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大得如棉团子一样,噗噗地向下砸。就在这片大雪中,姑姑见到了沈一白。
那时姑姑是一所县立女子中学的学生,她喜好音乐,日本的、英国的和其他国家的,只要是歌曲,她都学,而且一学就会,连她的音乐老师都称赞她有音乐天赋。就在这时,她遇到了沈一白,刚来到这所学校的一个年轻的音乐教师,他显得英俊潇洒,眉眼青葱。第一次,高傲的姑姑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姑姑虽然出身大户人家,可她不是一个羞涩的人,姑姑敢想敢干,该出手时就出手,她给沈一白去了一封信。沈一白也热烈地回了一封信。就这样,她和沈一白恋爱了。
就在他们的恋爱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姑姑接到了一封信,信是她爹林至厅亲笔所写,告诉她,赶快回家,爹病重。字写得颤颤抖抖的,显见得病很重。
接到信,姑姑急了,去找沈一白商量,可沈一白请假出去了。没办法,姑姑只有去买车票,却没了车,时间紧急,姑姑一咬牙上了路。林至厅是丰漫县数一数二的大富户,但是,有个怪癖,偏不喜欢丰漫县城,而喜欢丰漫县城的一个名镇漫川镇。
丰漫县城到漫川,有两条路,一条是公路,如弓背一样,抱着山势转了一圈。另有一条小路,如弓弦一般,要短了一半,一般情况下,走着小路,早晨在丰漫县城动身,傍晚就可以到漫川。姑姑选的就是这一条。
但是这一条路上并不安静,沿路土匪出没,打家劫舍,劫财劫色,弄得丰漫地面沸沸扬扬。
姑姑沿着小路走了整整一上午,连个人影也不见,原本提着的心放下了,再过了前面的磨盘山下的松树垭,也就离家不远了。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喊叫,一群人跳出来,拦住了去路。姑姑心一跳,汗也出来了。不过,姑姑想,自己没带金银财宝,用不着害怕。
姑姑太粗心了,土匪们不仅是劫财,更劫色。
站住!一个土匪吼道。
姑姑横劲上来了,眼睛一睁,道:凭什么?
那土匪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姑姑几眼,转过头,对旁边一个粗壮汉子道:当家的,那娘们儿问我们为什么拦她?
所有土匪闻言都哈哈大笑,尤其那个粗壮汉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想,哪来的傻妞,竟然问这样的怪话,自己打家劫舍多少年,都没遇见过这样的问题。笑罢,抓了几下头,望着姑姑鼓鼓的胸部,眼睛里火光直闪道:告诉那女娃,老子看上她了,想让她上山去做压寨夫人。
那个小喽啰还没传话,姑姑就听见了,柳眉皱了起来,骂道:放屁!
那个土匪头子发怒了,睁圆了眼:你说我放屁,今儿个,我就抢你上山做压寨夫人。说完,一挥手,几个喽啰扑了上来。
姑姑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一会儿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两个喽啰擒住了。就在这时,一匹马电一样闪过,啪啪两声枪响,围在姑姑身边的两个土匪惨叫一声,躺在了地上。
姑姑和那些土匪都愣住了。就在这时,耳边一声轻吼:上马!姑姑只感到身子一轻,被提了起来,放在马背上,风呼呼在耳边吹过。身后,土匪们的喊声渐渐远去,还有几声枪响,子弹飞到了空中。
姑姑心安定了,坐在马鞍后,双手紧紧箍住那男人的腰。眼前,是一个粗壮的腰身,很结实,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磨盘山到漫川镇,二百多里的路程,到了下午就到了。进了镇子,男人吁一声停了马,然后对着后面道:下啊,还那样傻抱着我干啥?
姑姑这才醒悟过来,红了脸,跳下马,回头,马背上是一个黑壮汉子,一脸的笑。姑姑道:谢了。
我应当谢你啊。那人说。
姑姑睁大了眼,疑惑地望着他。那黑汉子一笑,道:我长这大,还没女人抱过我呢,你是第一个,谢谢了。
姑姑脸红了,想骂什么,又想不出来,说了句脸厚。男人哈哈大笑,策马而去。



林至厅的宅子,在古镇十字路口往东,高楼耸立,黑铁大门,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
姑姑回到家,我爷爷,也就是林至厅坐在太师椅上,正在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袋。姑姑喊一声:爹!
