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宇是一家海运公司的老板,手下有个二十多人。他的公司坐落在全市最高的建筑物里,起名为国贸大厦。用这个名字当建筑物的在全国多了去了,似乎都是当地公司有身份的象征。林大宇四十岁,离婚两次。第一个老婆出国去意大利米兰了,走了就不再回来。不知情的都同情林大宇,觉得被老婆甩掉了。可知底人知道,他第一个老婆苦苦求他两年,林大宇就是不去。他跟周围人说,去了一次米兰,转了大教堂,说话也听不懂,住的地方也就是三十平方,跟狗窝差不多。第二个老婆倒没出国,因为喜欢上别人也走了。喜欢上的这个男人是个吉他歌手,他第二个老婆是这个吉他歌手的粉丝,喜欢得要命。林大宇曾经叮嘱过第二个老婆,说这个吉他歌手有老婆了,你去了算老几呀。第二个老婆死活不听,追随着吉他歌手转战南北。后来,吉他歌手把她甩掉了,第二个老婆想回来,林大宇说,我不是垃圾收购站,你走了就别找我了。第二个老婆给他留下一个小女孩,叫霏霏。因为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在下雨,全市已经四个月没下了。公司的人都奇怪,林大宇好像没有亲人,从来没听过他谈起父母,更别说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了。跟林大宇最近的是他的朋友大庆,是一家大学的教授。据大庆说,林大宇的两个老婆一个比一个漂亮。

春天了,老天爷就像一个出色的画家,给树林子开始刷色,马上城市就变好看了。周末的晚上,按照惯例,林大宇要跟大庆吃饭。两个人都是馋鬼,对整座城市的饭馆作了深刻的研究。两个人同时提出去在东北方向有个新开张的西餐馆,地道的法国菜。大庆说,我带一个女人,你也带一个。林大宇想了想,说,真没什么可带的,你也知道,公司的女人我不沾,别的女人我也不认识。大庆说,你公司这么多靓丽人,随便带一个不就行了。林大宇笑了,说,你看上谁了。大庆说,你带张仃。林大宇说,张仃可有男朋友,不止一个呢。大庆悻悻地说,她看见我就没别的男人了。林大宇说,那你带哪个女人呢。大庆说,给你小子带的,我的研究生秦楠。林大宇说,我不要,我不喜欢她。大庆说,秦楠不漂亮?林大宇停顿了片刻说,正因为她太漂亮了。大庆生气地说,你脑子有毛病了,漂亮不好吗。林大宇不再说什么,放下手机。他走出公司,看见张仃还在电脑前坐着。张仃是负责日本和韩国生意的主管,现在日子不好过。林大宇说,跟我吃饭去吧。张仃说,没心思,小日本怎么就不爱买东西了呢。林大宇就是这么一个人,不跟女人求什么。两个老婆都曾经求饶他,第二个甚至跪下恳求他回来,林大宇搀扶起来,关上门就走了。张仃不去,他就不再说什么。走出国贸大厦,他看见夕阳滚落在西山下,城市混混沌沌的。他喜欢这个颜色,什么景色模糊了就出来意境。

这个西餐馆叫米兰,林大宇心里就想起了第一个老婆,前几天给他在网上发过来一组照片,都是在米兰拍摄的。他这个前妻眼睛很好看,叫作丹凤眼,斜斜的就勾人心魄。走进餐馆,看见大庆坐在玻璃窗前正看着菜单。林大宇坐下,问,你带的秦楠呢。大庆说,她说忙,竟然拒绝我。林大宇笑,大庆说,你就笑吧,我起码老婆孩子都和谐,你现在带着一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大庆递过菜单,说,什么意大利菜,没什么新鲜的,你点。林大宇看了一遍菜单就知道米兰就是个幌子,他要了两杯酒精度偏低的鸡尾酒和两份鸡蛋火腿三明治,然后是火腿沙拉子和酸黄瓜。他朝周围看了看,觉得牛扒还可以,就要了一份。两个人就这么吃着,大庆说,晚上哪最好玩儿?林大宇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每天下班就回家,给我闺女霏霏做饭,晚上给霏霏复习功课,然后陪霏霏睡觉。大庆白了林大宇一眼,你就不再找一个了。噢,两个女人把你甩喽,天底下所有女人就都水性杨花了。一朝遭蛇咬,你不能十年怕井绳。林大宇没理大庆,与其废很多话跟他解释,还不如什么也别说。吃完饭,林大宇坚持要回家,大庆冲林大宇掉脸子,气愤地说,我不是陪你吃饭,咱俩都得干点什么才舒服对吧,不能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活着对吧。你公司不景气,我那也不顺畅,我写了一篇论文,网络上非说我抄袭,我抄谁的,我他妈的先出来,那篇是抄袭我的。林大宇摆摆手说,住嘴吧,我知道你烦,我和你外边走走,你说你去哪吧。大庆说,我知道还问你。林大宇说,那好,你我的车都放在这,咱俩坐出租车,问司机哪好玩。大庆乐了,说,你总是有创意。

林大宇给邻居张大婶打个电话,请她照应一下女儿霏霏,张大婶满口应下。每次林大宇都给张大婶留下一百块,张大婶觉得这么简单就能赚钱很是惬意。大庆召来了一辆出租汽车,在出租车上,大庆问司机,哪儿最好玩呀?司机问,不知这好玩怎么讲,反正全市属情岛酒吧的档次最高,乐队也好,歌手也是顶尖的。最有特点的就是时装模特表演,绝对是专业的,其中有几个是全国的名模,靓得很呢。高潮还能脱掉上衣,留着乳罩。大庆看着林大宇,林大宇说,不去,我这人耳膜薄,怕乱。司机说,要不洗澡,去东方之珠,高级松木桶浴,有女人可以陪你在木桶里洗。大庆说,不去,我去了就在学校讲不了课了。司机不说话了,林大宇问,女孩子都愿意去哪玩呀。司机看了看大庆和林大宇,说,影城,现在那的女孩子最多,都很漂亮,你选中谁,还有人陪你看呢。大庆说,你去影城。

大庆是林大宇大学同窗,当时的校友还有林大宇的第一个老婆,叫烟。林大宇是学经贸的,而大庆是学中文的,烟是学小语种的,就是意大利语。按说,大庆和林大宇不住一个宿舍,可他们从见面起就说得拢,搬到了一个宿舍。林大宇住上铺,大庆睡下铺。林大宇喜欢看书,自恃清高,天黑就上床,而且不许屋里亮灯,还挺霸道。为此,同宿舍人都疏远他,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大庆总是给林大宇竖梯子,久了林大宇不好意思,勉勉强强放下了臭架子,朝同宿舍的挤出笑脸。宿舍人说他们有心理虐待症,林大宇是虐待狂,大庆是受虐待狂。大庆对什么事情看得都很松弛,没见他紧张过。他能在考场上睡觉,而且站在大教室的台前回答教授们的提问泰然自若,脑门没有半点虚汗。林大宇曾经问过他,什么能让你兴奋或者愤怒?大庆回答说,我这人的心就是淡。烟是校花,林大宇喜欢上,可烟不拿他当回事。大庆从中搭桥牵线,帮了大忙。所说的大忙,是悄悄告诉烟,林大宇的父亲是副省长。后来,烟与林大宇结婚,来参加婚礼的林大宇父亲不是副省长,是远道而来的贵州安顺黄果树宾馆的副经理。烟觉得受骗,可发现林大宇这个人不错,就勉强接受了。烟曾经质问大庆,说,你凭什么就出来一个副省长?大庆吭哧半天没说清楚,烟就从此不理睬大庆,大庆找林大宇,气愤地问,你亲口告诉我你父亲是副省长,现在又冒出一个黄果树宾馆副经理,到底怎么回事?林大宇说,我说过我父亲是副省长,但我也说过我爹是黄果树宾馆副经理。大庆说,你有两个父亲?林大宇笑了笑,说,这个故事留着十年后讲吧。

烟随她父亲去意大利经商,居然赚了不少钱。林大宇发现烟有钱后脾气变了,成为典型的女权主义者,包括在做爱上,她从来不让他在上面,总像骑马一样压迫着林大宇,就差挥舞着鞭子了。每次烟从米兰回来,一到了床上他对她说,我是你丈夫,你不能总想着你自己的快乐。烟从来都是给他一个笑容,也不改变自己。本来,烟说好要回来,她也总说米兰怎么急功近利,虽然都是美女,但美女越多麻烦越多。可后来,烟再回来就开始讨论让林大宇去米兰的事,说,我不会嫁给米兰人,那将是我的地狱之门。你去了,我就安顿了,咱们在那享受浪漫。林大宇犹豫,决定跟着烟去米兰考察。林大宇热衷喝茶,可到了米兰都是咖啡,或者酒吧。烟带着他去酒吧,教他品尝咖啡和调解鸡尾酒的办法。在酒吧,烟很能喝酒,常常醉了在那撒酒疯。可林大宇很清醒,他从容地在烟嘴里套出他想知道的一切。烟在米兰有两个情人,一个是荷兰人,一个新加坡人。昨天还在一起缠绵地做爱,早晨起来他就对烟微笑地说,咱们离婚吧,我准备回国了。烟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一点先兆也没有。林大宇郑重地说,我希望我的老婆就忠于我一个人,你做不到,我这样也很痛苦。再有你喜欢钱,我喜欢看书。烟喊着,我喜欢钱是因为能刺激我,我总是能在赚钱的亢奋中找到幸福和自我。林大宇说不出话来,他就给烟穿好衣服,其实他很喜欢烟的裸体,那是最有魅力和吸引他眼球的。

一个月后,林大宇和烟办理了离婚手续。半年后,烟选择了那个荷兰人,两个人双双飞回来,林大宇发现那荷兰人长得像是凡高,他喜欢凡高,也知道凡高是荷兰人。都是眼睛里有神,头发不多的男人。三个人一起吃重庆火锅。烟只顾吃,说,在米兰天天想着的就是回来吃火锅,吃得满嘴是油。林大宇跟荷兰人聊天很高兴,荷兰人的中国话很流畅。荷兰人告诉林大宇,女人漂亮是吸血鬼,喜欢漂亮女人的男人总会被吸干的。林大宇说,男人是披着狼皮的羊,女人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两个男人就这么戏谑着,烟说,你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一个是我前夫,一个是我先生。荷兰人请教林大宇,烟是不是不让男人做爱时在上面,我怎么能把她翻过来。林大宇说,她在上面时你就坐起来,你一坐起来,她就得躺下去。荷兰人兴奋了,说,对对,这个姿势很好。烟恼火地说,我杀了你们俩!

