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会干将满腔热情要来献计,不料辫帅张勋一听日本就烦,故意冷落不见

1917年1月初的一天上午,一个身穿中国服装的日本人,来到徐州长江巡抚使衙门,要求拜见赫赫有名的辫子大帅张勋。

张勋正与众幕僚商讨召开第三次省区督军联合会议的具体日程,听卫兵禀报,门外有个日本人求见,很不耐烦,一挥手说:去去去,告诉他,本帅没有工夫与他闲扯。

卫兵说:大帅,他自称是上海的李经迈大人介绍来的,有要事与大帅相商。

李经迈是李鸿章之子、清朝遗老,与张勋颇有交情,并且积极主张复辟清王朝。张勋碍于情面,便说:你先安排他在迎宾馆住下,待本帅有空再说。

张勋嘴上如此说,其实他心里压根不想见这个日本人。1913年二次革命时,张勋率所部攻陷南京,纵兵烧杀三日,误杀了三个日本人,日本驻华公使就此事向中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要求惩办张勋。结果张勋不得不亲往日本公使馆谢罪,后来又被袁世凯罢免了江苏督军之职,改任虚职长江巡抚使。辫帅从此与日本人结下深怨,一听日本二字,心里就烦,哪里有兴趣与日本人交谈?故将来客打发到宾馆住下后,他再也不提召见之事。

这位遭了冷遇尚不知究竟的日本客,便是黑龙会干将、知名浪人佃信夫。

佃信夫,号斗南,黑龙会第二任干事。黑龙会除首脑内田良平之外,设干事一名,统监会务,故佃信夫在黑龙会中的地位仅次于内田良平。

佃信夫曾为甲午战争的纵火者天佑侠团做过掩护工作,同时还组织一批浪人,扮成工人模样,搭乘日本陆军专用船只潜入朝鲜,响应天佑侠团。

1916年,孙中山命居正等人在山东发起讨袁军,准备北上讨袁,佃信夫与中西正树、二藤铁三郎等知名浪人,一道准备参加讨袁军作战。但当他们到达山东时,袁世凯已经翘了辫子,讨袁军已经停止行动。

佃信夫失去了在中国活动的目标,十分泄气。第二次满蒙独立运动因日本对华方针的转变而面临失败时,他又与中西正树赶到大连,企图帮助川岛浪速扭转局面,但川岛的计划已被日本政府下令制止,毫无挽回的余地。随后,他又跟着川岛浪速到郭家店前线慰问巴布扎布部队。

佃信夫是个复辟主义者,他认为共和政治不可能把中国从混乱的局面中挽救出来,如要拯救中国,必须实行复辟。他看到由川岛浪速一手扶植起来的宗社党与巴布扎布的勤王军,虽然有日本参谋本部在背后撑腰,可是剑后来仍落得个可悲的下场,便决心要在中国大陆寻找一个拥有强大武力、有志于搞复辟的人物,以实现他的理想。而张勋正是他要物色的对象。

张勋是清末北洋军的旧派将领,对已经灭亡的清王朝怀着无限忠诚,发誓要拥戴溥仪复辟帝制。由于他命令所部士兵一律留着清朝式样的发辫,并着清朝军装,故被人称之为辫子兵,而张勋则被称为辫帅。张勋曾被袁世凯授予定武上将之衔,因此他的军队也称作定武军,总兵力为2万人左右,均为精锐部队。

佃信夫了解到张勋的情况后,觉得他是最佳人选.便决心援助张勋复辟。

1916年10月,口本大隈重信内阁垮台,朝鲜总督寺内正毅出任内阁首相,佃信夫曾在朝鲜长期活动,与寺内颇有交往,听说寺内上台,心中十分欣喜。为了摸清新内阁的对华方针,他急速返回日本,访晤寺内。

佃信夫向寺内首相详细介绍了中国的形势,表明他有意策动张勋复辟,希望得到内阁的支持。

寺内正毅在朝鲜任总督时,就反对大隈重信的对华政策,林权助在聘任驻华公使之前,路过朝鲜汉城时,曾访问寺内,林权助说:我认为,今天日本的对华政策非常拙劣,因此我打算彻底予以粉碎。寺内回答说:我认为大隈的做法很糟糕,恰好袁世凯已死,给我们带来纠正的机会。

寺内正毅当了首相后,认为共和政治不能挽救中同,而君主制度对中国较为适宜。他的这种主张在辛亥革命之后就已提出过,后来袁世凯称帝时,他曾一度表示赞成。在中国实行帝制这一点卜,寺内正毅和佃信夫的意见是一致的。因此他同意佃信夫的计划,并声称:无论是谁,如能强而有力,坚决实行复辟,则合乎我等的理想。

佃信夫得到寺内首相的支持,信心百倍,决心返回中国,放手大干一番。12月末,他与密友五百木良三、松平康国参拜伊势神宫,祈祷日本皇祖保佑他在中国策动张勋复辟能够成功。

1917年元旦,他只身来到上海,密访清朝遗老郑孝胥、李经迈、升允、姚文藻等,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这帮清朝遗老都一心巴望复辟帝制,听佃信夫说他是为复辟而来,并且背后有日本首相的支持,纷纷表示赞同。李经迈与张勋有旧,便热情地为他写了一封引荐信,让他持信到徐州与张勋密议复辟之策。

