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绳子醒来时已是面冲下横吊在树上身四周山风断续地吹拂月光于摇曳的枝叶间鬼火般跳跃口水和涎沫也正顺着他耷拉的头颅汇集到鼻尖垂下去一缕缕像一群蜘蛛正在放线的丝。

下意识熟练的王绳子下唇罩上唇鼓腮缩腮噗一口气准确吹飞蜘蛛丝。呵像瞬间消灭了一群蜘蛛妖为此有点点小得意其实也没啥熟能生巧嘛不奇怪。

只是奇怪他皱鼻嗅嗅又嗅嗅咋不是熟悉的樟树香

一年中的大半年他都住樟树上山谷边那棵高大的香樟树几乎成了他的家。架一架木梯上到离树干十米多高处那开叉的枝桠间钉着的几块木板算是他安在树上的床。除了下雨不必罩彩条塑布做的蚊帐那种浓郁的香樟气味能使山野间一抓一大把的草蚊子退避三舍。所以他怎能不熟悉这种樟树香而且要吊也该吊在这棵樟树上。

却是枫香

难不成有谁跟他开玩笑把自己从樟树移吊到枫树上

迷惑地抬起头呀瞬间头发根根竖起来。

头对头一只四百多斤重的大野猪也与他并排吊着猪嘴冲足有一尺长嘴大张下颚上两根三寸多长的獠牙在月光下像两柄染霜的弯月刀若不是离他还有一头的距离上下颚一合拢准会咬西瓜般咔嚷咬碎他头颅。

啊獠牙王

惊恐地向身后背过手想赶快抓住屁股后吊住他的绳子爬上树手臂却挥不开这也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呀双手竟然连同身子一起被绳子锁住了还分别从胸部和腹部被锁了两道。于是双腿下垂着整个身体看起来像一只弓着尾巴的小龙虾。

借助微明的月光才发现自己真是被吊在一根手臂粗的枫枝上吊住他的也不是屁股后那根一刻不离身的麻绳而是一根拇指粗的葛藤。獠牙王更是被七八道葛藤的活扣五花大绑着且被吊在四根枫枝上。

这是一棵一人抱枝干纵横冠如巨伞高达数十米的大枫树他好像有印象见过。除了大枫树周围还有其它粗粗细细高高矮矮的树。显然这是在一片茂林的山中不是他常吊的那棵樟树前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山谷绿油油的玉米。这地方也有印象。

但自己咋就吊这儿了还跟獠牙王吊一起

然而要想把羊角风发作时那截空白的前后连起来就好比在一条河架座连通两岸的桥并不是件快速容易的事得花上老半天工夫。

没错他是羊角风患者。

还记得高一那年跟同学们打篮球时他羊角风第一次发作突然眼皮上翻口吐白沫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躺在操场上眼前飘浮着一团一团同学们惊恐的面孔。而当他努力撑坐起身子轰那些面孔惊得四下飞散片刻风卷残云般只遗留下数十只颜色不一的鞋与他形影相吊仿佛刹那间他变成了一只怪物。

从此人们都疏远他好在除了家隔壁正与他热恋的二丫。

那年几乎是整整一年他自卑得躲在房间里不敢也不愿出来见人是二丫差点把他房门敲破才硬把他拉出门。这时的人们看他的神情已少了恐惧更多是同情然而这反而让他更难受。如果不是住校的二丫每月回来陪他说说话也没人跟他说得上几句。

但二丫不可能年年来陪他高中一毕业就外出打工了。

似乎人人都如此村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的年轻人。有一年他终于鼓起勇气也来到二丫打工的那个城市。谁知在工地上他一头栽进混凝土搅拌机旋转的大罐中与水泥石子一起搅拌差点预制成人形水泥块。被拽出冲干净满脸满身是青一道紫一道摩擦的血痕痕。咬咬牙依然没事一样去上工。可工头却吓得脸变了色说你走吧赶快走。

看来他真是个没用的人。

回家那天二丫来送他。他俩沉默地走耳畔是城市熙熙攘攘的喧闹街边是情侣款款对对的拥行。多次他想跪下来说二丫我们一起回村吧。但他终究没敢说出口。二丫已比学生时丰满多了在一家电子厂打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与二丫就好比是乡村与城市癞蛤蟆与天鹅一个已不可企及的梦。

