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周固寨儿女走出村庄他们扛着装满被褥衣物的化肥编织袋到106国道上等汽车。

“二牛这回到哪个地方干活呀”

“这回到甘肃修铁路工钱比到南边儿还高嘞”

“好好掏力吧回来娶媳妇儿有钱了。”

“娶啥媳妇啊回来也买个车。”

“三妮儿照护住自家圆圆全全地回来。”

“放心吧大爷俺也不是出去一两回了在外边和在家一样这会儿哪儿都一样。”

在西堤等大客车时他们有的绷紧年轻的小脸有的不在乎。是啊外边有啥可怕的和咱周固寨没啥两样儿都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都是男男女女这会儿出门在外谁也不敢欺负谁了。咱出去的人多了外边的人还怕咱嘞

他们中间有些是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出远门儿既新鲜又有些忐忑。他们愿意呆在老家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呢还是愿意到“外边的世界”、“外线”去开开眼呢年轻的心是哪怕长他们十岁八岁的人都无法捉摸的。有一点谁都清楚他们必须挣钱。眼瞅着东邻烧鸡三西邻烧饼四都开上了小轿车自己还是一辆电动三轮南邻家的小儿到濮阳上初中了北邻家的妞到道口上初中了咱孩儿呢

必须挣钱必须想法儿挣钱让老婆孩子能够在人前抬起头走路。

周固寨的儿女子孙抬头望望天边的流云在上车的最后一刻回望一眼周固寨。尽管大小汽车跑满了乡村公路尽管杏树林中长出了更多的红砖洋瓦白瓷八砖楼房周固寨在他们眼中依然像在先辈眼中那样灰不溜秋地卧在暗青的麦田里卧在开始拔节的玉蜀黍地里。

到城市去到“外线”去挣钱挣大钱只有钱才能改变村庄的颜色只有钱才能改变他们和老婆孩子们脸上的颜色。

三五个月后一年半载后他们回来了。除了编织袋里变得越来越肮脏的被褥、口袋里花哨的信用卡他们脸上绷紧的严肃和拘谨不见了代之以一脸的自信甚至狂傲“啊周固寨咋恁土嘞”“是呀原先不觉得这一回来咱家就是穷啊郭固坡咋恁大一点儿嘞”

爹娘眼中儿女们身体健壮了孩儿他娘孩儿他爹眼中孩儿他爹孩儿他妈变洋气了没有出去过的玩伴眼中这些在“外线”转了一圈的家伙说话硬气了简直有些城市人的派头大小差不多的年轻人乡亲不服气“KAO不就是在老西北喝了一阵西北风啊牛逼啥呀”“二小咱不光在西北戈壁滩上玩了一圈还到北京悠了悠挖地铁呀北京城里人坐的地铁都是咱爷们儿给挖出来的”

无论在外边受了多少委的初中同学高智力。智力是个文学爱好者喜欢写点魔幻小说煽情故事弄到网上发表也没人给他一分钱稿费他却乐此不疲。听乖妞一说智力低头抽了两根烟的工夫帮乖妞出了个主意。

星期天智力和乖妞一起来到了周固寨后刘街。村委会的房门开着却不见一个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院门口玩耍乖妞给了他一块巧克力让他到村长或者支书家就说上边来记者采访后刘街先进事迹。小男孩吃着巧克力喳喳叫着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铁锤和木锨支书喘着粗气几乎一起跑来了。看到乖妞和智力俩人一起长出了口气木锨苦笑着说“唉呀乖妞我以为真是来了上边的记者正打麻将嘞点儿正兴哩就跑来了原来是你呀”

乖妞说“舅啊老同学啊这回可不是和你俩开玩笑也不是吓唬你俩。”

他转身指着智力“这位不是上边来的记者是从国外来的记者日本记者日本著名的NHK记者安倍晋四先生。安倍晋四先生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这次特地经过省里有关部门批准到咱这儿考察新农村建设。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智力走过来乖妞指着铁锤木锨用英语对智力说“安倍晋四先生这两位一位是周固寨后刘村村长刘木锨一位是支书刘铁锤。”