佃信夫在迎宾馆住下多日,不被张勋召见,知道这位江西老粗未拿他当回事,心中暗暗着急。但他为显得不同凡响,也不急于求谒辫帅,每日不是在街上闲逛,便是在旅馆内闭门饮酒作歌。来迎宾馆下榻的官员属僚或外来宾客,见此人行动放浪不羁,性格狷狂怪异,都对他侧目而视。佃信夫遭到辫帅的冷遇,心中已不是滋味,周围人的冷眼更使他感到恼怒。

一日,佃信夫正在客房中独自喝闷酒,有一位中国人突然造访。此人名叫蔡国器,是张勋的部下,曾在日本留过学,他在东京读书期间,曾慕名拜访过佃信夫。

两人见面,叙了一番旧,佃信夫便向蔡国器表明了来中国的意图。蔡国器也是个复辟主义者,当下允诺,他一定设法让佃信夫和张勋见面。

蔡国器知道张勋对日本人怀有1日恨,怕自己说不动他,便请张勋的一个幕僚与他共同进言,试图说动辫帅接见佃信夫。此人是前清翰林,听说日本人是为策动辫帅复辟而来,一口答应愿鼎力相助。

但前清翰林又听说佃信夫傲慢狂放,生怕他到时与张勋一言不和,顶撞起来,大事谈不成不说,辫帅要是怪罪下来,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他便先到迎宾馆与佃信夫打招呼,叫他见了张勋一定要注意礼节,不可乱来。他叮嘱佃信夫说:我们大帅比你年长12岁,你见了大帅后,应该恭恭敬敬,大帅讲什么,你都应称喏,千万不可与他争辩。

佃信夫一笑说:在下是日本人,像日本那样讲长幼有序的国家,世界上还不曾见。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不放心呢?我决不会对你们大帅失礼。再说,在论道义讲古今的场合,彼主我宾,相互之间也不应心存芥蒂。

佃信夫说完,提笔蘸墨,在客房墙壁上挥毫写下一段文字:

先儒有言日,以龙逢比干之心,行苏秦张仪之术,是谓之大丈夫之士焉,然则苏秦张仪之未足称大丈夫之士也久矣。然秦岁仅三十左右,早即佩六国相印,余即岁五十有二,才为长江巡抚使绍轩张君幕宾,是诚可愧也。然秦呼六国侯伯以大王,侯伯呼秦以君,少无与臣僚异也。在余则不然,绍轩呼余以君,则余亦以君应之,以先生则复以先生答之,应酬尔汝,少无芥蒂,是稍足可慰矣。即名吾室日:可愧可慰斋。以为记云尔。

大正六年二月

大日本处士

前清翰林见一个日本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汉学功底,写出这样的好文字,且颇谙中国历史典故,这段壁书,竟拿他与古代的名相苏秦、张仪相比,并称赞了他在辫帅府受人尊重的地位,使他颇为得意。他当即对佃信夫称赞不已,随后将壁书原文抄下,揣在怀中,准备面呈张勋,以证来者不同凡响。

日本政府支持张勋复辟,这让张勋喜出望外,谁知不到半个月情况就变了

一连数日,张勋忙着召开第三次十三省区督军联合会议,密谋与黎元洪大总统和国会抗衡,早已把佃信夫丢到脑后。

所谓十三省区督军联合会议,原由张勋发起。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举国一片讨伐声中一命呜呼之后,张勋派人邀请北方各省代表,于6月9日在徐州开会,张勋自任主席,提出会议纲要十项,其中最重要的有以下三项:绝对抵制迭次倡乱之一般暴烈分子参与政权;嗣后中央设有弊政足为民害者,务当合力电争,以尽忠告之义;固结团体,遇事筹商,对于国家前途,务取同一态度。

最重要的是第三项,袁世凯死后,由于北洋系军阀缺少一个首领,需要结成一个团体,张勋很希望自己成为这个团体的核心人物。

此后,段祺瑞的亲信、国务院秘书长徐树铮等,暗与倪嗣冲及张勋代表秘密往返磋商,愿奉张勋为首领,并通知各省区派代表到徐州召开第二次会议。

9月21日,省区督军联合会宣告成立,加入联合会的共有安徽、江苏、江西、湖北、河南、山东、直隶、甘肃、奉天、吉林、黑龙江、福建、广东等13省区。

省区督军联合会的成立,成为北洋军阀为保存其势力的一种临时联合组织形式,以抵抗南方的军备院和孙中山的中华革命党。当然,13省区督军参加这一组织,各有各的打算,而张勋则是想借此力量图谋复辟。

那位前清翰林到迎宾馆与佃信夫晤谈过后,回到帅府,便伺机劝说张勋接见日本客。这一天,一卜三省区督军会议已经结束,由于会议开得顺利,辫帅心情很好,前清翰林见是进言的大好时机,便面见张勋,先将佃信夫大大夸赞了一番,然后呈上他在迎宾馆抄录的壁书。

张勋看了佃信夫的壁书,深为所动,觉得佃信夫是个人物,当晚便设宴款待被他冷落多日的东洋来客。

酒足饭饱过后,张勋把佃信夫召至密室,问他有何大事,值得特地从日本跑到徐州来。佃信夫开门见山地说:素闻大帅对清朝无限忠诚,发誓要扶幼主溥仪重登龙位,故特来与大帅一商复辟大计。