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他又一次栽倒了醒来时身上钱已被人偷走。为果腹不得已暂跟着一对夫妇乞讨。

这对夫妇男人瘫痪了半死人一样躺在四个轴承的木板滑车上女人则是个瘸子跪拉着滑车在城市的人流中艰难地爬行。他当时有点自信甚至有点自豪地想跟着他们至少能照顾他们。他们一天能讨到不少钱有天天黑收工这对夫妇居然在无人处双双站了起来从脏兮兮的尿素袋里拿出崭新衣服换了男人一改白天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惨相神采奕奕地拍着他肩膀说走下馆子去欢迎你加入我们团队挺简单你来装瘫子。原来他们是比他好上百倍的好胳膊好腿的健康人。而他装瘫子倒真合适长期不受控制的摔倒使他脸上脑后早磕出长长短短亮亮的疤鼻梁骨也碎了鼻子歪向一边。

你们有病啊他想不通为什么要没病装病

那次他愤怒地拒绝结果换来那对夫妇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帮同伙敲落了他三颗门牙。

想不通的还有他父母那对老实的庄稼人。自他羊角风发作省吃俭用终于在村里为他起了两层小洋楼后就到处托人做媒只盼着能为他娶门媳妇。已不指望能娶到姑娘寡妇就成寡妇不成最后只求找个做伴的就成管对方是缺胳膊少腿是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然而直到他们前脚挨后脚地咽气他还是一条光棍。

时至今日家也只剩下他一人了。

村庄也只剩下做不动庄稼的老人和孩子了。

而庄稼也只剩下从水稻改种为山谷间那一溜溜梯田里的玉米了。

森林倒是一天比一天密起来野兽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野猪糟蹋庄稼的事也更频起来。因此难得的一次村人不得不聚一起商量得轮流一户一夜去看护那片玉米地。

可是都是花白了头发的父老没花白头发的是留守在家带孩子或陪孩子到镇上读书的媳妇。

不必了全包我身上。他嚯地拍胸站起来像一个终于逮到了中奖机会的中奖者。

啊你、你行吗父老们都投来怀疑的眼神。

咋不行他把屁股后的那一摞麻绳拍得啪啪响。

什么时候起他把自己的裤带换成了一根由两股麻索搓成的两米多长的绳子多余的部分就圈成尺长的一摞挂在屁股后的右腰间凡到了危险的地方就绑在什么东西上。这是他的发明自从有了这防备井边打水时他再没摔进井塘边洗衣时也没栽进塘树上栽下时有那绳子吊在树枝上待醒来拽着绳子重新爬回树呵呵毫发无伤。

只是一走路那摞绳子就在屁股后快板般一拍一拍着常引得身后追着一大群看稀奇的孩童或陌生人诧异地侧目。

管他呢这时的他想只要自己活得像个人大家伙都在意的人。

啊王绳子你真能。在村人难得的感激中他偷偷地哭了到底觉得大家伙开始拿他当人看了。

从此每年从山谷里那片玉米棒吐出柔嫩的须儿始每到夜晚他就无偿地守在山边的那棵樟树上。

白天若没有特别事他也情愿住树上。回村也不过如此家里永远是不变的冷锅与冷灶村里永远是三三两两树荫下躲太阳或墙根边晒太阳的老人。有时视野里一连七八天也难见一个人影。实在寂寞得慌就把山谷里那一秆秆一人多高的玉米当成一队队头戴红缨的士兵了。

同志们好。树上他高喊。

首长好。一阵山风拂来树下玉米士兵们啪啪挥动碧绿的长叶。

同志们辛苦了。他又高喊。

为人民服务。玉米士兵们又啪啪抽动长叶。

如此有时他就发神经般一遍遍高喊山谷里的回音也一遍遍高喊。他看过那种人山人海的阅兵式喊着喊着就觉得四周似真的人声鼎沸了而二丫也挤在人群里冲他不停地招手。不知怎的他就哭了常弄得自己满脸水泼的般。

相比较他更喜欢热闹的夜。躺在香樟树密不透星辰的树冠中翘着腿闭着眼细细聆听山野间各种声响。

呼呼呼。那是也同样栖身于树冠中的一对猫头鹰夫妇扇着翅膀出动了。他数过它们最多的一夜在玉米地里捉到过四十五只老鼠。那简直就是四十五只玉米棒啊真得感谢它们。要知道一只老鼠一夜能啃掉一只玉米棒。

