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上级指示精神,1948年秋,中国人民解放军粤桂边纵队主力(后称桂滇边部队,代号越北部队,简称两广部队)和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1纵队(以下简称自救军)在越南河阳(今河江)会师整训。当时我在游击队编印的《战斗报》社做油印工作,参加了整训。

两广部队从1948年5月开始,分几批从广西靖镇地区撤到越南,沿越南境内走向河阳,6月中下旬先头部队陆续到达河阳。前后几批共约1000人。自救军于7月上旬从云南田蓬出发,先到越南的戈榜,又到广西镇边县(今那坡县)的面良找桂滇边部队,在镇边辗转途中,遇到丁老五等人带领的武工队,才知桂滇边部队已撤至越南。到了越南保乐,与当地政府联系,才知桂滇边部队已转移到河阳。由于1000多人的粮食给养一时不易筹集等原因,自救军从保乐分两路出发,分别于7月底至8月初先后到达河阳,共1080多人。8月5日,两支部队会师,开始了整训。

两支部队在向河阳行军途中,都遇到了不少困难。当时越南正在进行抗法战争,法国的飞机经常袭击。有一次,两广部队医疗站住在越南保乐一个傣族村子,突然遭到法国的飞机袭击,子弹像雨点般扫射在医疗站所住的竹楼上,医务人员不顾个人安危,一个个拉着、背着、扶着伤病员从竹楼上转移到一个拐弯处躲避。伤病员刚躲好,飞机就丢下一颗炸弹。幸好没有爆炸,才未造成伤亡。自救军一部分进入越南苗王区时,最初苗王不准我军通过。后来司令员朱家璧仅带两个警卫员冒险前去谈判,取得了他们的信任,部队才能通过。越共河阳省委主要领导听说自救军能够通过苗王区便大吃一惊地问:苗王区是一个独立王国,我们越共领导的军队都过不去,你们云南游击队是怎么通过的?朱家璧详细地介绍了自救军过苗王区的情况,引起越共的极大重视,并要求我军协助越南人民军做苗王的工作。我军表示愿意效劳。

中国部队在越南河阳整训期间,胡志明主席和越南共产党给予了很大帮助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从很远的地方运来大米,还派出慰问团来部队慰问演出,给每个人发一些越盾作零花钱。部队吃、用、医等等所需物资,基本上都是越南供给,就连报社印刷《战斗报》和出版《反对自由主义》等书籍所用的纸张,都是用的胡志明纸。这种纸每包的包装壳上都印有胡志明的头像,所以人们很自然地称它为胡志明纸。越南老百姓对中国部队也很友好。他们听说是毛泽东的部队,就竖着大姆指说:毛泽东摩南!(译音,意即毛泽东万岁)。有的连队住在群众家中,要借什么东西主人家从来不拒绝。虽然在异国他乡,生活上也没有太大的困难。但是由于水土不服,中国部队在河阳整训期间,也有重大非战斗减员。

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流行语。这些流行语,形象地反映了当时的生产生活情况或战斗工作情况。有的流行语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记载在一些辞典上,有的流行语则深深地镌刻在人们的脑海里,永不消失。部队在越南河阳会师整训期间,就流行过革命虫、疥疮、闷头摆这几句流行语。从这几句流行语的来历,也可以看出当时战斗生活的情景。

革命虫。这名词听起来还挺文明挺新鲜的,实际它是虱子的代名词。虱子是一种昆虫,短毛,头小,没有翅膀,腹部大,椭圆形,常常寄生在人、猪、牛、狗身上,吸食血液,传播一些疾病。虱子生性狡猾,繁殖力极强,常常隐藏在内衣内裤线缝内繁殖。因为部队干部战士生活很苦,没有足够的衣服换洗,有的人只有一套衣服,碰到天晴时,男男女女都到分别放有警戒线的河里洗澡。边洗衣服边洗澡,即先把衣服洗好,放在岸边晒起,然后洗澡。等衣服晒得差不多干了,才从河里爬上岸把衣服穿上。有时进行军事训练,日晒雨淋,又没有雨具,衣服时而干时而湿,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自然给虱子的生长创造了条件。几乎每个游击战士身上都长有虱子,一脱开衣服,在线缝处和补丁处,就会看见一串串密密麻麻的虱子和虱蛋。有的虱子还公然敢爬到外衣外裤甚至子弹带上、头发上游行示威。所以,战士们对虱子恨之入骨,一旦捉到,必定把它消灭,说它也是革命对象,人们就把它称为革命虫。当时我身上也长了许多革命虫,甚至头上也爬了许多革命虫。为了消灭这些革命虫,我只好请人把头发剃光,使革命虫无法窝藏在上面。