林至厅点点头,说:回来了。
姑姑说回来了,放下包,眨着眼睛望着林至厅。林至厅脸色有些白,但并不显病态,只是有些愁眉苦脸,仿佛有多大的心结似的。
你没病?姑姑问。
林至厅唉地长叹一句,然后摆摆手,说:累了,去歇着吧。说完,站起来,捶捶腰,穿过一道垂花门,过了长廊,进了自己卧室。
姑姑很疑惑,回了自己闺房,当晚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林至厅让自己回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给自己成婚。
姑姑大惊失色,结婚?和谁结婚?她大惑不解,忙找到自己的母亲,也就是我奶奶林杨氏,才得到了答案。姑姑的新女婿,是高巴山,而且,姑姑嫁过去不是做正室,是做侧室。
啥?嫁给高巴山?姑姑睁大了眼,亏你们想得出来,我嫁不出去啊?嫁给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
我奶奶无奈,摇头,问急了,就说:去吧,去问你那个死不了的爹吧。说着,就哭了,拍着腿喃喃地骂,骂林至厅,骂高巴山,更骂自己命苦,嫁给林至厅这个混蛋,一辈子别的不做,专干赌博败家的事,坑了自己,坑了女儿。在我奶奶的哭诉中,姑姑隐隐知道了,自己是被爹给做赌资了,难怪爹刚才看见自己,一言不发。
林至厅的赌博,和他的富有一样,是丰漫县出了名的。
林家的祖业,丰漫县人没有谁说得清有多少。林至厅的赌博,也和他说不清自己的家业一样,因为说不清有多少,所以他就放心大胆地赌,而且每赌必输。赌徒都有一种心理,就是对下一场赌充满希望,渴望一场豪赌,连本带利全部捞回。
林至厅就是怀着这样的心理,屡赌屡输,屡输屡赌,一直到有一天,他再次对管家说,拿一摞袁大头来,这两天瘾犯了。管家苦着一张脸,林至厅明白了,自己的家业终于弄明白了,被自己赌光了。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再怎么说,林至厅也是丰漫县大户,没袁大头了,不等于说不名一文,照样有地,有房庄,有骡马,也不至于把宝贝女儿输出去,而且输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小老婆啊。
也就在林至厅向管家要钱的第二天,接到一份战书,高巴山的。
高巴山向林至厅挑战:豪赌一场。
接到书信,林至厅热血沸腾,赌瘾大发,最关键的是他看到了重振家业的希望,也就是说,他把重振家业的希望寄托在高巴山身上。高巴山是什么人?是丰漫县第一大富户,他也看中了漫川镇这块风水宝地,就在这儿住着。林至厅好赌,说起来,还和高巴山有关呢,一直以来,林至厅对自己屈居丰漫县富豪第二名很不舒服,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压不过高巴山,于是,他就想到了一本万利的方法豪赌。
现在,林至厅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于是,他立马应战了,而且豪情满怀地回道:要来就来大注。他心里的想法,最好一下子赢得高巴山脱褂子当裤子,自己大洋成堆,目的也就实现了。
高巴山也很慷慨地答应了。
这儿,林至厅加紧搜集银元,把自己那把最喜欢的景德镇瓷酒壶都卖了,最终聚攒了五大箱一吹嗡嗡响的银元。
这场豪赌是在镇上最著名的小一件赌场进行的,外人一概谢绝参加,只有庄家与豪赌的双方进场。
三天三夜,林至厅与高巴山出来了,高巴山多了五大箱银元,当然,还有林至厅的女儿我的姑姑,扬长而去。
林至厅瘫在地上,如一个破麻袋,站不起来,爬了回去。



高巴山这家伙,在赌博场上赢得了万贯家财。他可不像我爷爷林至厅那样是祖传下的财产,他是暴发户,不说一夜暴富,但也就是近十年间闯出一片江山。
高巴山发了,但整个漫川镇方圆五百里的富户一大半都穷了。原因很简单,高巴山凭着自己当年的产业,没有置田置地,而是雇用了大量高技术的赌徒。赌徒,一般较穷,但不要紧,高巴山借钱,输了归高巴山的;赢了,也归高巴山的。当然,赌徒也不吃亏,会得到一笔分红。
开始,高巴山这种生意并不红火,有赢有输,赢利不大。但是就在三年前,小一件赌场开张后,高巴山的运气来了,派出去的赌徒逢赌必赢,日进斗金。而且,高巴山吸引别人参赌的办法也很高明,一般情况下,赌博双方赌资相同,但高巴山不这样,高巴山让自己雇用的赌徒把赌资提高到对方的一倍,也就是说,自己赢了,仅仅得到对方的赌资;如果输了,就得付给对方多一倍的赌资。
这一下,整个漫川镇方圆五百里内会赌的不会赌的有钱人都红了眼,加入赌博行列:傻子才不赌呢。高巴山那个财源啊,潮水一样滚来,连带着小一件赌场也红火了半边天,赌场老板徐书才整天乐呵呵地进乐呵呵地出。
也就在林至厅输得把我姑姑都抵债后,小一件赌场关闭了,徐书才没有走远,而是进了高巴山府上,当起了管家。这一下,所有吃亏的富户都大呼上当,难怪高巴山逢赌必赢,日进斗金,敢情徐书才是他的眼线啊,这赌,还能不一边倒?