林大宇和大庆进到影城,仿佛进到一个迷宫,一切都是蒙蒙??,唯有星星点点的顶棚灯光把前厅里轮廓笼罩出来。所有的服务员都戴着牛头马面的面具,显得光怪陆离。林大宇很不适应,大庆倒是很激动。影城有六个影厅,前厅里有不少女人戴着面具在溜达。有一个戴着鬼脸的服务小姐问林大宇和大庆,需要人陪看电影吗。大庆说,需要。服务小姐说,你们自己领吧,那一排的都能领走。林大宇问,一个多少钱。服务小姐说,多少钱自己跟陪影的人说。大庆迫不及待地领着一个戴兔子面具的女人走了,回头对林大宇说,各走各的,祝你周末愉快。其实,在大学期间大庆不是风流男人,倒是林大宇不知道怎么开窍了,很有女人缘。林大宇当了海运公司经理后,变得孤僻了。可大庆留在学校后却开始拈花惹草,风流韵事不断。林大宇问过大庆,什么改变了你?大庆回答,漂亮女人就是热水,你洗澡时觉得烫,但很舒服。林大宇想走,可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女人款款走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这个女人就像领着个盲人一样,牵着他的手,让他坐下。电影开始了,林大宇没心思看,总想着霏霏。霏霏现在离开他不行了,晚上必须躺在他的胳膊里才能睡踏实。她很少提到她的妈妈,偶尔提到也只是说,妈妈是不是很漂亮。林大宇有时呆在家里也恐惧,感到寂寞,常常看着电视眼泪就莫名其妙地滚落下来。

林大宇第二个老婆叫琴,是他公司的雇员。琴是音乐学院毕业生,因为她父亲是从贵州安顺来的,跟林大宇比较熟悉。琴父亲说,唱歌就是个戏子,没多大出息。还是跟你干能有发展。林大宇说,我这的人都得会外语。琴父亲为难了,说,我说实话,琴比较漂亮哩,太招人了。在上大学就跟两三个男生胡搞,流过产。她要是不改行,估计就糟践了。林大宇见不得男人哭,因为琴父亲的眼泪含着就是不掉。林大宇接受了琴,每月薪金三千。琴在公司是最漂亮的女人,就是皮肤白,白得谁见了都有欲望去抚摸。林大宇没坚持住,在公司第三个抚摸了琴,琴就让他这么抚摸,后来林大宇抚摸到了琴的后背,那就是鸟的羽毛。等林大宇想抽回来,琴已经瘫在他的身上。这年,烟已经跟他离婚。林大宇一年没接触女人,饥渴得不敢看网上的色情片。霏霏出生后,琴为了保养自己身体就断奶,然后嫌弃孩子哭而搬到另一个房间。林大宇无奈开始照顾霏霏,以至于霏霏开始能说话就喊爸爸,很久不会喊妈妈。林大宇跟琴发脾气,说,你得跟霏霏多亲近啊。后来,琴抱霏霏,霏霏尿了一身琴的新服装,琴就不再抱了。林大宇跟琴做爱,知道琴是风情万种的,所有的姿势都是让林大宇汗颜的。几年后,林大宇不敢跟琴做了,因为上去就下来,如水库提闸。

琴离开林大宇,跟随吉他歌手出走,林大宇正在发烧。那天晚上下起瓢泼大雨,雨滴拍打着玻璃窗,林大宇钻进被窝,犹如掉进冰窖里。于是他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像刚出生的婴儿,他知道是发烧了。他想着琴,过去都是她去给自己拿药,然后灌好热水袋,放到脚底下。如果他还是冷,她就钻进被窝使劲儿抱住他,用自己滚烫的身体焐着他。琴固然是风情女人,可毕竟跟林大宇夫妻一场。琴真情地说,自己就是机关枪,打出来的都是真子弹,跟谁都很投入。林大宇不敢再回忆这些伤心的往事,因为一回忆就不能自持。他在昏暗中不加控制地大声呼喊着,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知道我在发烧吗?你知道我在哭泣吗?实在忍耐不住,林大宇一口气吃了好几粒安定片。他听到霏霏在哭,跑到孩子房间,看见霏霏站在玻璃窗前指着天空中的闪电,哆哆嗦嗦地问,爸爸,雷会劈死我吗?林大宇说,不会,雷只会劈做坏事的人。霏霏说,我做了坏事。林大宇问,你能做什么坏事。霏霏抽泣着说,我把你和妈妈的像片烧了。林大宇茫然地问,为什么?霏霏说,妈妈走的时候没看我。

林大宇孤独了,他抑制不住跑到学校看大庆上课。大庆教授派头越发足起来,穿衣服都是名牌的,手指上戴着明晃晃的钻石戒指,身上洒着冲鼻子的香水。大庆讲课大都夹杂着大师的名言绝句,经常语出惊人。大庆讲课,总是离不开漂亮女人。他说,什么比抽不了烟片还难受的事情,那就是男人被漂亮女人折磨得死去活来。于是,男人觉得痛并快乐着。大庆认为现在的男女之间情感退化了,远不如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他说,林徽因和三个男人都好,一个是着名诗人徐志摩,一个是建筑学家梁思成,一个是大哲学家金岳霖。这四个人能坐在西山脚下喝茶聊天,周围是枫叶正红。三个男人能畅所欲言,共同表达对美女的爱,而不会彼此大动干戈。现在的人做得到吗,都是表面上正人君子,实际上背后都是小肚鸡肠。情感的堕落导致人的性格缺陷,女人风情不起来,成了卖身。男人绅士不起来,成了嫖客。这时候,台下总是能听到掌声。在学校的咖啡园里,大庆要了两杯威士忌,他慢慢呷着,嘲笑林大宇,不是我说你,你这人生活方式的确有问题。烟和琴离开你是正确的选择,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像蜡人,板板实实,正襟危坐,但没有一点做人的快活感。你看看,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赌不会,嫖不成。你跟你老婆做爱都不会使用性技巧。我研究吴三桂,研究李自成,研究洪秀全,可我研究完了能让研究赚钱。我把这几个人都跟漂亮女人勾连上,这样电视台就找我讲课了。我研究中外历史,哪个名人不是因为性爱才在婚姻上困兽犹斗的,你这个平头百姓怎么能跳出这条铁规戒律呢。

林大宇想离开影城,被旁边戴狐狸面具的女人拽住。林大宇说,我不看了,该给你的钱会给。那女人摘下面具,林大宇在昏暗中看到了是张仃。张仃说,就不能看完了再走?林大宇诧异地问,你怎么干这个,缺钱吗?张仃顽皮地说,好玩儿,也能找一个男朋友。林大宇不高兴了,说,你这不是给公司丢脸吗?张仃不悦地回答,不是戴着面具了吗!林大宇站起来,张仃就只能跟着他出来。在影城前厅,林大宇不说话了,眼光铆着张仃。张仃也不紧张,就任凭林大宇这么看她。张仃在公司是他的得力助手,每年单子属她最多。张仃在海运界很有名气,不少公司想挖她。林大宇给张仃的年薪是十万,可张仃根本不买账,觉得林大宇抠门。张仃的嘴皮子厉害,谁都嚼不过她。有次,明明是张仃发货出了差错,大阪发到了横滨,客户找上门来跟她对账。可张仃几个回合下来,倒把客户弄得落荒而逃。林大宇在旁边听个满耳,张仃拿着理不当理说,每句都像是锥子扎人,扎的都是心脏。一锥子下去不马上见血,而是过片刻血才溢出来。林大宇怵头张仃,觉得这么厉害的女人就是魔鬼。张仃有不少男朋友,国贸大厦总有车在底下停着接她吃饭。林大宇看见有两辆车同时接张仃,一辆是宝马,一辆奔驰。张仃不动声色地上了奔驰,一路绝尘而去。林大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受不了这么厉害的女人。烟不厉害,就是雨后的泥烂糊糊的。琴也不厉害,就是风中的沙子迷人的眼,揉出来就好了。

在前厅林大宇看张仃,张仃不知道,林大宇忽然发现张仃确实好看。前厅的昏暗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一个张仃剪影,然后就陷入一个浓浓的神秘氛围。她头发长长的,用一条白绾一把系住,弄得黑白相间,渗着宗教感,如一个皇族的后裔。她脸上有一种古希腊女神的美,双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林大宇下半身突然躁热,瞬间,脑子里充满了对张仃性爱交织的想象。嘈杂的场内由于瞩目张仃变得平静了,喝酒聊天的人都闭住嘴巴看着他。自然,包括后来散场出来的大庆。

转天一上班,林大宇就遇到难题。热那亚是意大利最大的港口,而公司发往热那亚的货物是灯具,主要是照明灯,价值在五百万美元。这笔生意林大宇做了足有半年多,跑江苏的江阴去了五六趟,利润在一百万人民币。就在发货的时候,船只出了问题,开往热那亚的船换成了大吨位,就意味着必须要跟别人拼船。做欧洲的主管告诉林大宇,唯一能拼船的只有隔壁的另一家海运公司,老板是罗达。罗达在这条船上的货物是塑料橡胶机,因为中国是意大利塑料橡胶机械的第四大出口目的国,份额占总出口的5.8%,仅次于德国和美国,与法国处在同一水平上。林大宇最不愿意合作的就是罗达,罗达的叔叔是副市长,专横跋扈到极致。罗达的口头禅是必须跟自己一个级别的人对话,他认为林大宇不是一个级别,就像是下围棋,他是超一流,而林大宇只是四段。开船时间是五天以后,而在这五天之内必须办好一切上传手续。林大宇想到了张仃,谁都知道罗达喜欢张仃,两个人经常在酒吧喝酒作乐。林大宇用对讲机传张仃,张仃懒散散地进来,靠在沙发上看着林大宇。林大宇说,你给我帮忙找罗达,咱们发热那亚的灯具必须搭在他的船上,五天上船。张仃问,给我什么好处吧。林大宇知道麻烦来了,张仃就是这么直截了当地谈生意,丝毫没有掩盖。林大宇想了想说,公司利润是一百万,给你五万。张仃把沙发座移到林大宇近前,说,我想马上就要这五万,我得买房子。林大宇问,你不是有房子吗?张仃笑着说,太小了,才50平方,做爱的时候都不能喊,总得在嘴上勒条毛巾。林大宇说,你明天到财会那拿钱。张仃站起来,走到林大宇跟前,说,你这个男人很奇怪,喜欢我吗?林大宇躲闪着,张仃说,用我的身体去换取你的利润,你真舍得。林大宇觉得自己确实龌龊,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他说,你可以不用身体嘛。张仃恶狠狠地说,不用身体男人能给你吗。