复辟一事,本帅自有主张。不过先生不远于里,前来献计献策,足见其情真意诚,不妨说出来,让本帅听听有何高见。张勋说。

大帅乃清朝功臣,北洋军中的名将,而今又为13省区督军之盟主,复辟大任,除大帅之外,无人可以担当。不过,大帅如果站在敌视日本的立场上而谋复辟,是非常错误的。依在下之见,大帅目前固然拥有相当实力,但还必须事事接受日本的诱导和扶持,复辟方能确保成功。

张勋听罢,啜了一口茶,沉吟片刻,说:关于复辟一事,本帅并无向日本求援之意。这倒不是本帅对日本有什么成见,而是日本已明确表示支持段祺瑞。段祺瑞是当年逼迫宣统帝退位的主谋,他对复辟绝无赞成之理。这一点先生可能也很清楚。去年6月,本帅在徐州举行会议时,提及复辟一事,各省督军都表示赞成。段祺瑞派来参加会议的代表徐树铮也表示赞同,但其意如何,令人难以揣测。看来,本帅将来难免与段一战。若战端一启,恐北京的宣统帝之安全将有不测。若宣统帝御体发生危险时,能得到日本公使馆的保护,本帅便可毫无顾虑地与段祺瑞一决雌雄。本帅愿烦先生尽力者,仅此而已,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佃信夫原以为张勋是个老粗,想不到他说起话,不但文诌诌的,而且也会拐弯抹角,只不过绕了一圈之后,还是想得到日本的支持,便说:在下来贵国之前,已将大帅的情况向寺内首相详细谈过,首相对大帅的复辟主张表示赞成。在下与寺内首相有旧交,对他的为人颇为了解。如果大帅一旦实行复辟计划,首相一定会对宣统帝的安全尽力保护的。

果能如此,当然再好不过。但有一事至今仍让本帅心存疑虑。

大帅有何疑虑?

大约两个月前,贵国驻天津部队某将军经本帅之同志、直隶省长朱家室介绍,前来徐州。彼时本帅亦曾提出此事,请他助一臂之力。该将军答称:此事本人不能擅作主张,当将尊意转达本国政府,然后根据政府的意见再做明确答复。不意该将军一去,再无消息。看来,日本政府的意向,还是要援助段祺瑞实行共和政治。

佃信夫见自己的话并未能打消张勋的疑虑,便说:寺内首相赞成大帅复辟,这一点勿庸置疑。不过从程序上来看,大帅应该首先向敝国政府表明:复辟是全国舆论之所趋,以求得到内阁其他成员的理解。大帅去年召开徐州会议时,不是有誓约吗?可否将该誓约向日本政府通报?我想,不但寺内首相,其他有心之人也会表示赞同。如有适当的人携誓约前往日本,在下愿做引介,让他与寺内首相会面。

张勋觉得这是一个稳妥之策,便说:这样很好,就派升允老先生到贵国走一趟吧。

升允是内蒙古八旗人,曾任清政府驻德国公使。辛亥革命时任陕甘总督,参与宗社党人的活动,起兵反袁。兵败后,经外蒙古去俄国,转赴日本。三年后,升允由川岛浪速资助5万日元,到青岛居住,在山东策动恭亲王溥伟等搞复辟活动。升允坚决反对共和政体,主张复辟,曾写过一首诗赠给佃信夫以抒其怀,诗云:

老臣犹在此,

幼主竟如何?

倘射上林雁,

或逢苏武书。

佃信夫与张勋密商复辟大计之后的第二天,便带着张勋的信和13省区督军的誓约,到青岛去见升允,向他谈了在徐州与辫帅晤谈的经过,升允听说日本政府支持张勋复辟帝制,心中大喜,对佃信夫说:复辟大清基业,乃升允之宿愿,今天定武将军既然有志于此,老夫自当效力!

数日后,张勋的特使升允在佃信夫的陪同下,抵达日本东京。由于有佃信夫从中搭桥,升允很快便受到寺内首相的接见。

这一天,寺内正患感冒,听佃信夫说张勋派升允为复辟一事来日本求见首相,便带病更衣,接待升允。佃信夫介绍了张勋召开徐州会议的经过之后,升允便将徐州会议誓约交给寺内。

寺内阅后,对升允说:张勋将军的希望,本人业已详知。请先生转告张将军,对于宣统帝的安全,尽可放心,本人将命敝国驻北京公使竭力保护宣统帝。张将军既然是根据13省督军联名宣誓的精神以图复辟,日本没有理由加以反对,请不要有什么顾虑,尽可放心按计划行事。张将军既已声称不要求日本给予其他方面的援助,本人也但愿如此。然而复辟大事,是需要多方面准备的,故请升允先生转达张将军,如有何需要帮助之处,尽可提出,敝国政府必鼎力相助。

后来,寺内又对升允说:听说先生现寄寓青岛,如果有什么困难,尽可请敝国驻青岛军司令官大谷帮助解决,不必客气。本人也将致函大谷,说明此意。

寺内的一番话,令升允感动得老泪纵横,连声称谢,竟至语不成声。

寺内首相既已明确表态,升允作为特使,算是完成了任务,很快便与佃信夫启程回国。

张勋听了升允的回报,十分欣喜,对佃信夫也格外看重。数日后,张勋便召开幕僚会议,商讨复辟大计。众幕僚一致认为,日本首相既已表明态度,宣统帝的安全也不用担忧,应及早举兵,发动复辟。但佃信夫却提出不同意见,他说:在下以为,复辟大事,不可轻率从事。为稳妥起见,应该联合13省督军共同举事,大帅尽量避免单独行动。另外,必须有足够的准备时间,若能在4月末至5月中旬之间约期同时举事,方为万全之策。

