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之前四五年没见面的发小突然跟我QQ聊天。他初中毕业游荡了两年后便去投奔在西安做汽车维修的堂哥在他堂哥店的对面开了个汽车美容。他堂哥跟我是个远房亲戚过年开着路虎回村。发小提起小时候的事俺俩聊得很是高兴。他邀我去西安我一想正好考完试前段时间才跟女朋友分了手旅旅游也好。便从青岛坐了二十来小时火车来了西安。

我是早晨来西安的当天发小招待得相当不错。早餐是俩有盘子那么大的肉夹馍里面有半斤肉外加若干小菜花了他五十多块。白天逛了一些坑外地人的旅游景点。中途他堂哥打电话说是在外地干活两天后回来再领着我们玩玩我满口答应。一路走马观花喝酒吃肉不在话下。

当天晚上他领着我回了他家。他家小区是“安居工程”名下的一个老小区发小说里面净住着些老人小孩。不过走进小区里我看到小区里面时而有青年他们两人一组三人一行神色匆匆“大城市可能就是这么个生活节奏吧”我想。发小和人合租的房子三室一厅他可能是要面子没跟我说。一进门就看到狭小而干净的客厅正中间摆着一个洁白的正方形茶几茶几四边板板正正放着四个白色靠椅。茶几中央是茶托托里茶具一应俱全茶壶仿佛始终散发着热气。“哎呀家里很干净呀这茶几椅子这么整齐你们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客厅谈判呀”我说。屋里另外俩人都说是研究生毕业来西安找工作中很巧。其中那个女生还自称是985研究生说话谈吐倒也文静。晚上我睡发小床上他睡沙发。

第二天发小陪玩陪得也不孬我怕耽误他上班说我以后自己逛就行。他说他现在不干汽车美容了在一个大公司上班。并跟我说明天他去公司开会让我明天和他先一块开个会他还补充道公司里有很多潍坊老乡。客随主便吧第三天便跟着他去了没想到这个公司很近竟然在他小区里。

去了以后一个人在上面先来了半小时的心灵鸡汤然后开始宣传他们的“西安联合公司”。一上午那个人不断地洗脑其中一个诱人的口号就是投资3800三年之后还你381万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口号坚信了这绝对是个传销组织。我中途一再想走发小连忙拽住我一脸严肃地说公司有纪律上课不能随便走动。我回想起初中时他因上课下位跟人打架被学校开回去的场景心里一阵不好受便压低声音生气地说这草他娘的都是些骗子就他妈是传销听到这句话发小变了副脸跟我小声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合法的直销不准侮辱他公司让我好好听课。环顾周围这些宛如僵尸般瞪着狂热大眼的听众门口那些虎视眈眈的青年我想还是别惹这个麻烦了吧中午听完课后溜之大吉也行。

中午发小又领着我去了个好饭店他依然很热情看来没有受到我诋毁他公司的影响。饭吃到一半儿他把话题转移到公司上。

“做我们这行的很多人都误解但哪怕全世界都背叛我们我们也要坚持自己的信仰。”

“我们公司是合理合法的直销而不是社会上严厉打击的传销。直销是商业的趋势未来五年内我们公司将成为世界百强企业。”

“我不管就看在我们这二十多年的交情上你下午也得去听课听听也折不了你什么东西。”

二十出头的我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把手机设了个闹钟响之后假装接电话。出去后抽了根很慢很慢的烟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千万别信。很多想体验一下毒品滋味的人中毒前也满怀信心地认为毒品永远不会害死他们然后他们死了。