“安倍晋四”走上前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汉语对两人说“你们地大大地好我地大日本帝国皇军——”智力脸一红马上笑着说”哟西开玩笑啦。我地大日本帝国NHK电视台记者安倍晋四地干活儿。今次到贵国贵村采访请多多关照嗨”

说着“安倍晋四”给两人鞠了个躬然后伸出手用力和两人握手木锨铁锤慌得赶忙走上前俩人一齐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和“安倍晋四”紧紧握手。乖妞看到两个土皇帝的鼻尖上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铁锤有点磕巴地对乖妞说“外甥啊咱后刘街的新农村建设工作能够得到省领导的关心派来这样一个日本记者来采访真是祖宗开眼啊”

木锨说“这也是您外甥乖妞的功劳要不是他在外线上过大学见过世面跟着领导工作过有这层关系省领导咋着能知道咱后刘街呀安倍晋四先生也不可能来采访咱呀”

铁锤说“这样吧我立马儿吩咐人到道口请个厨师买些稀罕菜今天上午请请日本记者。”

乖妞低头想了一下对支书说“舅啊人家是日本人可能不大习惯吃吃喝喝您就先别费心请客吃饭的事儿了。这样吧我问问人家想采访什么中不中老舅”

“外甥呀中中中你先问问安倍晋四大记者。”

乖妞用英语和“安倍晋四”交流了几句转身对铁锤木锨说“安倍晋四先生说了他听说咱村儿有个刘建窑想采访采访他或者他老娘。”

铁锤木锨听到乖妞的话一齐看看乖妞的脸和眼睛俩人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木锨上初中的时候喜欢英语有一次考试比乖妞的英语分数还高。他斜眼打量了一下“安倍晋四”用生硬的英语问“迷思妥安倍晋四Howareyou”

“安倍晋四”笑了笑用日语回答“哟西没想到中国新农村建设发展如此之快连农民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乖妞翻译说“安倍晋四先生夸奖老同学你说中国新农村建设发展如此之快连农民都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木锨脸上再次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抹了把脸说“唉呀唉呀乖妞老同学安倍晋四先生的日语说得更流利。”

乖妞嘿嘿笑笑说“你看你说嘞老同学人家是日本人日语能不流利啊快别说其它了快点带着安倍晋四先生去建窑家看看吧。”

铁锤多了个心眼儿对木锨和乖妞说“还是先请示一下镇政府吧”

乖妞说“舅啊你别恁多事儿了人家是受省领导委托嘞说不定省里不想让镇里知道。你一多事儿说不定省领导会生气到时候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吃不了兜着走”

铁锤木锨再次对视了两眼嘴里哼哼哈哈哎哎呀呀脚下磨磨蹭蹭。不过在乖妞催促下俩人还是有点不大情愿地领着乖妞和“安倍晋四”去了建窑家。

建窑娘还在床上窝着自从儿子殁了老婆儿就没下过床就没出过远门。木锨走过去喊起老婆儿在老婆儿耳边小声说“婶子省里派来的外国记者日本记者说是来采访你。你注意点儿该说啥说啥不该说啥别说啥。”

老婆儿没言语喘了会儿气慢慢地点点头。

几个人在堂屋正当门的小矮凳上坐下。

乖妞拿眼角瞄了瞄几个人抢先对建窑娘说“婶子这位是省里派来的日本记者到您家采访调查新农村建设回去给省领导汇报后说不定给你家翻盖新楼房嘞。”

建窑娘看看乖妞打量着“安倍晋四。”喘了半天粗气老婆儿对铁锤木锨说“支书村长看上去不像日本人呀日本人啥样你大娘年轻时候见过。这个人儿看上去像是中国人里头的好人呀不像日本鬼子呀“

铁锤对“安倍晋四”说“太君您给老太太说几句日语她就信了。”

