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美好的回忆刻骨铭心,镌刻在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孳生出一株难以释怀的枯树,在风雨欺凌中,苍凉地摇摇欲坠

1

我是城北高中最胆小怕事的人,男生们在背后鄙夷地称呼我懦夫。有些心地善良的女生会比较温柔,她们甜蜜地笑着蠕动樱桃小口,娇气地拍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小懦。

听说我的胆小怕事,一些乳臭未干的校园小混混就总爱肆意找碴儿欺负我。每次我都在来不及承受拳打脚踢之前,抱着头如鼠窜般慌张地跑掉。那速度快得像是在屁股后面放了把火的航空母舰。但我一奔出去就毫无方向感,也不遵循任何轨道。

有时跑进林边冰凉的小河里,变成一只湿淋淋的落汤鸡。打着的喷嚏踉跄地爬上岸,岸边的鸭子也张着扁扁的嘴巴呱呱笑我没种。有时跳进公园的高栏杆里,倒霉地被荆棘扎到。我疼得哇哇乱,地坐在草地上亲手摘着一根根可爱的小刺。吁叹一声:懦夫不好当啊!连这草本植物都来宰割我。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无能,虽然挨顿打也不会致命,虽然挺直腰板无畏地鸡蛋碰石头体现我的勇猛也会落下个宁死不放弃了的绝症患儿,是用教鞭打死了缓过来再打死也没有希望考上大学的朽木。就像我,如一朵永远都滴不出雨的浮云,孤单地荡在半空,镇守着自己的虚无。

而先先后后从我身边经历过的被判死刑的学生,要么有自知之明地辍学,要么拉帮结伙地逃课泡网吧后,被校务处义不容辞地下了立刻滚蛋的裁决书。

因为这是升学率全市第一的高中,他们不允许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却极为人性化地把我留了下来。因为我一不惹是生非,二不逃课旷课,三不抽烟喝酒耍流氓。我这颗老鼠屎被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安分地窝在这锅鲜汤里,自顾自地裹挟起一个人的孬种,从不给别人带来任何困扰。这就是我可以不死的充分理由。

3

直到有一天,孟柔然这个小女人像是阴魂不散的狐仙一样在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突然落在我同桌的位子上。被早上的铃声惊醒的我还没来得及伸伸懒腰,就看到身旁倾国倾城的她对着我妩媚地一笑。

我的脑子瞬间被一巨大的冰块所封冻,讶异地问:你怎么坐在我这儿?

我是新来的借读生,孟柔然,你好。说完还煞有介事地伸出一只指如削葱根的小手,表示她温柔淑女的友好。

什么?孟柔然这丫头颈上是一张深卡其色的脸蛋儿,笑起来有两个耐看的梨涡,浑身上下透着碧昂丝的气质和风采。以貌取人,她是很漂亮的,可是漂亮也不可以当饭吃。我个人觉得,她这种类型与我很不搭。

她这副尊荣怎么看也不像是问题学生,实在没有坐在我这种人旁边的资格。我挥着修长的鸡爪胡乱收起她课桌上的书本,塞进她的书包,冷冷地说:我这儿不欢迎你,请你离开。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今天上午才从城南高中转学过来的新生,因为是个有希望考重点的苗子,校长还亲自把她领到我们班。

令校长不解的是,这个种子学生放弃在加强班深造的机会,而指定要在我们普通班安巢落穴。望着她漂亮的侧脸,我在心底惋惜地叹着:她这又是何苦呢?

我心中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当成人话认真地在心里过一遍。果不其然,午餐折回,看到她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翻看课本时,我就确定,答案是否定的。

我一直讨厌有人来分享我的地盘。像这种另有企图的优等生就更令我反感。所以低调的我首次打开话匣子讲了进校以来最烦琐的一次话,我是苦口婆心,拉东扯西,试图规劝她改邪从正。可这丫头片子仍然一根筋儿地用力拉直自己修长的脖子,把我的话当成一阵不痛不痒的耳旁风,搔首弄姿,一笑而过。

她的喉咙发出细如发丝,韧如钢丝的声音:尹恩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走。言语里透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坚决。

