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山路上一支吹吹打打的送葬队伍刚过山坳到达一个叫铁瓦亭的地方就被一彪人马挡住了去路一场恶战迫在眼前。

送葬的一方系蓝豹岭的人为首的是族长蓝芝茹。拦阻的一方来自绿鹰寨寨主名叫陆岳松。

蓝豹岭和绿鹰寨的积怨源自两百年前的一桩风流公案。

据说那时当地一位不知姓名的盐汉和蓝豹岭的一个年轻媳妇在铁瓦亭苟合后盐汉无辜丢了性命而年轻媳妇回家后却怀了身孕第二年便生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十八年后这对双胞胎兄弟一个考取了文状元一个考取了武状元。蓝豹岭人大喜过望请来阴阳先生四处转却看不到其祖坟山上的风水庇佑在哪儿。这个媳妇见实在隐瞒不住便说出了十八年前的隐情。蓝豹岭的人一听顿时恼羞成怒就要绑这个媳妇去沉潭。这事让当朝皇帝知道了他一道圣旨下来免了这个媳妇的死罪。这媳妇便带着两个状元儿子搬出了蓝豹岭在铁瓦亭附近建了个寨子。因这一带栖息着一群绿岩鹰故叫绿鹰寨。盐汉死得早没人知道他姓什么两个状元儿子便指地为姓姓陆了。

绿鹰寨一直很兴旺几十年后其势头就超过了蓝豹岭据说是因盐汉死后埋了个“美穴”夺了蓝豹岭的地气。蓝豹岭的人哪里肯依便纠合一些流氓地痞去掘盐汉的坟墓结果被绿鹰寨的人逮住了。蓝豹岭的人为息事宁人只好负荆请罪割地赔款以致村寨越发衰败。后来蓝豹岭的人得到一位高人的指点从绿鹰寨的一个破落户手里买下了一块山地在坡上开穴打洞以泄绿鹰寨的地脉之气。谁知挖不到三尺洞就塌了。那高人又说“不怕千锄万镐只怕童子钉断腰。”蓝豹岭的人恍然大悟连忙在洞边埋下一具童尸于是洞穴就不再塌陷。待掘至五十丈深时果见下面有一青石板撬开一看石板底下竟埋着一把青龙剑、两支朱砂笔、五副墨砚、十八把檀香纸扇。蓝豹岭人放了一把火把这些东西全烧了绿鹰寨从此便败落下来寨子里的很多良田美地又回到了蓝豹岭人手中。据说这童子钉只能管六十年所以过了一甲子之后绿鹰寨的气势又超过了蓝豹岭。蓝豹岭人于是故伎重演。绿鹰寨的人吃过一次亏后警惕性特别高他们日夜提防不准蓝豹岭的人来破坏他们的风水。因此两寨水火不容时有械斗之事发生。

今天蓝豹岭的人依旧是来搞破坏的棺材后面那些装模作样的孝男孝女全是从街上请来的叫花子。绿鹰寨的人岂是省油的灯蓝豹岭的一举一动他们了如指掌。于是他们提前埋伏在铁瓦亭附近专等蓝豹岭的人到来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蓝豹岭的人见对方早有防备不禁有些泄气。

族长蓝芝茹硬着头皮走上前施了一礼说“陆寨主绿鹰寨和蓝豹岭是有仇恨但结仇结君子我们两家历来是各吃各的饭各穿各的衣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今天我们蓝豹岭安葬西归的老人你们绿鹰寨却来阻拦是何道理”

陆岳松说“蓝族长我们明人不做暗事。你这棺材里装的若是老父老母你埋你的人我们马上走人。如果装的是童子钉你们怎样抬来的就怎样抬回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蓝芝茹说“我们蓝豹岭老了人埋在我们自己的祖坟山上碍了你们绿鹰寨什么事你们公然在这里阻挠难道没有王法”

陆岳松说“不错这山确实是你们的可山脉相连你们埋个童子钉就坏了我们绿鹰寨的风水。我们能由着你们胡来”