“安倍晋四”瞥了铁锤一眼没搭理他。他没说日语用生硬的汉语对建窑娘说“老太婆你的眼光大大地不准。我的日本NHK电视台记者安倍晋四。你地不相信的话问问这位乖妞先生你们当地有名的乡绅。”

建窑娘信了。她轻轻地往地上吐了口痰说“果真是小日本儿和电影里的小日本儿一个腔调。你说吧你找我老婆子弄啥嘞”

“安倍晋四”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呵呵笑了。他转过身用英语对乖妞说“这个老太太眼光真毒。乖妞你快点把话题转移到他儿子的事儿上。”

乖妞也呵呵笑笑对建窑娘说“婶子人家安倍晋四先生说了想采访采访你和咱们国家的大政方针新农村建设事业有关系的实际情况。你要是配合得好实话实说他回到郑州给省领导一汇报保准能给你家翻盖新瓦房。你先给他说说你家几口人有啥困难”

铁锤抢过话头对建窑娘说“婶儿有些事儿是国家机密就是咱村里的事儿在外国人面前也是国家机密上初中的时候老师就教育过。咱家有些事儿可不能让外国人知道。好多外国人到咱国来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建窑娘对铁锤说“小儿啊你婶儿我有分寸。”然后对“安倍晋四”说“俺家就我一个人儿没别人。”

铁锤和木锨相互看了看脸上一齐露出得意的笑。俩人同时出口长气。木锨掏出烟卷给铁锤一支给乖妞一支给“安倍晋四”一支。“安倍晋四”摆摆手没接烟。

乖妞一边吸烟一边皱着眉头动脑瓜。采访现场有点冷。“安倍晋四”冲乖妞使个眼色用英语说“单刀直入吧OK”

乖妞点点头有点生气地对建窑娘说“婶子你家咋就你一个人儿嘞建窑嘞你不是还有个儿子建窑呀建窑不是都二十五了您娘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眼看赶上了新农村建设的好时候眼瞅着好日子就要到了眼瞅着他就能给你娶媳妇生孙子了你咋说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儿嘞”

建窑娘布满皱纹的老脸哆嗦了一下老婆儿眯缝成一条线的老眼越来越昏花。她撩起衣襟擦了擦干巴巴的眼睛吃力地抬起头不知道看哪里。然后老婆儿慢慢地说“没了没了建窑没福他没能熬到好日子到来他成了一把灰了一把草木灰就像灶膛里的草木灰。一棵红薯一把灰红薯结成一大堆。让建窑到阎王爷里那里和他爹一起种红薯吧。”

铁锤急了他大声对建窑娘说“婶儿呀你的糊涂病又犯了说恁些弄啥嘞啥龟孙一把红薯一棵灰让小日本儿听了笑话咱不但笑话咱后刘也笑话咱国呀”

说着他用手拉着乖妞“走吧乖妞走吧安倍晋四先生。没听见呀老婆儿又糊涂了老年痴呆又犯了净说胡话。”

乖妞甩开铁锤的手大声对建窑娘说“婶子您老可要想清楚呀人家安倍晋四先生不远万里跑到咱后刘就是为了弄清您儿建窑的事儿呀建窑死的冤呀高平那个大老板让一条腿不得劲的建窑爬高塔干防腐违法冰雪天还让工人爬高塔违法人摔死了没经过亲属签字同意私自火化也违法婶子您儿死的冤啊建窑死的冤啊你有啥话快点说吧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铁锤再次抓住乖妞的胳膊对木锨说“木锨咱俩快点儿把乖妞弄走。老婆儿糊涂病犯了乖妞的神经衰弱也犯了还让人活不活了工作还有法儿做呀快点”

乖妞恼了他用力甩开铁锤那双庄稼人铁钳一样的手还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说“我抗议铁锤你不能不让人说话你不能不让人说实话。我的神经衰弱病没犯建窑娘的老年糊涂病也没犯。要不你问问建窑娘她老人家的糊涂病犯了吗”

