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茶馆位于福州永乐县城关护城河旁,每天茶客盈门,长年不衰。这茶馆还有一方小舞台,是闽剧票友们一展唱腔的好场地。茶客来到这里,可以一边品茶,一边听唱,悠然自得,其乐融融。解放前一年,在柳氏茶馆的闽剧票友中有一人唱得最好,在当地颇有名声,他名叫贾兰芳。

贾兰芳是台湾人,从小随父亲到大陆谋生,他生着一张小白脸,配上一副甜嗓子,唱起闽剧悠悠绵绵,迷倒不少姨太太和少奶奶,而他暗地里爱恋的却是柳秋蝉。柳秋蝉是柳氏茶馆老板的千金,一个纯情的女子。她爱贾兰芳那种书生风度,爱听他唱戏。他们时常幽会在古道长亭边的小客栈里,给他们传信的是一个名叫柯大吉的小跑堂。每当皓月当空,他们三人就坐在江边,这时,柯大吉拉着二胡,贾兰芳唱着曲儿。柳秋蝉痴痴地听着。贾兰芳能唱花旦、青衣,也能唱小生,老生,而且唱得别有一番韵味。有时柳秋蝉学着跟他唱《武家坡》的旦角唱段,那可是珠联璧合,丝丝入扣。两人假戏真唱,情深意绵,常常是激动得双眼滚动着泪花。柳秋蝉感叹地说:如果真的人生如戏,叫王宝钏苦等十八载,才得与薛平贵团圆,那太残酷了。贾兰芳听罢一愣,心有所触,随即用手指头点着柳秋蝉的鼻子,似戏剧的道白一样说道:柳秋蝉呀,何必认真,那不过是做戏而已。如果你真是王宝钏,我这个薛平贵一定与你男耕女织,夜夜伴你共剪烛花。这戏谑的话儿逗得柳秋蝉转悲为笑,她佯嗔地骂一声:你坏!用小手捶打着贾兰芳,惹得柯大吉大笑不已。他们三个人在共同的爱好中得到了开心与欢乐。

这快乐的时光没过多久,柯大吉发现他们背后跟随着一条鬼魅似的影子,贾兰芳却丝毫不在意,直到柳秋蝉被她父亲柳老板关进闺楼时,才意识到他们的举止已触犯了当地世俗的礼教。这可急坏了贾兰芳,但他想不出一个解救柳秋蝉的办法来,倒是柯大吉有胆识,他一拍胸膛,说声:看我的!当晚,柯大吉翻墙进入柳家小楼,用软梯放下柳秋蝉,把她带到小客栈里。柳秋蝉一见到贾兰芳就扑进他怀里,两人相拥而泣。虽说只分离三日,真有如隔三秋之感啊!这一夜,他俩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只是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儿。

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惊醒。房门被踢开了,闯进来几个汉子,不由分说地挟走了柳秋蝉,还挥拳把贾兰芳打倒在地。待贾兰芳忍痛抬头张望时,只见从门口走进一个全身着黑的蒙面人,这蒙面人奸笑几声,阴森森地说:贾兰芳,我最恨像你这样唱戏的小白脸,现在我就叫你人不人,鬼不鬼!话声刚落,蒙面人就掏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在贾兰芳的脸上乱刺乱划,痛得贾兰芳倒地翻滚。幸得柯大吉此时赶到,一脚踢飞蒙面人的匕首,狠狠地揍了两拳。蒙面人正抽身欲逃,被柯大吉一把揪住,还撕裂了他的上衣,蒙面人现出了胸前的刺花一个丑态毕露的裸体女人。这让柯大吉一阵恶心!蒙面人趁柯大吉一愣,飞快地朝门外跑去。柯大吉也不追赶,赶紧扶起贾兰芳到一个草药医生处治疗他的刀伤。

贾兰芳躲藏在江边的小草棚里养伤。一连几天,他一睁开眼睛,眼前尽是忽闪着柳秋蝉泪水涔涔的面容,惦念着他遭受皮肉之苦后的情境。他实在忍不下去了,趁柯大吉不在之时,不顾一切地撕去脸上的纱布,可对着镜子一瞧,天哪!那破了相的脸孔像鬼一样的狰狞。他惨叫一声,瘫了下去。接着他哭呀,哭呀,哭断了肝肠。第二天,柯大吉来探望他时,发现已是人去棚空,地上满是破碎的镜片和染血的纱布。柯大吉急得放声大喊,回答他的是江水的怒吼声。柯大吉认定贾兰芳已投江自尽了。

噩耗传到了被囚禁的柳秋蝉耳中,她昏厥过去了。苏醒时,她怒斥父亲做事太绝了。柳老板却指天划日地辩白,他只为匡正家风,绝不会做那种残害贾兰芳的毁容之事。柳秋蝉听了,心乱如麻,隐隐作痛,她不相信父亲讲的是实话。

不久,柳秋蝉被解除了囚禁,她约柯大吉一同到江边祭奠贾兰芳。在清冷的春雨中,伴着呜咽的江水,柳秋蝉哭得像泪人儿似的,她仰天喊着:贾兄呀,你这样狠心抛下我和腹中的婴儿走了。都说人生如戏,你为何连《武家坡》都不让我们唱完呢?为何不留给我一丝的希望和等待?世态如此险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们一家三人到大江中团圆吧!说完,她冲出去,要跳入江中,柯大吉眼尖,一下紧紧地抱住了她。柯大吉急得大喊:柳小姐,你若与贾先生真心相爱,你就要保住贾先生的这点血脉,这才对得起他!张开双臂紧紧地与贾兰芳拥抱在一起了。他又指着柯里津对台湾老人说:贾老师,你看,他就是你的儿子,叫柯里津。不,现在该叫贾里津了!