蓝芝茹的儿子蓝孝德在一旁看得不耐烦遂挥了挥手说“别跟他们啰唆咱们走”

蓝豹岭的送葬队伍于是又开始向前蠕动。

陆岳松使了个眼色绿鹰寨的人眨眼间便消失在丛林之中。蓝豹岭的人莫名其妙一个个战战兢兢。刚迈了几步就听“轰”的一声炮响随即山崩地裂一节节枕木、一堆堆石头从山岭上滚落下来蓝豹岭的人顿时死的死伤的伤。那红漆棺木也散了架从中蹦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蓝孝德见事败露马上蹿过去抓住那少年就砍意欲置其于死地。

陆岳松纵身一跃踢倒蓝孝德救下少年然后打了一声呼哨绿鹰寨的人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蓝豹岭用活人作童子钉、破坏绿鹰寨风水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绿鹰寨借机到县府衙门告了蓝豹岭一状。蓝豹岭输了官司后族长蓝芝茹便一病不起。他恨自己无能想不到蓝豹岭竟毁在自己手里。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那天的惨状乱石翻滚血肉横飞……他不知道那些脑袋搬了家的冤魂什么时候会跳出来向他索命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乡邻则天天躺在床上向他要吃要喝。他作为族长不但要养活他们还要养活他们的家人他感到憋便飞也似的跑过去大声叫喊道“先生——”

九姨太也跟了过去她身边蹿前跳后的是那条黄毛狮狗——大虎。

九姨太看了夏明谦一眼淡淡地一笑说“这孩子太淘气了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小少爷很乖巧嘴又甜整日先生长先生短的。”夏明谦笑了笑摸着蓝孝贤的小脑袋“这孩子怕是这届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别的孩子还在读《幼学琼林》他已经能背《诗经》了。”

九姨太一阵惊喜道“贤儿已经学‘诗’啦”

蓝孝贤仰着脸说“娘我都可以背一两首了。”

九姨太十分高兴道“那你快背给娘听听。”

蓝孝贤遂用稚气的童音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九姨太听完瞟了夏明谦一眼赶紧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蓝孝贤靠在九姨太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说“娘先生听说我们家八哥会说话很惊讶想去看看。”

“你在外面瞎咋呼些啥呀”九姨太剜了儿子一眼望着夏明谦“您别听他瞎扯家里是有两只八哥是老爷生前留下的整天傻乎乎的哪里能说什么话”

“不能说的我娘骗人先生我带您去看。”蓝孝贤喊了一句拉着夏明谦的手就往屋子里跑。

“贤儿贤儿……”九姨太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叫着眼看实在跟不上她便拍了拍大虎的脑袋用手一指“大虎快把他们拦住”

说时迟那时快大虎箭一般蹿过去挡在院门口对着夏明谦龇牙咧嘴大声狂吠起来。

夏明谦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

九姨太赶过来将大虎叫住有些愧意地说“先生没吓着您吧”

夏明谦摸了摸脑门上的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畜生也真是的……”

“这条狗也是老爷留下的这些年它一直陪伴着我。放心它不会伤害您的。”九姨太蹲下去把大虎搂在怀里。那狗在女人颤巍巍的胸乳间蠕动了一阵伸出血红的舌头在女人脸上舔了舔。

夏明谦心里痒痒的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条狗。

九姨太站起来脸上绽开了舒心的笑坦然道“既然到了家门口您还是进屋去坐坐吧。”

夏明谦看了看大虎心有余悸地说“太太既然觉得不方便我看就免了吧。”

九姨太说“您是贤儿的先生到了家门而不入会显得我们不懂礼数的”

蓝孝贤拉了夏明谦一把说“先生快进去吧我给您泡最好的茶喝。”

夏明谦抬起脚刚要迈进院子“扑棱”一声两只八哥飞了过来在院子里盘旋了一圈一边一只落在九姨太肩上大声叫喊着“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夏明谦倒抽了一口凉气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个人影。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两只八哥又叫了一声。