张勋已将佃信夫视为雄才,对他的建议当即表示同意。

辫帅一表态,众幕僚也见风使舵,对佃信夫之说表示赞同。

谁知不到半月,日本政府对待张勋发动复辟的态度,突然起了变化。

黎元洪和段祺瑞两虎相争,日趋激烈,给张勋复辟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佃信夫有办法让张勋的特使面晤日本首相,且探明了他对待复辟所持的态度,从此被张勋视为了不起的人物,帅府上下也无人不对他表示尊敬。佃信夫见状,深信复辟帝制已成功在望,心中自然十分得意。

但是没过多久,已回青岛的升允忽然派了一名密使,到徐州来见佃信夫,告诉他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日本政府对张勋复辟之举已改变了态度。这位密使将升允的一封信札交给佃信夫,信封中附有日本陆军大臣大岛健一于3月26日发给青岛日军司令官大谷喜久藏大将的一道训令,内容如下:

关于复辟之举,贵官与升允会谈时应注意下列原则立场:

日本政府对于中国的内政本无干涉之意;但在此时发动复辟,造成混乱,不但对中国不利,对宗社党的前途也颇不利。故望贵官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全力劝阻升允:发动复辟,目下尚非其时。

升允则在信中流露出极度失望的情绪,并抱怨日本政府对华政策的反复无常。

佃信夫看罢升允的信和日本陆军大臣的训令后,一时惊呆,口本对华政策的变化如此迅速,简直令他难以置信。但升允决不会跟他开这个玩笑,而陆军大臣的训令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比他神通广大得多的川岛浪速,搞了两次满蒙独立运动,均因日本对华政策的改变而以失败告终,看来他佃信夫也要步川岛浪速的后尘了。

复辟成功与否,倒不是立时就可揭晓之事,而日本政府对华政策的变化,可是需要立即告诉张勋的。但是,他怎么去与辫帅说,而那些幕僚们又会对他怎么看?他为此感到十分狼狈,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如此大事,自己就是不说,张勋以后也是要知道的,佃信夫想好了一套为自己圆场的话之后,将升允的密函连同陆军大臣的训令一并交给张勋。

果然不出佃信夫所料,张勋看罢密函与训令,勃然大怒,斥责日本人不守信用。佃信夫辩解说:寺内首相堪称日本武士道的典范,他从前既然许下那样的诺言,如今又叫陆相发出这样的训令,我想其中必有万不得已的隐衷。为了尽快弄清其中原委,我想最好是马上发一封电报给寺内首相,询问情况。

张勋听他这么一说,怒气稍平,同意电询寺内首相。因徐州无电报局,张勋便派一名部下陪佃信夫赶往济南发报。

佃信夫到济南后,立即给寺内发了一封长电。他考虑到寺内正毅恐怕难以直接答复,故又致函内阁书记官、寺内正毅的女婿儿玉秀雄,请他代为回信,告知详情。

但是,电报与信函发出后,竟如石沉大海。佃信夫又发两电催问,也无回音。佃信夫等了20余日,已不抱希望,却忽然接到黑龙会会友长岛隆二的一封长信,转告了寺内首相与他谈话的要旨,摘要如下:

先生前曾以密函寄儿玉长官,寺内首相特为此事约弟往谈。首相所谈要点如下:

佃君致儿玉之密函,业已读悉。关于中国内政,我国政府之不干涉方针迄今毫无改变。所谓与段总理之间订有密约云云,乃巷间之谣传,不足凭信。此等密约,事实上不可能存在;且既称密约,亦不可能发生任何效力。况本人确信密约有害无益。此点,与日前面谈时所言无异,望能转告佃君。

关于中国的形势,本人其后亦深为忧虑:盖以俄国革命,在政治上和思想上给与中国之影响必不在少;而且中国内部,情况亦日趋复杂,险象环生。当此之际,应切忌轻举妄动。佃君为人热诚,素对日华两国之前途颇为关心,余对此深为敬佩;但目前鉴于周围之大势,万望诸事慎重,不可造次,切要切要。

首相所谈,大致如上。此次接晤,时间颇长,首相与弟俱各畅叙所怀。兹将首相之言再度归纳如下:

陆军当局所发之电报,本人毫未得知。猜想陆军当局深恐轻举误事,故特发此电令,以唤起注意。事关机密,切勿泄露;佃君来函所谈各节及本人对此事之意见,亦未告知当局。此点,应请注意;就今日周围之形势观之,发动复辟,实恐万难奏效。一旦失败,吾人不独为中国之前途忧,亦且为有关人员之安危惧。将来须肩负两国重任之人,尤应谛观形势之演变,切不可意气用事,以遗他日之悔。

首相的意思,大致如上。首相频频嘱弟将此意转告吾兄,望吾兄诸事审慎。目前国内正因选举问题而多方忙碌,首相以此未能及时作复,故特嘱弟代为转达。诸希亮察不宣

长岛隆二顿首

五月五日

原来,寺内正毅因事关政府对华方针,为了避免让自己的女婿儿玉书记长官亲写回信,故召长岛隆二面谈自己对张勋复辟的态度,嘱长岛代笔,转告佃信夫。

寺内后来根据中国的局势分析,认为张勋发动复辟,成功的希望很小,因而改变了他当初对佃信夫和升允的许诺。此外,外务省和军部的意见与寺内也不一致,寺内一来觉得支持张勋复辟没有把握,二来他也不能完全抛开外务省和军部独断专行。军部已经完全支持段祺瑞,把赌注押在这位亲曰的总理身上。