悉悉悉悉。那是兔子。

嚓嚓嚓嚓嚷嚓。那是猪獾。

嗷呜呜咔嚓。那是一群豺狗伏击并咬断了一只到山溪边喝水的麂子的脖子。啊幸亏他住树上。

悉悉、悉唧。哈哈一只兔子被他的活扣锁住了。

那是他为捕捉小动物专设的一种简单机关。

在山边就地取材扳弯一根竹子或细树干系上葛藤——山间那些随处可见生长在葛根上的葛藤拇指粗最长能达数十米韧性不输绳索—牵引着固定到在地面用几根小棍子搭制的一触碰就滑掉的小装置上。同时用另一根葛藤圈成一个脸盆大的活扣竖着安放在兔子出没的路正中。兔子一旦穿过活扣触动小装置竹子或细树干就呼地弹起带动活扣一把将兔子锁住。

如此除了兔子他还锁过野鸡锁过猪獾还锁过一只五六十斤重的小野猪。这些都成了他意外的收获翕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卖最后都变成他那本都起了毛边的存折上一行一行麻密的数字。这些数字指不定哪天就可能变成他媳妇呢。有时他蹲在树上啃着手指就如此想连手指啃出血都不知道痛——不是吗邻村就有光棍买回了媳妇。

当然也不全卖。

若锁到麂子等好野味打腊晒干寄给二丫。

这几乎成了他一种习惯。

只是二丫早不在电子厂打工了地址一换再换寄出的包裹常常被退回。只有让独自在家的二丫妈给代收着等二丫春节时回。可近些年二丫连春节也不常回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哪在干啥好在他还有二丫的一个手机号码不过二丫也早不用了。他却一直在用每到夜深时就给她发短信说他哪天又锁到什么什么了说他存折上又存了多少多少钱说有德叔又敲了谁谁媳妇家的门等等等等。他当然知道二丫收不到以前收到了也不给他回但他还要发发了就觉得心里不堵得慌。

而且也是奇怪往往就在他发短信时他最最注意的山上那种草木呼呼分开似起风的声音就响起了。

那是一只头猪领着一群野猪又想下山来偷吃他玉米了。

便嚯地坐起从树洞掏出早藏好的那种摔在坚硬东西上就炸响的摔炮手拿了一枚兴奋地静待那风声从山顶刮下山脚。

他熟悉那只头猪多年多次的遭遇使他俩成了心照不宣的老朋友。

还记得最初的一次遭遇是在山边那块花生地当时头猪正在拱吃着地里的花生他去撵。头猪发怒地龇着白森森的獠牙就朝他冲过来一头将他撞个大跟头从猪背上滚过。他慌忙掏出一把摔炮向头猪身上砸啪啪啪头猪身上立即溅起一团团火花。头猪当然不知这是啥武器惊得转身往山上窜。从此头猪见了他或只闻见他气味就绕道走。

风声终于刮到山脚他这才站起身朝树干猛砸摔炮。

于是啪——山谷里也回响一声啪随之那风声戛然而止。

嗯他满意地点头开始笑望风声消失的那处山边。夜色里自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能想像得出此刻山边驻了脚的头猪定也在朝他这边望昂着头不停抽着鼻一脸不甘心地心存着侥幸。便把食指放进嘴又是一声唿哨。于是呼呼呼风声又乍起了。这时倘若有月色你一定会看到山坡上那密不透风的草木间像一群海豚犁开波涛的海面一条线又一条线骤开骤拢着那是头猪领着它一群臣民又退回山上了。

哈獠牙王你够朋友。

他亲切地管那只头猪叫獠牙王。

獠牙王这时嗷嗷地冲他吼。

也许獠牙王自被锁住那一刻起就那样在吼着只不过在他羊角风发作的那截空白里他就像死过去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记不起更不知这截空白到底有多长的时辰。有时一两分钟他就醒过来有时得一两个小时。估计这次是后者。

便还在努力地想啊想。

哈哈他突然狂喜地大叫獠牙王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抓到你了。

獠牙王你也太难抓了前些日子我挖了许多个陷阱你多次掉下去竞多次被你跳出来。没辙我发现这棵枫树下是你必经之地于是我决定借助这棵大枫树的树枝锁住你。我知道一般的活扣锁不住你就专门为你设置不仅设置了好几道而且每道还是双活扣。我猜你被第一道活扣锁住时会拼命挣脱地往前奔于是你会触碰到下一道活扣然后是下一道再下一道。哈果不出我所料。