夏明谦这才听清这幽灵一般的叫声发自两只八哥之口连忙下意识地看了大虎一眼。那条黄毛狮狗正吐着红红的舌头虎视眈眈地挡在他和九姨太中间。夏明谦不由得毛骨悚然倒退几步转身逃也似的跑回了临江书院。

黄昏满天燃烧的火烧云映红了小院子。女佣王妈关好了游荡一整天的鸡鸭长工苦崽也扛着犁耙从地里回来了却不见蓝孝贤的影子。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九姨太的心头她发疯似的跑到临江书院这才记起儿子蓝孝贤今天没在书院念书而是跟着他大哥蓝孝德去邻近乡村收租子去了。

夏明谦老远看见了九姨太心里不由一喜赶紧迎上去说“哦是太太啊小少爷呢他今天怎么没来书院”

九姨太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噢……他……他跟他大哥到邻村收租子去了。”

“他才多大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收什么租子”

九姨太苦笑了一下说“他哥说先让他熟悉一下各处的环境等他长大后好将产业交给他。”

夏明谦笑着说“蓝孝德蛮公正的嘛”

“您别说风凉话了天快黑了可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真有点儿后悔不该让贤儿跟着去。您不了解蓝孝德这个人别看他表面上装得像个大善人可骨子里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能那么轻易将一半家产交给他弟弟还不知道他是怎么算计着害我们呢”

夏明谦安慰九姨太说“你就放心吧小少爷保证没事的。要不你先到书院里坐坐小少爷也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九姨太六神无主正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段难熬的时光便跟着夏明谦进了书院。

书院里打扫得很干净连一片树叶也没有课桌讲台以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这家伙看起来是个花花公子其实蛮会生活的哪个女人嫁了他一定不会吃亏”九姨太这样想着不免多看了夏明谦一眼。恰巧这时夏明谦也在偷偷看她两双眼睛一碰就像天空中两朵带电的云立即产生了强烈的火花。九姨太心底一颤浑身像爬满了蚂蚁麻酥酥的。她低着头快速地走了几步。

“太太请喝茶。”夏明谦倒了一杯茶水笑盈盈地靠了过去。

九姨太满面羞赧摇了摇头说“您是先生怎么好意思要您倒茶”

“来者都是客何况是您这样一位有身份的漂亮女眷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么也不能失了读书人的礼数啊”

“您就别损我了谁不知道我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九姨太接了茶玉笋似的指尖轻轻地从夏明谦手边滑过。夏明谦趁势将它握住。九姨太一阵慌乱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碎了茶水溅湿了她的青旗袍。

夏明谦忙说“怎么啦”

九姨太说“没什么这开水太烫”

夏明谦找了条干毛巾蹲在九姨太脚下说“来我帮你擦一擦。”

“不不”九姨太倒退了几步满脸羞涩地从书院里逃了出去。

夏明谦紧追了几步。突然大虎从斜刺里直插过来挡在他面前吠叫不止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九姨太回过头来望着夏明谦的狼狈相“扑哧”一笑招呼了一声“大虎”扬长而去。

夏明谦木桩一般立在那里那一刻他暗下决心不搞到这个娘们誓不为人

九姨太急急忙忙赶回家老远就见西院聚了一大帮人心里不由一紧莫非贤儿出事了

大伙见九姨太来了连忙让开一条道。一幅惨兮兮的画面立即呈现在九姨太眼前一个小男孩躺在血泊之中额头上沁着豆大的汗珠一截断臂裹在满是血污的衣衫里……

九姨太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太太太太——”王妈和苦崽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九姨太救醒。

九姨太大脑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原来儿子蓝孝贤在收租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踩着了一条毒蛇那蛇呼地跳起来咬伤了他的手指头蓝孝德为了保全弟弟的性命不得不拔刀砍掉了蓝孝贤的一只胳膊。