再说,复辟在中国已无多大号召力,张勋势单力孤,难成气候。寺内身为内阁首相,不便公开出面与佃信夫联系,才想出叫长岛隆二写信代转旨意的办法,通知佃信夫切勿意气用事,趁早收兵。

但是,张勋得知日本政府的态度已十分明确,不支持他复辟帝制后,仍然一意孤行,坚持要按自己的计划行动。而佃信夫也不见棺材不落泪,不甘心就此息鼓收兵。

张勋坚持要发动复辟,自有他的道理。亲美派黎元洪和亲日派段祺瑞之间的府院之争,因中国是否参加美国对德国作战问题而表面化。至5月中旬,黎、段之间已闹得不可开交。作为13省督军盟主的张勋,已感到有机可趁。

所谓参战问题是这样的:1917年2月,德国宣布将以潜艇无限制封锁海面,这样一来,美国的利益将受到损害,便宣布与德国绝交,并准备发动对德作战;同时要求中国与它采取一致行动,并提议借款给中国作为参战军费。

亲美的黎元洪同意美国的提议,国会也通过了与德国绝交的议案。日本唯恐落在美国之后,便积极怂恿亲日的段祺瑞参战,并允诺:美国借款,必须实行出兵欧洲,不能挪作别用:日本借款,不加干涉,可以此款名为参战军费,即以先清内乱。这和段祺瑞的目的正相契和,因此他积极主张参战。

美国见段祺瑞倒向日本一边,便指使黎元洪一派进行抵制。结果,段祺瑞借参战为名扩充武力的企图,不仅遭到其他军阀的反对,而且遭到国会内以国民党为主的多数议员的反对。黎元洪一派认为:段若参战,即大成功,必先倒段。段去,仍由后任者实行参战,则成功自我矣。

实质上,黎、段双方,斗争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参战,而是在于由谁主持参战,以便从中捞到一笔外国的借款,以扩大自己的政治军事势力。

段祺瑞由于自己提出的对德参战方案,遭到黎元洪和国会的反对,便召集以皖系军阀为骨干的十余省督军,在北京举行督军团会议,决议赞成参战,迫使黎元洪在这一提案上盖了大印。

5月10日,国会开会审议此案,段祺瑞效法袁世凯的故伎,指使军警、流氓数干人组成公民请愿团,将国会层层包围,要求当场通过参战案,否则不许议员离开会场。

段祺瑞的这一行径遭到议员们的强烈抵制,当日无结果。19日决议缓议。段祺瑞竭力争取的参战案因此被搁置起来。

佃信夫收到长岛隆二的信时,北京黎、段两派的斗争正日趋激烈,张勋和佃信夫根据形势判断,认为发动复辟的时机已日渐成熟。再说张勋复辟帝制,图谋已久,怎能因日本人的一封信而放弃他的大计!

不出张勋和佃信夫所料,不久,大总统黎元洪便为他们发动复辟提供了一个大好的时机。

北京城挂出各式各样的龙旗,长袍马褂、假发马尾招摇过市,一派前清的景象

段祺瑞的图谋受挫,使黎元洪暂时占了上风。但是他怕段祺瑞再使出令他难以对付的手段,便在美国公使允诺做其后盾的情况下,干脆免去了段祺瑞的国务院总理职务。

谁知这样一来,乱子反而闹大,段祺瑞被免职后,退居天津,指使各省督军纷纷宣布脱离中央,并在天津设立了一个独立各省总参谋部,摆开了以武力倒黎的架势。

黎元洪的大总统宝座,已岌岌可危。

张勋见此形势,急忙通知13省督军来徐州召开第四次会议,密谋发动复辟,并请佃信夫火速赶回日本,说服寺内首相支持复辟活动。

张勋与各省督军和康有为、张镇芳等复辟巨子经过一番紧急策划后,于6月2日派人到北京向黎元洪传话:总统若令张勋带兵入京,愿任调停。

黎元洪身处危境,极希望有一支武装力量进京维护他的地位,保卫他的安全,张勋提出进京的要求,正中他的下怀,至于张勋是否另有图谋,他丝毫没有深想,很快便向张勋发出了邀请函。

早已了解张勋复辟阴谋的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得知黎元洪邀请张勋率兵进京一事,当即造访黎元洪,陈明己见,他说:我有一个看法,要向阁下冒昧提出,我认为阁下邀请张勋进京,此法不妥。张勋图谋复辟帝制已久,如果让他到北京来,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时机,使自己成为独裁者。我是这样观察的,不知阁下以为然否?

黎元洪眼看大总统的位置难保,亟需有人护驾,对于林权助的劝告,哪里听得进去?他认为林权助的担心是多余的,坚定地说:不,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为此我曾和张勋书信往来,进行了充分的商量,所以不需如此多虑。谢谢你提起注意,此点我已有充分的信心。

他哪里知道,他一纸邀请函竞铸成大错。

张勋接到黎元洪的邀请函,心中大喜,认为发动复辟的时机已到,立刻准备率兵北上。

当时,各省督军的代表仍在徐州,其中有冯国璋、段祺瑞、曹锟和张作霖等人的代表。当天下午,张勋就委托他的秘书长召开各省督军代表会议,共商进京大事。

会上,大家虽然一致公举张勋出来推倒黎元洪,但是大部分代表却提出要请冯国璋出来当总统,并且要恢复段祺瑞的国务院总理职务。

这显然与张勋进京的目的相悖。张勋的秘书长不敢擅置可否,于休会之时,将这些代表提出的建议向张勋报告。张勋听罢大怒,说:如不能保皇上复位,本帅何必进京?你去告诉他们,对于他们的扯淡,本帅断不答应!