这样乖巧的女孩居然为了留在我身边儿,立下如此狠毒的誓言,让我实在有点敬畏自己的个人魅力。虽然我表现得唯唯诺诺,可靠我这张帅到流脓的脸,看样子还是能够混口饭吃的。

无奈之下,我放弃了对她的驱逐。反正就是一个人,还是个灿若桃花的美女。有美女坐在我身边陪着我睡觉,我也算艳福不浅了。

望着她笃定的目光,我无所谓地说了一句:那好,随便你。说完,便豪爽地把上衣脱下来,摊在桌面上,用半张脸贴了上去。不到三秒的时间,我就陷入浅睡,不到五秒的时间,我已经睡得呼声震天。

我听到她嫌弃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能不能振作点儿。继而故作镇静地翻着课本。她这样固执的行为举止我只能归结为一个原因,就是她爱我爱得要死。

可自卑的我根本没有勇气站在她身边,我只有拉起她的手一把推到莫修溪身边,语气乏力地说:这才是你该爱的人。

没错,莫修溪是个看上去很踏实的男人,而且完美得一塌糊涂,任何女人跟了他都会幸福一辈子。如果有幸来生也遇见他的话,那就是两辈子。

我经常偷偷地发现,莫修溪的眼神在上课时间总会不由自主地越过千头万头飘到后排,因此我断定,如果他不是同性恋的话,那他爱的一定是柔然。

这才是才子佳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拍,都极为上镜。正面,侧面,背面,前面。就连从上面拍,都是两撮梳理得柔顺黑亮的秀发,没有半根杂毛。像极了两簇品种优良的非洲牧草。

所以我竭尽我懦夫卑微的一点儿能力极力地撮合着看上去很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如果做媒成功,也算是功德一件。

望着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那片暖橙色调却浸着忧郁的夕阳中,眼睛不由一酸,眸角流露的却是无法隐忍的荒凉。

半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受辱,可还是在再次直视柔然的眼神时,内心宛若针扎般的疼。那种叫人窒息的痛楚一次次把我拉回有远纯的日子。那段美好的回忆刻骨铭心,镌刻在我灵魂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孳生出一株难以释怀的枯树。在风雨欺凌中,苍凉摇摇欲坠。

4

我和杜远纯这猴儿孩子从出生就在一起打滚,五岁时光着屁股在盆子里洗澡,八岁时穿同一牌子的内裤步入童年。

从小到大,我们就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蹦到哪里,另一个都会屁颠颠儿地尾随而去。属于臭味相投互称知己的小太保。一样不喜欢念书,却都怀揣一个不切实际的大学梦;一样叛逆着一张歪瓜裂枣的脸惹是生非;一样见了有模有样的小妞儿就流氓兮兮地吹口哨。

两个热血青年终日混在一起,以爷们儿自居。还恶心巴拉地滴血为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挂。

两只酒杯粉碎在地,象征着我们当时的决心有多铿锵。

可话一出,远纯就有点儿后悔了,他半张着嘴白痴地问我:恩河,如果将来是你先挂,我岂不是很吃亏?

我无语地黑着一张脸,觉得这小子还真够明算账。

十六岁的时候,我们都发育得很好很健康很阳光,转过身去,像极了刘德华的两个乖儿子,安逗和黑仔。

明媚的下午,我们遇到了帮家里看蔬果摊的孟柔然,远纯吊儿郎当地走过,恰逢一颗颗灿黄的金橘滚到他的脚下,唤醒了他馋猫的本质。他就像是接到从天而降的馅饼一样很荣幸地捡起来,麻利地剥了皮,神速地丢进了嘴中。还转过头本着有福同享的信念,丢给我一瓣,笑眯眯地连声称赞,真他妈的甜啊!浑然不知身后一双暴戾的眼睛已经放着时速120迈的冷光把他的头盖骨秒杀了。

当时收账赶回来的小女生孟柔然看着倾倒的金橘筐子和正津津有味咀嚼的杜远纯,武断认定,这一切都是他酿的祸。她手持着一个半米长的大白萝卜,虎视眈眈地瞪着远纯吼道:你这家伙,敢偷吃我的小金橘?

远纯有口难言,情急之下手里的金橘皮脱落在地。看到明显的证据现身,孟柔然更气势汹汹地一顿海吼之后,远纯的脑袋就砰的一声绽开了花,而且还是惨白的萝卜花。

其实,这也不是谁的错,那橘子自己滚到远纯脚下,这能诬赖我们心地纯善的远纯是贼吗?