无奈他下午非得拉着我一块儿开会“你陪我一块儿去开会儿会怎么啦那是我的工作是我的单位你就那么瞧不起我”他还答应接下来这几天陪我再逛逛西安别的地方。看着他愚蠢的唾沫飞来飞去我心灰意冷他再也不是那个在家里找来一群青年看黄片的纯情发小了和他这种“以事业心为重”的人我还能愉快地聊天么。完了全完了西安之旅旅得真恶心下午订火车票明天就走看在“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去上彪”和“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又去了。下午洗完了脑四五点钟跟发小回家。天真的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知发小突然请进来一位年近三旬的潍坊老娘们儿浓妆艳抹吊带短裤放在八线城市里准是个社交花。她很会说话先是问东问西聊老家聊规划。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步入正题变着法儿地拉我入坑让我交3800。我直接跟她说这是传销我不干她自是一套一套的说得天花乱坠。发小坐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整个过程我们坐在那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茶几前。六点半发小堂哥打来电话说是他回来了要请我上饭店。发小脸色变了随即对我正色说不要对他哥说这个。

在他哥来接我们的这一过程中我偷偷订了潍坊明天的火车票。不久他堂哥就来了领着我们来到个五星级饭店。我叫他堂哥叫“哥。”

吃饭时我才发现发小辞职美容业投身传销业是在瞒着他堂哥。他似乎对他堂哥既敬佩又害怕跟他说话时憋着一股子劲儿底气不足。饭后他堂哥又给我订了个快捷酒店。“堂哥”先开车送发小再送我发小下车时紧紧捏了我手一下说明天再来找我我想反正我要走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他走后我在放着冷气的路虎里想该怎么跟这个蒙在鼓里的哥说一下可怜的发小紧张的汗水不知不觉留了下来。

“哥明天我要走呀”

“咋了耍耍又不急”

“唉实话实说吧我女朋友怀孕了我得抓紧时间回去陪她打胎。”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好不容易来趟不中我给你订个后天的机票跟坐火车到家的时间一样。”

我自是不能让人家买机票但“堂哥”一回来我就走也很是蹊跷吃饭时我跟发小很不自然地说话也值得怀疑女朋友怀孕那没影儿的事我也可能露了马脚。最后我们在宾馆里对着头抽烟他突然抬起眼皮皱起沧桑的眉头说

“我那个弟弟怎么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人这东西有时候潜意识里的推测判断往往惊人的对他既然已经有点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了我也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别急我明天先去看看他们那里弄弄明白我弟弟要是真进了传销组织我就算把他打残废也得把他治过来。”对了他堂哥当过兵。

“你明天再待一天吧后天走。”“堂哥”满脸真诚。我先是含糊其辞随之坚决得表态明天必须走。可“堂哥”似乎只体会到我的含糊其辞自以为是地掏出手机要给我订机票我们俩争执了一阵好歹没订上。这东西就算他堂哥再有钱我跟他不过是同村远亲之交不能要人家买机票。

夜里他走后我天明才睡着。想起发小当年跟村里一群孩子、我、“堂哥”站在大雨过后的村南桥头比赛跳水。我们竞相跳入湍急的桥下借着疯了一般的水势从桥洞冲到下游。有一次我进了一个漩涡出不来了满是绝望发小一把把我拽了出来“堂哥”领着俺村小孩儿跟邻村抢地盘每一架打下来我们手上没有一处好地方。有一次我跟发小落单让人堵在学校茅房我眼一红像疯狗一般跟人干上了发小没怎么挨打。那时相互救命仿佛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儿我们也会故意不去说这些“何足挂齿”的小事儿……唉。好在我今上午就能做火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没睡多久发小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也彻底打碎了我在夜里靠记忆累积起来的发小美好形象。他气急败坏地说在宾馆楼下。一遍又一遍地嘟囔谁让你跟我哥说的让我快下来。我想骂人。我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我也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所谓朋友也许是由于一时意气认识而后由于惯性一直交往的陌生人吧。

我拿着行李准备忍住怒气跟发小道别直奔车站。没想到他堂哥也在楼下。守着他堂哥发小刚才那股狠劲儿在“堂哥”的淫威下灰飞烟灭像个犯了错误又想反抗又害怕的十二三岁男孩儿。“堂哥”退了房让我今晚先住发小家里。我跟他解释道我已经订好今上午的火车了。