但是,许多代表并不顾忌张勋的威胁,坚决不同意张勋保皇上复位,代表们各持己见,争来吵去,会议自然也就开不下去。

下午的会议虽然毫无结果,但是晚上的宴会仍照样举行。张勋因代表们不表态拥护他搞复辟,心中闷闷不乐,不愿参加晚宴,只是叫定武军总司令官张文生代表他出面应酬。

宴会结束后,徐树铮、倪嗣冲等人主张让冯国璋当大总统的代表们在一起密商,怎样利用张勋进京推倒黎元洪,然后达到他们的目的。但是商量来商量去,大家一致认为,赞成张勋复辟,是实现倒黎的第一步,因为若不赞成张勋复辟,他就可能一怒之下放弃率兵进京的大好时机,到那时,什么倒黎、拥冯,都将成为空谈。

后来,徐树铮的一席话,算是对这次密商的总结,他说:他(指张勋)是复辟脑子,别的主张他听不进去。咱们赞成他复辟,等他复辟时咱再想办法。

大家一致赞同他的话,于是众代表一致商定:当夜就与张勋面谈,与他达成协议。

晚上的会议是在张勋家中召开的。张勋见各省区代表一致同意他搞复辟,情绪顿时高涨起来,他当即叫副官到后宅去取黄缎子,让诸位代表当场签名。副官到后宅找了一通,没有找到,此时街上店铺已经关门,买都没处买,结果张勋的二姨太邵夫人只好拿出一块准备盖上大印给少爷压邪祟用的黄绫子,交给副官,做签字之用。

副官将那块黄绫子拿到前厅,先由秘书长在上面写了个缘起,然后让各位代表在上面一一签名。大家签字的条件是:如果张勋进京,能推倒黎元洪,各省区代表就拥护他保皇上复位。已经在定武军司令部住了大半年的康有为也在黄绫子上签了字。

代表们签完了字,张勋便将黄绫子交给秘书长妥善保存,作为13省区督军赞成他复辟的依据。

这块宝贝黄绫子后来在段祺瑞集结兵马,于马厂誓师讨伐张勋的前两天,被冯国璋派人以20万现洋的代价,从秘书长手中买走,此是后话。

数日后,张勋率领步炮兵10个营,共3000余人,打着进京调停,收拾时局的旗号,由徐州乘火车北上,于6月14日抵达北京。

张勋与13省区督军达成协议,率兵进京之后,佃信夫立即赶回日本,谒见寺内正毅首相,向他详细报告了中国目前的局势,并力陈己见,说张勋已得到13省督军的支持,复辟必能成功。

寺内原以为张勋复辟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才叫长岛隆二写信阻止佃信夫继续活动,现在听佃信夫说得活灵活现,复辟帝制已水到渠成,只需举手之劳,不禁面露喜色,说:如果这样,当然很好。

佃信夫见寺内首相对张勋发动复辟仍持赞赏态度,便急速赶回中国,向张勋报喜。6月30日,佃信夫在北京见到了张勋,向他转告了寺内首相对待复辟的态度,张勋听罢,心情振奋,对佃信夫深表谢意。

此时,张勋已做好发动复辟的一切准备,听说日本首相仍然支持他的行动,更加有恃无恐,于7月1日悍然发动复辟。

是日清晨,张勋与康有为迫使前陆军总长王士珍、步军统领江朝宗、警察总监吴炳湘等人换上清朝大臣的朝服,由辫子军保驾,驱车来到紫禁城,将12岁的退位小皇帝溥仪扶上太和殿御坐,随后,张勋率文武大臣山呼万岁,行三跪九叩之礼。列队立于殿外的辫子兵也跟着齐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在沉寂了很久的紫禁城内再次回荡。

朝贺已毕,康有为捧出早已拟好的草诏,颁布上谕,改民国六年为宣统九年,易五色国旗为黄龙旗,恢复清廷旧制,即日通电全国。张勋自封为首席内阁议政大臣,兼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独揽朝中大权。复辟功臣康有为等人也都加官晋爵。

张勋在宣布复辟的当日,已经命令辫子军占领了北京车站、邮电局等要地,封锁交通,控制对外联络。同时派出代表,向黎元洪说明复辟之必要性,请其奉还大政。

黎元洪原想借张勋之力保住大总统宝座,哪知竟闹出如此结果,他得到张勋宣布复辟的消息后,急忙逃到日本公使馆躲避,总统大印已派人秘密送往南京,交给副总统冯国璋,以谋匡复。

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各衙门、府第、商店、酒店旅馆、各家各户,一日之间挂出了各式各样的龙旗,有的是破旧不堪的藏品,有的是在黄布上画一条蓝龙的新旗,有的是用黄纸印刷的应急之物,有长方形的,有三角形的,形状不一,大小各异。北京城成了旗帜的海洋。

腑后有没有辫子,身上穿不穿清朝的长袍马褂,是国民拥不拥护复辟、爱不爱国的表现,于是戏装馆、旧货摊、服装厂、卖装饰品的商店,生意空前兴隆,长袍马褂供不应求,连戏装也一时告缺,一些作坊制作假辫子的人发用光,以马尾代之,仍然紧俏。北京街头,穿着清朝的长袍马褂、脑后拖着真假发辫招摇过市的人随处可见。