远纯这一棒被敲得多冤枉。我放一颗橘子在嘴里,很客观地分析现在的情形。更悠然地观赏了一次激烈的斗殴事件,并在凄凄惶惶的等待中见证了一家蔬果摊的粉身碎骨。

各色的蔬菜瓜果在两个人头顶龙飞凤舞,酷似《东成西就》里的开场。经过了好一段时间的阵仗,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

远纯的双眼变成两轮旋转的无烟黑蚊香。柔然的额头渗着血红的黏稠状液体,眼皮上粘着一薄片的西红柿皮,衣衫褴褛地喘着粗气,颓废得像是女版的犀利哥。

战争结束,我仗义地走过去一把搀起已经软掉的远纯,转身要走,却被犀利姐瘦小的身躯挡住了去路。我有点火大地问道:人都被你扁过了,你还想干吗啊?

柔然的手硬挺地指着已经瘫痪的蔬果摊,嘴里吐出两个字:赔钱。此时犀利姐的衰脸瞬间又换上了女地主的音容。

可是江湖上谁不知道我们哥儿俩是穷得叮当作响的,她要我们赔钱还不如再大战几百回合来得容易。

我面露娇羞地解释着我们的状况。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搜遍了我的全身,果然身无半毛钱。方才无计可施地失落地叹了口气,真是两个穷光蛋。我本以为平安无事躲过一劫,哪知她又灵光一闪,泼妇般粗鲁地拽过别在我胸前的学生牌,很霸气地说:明天我就到你们学校去取钱。交不出的话,你们就死定了。这个刁妇凶神恶煞,又如此暴虐,而那凶恶的表情分明真切地告诉我,她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孔老夫子有句话说得真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彻底无语了,哀怨地端详了一眼肩旁面目全非的远纯,都是你小子害的。

5

结果真的被追债了,每到放学,她就鬼魅一样闪现在校门口,吓得我们屁滚尿流的连正门都不敢走。终日靠着翻后操场的高墙才得以脱身。远纯捶着课桌愤然地跺着脚,这个女流氓,老子非得带一帮兄弟砸了她的饭碗。

于是在十七岁的仲夏,因了一野蛮女子的逼迫,意气风发地挽起袖子,加入了当时很牛X的帮派,行虎帮。在一群混混儿老前辈的屁股后面充当小弟,其实都是些三教九流的失学男青年。在我们心里却被认定是义盖云天、气宇轩昂的古惑仔。我承认当时年少的我们都被个人崇拜主义蒙蔽了心智。

我们大摇大摆地跟在侯拯老大的身后,狗仗人势的胆子也大了两倍。远纯歪扭着身子晃过去,逼着柔然向他赔礼道歉,可是倔犟的孟柔然是一块宁死不念aoe呢。

我觉得他们应该冲着我鞠上一躬,然后毕恭毕敬地说上一句: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因为他们得瑟的样子特有我和远纯当年的神韵。

可与世无争的我还是退缩了,我不敢再握紧拳头去和他们斗殴,我只想安分地走完我应该走的路。

我永远记着远纯在临死前对我说:恩河,好死不如赖活着,下辈子爷们儿要赖活着。

我依旧以神速拨开人群,奔出仓库,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挡住了去路,那熟悉的身形,叫我的心里瞬间翻滚起无限复仇的波涛。

他在我面前停留不到三秒钟,却无影无踪地消失了。像是幻觉一样,诱骗着我的眼睛。

我的脑中赫然涌起一股滚烫的浪潮,焦灼得我的心都要擦出血来。我疯了一样奔出去,却早已不见了任何行迹。

只与匆匆赶来的柔然撞个正着。

她担忧地对我说: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便拉起她的手,向小河边跑去。

在波光的暗影里,我告诉她,我看到了侯拯,她骤然失色地蹙眉道:他在哪儿?

我眼底烧起一种按压不住的愤恨,嘴唇不听使唤微微颤抖:就在我们身边。

对,那个影子就是侯拯,他是低年级的小孩子们请来对付我的大哥,传言都说他曾经杀过人而被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们所盲目尊崇。

在看清楚我的脸时,他惊恐地逃开了,半年前,他蒸发在城南的街头巷尾,半年后,又在城北出现,我把这一切归咎为天意。

9

隔日,在我打算报警时,却发现一旁的柔然和莫修溪不见了。

我预感不祥地四处询问后,仍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直到班里走进来三个染着怪异颜色头发的小孩儿,站在前面的一个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们老大说了,要想见孟柔然,就到华安街二十号的巷子里。而且

