,街头巷尾,争相传闻,说艳阳天的艳艳姑娘将重返艳阳天,从明日起,在门前搭台献技,如果谁用金子砸中了她的头巾,她就陪谁春宵一度。第二天一大早,艳阳天的门前万头攒动,一条花街柳巷围得水泄不通,有钱的多带金子,没钱的少带金子,梦想成全卖油郎独占花魁的好事。
不一会儿,艳艳头缠白布长巾,身穿霓裳羽衣登台,犹如飞天下凡。随着一声锣鼓响,她就开始翩翩起舞,台下的大小不一的金元宝,就像雨点一样飞向艳艳姑娘。只见她轻舒水袖,动如脱兔,翩若惊鸿,宛如凌波微步。很多时候,眼看金块就要打中她,只见她将腰肢轻轻一扭,就避了过去,连衣袖都没沾一下。台下的人就像陷入魔障一样,将身上带的钱财拼命地往上抛,直到囊中一空,才后悔晚矣。
大半天过去了,台上的金子积了半尺来厚。任谊一见,远远够了,就准备鸣金收兵。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断喝:且慢,某家来也!艳艳站在台上注目一看,只见人群自动地分出一条道来,一个虎背熊腰、穿着一身黑衣短打、手捧一个硕大宝匣的虬髯客大踏步地走过来。
虬髯客对着台上的艳艳姑娘说:早就耳闻姑娘的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姑娘小心躲避,某家不会手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艳艳知道来者不善,站在台上凝神防备。虬髯客打开宝匣,里面是一匣子黄灿灿的金钗,只见他运手如风,支支金钗就像暗器一样,直射她的头巾。艳艳在台上越转越快,可金钗支支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紧随其左右。喧嚣的场面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只听见台上衣袖舞动的声音,和金钗飞动的嗖嗖声。突然,虬髯客大吼一声,最后一根金钗抛出,艳艳姑娘应声停了下来,她面色苍白地站在台上,一根金钗正好斜插在云鬓上。虬髯客一下子跳到台上,双手抱拳,对着艳艳说:我看姑娘也是女中豪杰,说话一定言而有信,某家今夜子时来访,一亲芳泽,暂且告辞!说完,一纵身就上了艳阳天的楼顶,飘然而去。

 任谊铁青着脸,赶紧命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即刻动身启程。他对艳艳说:我们现在就一起走,怕他何来!艳艳摇了摇头说:贱妾虽然出身卑微,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看这位虬髯客是一个江湖豪客,他断不会恃强凌弱,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况且,以他的身手,我们又怎能逃得了。我今夜就会他一会,好言相劝,希望他能保我的清白,如若不然,大不了一死了之,也不会污你的名节。你就放心地去吧,救父亲大人要紧!艳艳拉着任谊的手,一直将他送出了封州城外的十里长亭,才依依不舍地挥泪而别。
是夜,艳阳天里灯火通明,艳艳在房间里燃起了一对凤烛,备好了一桌佳肴,身上藏好了一柄利刃,等着虬髯客的来访。子夜时分,她听见屋顶瓦片轻响,一根金钗带着风声,嗖地一下,插在桌子上,上面挂着一纸信笺。艳艳打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句诗:
莫惜当街舞鬓斜,
虬髯也曾爱韵华。
金钗一支留长别,
他日相逢陌上花。
艳艳姑娘看完了信笺,听见屋顶一声长啸,就再也不见动静,她知道虬髯客已经远去,她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心里感慨地说:真是一位不欺暗室的豪侠之士!
却说任谊这一去就是三年,艳艳在封州城里望眼欲穿,可是山长水远,关山阻隔,杳如黄鹤。这一天,艳艳又来到城外的官道路口苦苦地守候,却意外地碰到任谊旧日的一个同僚,一打听,才知道任谊三年前,已经改任澧州通判,早就带着家眷上任去了。原来,那一次,任谊带着万金回到汴梁城,并没有花钱救赎自己父亲,而是不惜重金,找门路,拿着自己精心绘制的一幅画,面见当朝的皇帝徽宗,徽宗对他的画大加赞赏,不仅赦免了他父亲的死罪,还将他提拔为澧州通判。任谊本想回到封州,将艳艳接走,可他一想到他走后,那位虬髯客肯定污了她的清白,就如刺在喉。如今三年过去了,他早就将她忘到九霄云外。
艳艳听说后,黯然销魂地回到艳阳天,她拿起一幅素绢,将自己满腹的愁怨倾注在画笔上,画了一幅《草虫花蝶卷》,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如同草虫花蝶一样,随着秋风,飘然而逝,她心灰意冷地悬梁自尽了。这一天,也是一去三年的虬髯客突然来访,等他来到艳阳天,艳艳姑娘已经香殒玉冷。他拿出重金,将她在封州城外厚葬后,带着这幅《草虫花蝶卷》潜踪而去。没过多久,澧州地界就出现一股强盗,他们攻下了州府,将澧州通判任谊乱刀砍死,听老百姓传言,为首的就是一位虬髯客!
如今,千百年过去了,漫漫红尘淹没多少阡陌古道,可《草虫花蝶卷》一直在民间收藏。不久前,这幅历经千年的古画在某次文物拍卖会上惊现,后被一家博物馆高价买回。到这时,人们才知道历史上有一位杰出的女画家,人们把她的名字称之为:艳艳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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