最生气的是林至厅,自己聪明一世,最终却入了高巴山的圈套,他很气愤,不顾别人劝告,去了高巴山府上。高巴山在喝茶,听了消息,让他进来,笑着说:老丈人,怎么的?把青葱姑娘给我送过来了?
林青葱,是我姑姑的名字。
林至厅气得嘴唇直抖,抖了半天,呸了一声道:亏你说得出口,你和徐书才做好圈套让我钻。不行,再赌一场。
高巴山呵呵一笑,放下茶杯说:好啊,你拿什么赌?你个糟老头子我可不要,还有女儿吗?
林至厅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高巴山,颤抖着指头。高巴山一挥手,两个庄丁走上来,扯住林至厅两个胳膊向外拉。林至厅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喊:那次有假,不算,不算。
高巴山快步走到林至厅面前,两个庄丁扯着林至厅停下,高巴山点着林至厅的鼻子说:你敢悔婚,我就敢去抢。到那时,我会杀得你家鸡犬不留,包括你那个宝贝儿子狗蛋。
狗蛋是我爹,那时才两岁。林至厅老年得子,心疼得什么似的,怕养不活,就给取了这么恶心的名字。
林至厅立马失了锐气,被两个庄丁一扯一推,踉踉跄跄滚出高府,半天爬不起来。
他知道,高巴山敢这样说就敢这样做,他有这个实力,因为,最近他在招兵买马,准备对抗磨盘山的土匪。
原来,磨盘山的土匪也知道高巴山发了,就来了一封信,信是塞在门缝中的,被管家徐书才发现了,见有磨盘山字样,知道重要,忙拿去送给高巴山。高巴山拆开一看,脸就灰了,又把信交给徐书才。徐书才把信接过来一瞅,只有一行字:速送五万块银元上山,不然,数日后我亲自带兵来你庄上取。结尾署名:沈发辉。
沈发辉!那可是让整个丰漫县谈虎色变的人。
沈发辉是磨盘山土匪的大当家,据说一手枪法极准,百步之外打香火头,百发百中。这还次要,最关键的是,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没几人看见过,包括磨盘山上的土匪。一般情况下,都是他一个字条,遥控指挥磨盘山二当家的姚子豪,所以,丰漫县人称呼沈发辉,前面加三个字:鬼影子。
鬼影子沈发辉前几年还有点音信,可自从那次磨盘山土匪下山抢劫高巴山,遭了国军埋伏,元气大伤之后,鬼影子沈发辉再也不见了影子。人说,那一战,沈发辉战死了。
可是,现在沈发辉又出现了。高巴山感到头皮发麻,求助似地望着自己的管家,他知道,自己的管家比自己有办法,这事,还得他动动脑子。
徐书才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不能送银元。
高巴山一摊手:不给银元,他来打怎么办?沈发辉不是好惹的。
徐书才点点头,表示同意高巴山的看法,不过,马上又摆出自己的观点,这些土匪贪得无厌,你今天给五万块银元,明天他就敢要十万块,什么时候是个底?
高巴山连连点头,他想的也是这。
徐书才想了一会儿,侧过头,轻声说:高掌柜,不行的话,我们自己置枪招庄丁,进行训练,怎么样?
高巴山听了,眼光一亮,接着一拍大腿说:好,就这样。第二天,写了一封信,交给县里,说为了维护地方治安,自己准备出钱招收庄丁,请上级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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