但是,随着复辟闹剧的上演,一场风起云涌的反复辟运动,也在全国掀起。

几个外国人连架带拖把张勋塞进汽车,张勋在盛怒之下咬了旁边的荷兰人一口

张勋原以为复辟帝制得到13省督军的拥护,又有日本政府的支持,只要把退位的宣统皇帝抬将出来,就可以号令全国。哪知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复辟的消息刚刚传出,立即遭到全国各界的强烈反对,各地群众纷纷集会声讨,对张勋口诛笔伐。北京的十几家报纸以停刊表示抗议,一些有血性的文人甚至执笔撰文,痛斥张勋。街谈巷议,纷纷反对复辟。有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拒挂龙旗。上海、天津、武汉等处的报纸也纷纷刊登讨伐张勋的文章。

在上海,除了由张勋、康有为主办的《国是报》外,其余各报纷纷刊登各方面声讨复辟的通电。后来,《国是报》的印刷工人举行罢工,抵制宣传复辟,报馆虽出高价,仍遭拒绝,结果只好停刊。伪学部尚书沈曾植在上海的住所被义愤之士投掷炸弹,上海商界也反对张勋复辟,全体悬挂中华民国国旗三日,以表示拥护共和、尊重民国之决心。

在广东,官民无不痛心疾首,表示反对复辟。由于张勋复辟,中断共和,电报传来,百姓无不悲愤,民间自动发起国民哭灵大会,抗议张勋解散国会,破坏共和的滔天罪行。随后又改为国民护国后援兵,继续声援反复辟的正义斗争。

当复辟消息传到上海后,孙中山愤慨异常,表示誓不与共天日,并发表《讨逆宣言》。7月10日,他南下广州,准备在南方建立与北洋军阀斗争的根据地。他沿途发表演说,指出当时斗争的实质,是主张新潮流与主张倒退的旧潮流的斗争,表示坚决要把反对帝制复辟、反对军阀统治、维护民主共和的斗争进行到底!

全国各地的声讨,对辫帅张勋来说还不是直接的威胁,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多次派代表参加徐州会议,共谋推倒黎元洪、复辟帝制的段祺瑞,竟摇身一变,组织讨逆军,自任讨逆军总司令,于7月2日在距天津十多里的马厂誓师,并通电全国,讨伐张勋。讨逆军参赞粱启超亲笔起草了长达数千言的《讨逆通电》。

更可恨的是,原先赞成复辟的13省督军竟无一人通电支持张勋。这些人原先就想利用张勋推倒黎元洪,拥戴冯国璋当总统,并非真心支持他搞复辟。而张勋将退位的小皇帝溥仪扶上皇位后,竟自封议政大臣,独揽大权,更令他们大为不满,故均采取观望态度。后来,这些人随着形势的变化,又表示反对复辟,有的甚至也跟着出兵讨逆。

段祺瑞于很短的时间,纠集了数万人马,兵分东西两路,进攻北京。同时切断铁路交通,以防徐州的辫子军北上。

随张勋进京的只有3000余人,而驻扎于天坛的统领李辅廷已事先被段祺瑞派人收买,刚一开战,6个营1500余人便缴械投降。张勋可以调遣的兵力只剩下4个营,加上亲兵仅1500余人。

康有为等复辟巨子及一些热衷于复辟的失职文武、书生政客,见大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辫帅。一人与二太太邵夫人坚守在南河沿自家公馆。剩下的人由统领苏锡麟指挥,南至前门箭楼,北至天安门,东到三座门、中央公园,西到东交民巷北口,包括南池子、东华门一带地区设防,主要任务是保护张勋的驻地南河沿公馆。

在济南活动的中西正树、二藤铁三郎等日本浪人,听说张勋已发动复辟,便赶到北京,想为张勋鼓劲打气。但是当他们赶到北京,找到佃信夫作为引荐人,带他们去南河沿公馆去见张勋时,段祺瑞的人马已经进逼北京。

此时,声称到北京收拾时局的辫帅,因发动复辟闹得众叛亲离,焦头烂额,正不知如何收拾他一手造成的时局,哪还有心思听这帮浪人的聒噪,况且他已发现佃信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故对这帮日本人态度冷淡。

后来,张勋被一帮浪人七嘴八舌弄得心烦难耐,忍不住大声质问佃信夫:你一再对我说,寺内首相支持我复辟,但是,本帅现在要问你一句话,贵国公使馆现在为什么要保护黎元洪?

佃信夫辩解说:敝国公使馆不过是遵循国际惯例,有义务对要求政治避难的人进行保护,如是而已。

佃信夫不辩解还罢,这一辩解,更让张勋恼火,他拍案怒斥道:一派谎言!日本公使馆保护黎元洪,就意味着反对我张勋复辟,这一点,即使是妇孺都看得出来!