“天哪怎么会这样”九姨太惊叫一声望了一眼气若游丝的儿子又昏厥了过去。

夏明谦听说九姨太家出事了连夜从城里请来了最好的郎中。经过一番紧张的忙碌蓝孝贤的命总算保住了。

九姨太满含热泪拉着郎中的手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儿子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郎中叹了口气说“你儿子的命是保住了不过那条胳膊……你还是找人埋了吧……”

九姨太问郎中“难道一个人让蛇咬了就真的要被砍掉胳膊才能保全性命”

郎中说“哪有这种说法不过蓝族长不是内行情急所致请太太不要怪他。”

九姨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蓝孝德打发人来到西院探望蓝孝贤的病情问要不要去城里看医生。

九姨太没好气地说“你回去告诉蓝孝德我儿子死不了我们就等着分那一半家产呢”

几个月后蓝孝贤的伤好了。小孩毕竟是小孩丢了条胳膊他竟像丢了件没用的玩具一样照样兴高采烈地玩耍。只是苦了九姨太她再也没从那阴影中走出来。

那段日子夏明谦天天都要去西院走一走有时和郎中一起去有时自己一个人去。他是一个采花高手懂得在这种时刻该怎样做。他有意疏远自己心仪的女人转而去呵护她受伤的儿子给他喂饭喂药替他端屎端尿替他补习功课给他讲“自古英雄多磨难”的故事。就这样这位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一点一点地撬开了九姨太死死封闭的心门。

清明节这天屋外阳光明媚。因为孩子们大都跟着大人扫墓去了书院便放了一天假。夏明谦闲得无聊于是来到洣水河边踏青。

河边几只大白鹅正在相互追逐嬉戏河岸上、水里头到处飘散着白花花的鹅毛。突然一只大公鹅春情勃发猛地跨上母鹅的背用力啄住母鹅圆润雪白的长颈做起了传宗接代之事。那母鹅故作矫情“嘎——嘎——”地叫着仿佛在向整个世界炫耀着自己的满足和幸福感。一群山雀叽叽喳喳地唱着闹着见有人来了又“哄”的一声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

夏明谦逛了一阵身体不觉有些发热心底像缓缓上涨的洣水河一样荡漾起来。

“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蓝孝贤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下子蹿到夏明谦身边。

夏明谦吓了一跳摸了摸蓝孝贤的头说“怎么就你一个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蓝孝贤快活地说“我和我娘一起去为我爹扫墓。”

这时九姨太走过来说“哦是夏先生呀”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

夏明谦抬眼一看不由两眼发痴心想这女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狐狸精”虽然她只是一身素装却光彩照人腰是腰腿是腿尤其是胸前两只颤巍巍的乳房就像刚出锅的水豆腐一漾一漾的惹得夏明谦心痒难禁。

蓝孝贤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打了个水漂然后得意地说“先生您点的那篇文章我已经背熟了。”

“哦那你背背看”夏明谦嘴里在和蓝孝贤搭话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九姨太的身子。

蓝孝贤润了润嗓子大声背起来“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

夏明谦听完后点了点头说“说说看孟子的这番话应该怎么理解”

蓝孝贤说“孟子说一个人要成就一番事业必先要经过一番磨难这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因此穷困、挫折和灾难是人生的一大财富它能坚定人的意志激励人有所作为。”

“说得好”夏明谦连连鼓掌大声赞叹“就像你一样眼下虽然为蛇所伤失去了一条胳膊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一定大有作为。”说着他不免多看了九姨太几眼。

九姨太早被夏明谦的话感动了眼圈红红的。夏明谦瞅准机会悄悄靠上去掏出汗巾想递上。谁知大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插到夏明谦和九姨太之间虎视眈眈地望着夏明谦。

“大虎你想干什么”九姨太喝住大虎吩咐蓝孝贤“贤儿你把大虎带到那边去玩。”

“嗯”蓝孝贤点了点头打了个响哨“大虎我们走”