啊你问我到底设了几道活扣等我数数一道、二道、三道、四道嗯共四道哦不是五道。我还想起来了当时我想赶在天黑前能多设几道就设几道没想到在设第五道活扣时我羊角风突然发作整个人一头就栽进为你设的活扣里。瞧这不我现在不也跟你一样结结实实吊这儿了

嗷嗷嗷獠牙王冲他更愤怒地嚎叫。

嗷嗷个啥你是不是想问你我一直以来是好朋友可现在为什么突然要抓你吧告诉你我有儿子啦。

嗷那又与我何干

有啊从此我得在家带儿子我儿子现在还是二丫妈帮我带着呢。

那你去带呀。

不行我怕你来偷吃我玉米。

玉米又不是你一家的你帮他们你有啥好处

嘿獠牙王这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你难道没看到自从我替村人看护了玉米他们都看得起我啦还有知道我儿子是谁生的吗是二丫二丫她也看得起我啦。我儿子那个白白胖胖哟村里人看了没一个不说不像我我抱在手上那是一刻也不想放下啊。所以对不起为有时间带我儿子我得灭了你。

嗷嗷。

噫你还不服气那我也来问问你你常带着你那群臣民来偷吃我玉米你又得啥好处你看你吊这儿它们肯定是吓跑了你看现在月亮都快下山了已是后半夜它们怎么还不来救你

嗷嗷嗷嗷嗷嗷獠牙王嚎得更急促。

哈说到你痛处啦别嗷了认命吧。

话音刚落林中就像刮起一阵风草木乱晃间一群三四十只野猪组成的洪流眨眼就涌到他身下全都昂起头气势汹汹冲他嗷嗷吼。有一只长了两寸长獠牙的公猪还冲他跳起来若不是他吊得够高吓得拼命伸直双腿准会被那只公猪咬住腿拖下撕烂。

野猪们漩涡般转了几圈后忽又呼啦啦围到枫树干的四周一起呼哧呼哧啃起树干来。

显然他们想啃倒大枫树救下獠牙王。

天怎会这样

冷汗顿时渗出他全身每个毛孔。唉獠牙王看样子我、我说错了。讪讪的他心底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羡慕和嫉妒。

那只公猪却还在他们身下转悠着突然调头冲向那群正在啃着树干的野猪凶狠地将它们一只只咬跑。有只母猪不肯走对咬起来结果被公猪一嘴拱下了附近的山坡。

现在那只公猪尾巴在不停地左右卷着圈踌躇满志着。未了抬头冲树上的他和獠牙王得意地白一眼转身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他目瞪口呆。

他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哈造反哈哈真是造反哈哈哈獠牙王我还是没说错他们真不要你了。

獠牙王这时暴跳如雷狂怒地扭动身子使得吊住它的四根枫枝大幅度弹上弹下如踩上了一副跷跷板整个树冠也随之哗哗摇晃起来。

别费那劲了獠牙王。见此他愈发为自己的活扣手艺而得意了告诉你你越挣扎活扣越锁紧你会越快被勒死的。

果真葛藤的锁扣一点一点嵌进皮肤獠牙王很快被勒得喘不过气痛苦得渐渐不再挣扎。

忽觉得自己太过分不该在别人痛苦的时候还幸灾乐祸的便想抽自己几耳刮子向獠牙王表歉意才又想起自己手抽不开。

这就不能怪我了獠牙王不过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说呢你可别那么快咽气呀。

人都说山中之王一熊二豹三野猪谁若得了它们的獠牙挂脖子上辟邪谁就会平安幸福一辈子。獠牙王别人都以为我不需要也没人在乎过我到底想不想其实我做梦都在想啊。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你死后就把你的两根獠牙给我吧一根我当然得给我儿子可另一根——獠牙王你可知道你给我出了大难题你只有两根獠牙我是自己留着好还是给二丫呵呵獠牙王其实我也早想好了就给二丫只要她们母子俩好我就好。