晚上,张仃给林大宇打来电话,说,你能不能到天堂酒吧来一下。林大宇正在给霏霏讲安徒生的童话,霏霏已经昏昏欲睡。林大宇问,都谁?张仃说,你和罗达。林大宇说,我必须去吗?张仃说,你不来可能搭不上去热那亚的船。林大宇说,我去。林大宇赶到天堂酒吧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天堂酒吧里依旧热闹非凡,泄情的炫耀的交易的都在悄悄进行。林大宇进去后转悠半天才找到了罗达和张仃,罗达喝得有些多,但那咄咄逼人的架势还在。罗达搂着张仃的腰,对林大宇说,我觉得很奇怪,一个女孩子的出现就能把我的修行搅乱,让我想入非非。我有时候就像在沙漠中行走,口很渴,但哪也没有水喝。而这时候张仃的出现就宛如看见了一汪清泉,逼迫我到那里去喝水,去洗澡,去享受清泉的幸福。林大宇都不好对话,只能坐在那不尴不尬。罗达问,我给你搭上,腾出十个箱子够了吧。林大宇说,有九个就够了。罗达说,十个,张仃说十个就十个。问题是我给你办成了,你给我什么。林大宇说,按规矩走。罗达说,我不要规矩,你把张仃给我。林大宇突然冷峻起来,说,你要什么都行,张仃不能走。罗达说,张仃不走,我就不给你十个箱子。林大宇斜着眼睛,你这是威胁我。罗达笑了,我好不容易等你张口求我,我还不张狂一下。林大宇看张仃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不住地喝着酒。林大宇蔑视地说,曾国藩说过,家败离不开个奢字,人败离不开个逸字,讨人嫌离不开个骄字。罗达说,我不如你读书多,我就是个浪荡公子。那就实在对不起了,我的船满了。说完罗达站起来,冲着服务员喊了一嗓子,结账。然后拂袖而去。张仃拍了拍手,说,真够男人的。林大宇梗了梗脖子,说,我保持我的人格。张仃变换出一种笑脸,显得很难看,我了解了,这条船确实没有空位子了,现在罗马正在办交易会,罗达这十个箱子肯定会给别的公司。林大宇知道气是出了,这么多灯具窝在码头,意大利那边的合同到货时间迫在眉睫。半个月后,才能有新的船去热那亚。

张仃低下头,林大宇发现她的前额很宽广,如一截白藕。张仃抬起头脸,说,你只有找你父亲张口。林大宇一愣,问,我父亲在黄果树呢,他能帮什么忙。张仃说,我说你的亲生父亲。林大宇勉强抿嘴笑一下,可分明绽出几个苦靥。张仃说,这笔货款不到,损失费就得上百万呢。林大宇问,你怎么知道我亲生父亲的事?张仃说,我了解你比你了解我多。林大宇为难地说,我张不开这个口。张仃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林大宇看见有人在他和张仃面前等座位,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侣,他站起来朝外走。走出天堂酒吧的门,回头看张仃没有跟出来。林大宇在夜路上走,尽管周边都是人,但好像就自己迈着脚步。林大宇的家底还有一百二十万,损失了一百万,就意味着重新再来。积攒这些钱他用了四年的光景,他亲生父亲曾经给他打电话,问他需要不需要扶一把。林大宇回答,不用。父亲说,我毕竟是副省长啊,扶你就是顺手的事。林大宇说,我母亲离开你,告诉我了,不找有钱的爹。父亲说,我们俩的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是你母亲先喜欢上你的继父。林大宇说,我不想闹明白,我就是听母亲的话。

还有三天船就要起锚了,张仃对林大宇说,今天再不定,肯定没戏了。林大宇不说话死盯着天花板,张仃说,我最心仪的男朋友甩了我,我就想自杀。我跑到国贸大厦最顶层,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脚在颤,心在抖。有个男人追过来对我说,你还年轻,还不懂这个世界。我问那个男人,这个世界是什么?那个男人问我,你是不是很孤独?我点点头,那个男人距离我很近,问我,当早晨起来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一种焦灼?我转身看着他,他在微笑。我很想扑到他的怀里,那个男人继续问我,你是不是有时会为自己美丽而忧郁,为自己不能把心爱的男人揽在怀里倾诉而懊丧。你始终追求完美,于是越追求完美就越忧郁。你忧郁的时候感觉到喘不过气来,有时你会心跳加速,甚至感到窒息。你常常晚上爱做梦,梦里总是在跑楼梯,而你好不容易跑到楼顶才发现这原来是一间平房。于是你很着急,你就再跑新的楼房,最后跑不到楼顶急得想上洗手间,这时你发现醒了。你醒的时候心脏咚咚在跳,额头是汗,再看窗户外面已经有了一抹晨光。林大宇说,我想给他打电话了。张仃说,你那次救了我,你要不说这么多宽慰我的话,我可能就从楼顶跳下去了。

当船驶出港口,林大宇转头看见罗达走过来。罗达摇着脑袋,不得了啊,副省长都能出来替你说话,我太小看你了。罗达收住放荡不羁的表情,凑近低声地问,副省长跟你到底什么关系。林大宇狡黠地回答,人就是被逼急了,逼急了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你想,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时,张仃走过来送来一副鬼脸面具,替林大宇戴上。罗达笑了,说,我看见林总刚才还是人呢,转眼就变成了凶恶的鬼,青面獠牙。林大宇也哈哈笑了,说,人赚钱的时候是鬼,花钱的时候是人了。

几天后,林大宇应邀去听大庆的讲座。林大宇去了就坐在后排,他觉得大庆讲座并不成功,可以说哗众取宠。他把去日本去美国去加拿大去英国的见闻说了一些,再把他在大陆上的人生经历掺进去,便结束了演说。他在讲座中谈到了新加坡的文化历史,他说,新加坡人把一百多年前的东西埋葬起来,到现在再挖掘出来成为文物。这说明一种急功近利的文物挖掘心理,以弥补历史短暂的不足。可我们对比发现,历史悠久和历史短暂都存在着各种弊端,也就是我们历史悠久总背着包袱,总想站在多高的角度看社会,结果眼高手低。而历史短暂的就总觉得底气不足,干什么事情都得找历史借口为支撑。讲到这台下鼓掌,林大宇都脸红,因为这段话是他昨天晚上说给大庆听的,转眼就成了他的语言。散场了,阶梯教室里有四个人,除了他和大庆,还有张仃和大庆的研究生秦楠。

秦楠长得不如张仃炫目,只是身材高挑,脸色显得黝黑,常常是腼腆的青涩,但就是讨林大宇喜欢。林大宇曾经跟大庆说过,现在女人有几个能青涩的,都是大敞门。大庆说,知道吗,越是青涩的女人在床上越是了得。林大宇说,秦楠不这样。大庆问,你怎么知道不这样的。林大宇说,她身上时代元素少。大庆说,你错了,这就是秦楠的隐蔽,是女人的高手所为。四个人走出教室,大庆不依不饶地说,上次你们把我和林大宇耍了,这次怎么办。张仃说,你们继续请啊。大庆说,不行,张仃请。张仃说,凭什么我请。大庆压低声音,你得了五万的提成啊。林大宇一惊,他看到张仃嘻嘻哈哈的样子,觉得很别扭,肯定是张仃找了大庆说起五万的事,要不然大庆怎么知道呢。大庆对张仃说,我跟林大宇说,过去半个月了不能赖账。秦楠说,我有个新馆子吃鱼,味道蛮不错呢。于是秦楠和张仃前面走了,林大宇对大庆说,你就这么热衷张仃。大庆说,我要和她上床,磨了两年了就是不行。这次借你的五万,我把她拿下。林大宇说,我要不同意呢。大庆拍了拍林大宇肩膀,你不会,你比我强多了,起码说话就算话。

进了饭馆,大庆就嚷着,我要吃鱼,清蒸桂鱼,一定要清蒸的。说完,懒懒地靠在椅子背上。秦楠张罗着点菜,大庆的脸上泛着光泽,不住地跟张仃说着什么。林大宇很沮丧,觉得自己在这坐着多余,他脑子被那五万元可怜地主宰着。确实,当货款打过来的时候,他想过把五万给张仃,可正赶上发往日本横滨的货物需要押金,数字太大,十五万,手里的周转资金没这么多,就把五万放下了。他跟张仃说过,再等等。张仃不高兴地走了,走的时候还摔了一下门。林大宇觉得女人就这么计较,要死的人救了,缓过来就盯着钱。大庆总是低声和张仃说着笑话,都是荤的。林大宇说,能不能说点正经的。于是大庆说张仃的额头明显比别的女人滑润,头发也浓密,染得黄黄的,像是深秋的落叶。脖子的地方没有皱褶,平坦得像是一片细腻的雪地。秦楠点菜回来,对张仃说,贵了贵了,你就拆骨头吧。大庆继续说张仃的乳罩,咂着嘴,说她里面的黑色乳罩吊带若隐若现,把我的眼睛也吊得七上八下。这时清蒸桂鱼被服务员端上来,终于堵住了大庆的叨叨。秦楠细心地挑着鱼刺,然后把雪白的鱼肉夹给林大宇,殷勤地说,以后希望林先生能给我的工作帮帮忙。大庆说,秦楠研究生马上就毕业了,她想到社会科学院办刊物。林大宇看见秦楠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我认识谁呀。大庆说,找你亲爹,他欠你这么多。林大宇掉下脸子,问,你怎么知道呢。大庆说,我早就知道,是我告诉张仃的。林大宇说,你不是总问我,怎么又早知道了呢。大庆说,你母亲从贵州到学校看你,我就打听到了。林大宇说,不可能,我母亲不会说。大庆说,你这个人的缺点就是太相信人。林大宇拍了桌子,那是我母亲。