大虎跟在蓝孝贤身后跑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狠狠地瞪了夏明谦一眼仿佛在说“你别想打什么主意我不会放过你的”接着回头跟蓝孝贤一起跑得没了影儿。

夏明谦暗暗吃惊腿肚子又颤抖起来。

“你一个大男人竟被一条狗吓住了”九姨太一见抿嘴笑了。

夏明谦心有余悸地说“你家的这条大黄狗也真是的凶巴巴的无处不在。”

九姨太莞尔一笑说“你别看它样子凶可它只伤坏人不伤好人更不会吓唬小孩。”

“我是坏人吗”

“我哪知道”九姨太摇了摇头“不过我看你贼眉鼠眼的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你”夏明谦佯装发怒举起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九姨太得寸进尺故意仰起那张桃花似的粉脸挑战似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的夏明谦已经被撩拨得火烧火燎他连忙扑过去想把九姨太揽在怀里。谁知九姨太却像猫一样机灵一闪身便急急地向前走了。

夏明谦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九姨太停下脚步瞟了夏明谦一眼说“夏先生你应该有个家室的。”

夏明谦说“太太所言极是家父家母也多次这样劝说过我可城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俗我……”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乡下女子如何”

“好啊”夏明谦一阵惊喜然后又故意摇了摇头“只怕是很难有适合我的……”

“那你究竟要找什么样的”

“我只要太太这样的。”

九姨太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立在河边一动不动。

夏明谦见时机成熟像猛虎一样扑过去抓住他的猎物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太太求你救救我吧几年前我搭了商船从这里经过就是在这里看到你的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你了。为了你我放弃了城里人的生活跑到这山旮旯里来教书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顾你就答应我吧我会带着你和贤儿离开这个穷山沟到大城市里去找最好的学校给贤儿念书找最好的医生给贤儿看病……”

九姨太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击倒了浑身软酥酥的她的身体像一团刚发起来的面任由夏明谦揉来揉去。

“抓住啦抓住啦”远处传来蓝孝贤的欢叫声。很快大虎嘴里叼着一只兔子疾冲过来。

夏明谦慌忙放开怀里的女人。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这些日子九姨太没有一天不在想念夏明谦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睁开眼或是闭上眼她都能看见夏明谦的身影闻到夏明谦身上的气息。

这日九姨太正在屋子里想心事天空忽然下起雨来。雨下得很大扯天扯地的似乎没个尽头。

九姨太正要吩咐王妈去给蓝孝贤送伞却听苦崽进来禀报道“太太小少爷回来了”

九姨太探头一看只见夏明谦撑着雨伞护着蓝孝贤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那伞全部倾在蓝孝贤这边夏明谦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见此情此景九姨太的鼻子不由一酸两眼立即被一片雨雾蒙住。

夏明谦收了伞站到走廊上地上立即湿了一大片。

“快找身干衣服给夏先生换上。”九姨太大声吩咐王妈。

“哎”王妈答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却站在那里发愣。

九姨太知道王妈的难处家里就儿子和苦崽两个男人儿子的衣服太小夏明谦肯定穿不下总不能让一个先生来穿长工的衣服吧。

“你把老爷的那些衣服找出来让夏先生凑合着穿一下吧。”

王妈点了点头把夏明谦带走了。

不一会儿夏明谦便换好衣服独自来到了九姨太的屋子。九姨太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眼神怪异大虎则友好地凑上前去舔了舔夏明谦的裤管。

夏明谦笑着说“这畜生一定是把我当作蓝老爷的替身了。”

九姨太摇了摇头突然跪地不住地磕头道“好人求求你放过我们母子俩吧我欠你的下辈子变猪变狗也会还的好哥哥放了我吧蓝孝德那魔头的刀正悬在我们头顶呢我自个儿死了不要紧可我的贤儿还这么小……”