贾兰芳一脸茫然,柯里津也不知所措,他们这一对从未见过面的父子当然相见不相识。这时,柯大吉又喊:贾老师,柳秋蝉大姐也在这里,你快看!

柳秋蝉呆呆地站在那里。四十年来,她眼前不知多少次浮现出贾兰芳的幻影,现在贾兰芳的真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反而不敢相信了。两人相对无言,互望着对方已是苍老的面容,唯有泪千行。

两人相视好一会儿,贾兰芳上前一步,低头作揖,负疚地说:秋蝉,我贾兰芳活着回来了,我没有成为冤鬼。但我自责是个薄情的人,在我们生死危难的时候,我只想自己求生,抛下了你,让你独自承受着不堪凌辱的重负。上天怜悯我的卑微生命,让我多活了四十年,让我能重回柳氏茶馆再看一出《武家坡》,我自惭形秽,俯首在你面前,我愿接受你的咒骂与鞭挞!

听着贾兰芳的忏悔,柳秋蝉的心都碎了。真是人生如戏啊,难道她和她的贾兄也在演一出新的《武家坡》?看来有点相似,却大不相同。这时,她心头思绪万千,却无法化为一句言语说出口来。

贾兰芳是如何死里复生呢?原来当年他跳江自尽,被一台湾商人游先生救起。游先生可怜他凄惨的遭遇,将他带回台湾养伤整容,后又认他为义子,改名游子奎,学习经商。两岸隔绝四十年,他虽已娶妻生子,家业兴旺,可心中总有一种负疚之感,总忘不了柳秋蝉的深情厚意。他依然爱好闽剧,听乡音,动乡情,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大陆的故乡。台湾探亲解禁后,他立即派人回大陆联系,借助举办两岸闽剧票友大赛,找机会寻找柯大吉,再找柳秋蝉

正当柳秋蝉对贾兰芳的忏悔不知该怎样反应的时候,茶馆里的灯光突然暗了,接着爆发出一阵恐怖的狂笑声,一个尖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贾兰芳,你这死鬼别高兴得太早,你再活四十年,我叫你也求不到团圆梦。我最恨的就是像你这样唱戏的小白脸,今晚我就叫你的儿子像你当年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话音刚落,又听见黑暗中有女人的呼喊声和撕打声,接着是柯大吉的一声断喝:大家都别慌,这混蛋跑不了!

霎时,屋顶上的应急灯大放光明,只见冯世斗须发蓬乱,目露凶光,手举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柯里津的脸上刺去,可是他被病体羸弱的冯一萍死死抱住,急得他嗷嗷乱叫起来。柯大吉一个箭步冲上,劈手打掉了冯世斗的匕首,怒吼一声,将他身上的衣服撕裂,露出他胸前的那个不堪入目的裸体女人

这惊人的突变,惊得贾兰芳目瞪口呆,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冯世斗,颤声地说:你就是当年的蒙面人,我与你无仇无冤,你为何要苦苦追杀我一家四十年?

柯大吉挥动着一根木棍,对贾兰芳说:贾老师,他是一条疯狗,我几次放过他,他贼心不改,今天看我收拾他!柯大吉举棍要打下去,被柳秋蝉伸手制止。柳秋蝉要过棍子,望了贾兰芳一眼,似乎要把这四十年的恩怨情仇都凝结在这一根棍子上,来个清算。她闭上眼睛,狠狠地一挥,木棍子击在冯世斗的肚皮上。冯世斗哎呀一声怪叫,在地上滚了几滚又爬起来,在众人的喊打声中,他一腿长一腿短地像一条丧家狗似的在大厅里踉跄着,赶紧夺门而逃

柯大吉指挥大家四处寻找,不一会儿,后楼上亮起火光,窗口吐出火舌,冯世斗出现在窗前,他挥舞着双拳,歇斯底里地叫着:贾兰芳,你听着,我冯世斗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我要毁掉你的一切,让闽剧大赛见鬼去吧!茶馆后楼堆放着许多文工团留下的服装道具,都是易燃的物品,冯世斗一点火,火焰就窜得很高,他自己也成了一团火球,伴着他那凄厉的惨叫声,在他自己制造的一场好戏中毁灭了。这时,赶来了几部消防车,扑灭了大火。后楼已成废墟,前面的茶馆只毁了一角屋檐。

面对着惊魂未定的台胞游子奎,亲临指挥灭火的县长对受惊的他表示了歉意和慰问,县长当场拍板,一个月内重修好柳氏茶馆,决不能让两岸同胞已经等待四十年的闽剧票友聚会毁于一炬。贾兰芳无比感动,表示愿出重修柳氏茶馆的所有费用,一定要擂响这次闽剧大赛的开场鼓。他深情地瞅了柳秋蝉一眼,又对县长表示再捐赠一笔款子,修建古道和长亭。这是他和柳秋蝉当年的留恋之地啊!

柯大吉看到柳秋蝉、柯里津、冯一萍都拥向贾兰芳,相互庆贺的时候,他高兴地说:贾老师,祝贺你一家团圆啦。四十年生死两茫茫,柳大姐只求在地下与你相见,想不到你们在人间重逢了,真是奇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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