大庆将光滑滑的鱼肉在牙齿间咀嚼着,他说,确实味道很香。说着他看看张仃又说,你别紧张,林大宇不会怀疑你,确实是我告诉你的,你那哆嗦什么。张仃说,我哆嗦什么,我什么也没说。秦楠说,林总,不好办就算了,真的,我就是想去当个编辑,我不是当地人,就认识你和老师。说着低下头,很快就听到抽泣声。林大宇见不得女人哭,忙说,再想想。秦楠说,我真是走投无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张仃说,架不住有人喜欢你啊。秦楠哽咽得更厉害,说,黑得跟茄子似的,谁能看上眼。大庆扑哧笑了,对林大宇小声说,秦楠的脚你看了吗?林大宇说,没有,我不注意女人家的脚。大庆瞥着他,说,你还算是男人,女人美看脚,男人美看跑。秦楠那天没有穿袜子,脚的骨感在充分张扬着,真是迷死人了。秦楠不知道大庆和林大宇说什么,困惑地问,你们说我什么呀?那么眉飞色舞的?林大宇说,没说什么,你老师就是说鱼好吃,以后有机会再来吃。大庆笑着,说,这样吧,林总把秦楠的事情办成了,还在这吃鱼。秦楠说,别说吃鱼了,干什么都行。大庆说,要是跟你上床呢。林大宇恼火地说,大庆,你混蛋。张仃不闻发生的事,专心吃鱼头,姿势很优雅,把鱼头放在嘴上不住地吮着,如是亲吻。

四个人走出饭馆,秦楠悄悄塞给林大宇一个信封,林大宇还没反应过来,大庆已经在黑暗中搂住了张仃纤细的腰。林大宇想掏出来,秦楠的手已经攥住林大宇的臂膀。大庆回头对林大宇说,你给了张仃五万,我就给你立牌坊。林大宇说,我又不想当婊子,立什么牌坊。大庆白了林大宇一眼,不立牌坊你在那攥着秦楠的胳膊干什么,你不找女人就说明阳痿。林大宇笑了,那好,今晚我就带秦楠走。大庆站住脚,张仃也为林大宇这句话怔住了,眼神的色彩很是复杂。大庆问秦楠,你为了工作就献身吧,林大宇也是个优秀男人。秦楠窘住了,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张仃忽然爆发,对大庆喊道,你是不是疯子!说完,转身吭哧吭哧地消失在夜色中。林大宇知道大庆在挖着陷阱,秦楠已经在下面慢慢陷着。但另一个知觉告诉林大宇,也可能是秦楠在挖着陷阱,大庆早已经在旁边递铁锨了。

第三天,林大宇把五万给了张仃。张仃接过来塞进皮包里,然后对林大宇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秦楠?这句话说得林大宇脸色通红,他没想到张仃这么说话。张仃狡黠地笑了笑,问,你是不是要给秦楠办工作?林大宇说,我不想再给他打电话。张仃说,既然是你亲爹,为什么不利用呢。林大宇在网上看见意大利热那亚的船已经卸完货,半个月的航程算是顺利。张仃说,秦楠给你信封我看见了,这丫头手很快。林大宇说,手快还看见了。张仃凑过来饶有兴趣地问,超不过五万。林大宇拿出那个信封,很完整,还没打开。张仃惊讶地张着嘴没说话,意思是你竟然三天没打开看看。林大宇当面撕开,看见里边有一张清晰的银联卡,卡后的小白条里写着:金额五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张仃眼睛里对林大宇冒着蓝光,说,真没见过你这么从容,换我早就打开看看了。林大宇说,你要不提醒我早忘了。张仃突然过来亲吻了林大宇一下,速度很快,但林大宇觉得脸上很烫,火辣辣的。琴离开林大宇有些日子了,林大宇对张仃的亲吻刺激很大,以至于张仃走了许久,林大宇还心神不定。

林大宇的家里有两部电视机,一部在霏霏房间,一部在林大宇房间。两个人正觉得话题到了一个敏感阶段,霏霏跑出来,拧开林大宇房间的电视机,说,爸爸,你看这多残忍啊。电视画面上显示着一群角马在东非大草原上狂奔,真是势不可挡,都卷起一股股风。在过河的时候,很多匹角马被拥挤到了河里,然后在河面上挣扎着。让霏霏惊叫的是,河面上有尼罗鳄游过来张着血盆大口,正酝酿新的一场大屠杀。林大宇过去关上电视,霏霏的眼圈红了,问,爸爸这是真的吗,还是假的?林大宇说,真的,角马为了生存每年的春天就得这样玩命。这条河叫作马拉河,角马冲过去就是一大片肥沃的草地,足够它们幸福地活着。冲不过去,就得遭受挤压和屠杀。霏霏说,不去不行吗。林大宇说,不去就得饿死。霏霏抹着眼角的泪水走了,悄悄关上门。张仃吃完饭,身子一软就躺在林大宇怀里,说,你是我心灵休息的地方,我太累了。林大宇说,为了我,你跟男朋友血战。如果你不跟我说辞职他就会找我决战,把对你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你怕我在公司失去了形象。张仃慌忙地说,不是那意思,其实怨我,是我想勾引一个个我喜欢的男人。我男朋友告诉我这是个危险的游戏,到最后我会一无所有。我不听,你成了我下一个目标。我男朋友想阻止我,就断了我的后路收走了房子,让我无家可归。

张仃把床头的灯关上,只留着地灯,屋里暗淡下来,月光却分明了。她脱掉上衣,露出那件宽松的背心。她的长腿上裹着黑黑的丝线袜,近处能看清她的腿被丝线隔离着,斑驳中有了神秘。张仃看出林大宇的神情,自然地把黑色袜子退下来,她的长腿像两根白藕竖立在面前。林大宇有些害羞了,只觉得眼前溢出一泓青白色。张仃又把背心脱下来,窗外的月光把她装饰得如一条银鱼,张仃解开林大宇上衣的扣子,捉住林大宇颤抖的手,说,你感觉一下漂亮女人是什么。林大宇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张仃说,漂亮女人不属于一个男人你知道的,她就是一朵公众玫瑰。林大宇摸她光滑的鳞,摸她透明的骨,摸她鲜红的脉,摸她生命的等式如此疯狂。张仃说,知道男人和女人为什么总撕扯不开吗?知道为什么男人会这么宠爱女人吗?知道男人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受女人的折磨吗?知道你的两个老婆为什么会离开你而跟随别人去吗?张仃说了一大堆为什么,然后重新穿好衣服,亲吻了林大宇一下歉意地说,我想在你床上睡觉,不要打扰我。张仃就这么躺在床上,她问,有什么音乐放放吗,我没音乐睡不着。林大宇问她听什么?张仃说,慢一点的音乐,我觉得太快了会听着不舒服。林大宇马上说,我有你喜欢的《带我上天堂》。张仃满意地说,你这么好啊。张仃很快睡了,林大宇在屋里慢慢徘徊着,他不知道究竟自己怎么了。他回忆张仃穿衣服时,像母亲一样拍拍他的头说,你这人需要改变,人活着就这么短,你到老了以后会明白,能想起来的都是我们女人。林大宇看见自己把张仃的黑色袜子攥住,想起是自己迟迟不想给她,强迫让她再亲吻一次,张仃没答应,赤着脚跳上了床。想到这林大宇惶惶地在床上寻找着什么,瞬间瞥到了张仃那双伸展出来的修长的腿。

几天后,大庆打来电话,问给秦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马上她就毕业了。林大宇说,我不愿意跟副省长再联系。大庆说,你就跟副省长说她是你未婚妻,秦楠也确实想嫁你。林大宇说,你胡闹,这事有强扯的吗。大庆说,真的,秦楠喜欢你,觉得你这个男人靠得住。林大宇自嘲地说,靠得住我两个老婆都跑了。大庆问,她给你的五万是不是少了,不行我再给你加两万。林大宇问,秦楠给你什么了,你这么替她说话。大庆说,她是我学生啊。林大宇哈哈大笑,说,你这么自私的人肯为别人办事,秦楠给了我五万,就得给你十万。大庆在电话那边愤怒地嚷着,我大庆是那样人的吗,你侮辱我!林大宇说,我就侮辱你了。

几天后,林大宇上班突然发现琴与张仃在公司里说说笑笑。琴过来对林大宇说,你公司太小了,还得扩大面积啊。林大宇问琴,你干什么来了?琴说,跟张仃说说你的优点和缺点,嫁给你以后怎么整治你。林大宇不满地说,你开什么玩笑。张仃也不恼火,就在旁边有心没心地笑着。林大宇觉得张仃这个女人很奇怪,似乎跟谁都不发火。罗达这时候走过来拍了拍林大宇肩膀说,你前妻在我公司干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难事你还得扶植我啊。林大宇觉得很可笑,觉得人跟人怎么这么矫情。琴摇摇摆摆地跟罗达走了,临走时对林大宇小声说,霏霏让我玩两天。林大宇悻悻地说,她又不是玩具,你玩什么。琴笑着说,今天是星期五,我接走了。林大宇见琴紧跟了几步与罗达并肩走着,罗达的手无声地揽着琴的腰肢。琴不太介意,在那兴奋地跟罗达交谈。张仃从后面推了推林大宇说,算了吧,罗达就是这么一个为了利益什么也不顾的男人,你就别较真了。去旧金山的集装箱起重机还没有到货,你得催一下,这笔货款不少呢。林大宇问,什么时候开船?张仃说,我不管美国的,你去问别人吧。说完,张仃款款地走了,留下一个后影。林大宇很不习惯被女人这么折腾,烟和琴与他分手,很大程度上是他不愿意忍受折磨,授人以把柄。他不好发作,毕竟张仃在有意提醒他什么。林大宇认真一询问,果然集装箱起重机还没到货,而开往旧金山的船还有十天就启程了。林大宇朝办事员发火,办事员保证马上就到。林大宇说,预订款到了吗?办事员查了查,说,到了。林大宇舒了一口气,他问预订款是百分之多少?办事员摸了摸脑袋说,一共是八台起重机,我得查查。林大宇火了,说,还查什么,我一问你就应该知道。