夏明谦怔住了他望着声泪俱下的女人一时不知所措。情急之中他也跪了下去双手捧着女人的脸用嘴唇拼命地吮吸着她那永远也流不完的泪水。

九姨太并不挣扎只是缩作一团肩膀不住地耸动着。

“别害怕我带你们走离开蓝豹岭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住下来今生今世再也不分离。”夏明谦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女人的衣扣。

“你……你……不会骗我吧……”九姨太身子发软闭着双眼任由夏明谦摆布。

……

夏日夜幕刚刚降临夏明谦就溜进了西院。大虎见是夏明谦摇着尾巴迎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呜呜”叫着。

王妈看了夏明谦一眼笑着说“太太在房里。”

夏明谦走进里屋九姨太急切地迎上去两人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屋里的八哥叫了一声。

九姨太依偎在夏明谦怀里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两只鸟儿也真是的别的话都不会说就只知道这一句。天天这么叫叫得我心惊胆战。前些天我把它们带到河边去放可我人还没回来它们倒先回来啦”

夏明谦摇了摇头说“你别赶它们走留着它们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一把很好的保护伞。”

“大虎呢它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啦”

“我早就说过它不会欺负好人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九姨太的话大虎忽然蹿进来伏在九姨太身边“呜呜”了一阵然后又走到夏明谦身边舔了舔他的手指尖。

九姨太摸了摸狗的脑袋说“大虎你到院外守着不许外人进来。”

“汪——”大虎应了一声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两个男女随即干柴烈火般地搂在一起急急地滚到床上。

大战过后九姨太静静地躺着从欢愉的巅峰跌落下来她满脸忧郁地问夏明谦“你什么时候带我们走”

“这会儿还不行我还没有安排好。”夏明谦支支吾吾地说“我必须先弄一笔钱……我总不能让你们母子俩跟着我挨饿吧”

“老头子生前给了我一些首饰加上这些年的积蓄我们仨吃上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

“一两年后怎么办我还要给贤儿读书治伤啊”

九姨太沉吟不语过了一阵她长叹一声说“可我们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整天提心吊胆的万一让人抓住了把柄我们就全完了。”

夏明谦故意试探着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干脆断了吧”

九姨太勃然大怒一巴掌甩在夏明谦脸上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家过得好好的你偏要来撩拨人家这会儿却把我搁在半道上你还让不让我活”说完便呜呜地哭泣起来。

夏明谦连忙赔不是说“我是和你说着玩的我怎么舍得丢下你这样吧以后你就到书院里来吧。你是贤儿的母亲每天去接送儿子是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你不教书”九姨太瞪了夏明谦一眼。

“我可以安排学生自己读一个时辰的书这样我就可以抽出时间来陪你。”

九姨太点了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说完她又猫一样地钻到夏明谦怀里。

夕阳西下九姨太和蓝孝贤刚从书院回来王妈就走过来说“太太族长刚刚来过。”

九姨太一惊问“哦他来干什么”

王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九姨太有些心虚地说“他没有问过我吗”

“问了我说太太到书院接少爷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二天九姨太把这事告诉了夏明谦。

夏明谦想了想说“莫非我和你的事走漏了风声那么你今后就不能来得太勤了”

九姨太无助地望着夏明谦默默地低下了头。

“要不这样”夏明谦说“你让贤儿把八哥带来以后就让它们给我们传递消息。”

九姨太眼睛一亮随之又摇了摇头说“这鸟肯定不会往你这里飞的。”

“这个容易我们把两只鸟分开你那里一只我这里一只。这两只鸟在一起厮守惯了感情很深分开后只要我们打开笼子它们就会急着去找另一只。”

九姨太点了点头说“这个办法倒是可以试一试。”

夏明谦反手闩了门搂着九姨太在那张粉脸上胡乱啃起来两人很快又滚成了一团。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院子里书声琅琅那些离了先生的学生正在反复朗读着这四句诗一遍又一遍舒缓而又悠扬。书房里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正在大汗淋漓地耕耘他们谁都懂得这爱情之果来之不易因此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分钟当作一年来过。