他突然拿出大手机来边划拉边说他已经给我订上飞机票了说着把手机给我让我看订单。我脑子“嗡”一下子感觉要炸了心脏也“噗通噗通”气愤地跳真是遇到奇葩了。“谁他奶奶的让你自作主张给我订机票的就你有钱嘛有钱就可以怀着低级的自信控制别人了吗”我这句话憋了三憋好歹没说出来。而是含着笑拒绝了他的机票。“现在就连俺妈也没有我女朋友重要让我玩儿也玩不踏实我就是要今天走陪着我女朋友打胎。”发小在旁边表示出白痴般的惊讶“呀你女朋友怀孕了呀嘿嘿嘿。需要用钱不我这儿有……”这位“堂哥”没等发小说完就把我拽到一发小听不到的地方表达了这么几个意思

1.“我疼我女朋友”他也能有所体会但他也含蓄地对“怀孕”的真实性提出怀疑。

2.即使真怀孕了如果经他证实他弟弟确实在干传销在西安多待一天帮着他说服他弟弟走出魔窟也算是道义毕竟都是老乡。

3.不能对村里人说他弟弟干“传销”

我一想如果多待一天能帮助他弟弟走出魔窟也好便答应了。

堂哥把我送到发小家让我自己休息逛逛他则跟着发小去他们公司“调查”一下。我坐在那把印象深刻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脑子一片空白。刚抬起屁股准备出去散散心那两个研究生从房间里走出来分坐在椅子上我出于礼貌身不由己地坐了回去。原来也是传销人员但他们的忽悠技术显然不如“潍坊老娘儿们”高明转来转去就是想让我交三千八。不久研究生们走了换了个人。全白天除了午饭始终不断有人对我进行轮番轰炸就连午饭都是两个青年送来的都是些老乡。下午有个戴着眼镜衣冠楚楚的人的说服方式很特别他直接说这就是传销没有产品空手套白狼利用人性的弱点赚钱。只要我交上三千八他就传授我一些秘诀。我实在让他烦得没办法了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再烦我我就报警。

他淡然一笑“你以为这些周围的老人孩子没有举报我们么你以为别人就没报过警么你以为小区里三三两两走动的青年都是些超霸潍坊土话傻瓜么这就是我们的小区告诉你吧就算公安把这个小区拿下了我们公司也不过损失了九牛一毛。”他腰板挺得杠直身体却微微前倾两手放在膝盖上。整个身体猛然扩大了近一倍像个大猩猩一般自信仿佛他是正义一方而我是自不量力的邪恶势力。“让我说这些传销基层人员也真的是一群白痴、社会渣子。可你也以为那些传销高层都是些超霸么不至少我认识的很多都是公务员辞职干传销名牌大学生毕业直接进传销高层。我们有一群要能力有能力要关系有关系的高层和一套比宪法都严的制度。我们是在法律边缘赚合法的钱。”我后背一阵发凉。五点那些人走了说是要明天继续“引导我步入正道。”我想静静真想。就在楼道里点了根烟无意中看到二楼一户人家门半掩着我悄悄看了一下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头皮发麻那茶几椅子茶盘跟我们屋子里的那套一模一样包括房子的布局装饰也如出一辙。

不行明天一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又订了明天的火车票明天一定要走谁说也不好使。

吃饭时间他哥俩回来了发小一脸倔强他哥哥则满脸怒容。今晚我们在楼下餐馆简单吃的。吃饭时发小跟“堂哥”顶嘴他堂哥一巴掌甩过去发小口中的饭喷得到处都是。“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发小夺门而出指着我们说可吃饭全程我一声未吭呀。“哎发小中毒太深呀”我心里叹了一口气。

 “哎你是对的我弟弟这会儿快成超霸了。”“堂哥”发话了。他也没再拦我走我也让他把机票给退了晚上他还给我订了个快捷酒店。“回去你别跟村里人说俺弟弟这个事儿哈。”他仿佛在思考什么“你说我这个当哥的打俺弟弟在不在理”我劝他不必多虑就算八十了弟弟误入歧途该打还是得打。他走时好像一直在思考我这句话那是我们在西安的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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