下班了,林大宇走进国贸大厦的电梯间,看见很多漂亮而时尚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围在电梯间里,都说的是去哪吃饭,或者到哪逛街。他在电梯间里很难受,觉得霏霏被琴接走了,自己好像没有生活了。他走出国贸大厦的门口,意外地看见秦楠等着他。秦楠说,坐我车吧。林大宇也没说话,就跟着秦楠去了路边,秦楠看见交警正抄她的车牌号。秦楠跑过去央求说,我刚来接男朋友,马上就走。交警似乎没有听见,继续抄着。秦楠说,我是一个研究生,这车是借的,罚了朋友我没办法交代。交警看了看秦楠说,你说瞎话就不好了,这个车就是你的。秦楠说,真是借的。交警说,那你把驾驶证拿来看看。秦楠拿出驾驶证,交警翻了翻说,就是你的,我就不喜欢说瞎话的女人。秦楠要哭,林大宇过来说,别求了,让人家罚吧。交警看了看林大宇,对秦楠笑了,说,你男朋友比你大不少吧。秦楠低下头,林大宇不高兴了,说,这是我们的自由,有规定男的大了就不能交小女朋友了吗。交警连忙点点头,说,是是,现在全乱套了,都不按规矩出牌了。

车在充满诱惑的灯光下行驶,马路上车很多,互相拥抱着,但都是哀怨。林大宇轻声说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干什么说借的呢。秦楠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我买的二手车,还没给朋友钱呢。林大宇问,多少钱?秦楠说,十万。林大宇说,怎么不买新的。秦楠开车技术很流畅,拐弯的时候用的一只手。秦楠说,这辆车的新车得十七八万呢。秦楠说着伸手打开天窗,林大宇看见天空的星星被灯光所遮盖,只能看见半轮月亮。秦楠问,你吃什么?林大宇把五万的卡隔在方向盘的旁边,说,先给朋友这五万。秦楠说,这是给你的。林大宇笑了笑,也没说话。

车在一家牛扒店门口停下,夜色已经很重了。里边的人很多,林大宇刚才在电梯间看见的那几个时髦女人都集中在这里,各自物色着猎物。有一个女人脱掉上衣,只有乳罩勉强遮拦着。桌上的男人们在狂热,而女人们在撕裂着漫漫夜色。林大宇找僻静地方坐下,问秦楠,牛扒店怎么弄得像个酒吧。秦楠说,这的牛扒地道。两个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吃着,牛扒确实味道不错,很嫩,蘸点黑椒更可口。秦楠有意无意地把脚伸过来,勾连在林大宇的脚面上。秦楠问,你看书多,怎么解释男女之间的事。林大宇说,《易经》讲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也就是男人和女人本来是一个和谐的整体,男人似坚硬之石,女人似温柔之水。秦楠接着问,你这么优秀的男人,为什么两个女人都离你而去。林大宇觉得秦楠不像自己构想的那样温文尔雅,而是咄咄逼人。他说,我不懂得如何拴住她们的心。秦楠说,我见过你的烟和琴,说实在的,这两个女人都没什么姿色,即便有几分姿色,也缺乏情愫。林大宇问,什么意思?秦楠说,如果真是漂亮女人或者说是知书达理的,你不会放弃的。林大宇说,你是不是找我继续办工作的事?秦楠一怔,她知道林大宇不耐烦了。秦楠不说话了,厅里只听见那几个女人在笑。吃完了,秦楠要结账,服务员说,先生已经埋单了。

两个人走出来,外边有些冷。秦楠穿得少,就朝车里跑,等林大宇进了车厢,看见秦楠叽叽索索地开着暖气。林大宇突然动了怜悯,脱下衣服给秦楠穿上。秦楠穿上,车发动了但没有走,秦楠呜呜哭起来。林大宇就怕女人哭,当时琴要回来就是这么哭的,琴说回来不光是为你也为了霏霏。林大宇马上就想说你回来吧,这时候琴的一个电话打过来,因为林大宇跟琴近在咫尺,所以手机里的声音很清楚。一个粗犷的男人说,小甜点,你在哪呢。林大宇清醒过来,转身而去。他听见琴在小声地骂街,骂得很难听。秦楠的身子贴得很近,林大宇能感觉到对面有两座山压过来,顶住了他不完整的心。林大宇不敢和她对峙目光,因为他想起送烟去飞机场,烟也是这样看着他,说,想想你还是好男人,但婚姻就是残酷的。说着烟亲吻了他一下,而站在旁边的就是后来成为烟丈夫的男人,那男人镇定地微笑着,像是在看别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调情。林大宇朝后撤撤身子,秦楠说,我不是为了工作才找你,而是为了你。林大宇拉开车门,回头说,我尽量给你办,如果办不成也别怪罪我。说完,林大宇在凛冽的夜风中消失了。林大宇觉得秦楠的表情不真实,有点献身的味道,她衣领很低,抹出一簇雪白。他不愿意强迫别人这样,烟回来要让他一起到米兰,其实他已经知道烟在米兰有了男朋友。他也看出烟在极力表演,于是他就好心地让烟去表演,以至于在民政局办理离婚,烟泪人般瘫在他怀里,他都知道三分真七分假。

转天,林大宇给张仃打电话,因为集装箱起重机依旧没到,已经很危险了。办事员借口母亲有病回了洛阳,只有张仃跟码头和船舶都熟悉。张仃没人接,林大宇就第二次第三次地打,还是盲音。鬼使神差,林大宇又给大庆打电话寻找张仃,大庆回答,你神经,你的人朝我要干什么。林大宇慌了,给办事员打电话也变成空号。这么多台起重机的费用都是美元支付,加在一起也是几百万了。林大宇一整天无精打采,产生了各种猜测,是不是有人做文章,那究竟谁对自己下如此狠手呢。快下班了,船舶的人给他打电话,催问起重机什么时候能装船,去旧金山的航期有可能提前了。如果不能按时装船,就要交加倍的罚金,会把公司的全部家当都罚光。林大宇只得硬着头皮给父亲打电话,父亲的秘书说正在开会,估计得开到晚上了。林大宇说话时已经有气无力了,对秘书说,他不接我就完蛋了。秘书有些害怕,说那你等等。不一会,父亲接了电话,着急地问,你怎么了?这时,林大宇隔着玻璃窗看见张仃走了过来,也不知从哪来的火气,冲着话筒说,你生了我却不能呵护我,我为什么要喊你父亲呢。说完把话筒撂下,任凭手机铃声不断。林大宇对张仃软软地说,你去了哪了,电话也不接呀。张仃走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低声说,我查清楚了,起重机现在卡在高速路上,距离码头还有一百多公里,正常速度两个小时到了。林大宇瞪大眼睛看着张仃,看得张仃毛骨悚然,说,你能不能温柔些。林大宇说,我都火烧眉毛了。张仃说,这笔集装箱的起重机是罗达帮助联系的,办事员没敢告诉你。卡在高速口也是罗达布置的,找了个人举报超载就搁置下来。

办事员私下找罗达,罗达推脱不见,办事员知道事情不妙,罗达已经让他当了枪手害怕就跑了。林大宇问,你怎么知道的?张仃说,昨晚我去了洛阳,找到了办事员。林大宇紧紧拥抱住张仃,觉得泪水如潮涌。张仃就这么静静被他抱着,泪水打湿了她的肩膀。林大宇松开张仃问,罗达为什么这么对我呢?张仃说,罗达一直记恨你,他想吞了你的公司。更主要的是他不知道你和副省长什么关系,通过这件事也试试你。林大宇明白了,因为解救这件事必须找父亲,只有他才能化险为夷。当父亲再次给他打电话时,林大宇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出来,父亲在话筒那边气呼呼地说,我让姓罗的公司完蛋。林大宇没说话,他真希望能这样,可他看见张仃的表情很紧张。父亲说,我派人把你的货物疏通出来,让码头按时装船。林大宇没说话,父亲那边问,你能不能把公司放掉,我给你安排到远洋公司,你的性格不适合自己干。林大宇问,我怎么不能自己干。父亲说,你软弱,总想同情人。你不是菩萨普渡不了众生。林大宇不快地说,你倒强硬,你把我和母亲拽到贵州安顺。父亲很不习惯有人这么说话,反驳道,我说了多少遍,那是你母亲非走的,不是我逼她走的。林大宇想起了许多,质问,我去贵州这么多年,你打个电话问过我吗。父亲说,你母亲不让我打扰你。林大宇愤怒地说,都是你对,你就是冷血动物。父亲也不含糊,当官的必须是冷血动物,我顾东顾西的就什么也干不成。林大宇火了,你的小老婆是谁的闺女,你为什么能舍我母亲而追求她,你就是没人品。父亲恼怒地说,到我们这层的干部有什么人品,就是权力。你有本事别找我啊,你还不是也求我吗。林大宇蹦了起来,说,你别管了,我就是死也不求你了!