还有獠牙王我知道这次让你死你一定会恨但你要恨就恨我一人吧与她们母子俩无关你到了那边可一定要保佑她们母子俩平安幸福啊。我王绳子今天就当着你面发誓我只要你两根獠牙绝不拿你的肉去卖钱我说到做到。你可知道你的肉现在是高档野味老值钱啦镇上许多人都许着我钱排着队要呢。但我向你保证我要偷偷把你埋了不让那些人知道那些人若知道了即便我把你埋了他们也许会把你挖出来卖钱。而我将来还要让我儿子来给你上坟獠牙王你说可好我求求你还是那句话你到了那边可一定要保佑她们母子啊。

喂獠牙王你倒应个话呀

可獠牙王已没丁点儿反应。

月亮这时也已下了山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了五指。万物也似都进入了梦乡静得听得见一滴露水滑落下叶片。他无法再看清獠牙王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咽气了一阵困意也向他袭来。

也不知何时一阵嗷嗷地呜咽使他从混沌中猛然变清醒才知道刚才不知不觉中已小睡了一阵。獠牙王这时也有了动静费力地低嗷了一声。于是身下动静更大了他先是听见一下一下的跳跃声接着又听到渗入的啃树声再接下来便是两种声音来回交替着。虽然他看不清但已猜出一定是那只被拱下山坡的母猪又回来了想跳起来拉下獠牙王够不着急着跑去啃大枫树啃不倒便又焦急地重回头来再跳。于是在两点之间重复往返着。

忽然他又听到咚咚咚一声一声地撞击身体也同时感受到来自大枫树一抖一抖地震颤便立即明白了啥。不要——他心顿然收紧了并随着那声声撞击感到一刀一刀剜心地痛。可他最后还是听到噗通一声倒地的声音与此同时獠牙王也嗷地发出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凄厉的长嚎。

哗泪顿时喷出他双眼。

那只母猪居然为獠牙王撞树死了。

他开始昂着头久久地出了神忘了泪水和叮他满脸的秋蚊子在他脸上恣肆着。獠牙王你有这样不离不弃的伴侣这辈子你值了我一定要把你们俩葬一起。

想我这辈子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二丫如果没有二丫如果没有二丫给我生儿子獠牙王我还真不如你。

哼二丫真是跟你生的儿子吗

谁他一惊回过神獠牙王是你在说话吗

又咋那么像有德叔的腔调惊异地磨着头四处找有德叔难道是你吗你来了吗

可四周除了黑还是黑什么也没有。

有德叔已年近六十了但在现在的衬里除了他王绳子有德叔竟排得上最壮的劳力。前几日有德叔遇到他是问过他那话他当时理都懒得理他和二丫妈在镇医院一起伺候着二丫给他生下儿子的这还能有假

那你是春节时跟二丫有的咯有德叔追着问。

啥意思难道想打二丫的主意这个老色鬼不仅村里的媳妇连儿媳的门都敲被老婆子捉住时还振振有词说没有他她们都活不了。仿佛那些媳妇们能留守下来都是他有德叔的功劳。这是哪门子的逻辑他搞不懂这世上有许多事他想破脑袋也搞不懂。

他确实是春节时跟二丫有的。

一年中唯有这时节那些在外打工的人才回村有的还带回了他们在外生的孩子。这时的村也才像个村有了活气。

孩子们都在各自家门口玩清一色四五岁天真的模样都是他这层人的孩子。唉如果自己不是得了羊角风自家门口该不会如此冷清吧巴巴地站在家门口望又不由得想流泪。

喂孩子们他终于用力一抹脸露出笑拍手喊来来来一人发一盒摔炮都来叔陪你们一起玩。

但很不合时宜玩着玩着他羊角风又发作了一头栽在门口的稻场上。好在这次短暂地他就醒过来发现孩子们都在惊恐地望着他不好别吓跑了他们。便在地上顺势撅起屁股弓起身汪汪汪学狗叫。接着再站起再栽倒这次地上爬嗷嗷嗷学猪拱。孩子们便都以为先前他是故意栽倒逗他们玩便又开心地围着他撵着他跟他疯起来。

不知是哪个孩子就朝他身上砸了一个摔炮啪好玩。于是其他孩子也纷纷跟着学啪啪啪好玩真好玩。立即他被淹没在一片电光火石中崭新的羽绒服片刻被炸出一个个窟窿。可他仍双手护着脸嘴里在汪汪汪嗷嗷嗷。