我急切地跑出去,却被他们拦住肩膀神气道:我还没说完呢。

等我跑出校园时,三个毛孩子已经倒在了四班的教室里,痛苦地呻吟叫疼。我早就说过,哥哥在闯荡江湖时,你们还是咬着棒棒糖玩过家家的小娃娃呢。

见到柔然和莫修溪的时候,我看到蒙着脸的侯拯右手握着钢管很有节奏地敲在左手上,故作镇静地看着身后被捆绑得不能动弹的他们。

他转过身,在我面前缓缓揭下黑布,面目狰狞地瞪着我。

我压抑住内心想把他碎尸万段的怒火,语气平稳地说:放开他们。

他竟吃吃地笑了两声,伸出食指在我面前灵活地摇了摇,不可能。

他给我开出条件,如果我不报警透露他的行踪,他就不会再找柔然和莫修溪的麻烦,眼前的侯拯也是怕的,不然他不会静下心来和我讲这些废话。明知道我不会答应,可如果不答应,他又要对柔然他们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儿。

情急之下,我还是动用了武力。我和远纯都是打架的好手,即使是侯拯这龟孙子也会让我们三分,远纯的死是个意外,可我要让他为那场血淋淋的意外负责到底。

我一脚踢在侯拯的肚腩上,他一个踉跄跌倒在混混儿们中间,接着骂骂咧咧的那群人像疯狂的畜生一样向我扑来,我在勉强抵挡了几招之后,很快变得力不从心。血肉模糊中,我又看到远纯那张惶惶不安的脸,那种欲生欲死的感觉,半年后,我真切地再次体会。

柔然几近崩溃的哭声喊声渐渐在我耳边绝响。我的眼前乍现一大片无声的白布景,像是死亡的颜色慢慢吞噬着我的肉躯。

恍惚中,远纯微笑地对我说:恩河,下辈子,我要赖活着。

内心的斗志再次被燃起,我猛地从棍棒的敲击中站起身,以迅雷的速度逃出了这个野兽般的团伙。

我忍着疾风撕裂了的伤痛没命地跑在华安街,那群带尾刺的黄蜂穷追不舍,那一个个丧心病狂的恶徒也顺利地坠入了警方的埋伏。

在一把把闪着正义亮光的手铐铐在他们手腕上时,我也看到从侯拯的眼角流露出不服的挣扎,且容许我稍稍侧目,从他那不经意掉落的滴滴泪水中,读到一丝莫及的悔恨。

我早就打电话报了警。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侯拯该有的惩罚。他锒铛入狱之日,也是远纯瞑目之时。

而我当初选择转学到城北高中,不只是为了逃避,更是为了在城南搜寻无果后,更有针对性地探查侯拯的行迹。我不信,他真的解散了行虎帮,所以我到无人的小河边,到僻静的公园,甚至残叶满地的小树林。一切可能帮派活动的场所,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我在心中认定,总有一天,他会尝到报应的恶果。

柔然最终没有跟莫修溪在一起,那天正是她约他出来道出真相的日子。她在华安街口认真地告诉莫修溪,她来北中的真正原因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叫尹恩河。也就在那时被心怀不轨的侯拯发现,并劫持。

10

三个月后,高考的钟声在众莘莘学子厚厚镜片的反光下姗姗结束,柔然和莫修溪考上了外省的名牌大学,只有懦弱的我没有参加高考。

站在远纯的墓前,寂寥的心被六月的风撕扯得很疼很疼。柔然站在我身边说:恩河,我费尽周折才能再次见到你,我想用我的全部来安抚你的伤口,可看到你那空洞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你始终不能走出来。其实我们同样深爱着那个人。远纯在消沉的生活中离开我们,而你必须担起延续他未了生命的责任。你明白吗?

不要再在逃遁的岁月里牺牲掉自己的人生了。等到你重新猎获新生的希望,我才有勇气诚然面对那颗远走的心。

此时我才恍悟,其实在远纯离开的那一刻,把柔然的心也一同带走了。她追随我到城北高中,也只是在苦苦捕捉远纯的影子,更是为了替远纯照顾这个懦弱的兄弟。

柔然走近墓碑,蹲下身,轻轻地印上了自己的一记初吻。她嘴角上扬,微微笑说:远纯,四年后,我再来看你。说完转身离去。婆娑的身姿好似夕阳里的天使。

秋天潋滟的日光挥洒在我的耳际。我单肩背起书包,重新踏入了城北高中的大门。我要复读一年,目标是考上我和远纯都希望考上的大学。

远纯,相信恩河,明年兄弟会为你达成最初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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