佃信夫和中西正树等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晤谈不欢而散。

7月12日拂晓,讨逆军兵分三路,向张勋辫子军防线发起进攻,北京城内枪炮声震天,硝烟四起。战斗的间隙,北京警察总监吴炳湘到火线劝说辫子军统领苏锡麟投降。苏锡麟见大势已去,表示如果能保证张勋的安全,他愿意停火。吴炳湘闻言,立即赶往荷兰公使馆交涉,请求让张勋入内避难。

近午时分,一辆插着荷兰国旗的汽车通过辫子军防线,直趋南河沿张勋公馆。此时,张勋的姨太太王克琴、傅筱翠等已经带着子女提前避居荷兰公使馆,公馆内只剩下张勋和他的二太太邵夫人及一些担任护卫的亲兵。

吴炳湘等人见了张勋,便劝他赶快上车,前往荷兰公使馆,但张勋无论如何不愿动身,发誓说:死也要死在公馆里。

吴炳湘见时间紧迫,便与几个外国人把张勋连架带拖,塞进了汽车。张勋一面挣扎,一面乱骂,盛怒之下,竟咬了架他的荷兰人一口。

张勋和他的二太太被荷兰公使馆的汽车接走后不久,苏锡麟便命令部下缴了械。1500余名辫子兵集合起来,被收容在警察总监署内。后来,这批人剪了辫子,换上陆军制服,一部分被发给路费遣返原籍,一部分被送回徐州。

张勋的复辟闹剧仅上演了12天,便以彻底失败收场。

这次复辟虽然失败,但黑龙会干将佃信夫并未就此死心。他得知张勋在荷兰公使馆避难后,便想救张勋出逃,以图后举。

荷兰公使馆警戒甚严,佃信夫无法进入,便每天在公使馆周围转悠,见有公使馆卫兵外出,便上前搭讪,终于和一个荷兰卫兵混熟。他先是向这个卫兵赠送春宫画,以讨其好,接着又以重金行贿,要求卫兵设法让他进入公使馆与张勋见上一面。荷兰卫兵得了他的好处,不好推辞,便答应愿意帮忙。

这天夜里,佃信夫在荷兰卫兵的帮助下,偷偷溜进公使馆与张勋见面。张勋因复辟失败,众叛亲离,又被段祺瑞当作祸首通缉,已恼恨成疾,见佃信夫不顾个人安危,混进公使馆来见他,很是感动,急忙带病更衣,与佃信夫晤谈。

佃信夫见张勋态度友善,与在南河沿公馆会见他时截然不同,便趁机进言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望大帅胸襟放开阔一些。贵国有句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帅如果愿意的话,在下将设法与敝国政府联系,让大帅到敝国避难,以图东山再起。

张勋昕了,长叹一声,说:本人已年过六旬,去日无多,而这次为发动复辟,已大失人心,成为众矢之的,恐无东山再起的希望。再说,贵国政府言而无信,变化无常,实在不可依靠。恕我直言,本人已对贵国完全失去信心。

佃信夫苦口劝说,张勋仍不愿出逃,他说:先生也许是一番好意,但不论你怎么说,日本我是不去的,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

佃信夫见张勋态度坚决,只得安慰他一番,离开了公使馆。

张勋后获特赦,到天津隐居,于1923年9月12日死去。

佃信夫想以帮助张勋复辟在中国干出一番大业的计划,虽然因闹剧落幕而落空,但他并不就此罢休。1925年冬季,他又跑到天津,找到一贯亲日的清朝遗老、热心于复辟帝制的罗振玉,要罗引荐他去见溥仪,筹划复辟之策。

溥仪退位后,先住在日本驻北京公使馆,后来欲从天津去日本,又转到天津的张园居住,以待时机。罗振玉是赞成出洋一派,自然成了溥仪的宠臣。罗振玉对考古学颇有研究,于溥仪退位之前任南书房行走,辛亥革命爆发后,避居日本,考古著书。善耆和升允到日本活动,寻求日本政府支持复辟,他也积极参与。1919年回国后,他先居天津,结交了一些日本人,后在大连开设古玩铺,一边贩卖古玩字画,一边和国内支持复辟者广泛联络。因此,佃信夫觉得他是个得力的牵线人。

罗振玉在溥仪面前大肆鼓吹,说佃信夫是黑龙会的重要人物,日本军政界许多权要都支持中国复辟帝制,现在他们派佃信夫为代表,要亲自与皇上共商复辟大计,这个机会决不可失,皇上应立即召见这位重要人物。

对于佃信夫其人,溥仪早已听说,知道他在辛亥革命爆发后十分活跃,常常出入京城各王府,与皇族成员颇有交情,又听罗振玉说,他是代表日本军政界权要来与自己筹划复辟大计的,当下答应接见佃信夫。溥仪考虑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总领事是日本政府的正式代表,又是他的保护人,理应让他前来共商大计,便让人通知了总领事有田八郎,请他届时出席。

罗振玉立即赶到佃信夫所在的旅馆,告诉他,皇上同意召见。佃信夫想不到罗振玉这么快就带来了好消息,很是兴奋,回想起当年在徐州迎宾馆等待辫帅接见的情景,觉得这位皇上真是礼贤下士,这么容易就能与溥仪一晤,说不定是个好兆头。

不料,佃信夫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往张园,去见溥仪时,竟见有田八郎也在座。他一气之下,当即退出会客室。在座的清朝遗臣陈宝琛、郑孝胥等人十分惊愕,罗振玉也觉得很没面子。

郑孝胥和罗振玉急忙追出去,责问佃信夫何以敢在圣前如此非礼,他答道:你们把有田请来,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既然如此,改日再谈。

佃信夫再也未去见溥仪,因为他去天津鼓动溥仪复辟,只是要为自己建功立业,既然溥仪的身后有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总领事支持,今后即使复辟成功,功劳也不会记在他的头上。

作为一个浪人,即使再有影响,也只能代表日本民间势力,与代表日本政府的总领事相比,他显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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