都给我住手。突刺里不知是谁发了声喊四周顿时静下来。

他松开护着脸的手仰头发现竟是二丫女神般站面前。

二丫今年春节终于回来了。他惊奇地发现别人是回来一次见一次老而她却一次比一次见年轻皮肤也比少女时白皙得多穿着也不输电视明星只是很少跟人说话了冷艳得再也不似从前了。

站起来。二丫说。

他顺从地站起来。

你真这么喜欢孩子吗

啊他不好意思点点头嗯。

那我给你生一个。

二丫的嘴唇都快贴上他耳朵了我说我跟你生一个生儿子。

这、这是梦

但真不是梦。

那夜当他战战兢兢跪在二丫胯间时他哭了啜泣得像一个婴儿。

二丫这辈子你在家我绝不会让你动一根针。

不城里好养胎。

那我也陪你去。

我一个人就行。

你一个人咋能行

这不用你管。

不我得管。

他拿过白天那件被炸得满是破洞的羽绒服呼地撕破里胆从里面摸出那本藏着的存折上面有他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十三万一干二百一角八分钱。喏你拿去用。

我不要。

你拿着。

我不要。

你拿着。再一次他哭了自父母双双离去后这世上哪里再找对他这么好的人这存折他是给定了。

而上个月二丫真的一个人挺着大肚子不知从哪座城市赶回来给他生下了一大胖小子可她只待了几天又要匆匆走怎么也留不住。

你知道二丫近些年在外做什么事吗有德叔还在絮叨代孕知道吗就是人家给她钱她替人家生孩子。

你、你啥意思

你不算算二丫春节时跟的你到上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足六个月但从生下的孩子看虎头虎脑一定是十月怀胎足月的。你能说二丫是跟你生的

他就感觉整个人被冻起来速冻得像一碰就碎的冰柱。接着真在哗哗啵啵地碎碎得他由呆转怒由怒转恼继而由恼转吼你要告诉我这些干吗就算不是我儿子也是我儿子谁也别想把我儿子抢走。

你冲我发啥火有德叔也恼了我这不是为你好吗我是怕二丫收了代孕人家的钱又回头来骗你的钱两头通吃。更麻烦的是代孕人家也决不会善罢甘休真会来找你要孩子的。你没给二丫钱吧可别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关你屁事滚。

他再不想听了更不想知道这一切他突然恨透了有德叔。

难怪他忽然想起昨天早上一件事——哦不看看现在天都快亮了自己吊在这树上已足有一整夜应该是说前天一早。

前天一早他去镇上唯一一家卖婴儿奶粉的商店给儿子买奶粉出来时发现身后跟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起初还以为是看他稀奇的但不像鬼鬼祟祟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出镇有意拐进山才把他们甩开。

现在他们又盯上他了。

像他的影子他快他们也快他慢他们也慢怎么也甩不开。趁他们不注意他拔腿狂奔一口气跑回家。还好二丫妈带着他儿子还在家赶快闩上门这下安全了。可还没等他喘口气门被一脚踹开那些人闯进来就把他绑住吊起再从二丫妈手中抢过他儿子。他急得大骂强盗你们放下我儿子。就有个人回头朝他身上扔了一把火身上立刻着起火来他顿感到浑身灼热窒息的痛。

这时他就看见了二丫像一纸剪影贴在远远的天边。

二丫快来救救我们的儿子他激动地大喊。喊声却惊动了那些人不好二丫快跑他又大喊。于是二丫跑那些人追那些人追二丫跑。待快追上时倏忽他们都不见了。

啊原来好一场天噩梦。

醒来时他还在喊着二丫抬头发现竟巳日上三竿。

此刻火辣辣的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正一束束直刺刺打在他身上难怪他感到浑身火烧得痛。面前獠牙王嘴大张着早死了。树下那头母猪溅在树干上的血也结痂呈黑色不知哪来那么多绿头大苍蝇嗡嗡着落满它们的尸体他身上也是。

这才突然意识到这次跟所有的以往都不同如果没有人来替他解开活扣他也将像獠牙王一样死去。

不我还不能死他惊慌起来我死了我儿子怎么办还有二丫代孕人家也绝不会放过她她现在一定是在东躲西藏身处危险中。

快来人啦救救我儿子他开始喊。

快来人啦救救二丫他又喊。

—遍一遍但他就是忘了喊救救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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