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一次老抬又盯上了河东20多里沙头村的一个富户。说起该户的户主尚克礼,也是方圆几十里内有点名气的人物,他16岁时便中了秀才,名震一时,人称尚秀才。不过没几年,皇上废了科举,他也失去了进取的道路,无奈之下,跟着当旅长的表哥在军阀部队里当了几年文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后来厌倦了行伍生活,就闲居在家,守着百十亩薄地,当起了土财主。他满腹经纶没了用场,又怕放在肚里发霉,便掺和着自己的经历,编些离奇古怪的故事,到麦场上柳树下逗老少爷们开心,他编得有劲,别人听得上瘾,真是自得其乐。
尚秀才是个勤快人,信奉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治家格言。这天他照例起得很早,把院子细细地扫了一遍后,又打开院门,打算扫门前,不料刚往外一迈步,就觉得眼前一黑,似乎被人蒙上了黑布,接着腾云驾雾般地被抬着飞也似的跑,他明白自己被老抬抬了。
尚秀才被去掉蒙眼布时,已经在一小间黑屋子里了。一般人搁在这份上,免不得被吓得屁滚尿流,尚秀才在行伍里呆那么长时间,什么凶险场面没见过,这点事对他来说不过类似于到邻家串串门,何况他又是个看得开的人,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所以他坐在屋内的破凉席上,一点也不慌张。只是他是个爱说话的人,没人说话,憋闷得慌,比打他还难受。
无奈之下,他叫过来一个看门的老抬,要讲些稀罕事给他听,看门的老抬也正闲得无聊,乐得有人给他解闷,爽快地答应当他的听众。老抬都是土生土长的,能知道多少东西?而尚秀才进过上海滩的大世界,逛过北京城的琉璃厂,东海里面坐过炮舰,内蒙古高原上骑过马,随便拎几件一讲,就把老抬给唬得一愣一愣的,点头吧咂嘴,只有惊叹的份儿。
到了下午,尚秀才的门口竟围了一群老抬,尚秀才一看人多了,兴致更高,一通海吹胡聊,听得众老抬如醉如痴。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众老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尚秀才也安心地等着吃饭,停了半晌,不见有人送饭,他正在纳闷,看门的老抬又来了,把门打开,领着他走到一间亮着灯的大房子里去。
房子中间摆着个八仙桌,已备好酒菜,七八个人围着正在吃喝,上首坐着的是个彪形大汉,满脸的络腮胡须,一双豹子眼,乍一看活似戏台上的张飞。看门的老抬拉拉他,催促道:快见过张司令。
尚秀才这才明白,绑架他的是卫河两岸赫赫有名的张司令。在数不清的老抬中,张司令这股可是响当当的,不仅因为他人多枪多,还在他很讲义气,对绑来的人,他是女不奸,男不杀,好吃好喝好招待,赎金送来了马上放人。据说有的肉票和他谈得投机,出去后还和他来往,竟成了朋友。
尚秀才忙上前见过张司令。张司令一指下首的一把空椅子朗声说:坐下吧,一同吃点饭。听弟兄们说你的故事挺好听的,一会儿给咱老张讲上几段,让咱也高兴高兴。
尚秀才也不客气,坐下就吃了起来,填饱了肚子,又喝了两杯酒,清清嗓子讲了起来。尚秀才讲故事和说书人不同,他不打手势不走场,就连声音也总是不高不低的,讲究的是靠故事本身吸引人,初听时觉得有点单调,听了一会儿才让人觉得意味无穷。
故事讲到半夜,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说话走动的,张司令端着一杯酒,从开头到最后都没有喝,只愣愣地端着。
往后这几天,尚秀才可以在院内随便活动了,吃饭也和老抬们一起吃。白天,他给其他老抬讲,晚上便给张司令讲。
一晃到了第三天晚上,还是一边吃喝一边讲。张司令就对尚秀才说:尚老弟呀,3天了,你的赎金还没送来,按理说该派人去催了,不过这几天你没少讲故事,赎金嘛,就免了,今晚再讲一晚上,明天就可以回家了。只是以后要常来走走,带点好故事来。
尚秀才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有拿出压箱底的故事来。今晚他讲的是刘团长使奸计兵败舟山,说的是爱耍诡计的刘团长和讲义气的海盗马二炮相斗的事。不用说,这最符合张司令的脾气,他听得入了迷,一会儿骂声奶奶个孙,一会儿叹声好样的够朋友。
正在兴头上,外边过来一个人,尚秀才认出他是二当家的。二当家的走到张司令面前低声说:大哥,都三更了,该出发了。张司令说道:等一等,让我把这个故事听完,好几年都没听过这样畅快的段子了。二当家的还想说啥,张司令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出去,二当家的无奈地出去了。
又讲了一会儿,正说到马二炮登上船去赴刘团长设下的鸿门宴时,二当家的又进来了,催张司令道:大哥,已经四更天了,不能再耽搁啦,天明就难办啦!这可是块大肥肉呀!张司令摸摸脑袋对尚秀才说:我们出去办点事,明天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把故事讲完再走,一定记住!说完,他就带着众老抬匆匆走了,看来今天的买卖不小,去的人挺多。
事有凑巧,这夜尚秀才的儿子仗着年轻气盛,纠集本家几个后生,拿着几杆土枪,来抢尚秀才。他们打伤了两个看门的老抬,把尚秀才给抢了回去。
白天无话,到了晚上,尚秀才和儿子及几个本家坐在屋里说话,忽听得外边有异样的响声,尚秀才的儿子忙出去,借着月光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屋顶上、墙头上人影晃动,往少里说也有四五十人,拉枪栓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不用说,老抬们复仇来了。
他退回屋内,众人的脸都吓白了,谁也不敢妄动。
院门开了,张司令和二当家的进来了。张司令不是走进来的,而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由两个老抬抬进来的。他进了屋门就大声责备道:尚老弟,怎么不吭一声就回家啦,还打伤我两个兄弟,是嫌我招待不周吗?
尚秀才忙一抱拳:岂敢岂敢,犬子做事莽撞,得罪了张司令,实在惭愧。这笔账要算的话,还望张司令大人有大量,就算在老夫我的头上。
这笔账是要算的,张司令说,不过先记下,今天我是来听你讲故事的,昨天晚上你讲了半截,对得起人吗?快讲吧,我都等了一天啦!
尚秀才不敢怠慢,搬个凳子坐在张司令一旁讲了起来,约莫讲了一个时辰,故事才算讲完。张司令听后连声赞叹:好!好!马二炮有种,又讲仁义,好样的。刘团长该杀,就得有这样的下场。他说完便躺在椅子上不动了。二当家的俯下身去连叫几声张司令,不见有应。
二当家的抬起头,对屋内几个目瞪口呆的人说:今天早上我们去抬的是一个大户,护院的有几十杆长枪。我们晚去了一个时辰,天都亮了,人家有了准备。结果双方打了起来,一颗流弹击中了张司令。回来后他已经没有几口气了,可是硬撑到晚上,要来听听结局。
二当家的说完后一挥手,和其他老抬抬着张司令走了。
稍停了停,尚秀才的儿子再到院里看看,墙头上房顶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此后,这股老抬再也没有来过沙头村,尚秀才也再没有讲过故事。
选自《传奇故事》200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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