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毕沅

【导读】本文选自《续资治通鉴》卷九六、卷九七。

熙丰变法后,北宋朝廷党争不断。宋神宗去世后,司马光等旧党得势,新法大多被废除。哲宗亲政后,重新起用新党,恢复了熙丰年间的部分新法,旧党大多被贬出朝廷。宋徽宗继位后,新党蔡京、王黼与宦官童贯、梁师成合作,深受皇帝信任。蔡京、王黼执政时,对内开征新税、检括公田以充实国库;对外向西夏发动战争,收复神宗以后的失地。在政治上,执政的新党大肆清洗旧党,旧党几乎销声匿迹。

宋金海上之盟破裂后,金军南下袭宋。北宋朝廷发生分裂,徽宗年间一直执政的新党失势,支持新党的宋徽宗也得不到士大夫的同情。在朝廷诸臣的压力下,宋徽宗禅位,太子赵桓继位,是为宋钦宗。金军未能剪除宋军在北方的据点,仅以轻兵入袭汴梁。北宋援军大集,金军后援不继,有意北归。新党尽管在朝廷失势,在南方尚有残余影响。在汴梁被迫禅位的宋徽宗企图在南方复辟,初登帝位、立足未稳的宋钦宗遂向金割地纳款求和。和议成立后,金军北还。

宋钦宗以放逐、处分新党诸臣挫败了宋徽宗复辟的企图。立足稍安的钦宗拒绝履行和议,金军遂再次南下。新党失势后的朝廷重新陷入分裂,和战两派互相倾轧。在朝廷两派大臣的影响下,宋钦宗的态度反复摇摆,结果既未以和议赢得战备时间,又未能以坚决的反击挫败金兵攻势。北宋朝廷犹疑不定,金军的突袭取得出乎意料的成功,宋钦宗、宋徽宗被掳北去,北宋遂亡。

时用事者言道君将复辟于镇江[1],人情危骇。既而太上皇后先还,或谓后将由端门入直禁中,内侍辈颇劝帝严备,帝不从。既而道君还至南京,以书问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吴敏、李纲[2]。或虑道君意不可测,纲曰:"此无他,不过欲知朝廷事耳。"纲诣行宫,具道:"皇帝圣孝思慕,请陛下早还京师。"道君询近日都城攻围守御次序,具以实对。道君曰:"敌退,师方在河,何不邀击?"纲曰:"以肃邸在敌营故[3]。"道君曰:"为宗社计,岂复论此!"因及行宫止递角等事,纲曰:"当时恐金人知行宫所在,非有他也。"因言:"皇帝每得诘问之诏,辄忧惧不食。臣窃譬之,家长出而强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从宜措置。长者但当以其能保田园大计而慰劳之,苟诛及细故,则为子弟者何所逃其责邪!皇帝传位之初,适当强敌来侵,不得不小有变更。陛下回銮,臣谓宜有以大慰皇帝之心,勿问细故可也。"道君感悟,出玉带、金鱼、象简赐纲,且曰:"卿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调和父子间,使无疑阻,当遂垂名青史。"纲还,具言道君意,帝始释然。

…………京师自金兵退,上下恬然,置边事于不问。纲独以为忧,上备边御敌八策,不见听用,每有议,复为耿南仲等所沮[4]。及姚古、种师中败溃[5],种师道以病丐归[6],南仲等请弃三镇,纲言不可。乃以纲为宣抚使,刘副之,以代师道;又以解潜为制置副使,以代姚古。纲言:"臣书生,实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下料理兵事。今使为大帅,恐误国事。"因拜辞,不许。退而移疾,坚乞致仕,章十余上,亦不允。台谏言纲不可去朝廷,帝以其为大臣游说,斥之。或谓纲曰:"公知所以遣行之意乎?此非为边事,欲缘此以去公,则都人无辞耳。公不起,上怒且不测,奈何?"许翰复书"杜邮"二字以遗纲[7]。纲不得已受命,帝手书《裴度传》以赐之。纲言寇攘外患可除,小人在朝难去,因书裴度论元稹、魏洪简章疏以进。时宣抚司兵仅万二千人,纲请银绢钱各百万,仅得二十万。庶事皆未集,纲乞展行期,御批以为迁延拒命,趣召数四。纲入对,帝曰:"卿为朕巡边,便可还朝。"纲曰:"臣之行,无复还理。臣以愚直不容于朝,使既行之后,无有沮难,则进而死敌,臣之愿也。万一朝廷执议不坚,臣自度不能有为,即当求去,陛下宜察臣孤忠,以全君臣之义。"帝为感动。陛辞,又为帝道唐恪、聂昌之奸,任之必误国,言甚激切。

…………金人遂登城[8],众皆披靡,四壁兵皆溃。金人入南薰诸门,统制姚友仲死于乱兵。四壁守御使刘延庆夺门出奔,为追骑所杀。宦者黄经自赴火死。统制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力战,与其家人皆被害。京城遂破。帝恸哭曰:"朕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

…………丙寅,金主诏废帝及上皇为庶人。萧庆促帝易服。从臣震惧,不知所为,李若水独持帝曰:"陛下不可易服!"金人曳之去,若水大呼曰:"若辈不得无礼!"因加丑诋,金人击之破面,气结仆地,良久乃苏。