张仃看着林大宇,觉得自己轻易就被眼前这个男人掀掉了蒙在头上的红盖头。张仃十分清楚自己的优越感,她要想得到一个收入丰厚的美满生活,愿意嫁给一个拥有金钱和权力的男人,她深谙古人以柔克刚和水能化石的原理,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她所能得到的一切。而林大宇这样的男人就要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去开恳财富荒原,像是一只蜗牛。

琴把霏霏送回来,林大宇看着霏霏在电视机前懒散地坐着,就问琴,霏霏怎么了。琴说,带她到码头玩去了,太累了。霏霏觉得电视没有意思就跑到自己房间,回头对林大宇抱怨着,还是妈妈好,我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你财迷。说完,咣地关上门。琴说累了要走,林大宇问,你去码头干什么?琴说,我们公司有货,我去码头监审啊。林大宇说,去旧金山的船吧。琴惊诧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林大宇说,罗达实际坑我,把我的起重机卡在高速路上不能到港,让我支付几百万的罚金。琴说,我可不知道,他的事情没有我。林大宇说,你为什么要到他公司呢。琴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头发乱了,用心梳理着,回答,你要我回来吗,我只能去他那。林大宇说,他让你去不就是为了整治我。琴说,我不参与就是了,反正他给我钱多。林大宇难过了,觉得怎么人都变现实了。琴走过来,对林大宇关心地说,看你的脸色那么锈,你肯定很久没做爱了。林大宇说,这跟你有关系吗。琴说,咱们一起在这做爱。我可以边做爱边喊,喊得震天动地。林大宇知道琴的本事,经常喊得邻居跑过来,以为强盗进房子行窃。林大宇说,罗达有老婆了,你应该找个合适的男人结婚。琴笑了,说,就你合适还找谁去呀。林大宇说,是你走的,不是我让你走的。琴说,又来了,你就不找找原因,我为什么愿意跟着流浪的歌手走,而舍弃你。林大宇说,我怎么了。琴说,你就是不浪漫,总认死理。霏霏知道琴要走了,从房间里跑出来亲热琴,说,我愿意跟妈妈,不想跟爸爸。林大宇很酸楚,琴带着霏霏只是几天,就征服了孩子。晚上,林大宇接到琴的电话,说,张仃不是什么好鸟,她曾经为罗达流过产。

一上班,张仃告诉林大宇,集装箱起重机已经到了码头,并且顺畅地上了通往旧金山的船。说完,张仃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大宇,说,你这么气你父亲,血缘起了作用,还是帮助了你。林大宇不兴奋,他觉得总是靠父亲这么帮助,只说明自己的无能。林大宇找来管人事的,通知办事员解聘。管人事的说,他已经主动解聘了,表示什么也不要了。林大宇悻悻地说,他要什么,有人该给他的都给了。大庆一早给林大宇打电话,说即将去机场到香港讲课一个月,秦楠的事情还望抓紧。林大宇说,我不管。大庆吼道,她是爱你的,你应该娶她而不是张仃。林大宇说,我要不管是不是就不爱我了。大庆说,你把秦楠怎么样了,怎么一提你她就想哭?林大宇笑着,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坏。大庆说,你太虚伪,太爱伪装。你不知秦楠真的喜欢你,你娶她是最正确的选择。林大宇说,我知道秦楠给你施加压力了,我说句不好听的,女人对你这么不讲道理,说明你和她有染。你记住了,喜欢美女的男人总会被美女所捉弄。林大宇卡断了电话。

又是周末,琴再次接走霏霏,霏霏是欢蹦乱跳地走的,回头都不看看林大宇。罗达给孤独无助的林大宇打来电话,说,知道你孤身一人了,我老婆也去了肯尼亚看老虎狮子。咱俩到兰桂坊酒吧坐坐,我给你透露点什么。林大宇断然拒绝,说,我想一个人看看书。罗达笑着说,这可是你父亲的大事。林大宇说,我父亲在黄果树宾馆能有什么大事。罗达说,是有关你当副省长父亲的命运。林大宇心跳,说,谁告诉你这个底牌。罗达说,我知道已经晚了,太傻了。林大宇答应一个小时后在兰桂坊酒吧见面,罗达骄横地说,这就对了。

在路上,林大宇给父亲打电话都没接,给秘书打,也是不在服务区的回复。天下起了小雨,雨水很脏,下在车窗上都是泥点子。雨中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只能辨认出形状和颜色。林大宇看见街上的人在跑,有个女孩子的白衣服被雨水淋得像是个泥人。在兰桂坊酒吧,罗达要了两杯威士忌,是那种高档的。这种酒林大宇平常是绝对不要的,偶尔有客户请客点这种酒。这种威士忌很好看,让调酒师调配得斑斓夺目,喝起来也很刺激胃口。罗达要的时候服务生提醒,这种威士忌比较贵。罗达说,不贵才不要呢。罗达的姿态很显矜持,林大宇想起大庆说的一句话,知道有钱人后脊梁骨为什么总会是笔直笔直的吗。罗达慢慢呷着威士忌,对林大宇教诲着,我们每天都忙什么,有几件是应该忙的,有几件是无须忙的。你发现真正应该忙的极少,大量是无须忙的。咱们思考有几件是属于自己的,有几件是别人的。经过斟酌,属于自己的极少,别人的却很多。你应该找一个喜欢的女人,哪怕她长得一般了。没有女人日子怎么过也是枯燥无助。这时,酒吧播放着一首缠绵的曲子,似乎在配合罗达的说法。林大宇直截了当,我父亲怎么了?罗达狡黠地笑了,说,你父亲的仕途到此为止了。林大宇一惊,问,怎么讲。罗达说,你父亲主管经济,帮助一家公司到银行贷款。结果,这家公司经营不善,老总跑了。有关部门一查,你父亲受贿两百万,咱俩在这喝威士忌的时候已经双规了。林大宇站起来,罗达说,我这个人不会落井下石,以后你找你父亲的事情就找我办,起码我叔叔被升任为常务副市长。林大宇站起来,他觉得罗达的话深深刺激了他,疼得骨头都麻酥酥的。罗达说,我是真心的,你别这么敌视地看着我。

林大宇突然看到张仃走进来,默不作声地坐在林大宇旁边。罗达体贴地问张仃,你喝什么?张仃看着失魂落魄的林大宇,对罗达说,你就这么告诉他,不觉得残忍了吗。罗达摇摇头说,男人就得经受住任何打击。张仃今天一改陈旧装束,简单干净,没有厚重装饰,就像春天在草地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给人以纯洁可爱的感觉。林大宇想起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个被脏雨水敲打的女孩子。罗达说去方便,起身走了。林大宇问,你们安排好这么个场景。张仃说,他先告诉我,让我在这告诉你,没想到他在这。林大宇开始大口喝威士忌,觉得血在脑门上沸腾。张仃心事重重地说,如果有人告诉你,我在这次起重机上帮助罗达陷害你,那就是琴。林大宇看见张仃的白裙子很短,显露出那亭亭玉立的长腿,一摆一摆的很是好看。他想这是张仃事先设计好的,可这时张仃已经知道自己的后台倒塌了,为什么还这么诱惑自己。

两个人走出兰桂坊酒吧,林大宇说,我不喜欢这类地方。张仃说,你开不了车,坐我的车吧。林大宇说,我不坐车。张仃说,那咱们去到街上逛逛。张仃拥着林大宇往前走,林大宇的脚步有些踉跄。张仃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一个地方的名字。在车上坐着,张仃把头发绾起来,林大宇看见她的脖子。许是她的年轻,脖子处有着浅浅的绒毛。林大宇脑子里缺根轴,怎么也转不起来。林大宇总想说话,他就说父亲离开他和母亲时,他怎么喊父亲,父亲怎么抱住他在哭。他说小时候,父亲不让他玩鸟,总把他买来的鸟给放了,后来他就买了很多鸟,父亲放不过来,他就在旁边大笑。他说看见父亲那个小老婆,确实很可爱很年轻,他就告诉了母亲。母亲不闹,就说应该找个小的,男的就喜欢小的女人。母亲说对父亲的贡献就是生了我,要不生了我,母亲说早就被父亲撵走了。他说,黄果树宾馆的继父是个好人,判断是不是个好人,就是他能听母亲倾诉对父亲的思恋。林大宇一直在说,到后来去了个房间后也在说,女人对男人爱也是恨,恨也是爱。他说,答应母亲不考这个城市的大学可后来还是考了,考的时候就是奔着父亲来的。可来了就憎恨父亲,发誓不见。现在父亲出事了倒是牵肠挂肚,要让张仃陪着去看。没父亲帮忙,公司也能干。林大宇被安排在一张长长的沙发上,张仃给他脱下鞋。林大宇有些不好意思,说,袜子好几天没洗了,味道不好。张仃又给他脱下袜子,然后端过来一盆药水,让他泡进去。林大宇脚有些痒痒,说,母亲就这么让他泡脚。

当林大宇明白的时候,是被激烈的吵架声弄清醒了。张仃在跟罗达拌嘴,罗达使劲儿吼叫,你是属于我的,我是不把女人送给别人的。张仃说,我不是你的衣服,想穿就穿,想扔就扔。两个人动手撕扯起来,最后罗达被张仃推出去,林大宇听见罗达在说,你这个婊子等着,我连你和林大宇一起整治,反正林大宇没人撑了。张仃说,你是脏人。罗达在门关之前说,我就是享受整治别人的快乐。咣的一声,屋子里安静了。林大宇看见张仃走过来把她的脚举起来,得意地说,你看我的脚长得怎么样?林大宇看张仃的脚娇小,渗透着十足的骨感,脚趾头抹着淡红,像女人嘴上那点胭脂。林大宇说,我醒了,我得走了。张仃对林大宇说,古代男人对女人的脚是有严格要求的,小,能握在手里玩儿。男人高兴了还放在嘴里吮呢,觉得比吮女人嘴还有瘾。女人脚小,走路就得撅着屁股,能把屁股撅出高度,屁股就夹得紧了。按现在人讲话,就是撅出了性感。林大宇问,我很想跟你做点什么,但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张仃很高兴,看林大宇的眼神都荡漾起来,有什么不公平的,你做了就能好受些。林大宇站起来,说,现在人恋爱急功近利,缩略了恋爱的过程。过去我和前妻烟谈恋爱时,交流一下眼神,手悄悄地触摸就脸红耳热,心跳半天。从手拉手到能接吻到能做爱是个漫长的阶段。而现在已经把这个过程缩略,见面如果情投意和,根本耐不住手拉手这份繁琐,而是想找地方直接去做爱。完后再询问对方一声,忘问了,你叫什么名字?林大宇说完这句话已经走到房门,当他拉开门隐身出去的时候,回首张仃,看见她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如雕塑般地戳在那,眼睛里全湿了。