建窑娘踉踉跄跄地走到“安倍晋四”面前站定老婆儿仰脸瞅瞅“安倍晋四”上下打量他一下老人家的老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红晕。她对四个人说“你们都别闹了。老婆儿我的糊涂病没犯老婆儿我的脑子清亮着嘞”

乖妞松了口气有点儿得意地看看铁锤看看木锨看看“安倍晋四”对铁锤和木锨说“舅啊老同学啊你俩听清了吧你婶儿她人老脑子不老孩儿都成了一把草木灰了她脑子能不清亮啊”

铁锤要说什么建窑娘看看他伸手止住了他。老人家坐回到床沿上花白的脑袋歪靠在床头的砖墙壁上闭上双眼再睁开她那两只平时眯缝在一起的老眼此刻分外明亮。老人家慢慢地说“俺儿摔成一把灰了眼瞅着好日子就要来了摔成一把草木灰了。老婆儿我不懂法不法的老婆儿我只知道让一条腿不得劲的俺儿去爬比郭固坡窑厂的烟囱还高的高塔伤天害理冰雪琉璃天还让俺儿去爬高塔伤天害理摔成了肉饼都不让他娘见他儿一面就烧成了灰儿烧成了草木灰儿那是畜生才能做出来的事儿呀老婆儿我就是将来变成厉鬼我也得去找高平那个龟孙王八蛋让他赔俺儿的命老婆儿我要咬死他嚼碎他吃了他个龟孙王八蛋”

说到这里建窑娘只剩几颗黄牙的牙床紧紧地咬在一起那模样和小鬼儿小判儿没啥区别。铁锤、木锨、乖妞还有“安倍晋四”四个大老爷们看着老婆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乖妞看看几个人快步走上前去坐在老婆儿床沿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眼眶有点湿润地盯着老人。

建窑娘喘了几口长气慢吞吞地钻进被窝拉上被子把脸埋在破棉被上。乖妞看到老人家只穿了一件破棉衣的双肩似乎是无法控制地发抖速度还挺快就像他几年前养过的那只叫欢欢的小狗生病时的全身哆嗦。老婆儿歇了会儿抬起头看了看乖妞。她的老脸上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表情很微弱但乖妞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乖妞一惊。

建窑娘看看支书铁锤看看村长木锨看看”日本人安倍晋四“。乖妞发现老婆儿干瘪的鼻翼竟然轻轻翕动了一下他知道那是将残灯火的回光返照。乖妞站起身走到一边。

建窑娘的老眼又巡视了一圈众人的脸接着老婆儿的一只手握成拳头她似乎在积攒力气。她憋了一口气突然她看着“安倍晋四”高声说道“小日本儿你——听——着俺儿死得是冤可是俺儿死得再冤也是俺自家的事儿也是俺后刘村自家的事儿也是俺国自家的事儿。小日本儿呀安倍晋四先生呀俺家的事儿俺村儿的事儿俺国的事儿不用你这个外国人管不——用——你——管你——你——你这个小鬼子从俺家俺村儿俺国滚出去吧滚——出——去——吧”

村长铁锤和支书木锨相互看看又迅速洒了一圈乖妞、智力和建窑娘。俩精细鬼老江湖脸上一层红晕乖妞看得出那到不是激动的红晕是有点儿脸上怪不住的红晕。再看看建窑娘老婆那只握着的拳头突然高高举起怒目盯视着支书铁锤和村长木锨。铁锤和木锨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老婆的目光还没转到乖妞和智力这边只听“哎呀”一声一口污血从老婆的嘴中喷出“唿”地一声正好洒在她的破棉被上。乖妞大吃一惊他看到破棉被上浇出了一绺艳丽的雪里傲霜梅花图案。再看老婆儿她花白凌乱头发的脑袋安静地枕在墙壁上乖妞看到一丝舒心的微笑挂在老婆儿不见血丝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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