…………邦昌见百官称予[9],手诏曰手书。虽不改元,而百官文移必去年号。权佥书枢密院事吕好问所行文书,独称靖康二年。百官犹未以帝礼事邦昌,唯时雍每言事,称"臣启陛下"。又劝邦昌坐紫宸、垂拱殿以见金使,好问争之,乃止。时雍复议肆赦,好问曰:"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邪!"乃但赦城中,而选郎官为四方密谕使。

庚子,金人复来取宗室,徐秉哲令坊巷五家为保,毋得藏匿,凡三千余人,悉令押赴军前,衣袂连属而往。济王夫人曹氏,避难它出,捕而拘之柜中,舁以出城。开封府捉事使臣窦鉴曰:"生为大宋之臣,何忍以大宋宗族交与敌人!"自缢而死。

乙巳,张邦昌往青城见二帅致谢,且面议七事:一、乞不毁赵氏陵庙;二、乞免取金帛;三、乞存留楼橹;四、乞俟江宁府修缮毕,三年内迁都;五、乞五日班师;六、乞以帝为号,称大楚帝;七、乞借金银犒赏;皆许之。又请归冯澥、曹辅、路允迪、孙觌、张澂、谭世、汪藻、康执权、元可当、沈晦、黄夏卿、邓肃、郭仲荀、太学、六局官、秘书省官,亦从之。唯何、孙傅、张叔夜、秦桧、司马朴等,令举家北迁。

癸丑,金人归冯澥等,且令权止根括金帛[10]。

丁巳,张邦昌率百官诣南薰门、五岳观内,望军前遥辞二帝。邦昌哭,百官军民皆哭,有号绝不能止者。

是日,金帅宗望退师,道君皇帝北迁,宁德皇后及诸亲王、妃嫔以下,以牛车数百乘由滑州进发,行皆生路,无人迹,至真定府,乃入城。

戊午,金兵下城,尽逐南师,分四壁屯守。张邦昌诣金营辞,服赭袍,张红伞,所过起居并如常仪,从行者王时雍、徐秉哲、吴幵、莫俦。

夏,四月,庚申朔,金帅宗翰退师,帝北迁,皇后、皇太子皆行,由郑州路进发,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帝在军中,顶青氈笠,乘马,后有监军随之,自郑门而北,每过一城,辄掩面号泣。

【注释】

[1]道君:指宋徽宗,在位时崇奉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1125年,金军南下,慌忙传位于赵桓(钦宗),自称太上皇。

[2]吴敏:李纲好友,曾任给事中,听从李纲建议,劝徽宗禅位监国。李纲:宋邵武人。金军南下时上疏请徽宗禅位太子,号召天下。钦宗即位后,任兵部侍郎,坚决主战。以尚书右丞为亲征行营使,积极备战,逼使金军撤退。在职七十五日,被解职。后任湖光宣抚使等。

[3]肃邸:指当时正在金营为人质的肃王赵枢。

[4]耿南仲:宋开封人。钦宗即位后,任尚书左丞、门下侍郎,力主割地求和,每与李纲相违。

[5]姚古、种师中败溃:姚古时为河东制置使,种师中为副使,与金人战,兵败。

[6]种师道:种师中之兄。金兵南下时,为京畿、河北制置使,宋金议和后,曾建议待敌粮尽北还渡河时追歼之,未被采纳。

[7]杜邮:战国秦邮亭。《史记·白起传》:秦昭襄王遣白起不得留咸阳,白起"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

[8]金人遂登城:1126年八月,金人再次南犯,攻陷开封,掳走徽、钦二宗。

[9]邦昌:即张邦昌。钦宗时为少宰、太宰兼门下侍郎。金兵犯开封,与康王质于金,割地请和。靖康初,金兵攻陷开封,册立其为帝,国号"大楚"。

[10]根括:彻底搜刮。

【延伸阅读】

宋金和议金兵进围汴梁后,康王赵构奉命召集援军。但是北宋推行守内虚外、偃武修文的国策百余年,地方上本无可用之兵。宋徽宗、钦宗被掳北去后,赵构在士大夫的支持下登基,在江北建立了漂浮不定的临时朝廷,赵构就是宋高宗。金兵南下后,高宗被迫走避江南,其间不得不乘船泛海远避金兵兵锋。金兵撤退后,高宗返回江南,开始着手恢复残破的局面。

金兵南下无功而返,遂致力经营河南、山东地区,伺机而动。南宋统治的南方地区则骚乱不断,溃散的军人、游民结为武装集团,四处游荡。新朝廷不得不依靠几支残破的军队,应付金兵进逼和地方骚乱的双重危机。高宗企图与金和议,但是金国一时尚无意与这个虚弱的朝廷和谈。仅仅由于金国国内意见不一,高宗才得到喘息的机会。其后,他以优裕的条件笼络、招抚溃军、流民,使其稍受朝廷节制。经过几年的经营,南宋立足渐稳,与金国交战也互有胜负。高宗利用这一来之不易的微弱胜利,与金达成"绍兴和议",承认金国对淮河以北的占领。

宋、金国内对和议不满者,所在多是。对和议问题的争论,与南宋朝野的政治认同、派别争斗、人事纠葛交织在一起,朋党斗争因此愈演愈烈。金国内部对和议的争执,则引发了贵族集团的谋杀、叛乱和政变。高宗在位后期,尽管企图改变宋金关系,收复部分故地,却依旧不愿大动干戈,不愿使和议破裂。孝宗继位后放弃高宗谨慎的策略,发动大规模的北伐,结果战败。但此时南宋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已经足以自守,并渐渐在宋金对峙中占据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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