街心有个小花园,白天的绿叶子到晚上都被染得青条条的。林大宇坐在一条长椅上,他觉得头很疼,需要坐一会。椅子那端坐着一个盲人没有表情,嘴里叨叨着什么。林大宇继续拨打父亲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他打给母亲,问母亲说话方便吗,母亲说,你继父在宾馆接待外宾。林大宇说,父亲可能双规了。母亲长长叹口气,说,他不缺钱,他就是个图虚荣的人,你不了解他。你肯定是找他了,要不然你不会这么伤心。林大宇老实说,找了,他帮助我两次,都救了我。母亲说,你为什么非要找你父亲这个码头呢,你就不能独自做点什么呢。林大宇沉默了,心里失落了许多,可又不知道失落的是什么。母亲缓缓地说,你缺乏男人的自信和阳刚,也缺乏男人在生活中寻找乐趣的对象。林大宇疲惫地站起来,那个盲人在背后轻声提醒道,这条道有两个台阶,别一脚迈下去,那容易摔倒的。林大宇回头看,盲人依然一动未动地坐着。林大宇道了感谢,坐上出租车。

天黑透了,黑得眼前只有灯存在,剩下的都是寂静。出租车司机在反光镜窥视着他。司机怪怪地说,那么晚了,你怎么也再添点儿钱吧。林大宇诧异地问,不是打表走吗,为什么添钱?司机说,有个地方女孩子很漂亮。林大宇想发火,但又好奇地问,你看哪了就知道我要女孩子。司机笑着说,你打车的地方是男人找女人的出发点,你不知道吗。林大宇心在嘣嘣跳,这种跳好久没有了。记得跟琴最后一次做爱的时候有过这份心境,那次被琴折腾得热血沸腾。琴收拾完了,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窗外月亮是半圆的,被云层浓抹得残缺不全。林大宇一直沉默,因为找不到放琴走的原因。他曾经央求琴能不能再陪一会儿?琴笑着问,你在求我吗?他点点头。琴说,真难得,怎么个陪法。他又说不出话来,就觉得琴像一只老练的猫,他如胆怯的老鼠。林大宇对司机说,我回家。司机不甘心,问,你有多长时间没接触女人了?林大宇不耐烦地,我说了回家。

经过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清早空气显得格外清新。林大宇一上班就看见省纪委的人,询问他有关父亲的情况。林大宇如实说,省纪委的人始终在记,好像很亢奋。林大宇知道自己提供了很好的情报,每一个字都可能是对父亲判断的加重。林大宇后悔,但又不能再讲什么。他送省纪委的人走时,问了一句,我父亲会怎么处理呢?没人理睬这句话,林大宇也知道这句话多余。公司有几个骨干跑到罗达公司,林大宇知道每个骨干后面都是客户,都是资金。林大宇对大家大声讲,你们谁对我没信心了都可以走。张仃说,我跟着你。林大宇看见有几个人举起手说,跟着你。公司马上遇到了困难,社会上对林大宇的身世开始传播,一些客户怕找麻烦开始远离林大宇。

海员大本班爆满了,林大宇怕分配渠道窄,就决定去北京的一家海运公司,怎么也能吃进百十人。张仃消失了,林大宇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很恐怖,同在一座城市,有这么先进的通信设施,但说消失就这么消失了。林大宇斗胆带着霏霏去张仃的家,张仃门锁着,问邻居,说她好几天没回来住了。林大宇把霏霏送到了琴那,告诉她两天后回来。琴说,罗达要算计你呢。林大宇笑了笑,琴说,他就是个见利忘义的人。林大宇说,那你还跟着他。琴说,我在那守着你不吃亏呀。

两天后,林大宇回来,公司的人都说报名的人去了罗达公司。林大宇没解释,他说咱们的足够了,不要把事情做满了。从琴那接霏霏,琴说,罗达赚了你的钱,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林大宇说,我跟他合同上给了份额,他有能力做就做。琴说,现在都知道这海员班是他做的。林大宇说,知道就知道吧,他多做就多给我钱,我又不缺什么。琴说,你是脑子灌水了吧,现在的人可是名和利都要。林大宇领过霏霏,看见霏霏手里拿着手掌机,都是游戏盘。林大宇说,她玩疯了怎么办?琴说,我拦都拦不住。林大宇说,你给了她手掌机让她玩,就等于给她灌了迷魂药,她醒不过来不就完了吗!琴满不情愿地说,公司忙,我哪有时间看她呀。林大宇把霏霏的手掌机给了琴,使劲儿拽着霏霏走了。

十一

在家门口,忽然看见张仃穿了件黑风衣站在那,林大宇笑了笑。张仃脸色憔悴,林大宇惊讶地问,你怎么成这样。张仃说,我没房子了,想住你这留我吗。霏霏看着张仃,又看着林大宇,说,我想听阿姨的音乐。张仃蹲下抱住霏霏,说,阿姨没有音乐了。霏霏问,给谁了。走进房间,林大宇才看见张仃拎着一个挺大的箱子。林大宇问,你出什么事了?张仃说,我房子是男朋友的,还给他了。霏霏跑去看电视了,张仃渴望地说,我想洗个澡。林大宇说,淋水器的水有些热,你多放一会就好了。张仃说,我就想洗热水的。林大宇问,没吃饭吗?张仃说,一天没吃了,跟男朋友算账了。林大宇不好多问,就说,我给你做。林大宇跑到厨房做了一锅挂面汤,里面有鸡蛋和肉丝,飘着香味儿。张仃出来,也不问个什么,在那狼吞虎咽地吃着,看着她那吃相,林大宇也饿了,想想从北京下飞机就直奔琴那接霏霏,也是饥肠辘辘。两个人对吃着,嘴里都咂咂的,然后互相笑着。张仃说,看出你这屋子里没有女人,刚才趁机看了看,冰箱里除了挂面和鸡蛋就没有别的了。我认真闻闻,都是你身上的气味儿。林大宇问,我身上有什么气味儿。张仃说,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林大宇说,肯定是我身上的气味了。

转天的清晨,林大宇被山鸟的清脆叫声惊醒,看见秦楠已经走了,人去床空。林大宇寻找着她留下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有,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晚上回到城市,从张仃那接到霏霏。张仃问,谈得怎么样?林大宇说,很快就招生,所有手续都齐备了。张仃说,大庆没有感谢你?林大宇问,感谢我什么。张仃笑着,感谢你的灵魂没有出窍。这时,张仃的手机不断地响,林大宇让她接,张仃说,因为霏霏,我和男朋友吵了很多次架。林大宇抱歉地说,还是因为我结束的。张仃说,我喜欢上霏霏了,觉得有个自己的孩子更好。林大宇说,是吗。张仃说,我为这个和男朋友做了一晚上的爱,和他结婚不结婚无所谓,我想要个孩子。林大宇惊讶地问,孩子比结婚还重要吗?张仃说,结婚可以离婚,孩子永远都是自己的。霏霏走的时候,居然哭了,张仃也掉了泪。霏霏对林大宇撇着小嘴说,爸爸,为什么阿姨不能和我们一起住呢?回到家,霏霏非要给张仃打电话,林大宇只得从命。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他不客气地问,你是谁?林大宇报了自家姓名,对方冷冷地说,我和张仃没有结束,希望你以后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听说你是他的老板,老板也不能仗势欺人。你要是再掺乎,我就跟你死拼了。说完,拽下话筒。霏霏问林大宇,爸爸,阿姨怎么不接电话?林大宇哄着霏霏睡着了,脑子里凝固着。半夜他接了电话,以为是张仃打来解释的,没想到竟然是大庆。大庆说,你还是跟秦楠说说吧,她最近总是跟我耍脾气。你是保证了你的清白,可却对她是个打击。林大宇坚决地说,不谈,以后也别有什么见面机会。大庆说,她帮助我跟你联合办学,你还是帮帮她,也是帮我。林大宇说,我万一要是坚持不住,你怎么看我,我怎么对待秦楠。大庆叹口气,她比你我都成熟,现在的女孩子就是爱滋病,不能沾呀。

连续三天,到公司报名读海员大本班的人络绎不绝,弄得国贸大厦人声鼎沸。本来已经萎靡的公司似乎被鼓动起来。可张仃没再来,打电话给林大宇表示要辞职。林大宇问理由是什么?张仃说,以后解释。罗达溜达到公司来,对林大宇说,你刺激我了,你小子就是胡杨啊,怎么也死不了。林大宇看着一脸木然的罗达,张仃的手机又不在服务区,林大宇很是怅然。罗达说,咱们一起合作吧,你的公司小,吃不饱这个项目。林大宇说,好啊,你公司进来也能让海员大本班更有分配的渠道。罗达说,你不担心我。林大宇说,合同上见吧。林大宇说完就匆匆走了。刚走了没几分钟,琴打来电话,说,你真的要跟罗达合作?他现在已经委托我做你们公司合作的合同了。林大宇说,项目太大,我吃不了。琴动容地说,罗达要是坑了你呢。林大宇说,有你在,我就放心。琴不说话了,林大宇说,你怎么了。琴说,我后悔离开你,要不咱们复婚吧。林大宇笑了,说,我不是店铺,你愿意走就走,愿意回来就回来。琴说,我知道张仃喜欢你。林大宇没等琴说完就把电话放下了。

这时候,大庆从香港回来了。大庆跟林大宇说,给你带来一个好机会,大学要专为海员办大本班。我把这个差事给你公司,由你负责招聘,入学时即与你公司签订安置协议,毕业后负责安置到船上当海员。林大宇疑惑地问,这个得批准才行呢。大庆说,你放心,省交通委员会已经批准,在海事局也备案了。林大宇犯愁了,问,我把这些学生分哪呢。大庆皱着眉头说,你能不能有点自信,现在那么多条船,哪条船不需要大本学历的海员呀。林大宇回到公司跟大家这么一商量,竟然获得掌声。张仃说,这等好事咱们不做谁做。林大宇可能害怕惯了,晚上回家给张仃打电话,说,你再好好琢磨,分得出去吗。张仃说,你是怎么了,现在咱就定点分配,找所有的海运公司去攻关。林大宇说,那交给你吧。张仃问,你跟大庆怎么谈的分成。林大宇说,学费三年是三万,三成是咱的。张仃脑子很快,顺嘴就说,你给我怎么定?林大宇一听讨价还价又乱了,说,你说呢?张仃说,每一个学生我留一千块。林大宇问,公司获利多少呢。等了一会,张仃回答,估计得一百多个学生,每个学生公司获利两千。关键是咱公司的声誉会提高,咱公司就成了培养优秀海员的摇篮。