疥疮。这是一种传染性皮肤病。病原体是疥虫。疥虫体很小,椭圆扁平,身上无毛,有四对脚,脚上有吸盘。它寄生在人的皮肤下,引起疥疮。疥疮多发生在人的手腕、手指丫巴、臀部、腹部及屁股周围。其症状是起一些红色带脓的疱疹,局部起丘疹而不变颜色。在河阳整训的中国部队,不少人都得了疥疮。这种疥疮传染很快,疮水淌到哪里,就感染到哪里。有时与人握手,若对方手丫巴有疥疮也会被传染上。我就是与一位有疥疮的同志握手时被感染上的。生了疥疮的地方,痛瘁难耐,人坐立不安。开始时,没有什么特效药,只得听之任之,任其蔓延。后来,从越南老百姓中了解到一个土办法,就是生喝蛇血可以治好。我们《战斗报》社有几个人生了疥疮。有一天抓到一条有扁担粗的蛇,把它吊到树上,割掉尾巴,让它的血一滴一滴地流淌,人就含住它的尾巴吸。开始时谁也不愿意先吸,因为我当时还不满12岁,年纪最小,同志们就怂恿我:郭仔(广东话,小郭之意),你敢吸吗?我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就大着胆子含着蛇的尾巴吸了。有同志问:是什么味道?我说:有点咸腥味。其他同志也就一个个地跟着吸。一个星期后,大家的疥疮都结了巴,好了。这一经验很快地在部队推广,疥疮的蔓延才得到遏止。

闷头摆。这是群众称恶性疟疾的代名词。疟疾是一种传染病,是石器时代以来人类所得的各种疾病中死亡人数最多的一种病,是人类的最大杀手。病原体是疟原虫,传染媒介是蚊子,周期性发作。由于疟原虫不同,有的每日发作,有的隔日发作,有的隔两日发作,也有的不定期发作。症状是发冷发热,热时大量出汗、头痛、口渴、全身无力,冷时全身发抖、盖多少被子都无济于事。由于卫生条件很差及水土不服等原因,部队在河阳期间,患闷头摆的人很多。当时曾流传着这样的民谣:要到河阳坝,先把老婆嫁。要往小朝(越南)走,棺材买到手。两支部队先后有两千多人在河阳整训,得闷头摆的就有近两千人。部队全力以赴组织抢救,医务人员全体总动员,越南卫生部副部长和越南医生也参加抢救一段时间,但病亡的仍然很多。当时治疗疟疾的主要药品有奎宁,再就是靠医务人员到山上找草药,煮成大锅药汤给部队喝了防治,治不好的就死了。自救军水土不服的情况特别严重,到河阳时有1080多人,得闷头摆而死的达300多人,占总数的三分之一。几乎每天都死人。有一位同志名叫郑功,解放初期曾任青年团文山地工委副书记,连续几天不知吃喝,昏迷不醒,有的人以为他已经死了,便要抬去埋。幸好何轲(解放初期曾任中共文山地委办公室副主任)摸了一下他的鼻子,感到还有一点气,便说这个人还活着,才未埋。后经精心照料,又活过来了。两广来的同志生病的也不少,但死亡的极少。我当时也患过恶性疟疾,几天昏迷不醒,与广西来的林青等同志同住一个医疗站。后经医务人员精心照料近10天才好了。但以后每年都要复发一两次,直到1956年才断根。

在河阳期间,部队开展了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军事训练内容主要有进行射击、投弹、拼刺刀、地形地物利用、班排进攻和防御等,由两广部队干部战士演习示范,桂滇边部队参谋长黄景文亲自指挥射击训练。政治教育由自救军政委张子斋编写教材,较系统地传授形势、任务、建军宗旨、建军原则、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民族政策和统一战线政策等。方法采取上课、讨论、忆苦等。在忆苦教育中,自救军八大队教导员姜必得写有一首诗:乡长嘴流油,保长啃骨头,甲长撵山狗,百姓泪又流。揭露旧社会的黑暗,印发给大家看,收到了很好效果。通过军政训练,提高了阶级觉悟和军事技术水平,增强了组织性、纪律性,从而加强了部队的战斗力。

此外,还给文化水平低的同志上文化课。上文化课时,人数多的单位集体上,人数少的单位进行个别辅导。我们单位我和丁月勤两人只有初小文化水平,就由编辑梁蕙进行个别辅导。她每天要求我写一篇日记,然后指出我写得好的地方或不好的地方,使我的写作水平提高较快。后来,我之所以能从一个小学生成长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得感谢她。

在部队进行整训期间,桂滇边工委召开了扩大会议,总结在靖镇区的经验教训,并进行整顿组织。

10月上旬,中共香港分局电示:桂滇边部队与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1纵队合编,由庄田、郑敦负责组成中共桂滇边工委前线委员会(前委),组成以庄田为书记,郑敦、朱家璧、黄景文、杨德华为委员的前委(后增補张子斋、祁山为委员)。朱家璧任司令员,郑敦任政治部主任。前委组成后,即率主力部队回国作战,开辟滇东中心区斗争,同时开辟滇东南工作。

在中越两党都为夺取政权而战斗的岁月里,以胡志明为首的越南劳动党给予了我们兄弟般的支持和关怀,我们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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