三天后,大庆通知林大宇去附近的风景区台山具体商量合作的事,学校教务处主任也会去。林大宇让张仃临时主持工作,决定赴会,也想出去透透气,可是张大婶去外地看她的闺女了,霏霏没人照顾。林大宇想了半天想起张仃,觉得只有张仃能帮助看霏霏。晚上,林大宇带着霏霏去了张仃的家。虽然张仃跟林大宇一起共事几年,但公司人谁也不知道张仃的家在哪。晚上,林大宇照着地址敲开张仃家的门。张仃的家居然很小,但布置得很精致,一个硕大的音响设备占据了屋子一大半。林大宇注意到她的床铺很小,有一套很柔软的枕头,是兰色的。他这个眼神引起张仃的注意,张仃说,你看床铺是不是能两个人睡?林大宇被她看红了脸,张仃笑着,女人的床铺多小,都能盛下男人的。林大宇对她说出带霏霏的想法,张仃问,你怎么想到我呢?林大宇,你能。张仃领着霏霏到客厅的电脑前打游戏,然后回来对林大宇说,我给你放段《带我上天堂》的音乐,好听呢。说着,她兴致勃勃地给林大宇放音乐,然后独自躺在那张床铺上,看着天花板。音乐很缠绵,但很有品质。听着就有一种在海滩上漫步,旁边有椰子林在风中摇曳。或者晚上在山的顶端,鸟瞰整个不夜的城市,星斗和灯光辉映,林大宇想起在黄果树居住时的那种感觉。张仃说,我替你看霏霏,可我不是个称职的女人,比较自私。我试试,把你的宝贝闺女看坏了你可不要怪罪。林大宇解释,白天霏霏去幼儿园,只是晚上注意按时接,三天后我就回来。张仃认真地说,我得和男朋友商量商量行吗?林大宇愣住了,说,你有男朋友吗。张仃说,我这么漂亮就没有男朋友吗。林大宇忙尴尬地说,对对对,我忘记这个了。

离开张仃家时,霏霏忘情地玩着游戏机,根本不顾林大宇的告别。张仃在接电话,一边说一边看着林大宇,听语气是男朋友打来的,好像是非约她出去,她在找借口托词。张仃说话的口气很柔和,抑扬顿挫,像唱歌那样。林大宇静静地听着,就像是听她在开音乐会。张仃捂住话筒对林大宇说,你可以走了,我答应了。林大宇狼狈地离开,关好门,听到张仃最后一句,上回离开你,错不在你在我。林大宇走出楼群,竟然忘了车停在哪里。他拿着车钥匙到处找,保安一只跟着他。开动车,林大宇脑子很乱,他一直以为张仃属于他的,只要他一张口就跟他了。他想了想,没发现张仃有男朋友的迹象啊。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林大宇开往了风景区台山。晚霞如血抹,山风吹乱他的头发。两个小时路程让林大宇飞扬的思绪努力延缓着,他的手机响了,是张仃打来的,问他到哪了,说霏霏想跟他说话。林大宇听霏霏那边脆生生地喊着,爸爸,阿姨的音乐好听,为什么咱家没有?林大宇说,咱家没有的多了。霏霏说,爸爸,阿姨身上好香呢,你怎么身上总是臭臭的呢?林大宇说,爸爸是男的,阿姨是女的。霏霏乐了,电视里都说你们是臭男人呢。他听见张仃在哈哈大笑,林大宇让霏霏把话筒给张仃。他对张仃说,霏霏还小,别带坏她了。张仃笑着说,霏霏偷看我洗澡呢,她比我坏呢。

台山山峰岭奇俏,树木苍翠。林大宇开车在山脚的宾馆遇到了等候的大庆,旁边还有秦楠。秦楠说,房间钥匙在我这呢,明天谈判的议程在你房间的桌子上。说完秦楠走了,大庆笑着对林大宇说,美人美景,不错吧。林大宇说,你可别骗我。大庆说,这事还是学校找的我,我当然要找你合作。两个人站在宾馆的门口,对面的山峰漆黑漆黑的,只有宾馆的灯光在闪烁。大庆说,你父亲的情况并不重,估计不到两百万,这就是小数。肯定是他的敌手故意在找他的茬,你父亲关个几年就会保外就医,这是常规。林大宇说,他什么都有了,两百万对他有什么用呢。大庆悄声说,听说是为你准备的。林大宇低下头,他的嗓子眼酸酸的,因为确实有次通电话,父亲说,我的孩子都有了,你没有。大庆说,你父亲周边还有人,你可以用。林大宇坚定地说,我谁也不用,我不拿我父亲说事。大庆咂着牙花子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林大宇说,对不起,天生的。

秦楠带着他去了房间,提醒他尽快洗一个澡,晚上十一点就没热水了。秦楠还想说什么,张仃打来电话,说霏霏醒了,非要跟你说话不可。林大宇听到霏霏的哭腔,爸爸,我想你了。林大宇说,爸爸也想你,你不是有阿姨陪着你吗。霏霏说,不,我要你和阿姨全都陪着我睡。林大宇笑了,大声说,那不可能。霏霏大声说,为什么不可能。张仃接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林大宇说,后天我就动身了,你是不是希望我快点回去把霏霏接走?张仃气恼地,你这人怎么不感谢我,还说这话,不理你了!说着她把电话挂上。林大宇放下手机,发现秦楠已经走了,门是敞开的。窗外的台山黑乎乎的,但能吮到山风,清馨沁腑。林大宇洗完澡听到有人敲门,开开门看是秦楠。秦楠换了一套装束,短裙,吊带上衣,白色拖鞋,手里拎着一个提包。她进门就随手关门说,老师要让我跟他睡,我只能跑到你的房间。说着她把随手的拿的包放在柜子里。林大宇愣了好一会说,我给你再开个房间。秦楠说,宾馆全满了,要能开我就不过来了。对不起,我得洗澡,刚才都是老师一个人洗。说着,秦楠没有看林大宇一眼就钻进卫生间,林大宇听见哗哗的水声。这时有人敲门,林大宇紧张地开门,是大庆。大庆看了看卫生间,说,你好自为之,别动我的感情。林大宇没说话,大庆说,你要是能挺过来,我就感激你一辈子。林大宇说,我想看看明天合作议程。大庆叹口气,其实我就是去香港没带她,女人就是一口旱井,你灌多少水也都给你吸走。

秦楠洗澡的时间很长,林大宇站在窗户面前,看着黑乎乎的雁荡山,听见有山风徐徐吹来,树叶子的摇摆声。林大宇纳闷地想着,怎么戏剧性的事情总能在他身边出现,总是把他放在一个火炉上烤。看表已经半夜了,就说明十一点停止热水的说法站不住脚。想着他身边滚过来一股水气,弥漫在他全身。林大宇回头,见秦楠穿着睡衣在他耳边轻轻咬了一口说,还是有热水洗澡舒服,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我在这张床睡,你在那张床上睡。我今天先到拍了不少台山风景,你看看,说着,她从包里拿出照相机,林大宇凑过去,她一张张给他重放着,在秀丽的山山水水之中看到大庆和她那张合影,见她像恋人般的样子。林大宇说,何必呢。秦楠问,什么意思?林大宇笑了笑,秦楠说,他老婆把我打得半死,你不知道。我就是秦可卿,总是背着骂名,其实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林大宇问,怎么就没有呢。秦楠说,为什么就有呢。我喜欢你,你却把我像垃圾一样搁在桶里。林大宇苦笑,我没有办法给你安排工作,你也知道我父亲双规了。秦楠不乐意了,说,我就这么势利。林大宇听到房间的电话铃声骤响,一接是大庆。大庆吭哧着,林大宇说,我已经睡了。大庆说,我睡不着呀。林大宇说,你不睡我永远也不能睡。秦楠说,我困了,想睡了。说着她躺到刚才她认定的那张床上,轻轻撩上被单,身子舒展开来,那双脚延伸出来,裸露着,脚面很光滑。她把台灯调得很暗,林大宇坐在她对面的床上,无奈地躺下。秦楠在昏暗中喃喃着,我找你,是你能让我的心灵彻底休息。林大宇恼怒地说,你知道吗,你是在诱惑我。秦楠说,我能诱惑你吗?林大宇说,能,现在我就不能自持。秦楠扑哧笑了,我本来想到庙里修行,以为方丈在,万事可俱静。没想到在庙里碰到你这个花和尚,还这么明目张胆。林大宇说,是你自投罗网,不是我请你来的。秦楠说,既然你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我就和你做一回。我爱干净,你再去洗澡吧。秦楠说完,林大宇没动。其实林大宇在自己跟自己较劲,没想到秦楠回答以后,燃起了他的欲火。突然,林大宇站起来,故作镇定的样子去了卫生间,在那洗澡。其实就是想让水清醒一下自己。林大宇想,我是放纵自己,还是想看看自己骨子里有多大的忍耐力。水在他身上肆意滚落着,他看见皮肤张嘴吮着它们。他的皮肤那么饥渴,晶莹的水珠刚在皮肤上流淌,转眼间就被皮肤吞下去。林大宇再想,我和秦楠做了会有什么后果,不做会有什么后果。许久没接触女人,他的血管在膨胀。

林大宇走出卫生间,秦楠似睡非睡,他觉察出秦楠始终在窥探他,于是林大宇紧盯着她的眼睛,才注意到她的眼睑很厚,当遮掩住的时候,会感觉她还在注视着你。林大宇说,你怎么能睡着了?秦楠慢慢睁开眼,看着他说,你还是想和我做?林大宇气愤地说,你让我洗澡的,说你爱干净。秦楠撩开被单,林大宇看见了全裸的她,她拍的雁荡山魅力都在她起伏的身上表现出来。秦楠说,那你就进来吧。林大宇知道该停止了,灵魂出窍后又跑了回来。他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张仃。张仃灵敏地问,我觉得你是不是和秦楠在一起。林大宇说,我在宾馆的厅里。张仃问,那么晚了你在厅里干什么。林大宇说,厅里安静。张仃说,我要和男朋友结束。林大宇说,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张仃说,不是我强迫他的,是我们之间自愿的。林大宇忽然庆幸了什么,他说,刚才是你攥着我的灵魂。张仃大笑着,说,我就觉得你刚才不轨了。你回去吧,你只要想着我,你就灵魂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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