正当两人要死要活地堕入快乐深渊之时院子里突然有人大声喧哗起来接着传来敲门声。

九姨太吓得魂飞魄散浑身不住地发抖。

夏明谦起身听了一会儿小声说“别怕是书院里的学生娃。”

“出什么事啦”九姨太轻轻地问了一声。

“我也不清楚你躺着别动我出去一下就来。”夏明谦用被子将女人裹了又放下了蚊帐才穿了衣服去开门。

“什么事在这里敲门没见我正在忙吗”夏明谦大声训斥着门外的一个顽童。

“蓝云和蓝星在打架”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的架还打少了吗”

“可是这次却不同蓝星出血啦蓝云捡了一颗大石子砸在蓝星头上蓝星的头就破了血流了一脸。”

“这两个孽障真让人不省心”夏明谦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九姨太赶紧穿好衣服轻轻开门没瞧见什么人影慌忙从书院里逃了出去。等夏明谦处理完事情再到书房时早已人去楼空。

自从那天受了惊吓后九姨太就一连几天没去书院了。不过她也听从了夏明谦的意见让蓝孝贤带了那对八哥在书院里去放。放了几次这两只鸟儿便认熟了道儿可以自由地在西院和书院之间来回飞行。

九姨太实在忍受不住情欲之火的炙烤便给夏明谦写了一封信约他当天晚上去西院相见。

也是合该有事蓝孝德这些年从来没去过书院这天却偏偏来了来了又不是去课堂而是直奔书房。

“大虎看好这个女人”

蓝孝德一听吓了一跳定睛看时才发现屋里挂着一个鸟笼笼里有一只口吐人言的八哥。

他正准备退出来却见又有一只八哥从外面飞进来两只八哥一里一外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蓝孝德的目光落在外面那只八哥的脚上他连忙将那只八哥捉住发现八哥腿上绑着一封信。他将信取下来浏览了一番想了想又把信缚在八哥腿上然后一脸兴奋地离开了书院。

“这个骚情的女人终于熬不住了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今天撞到我手里哼……”蓝孝德一边往回走一边恶狠狠地自言自语。

自从蓝芝茹向族人说起九姨太有了身孕之后蓝孝德就暗暗地恨上了九姨太。他不相信七十多岁的老父亲还能让女人生孩子他想肯定是父亲和九姨太喝了云阳仙观的“送子汤”。

蓝孝德偷偷打探过所谓观音送子全是云阳仙观的道士们玩的偷梁换柱的把戏。那些所谓的“送子汤”其实是一种催情药喝了这种汤的男人或女人不一会儿就会迷迷糊糊、飘飘欲仙。这些人自以为是在跟自己的男人或女人干那事实际上却中了道士们的调包计。本来九姨太生的若是个丫头片子蓝孝德就不追究此事。他打算等老头子死后随便划几亩地打发她算了。谁知九姨太偏偏生出个儿子来这个可不是他想看到的。前些年蓝孝德忙于族里族外的事务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这对母子现在他终于决定对他们下手了。上次蓝孝贤提出要去收租蓝孝德想都没想就把他带去了。结果蓝孝德借机砍掉了蓝孝贤的一条胳膊。

回到家里蓝孝德找到宋管家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宋管家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吃过晚饭九姨太便开始装扮自己。她换上了夏明谦替她买的碎花夹袄在后脑勺绾了一个柚子大小的发髻便坐在镜子前化妆。她在脸上略施了一点儿薄粉又在嘴唇上点了淡淡的口红。她的口型小这淡淡的口红给人以鲜活的感觉。夏明谦最喜欢这种感觉。接着她开始描眉。她的眉毛很淡细得几乎看不见夏明谦常常开玩笑说她是一只没有眉毛的小母鸡。不过她的眼睫毛很长很长也很有魅力只要在眉上着一点儿色再往两鬓拉出一勾小弯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谁知一直等到夜深时分九姨太也没见夏明谦的踪影。

“这是怎么啦他是没收到我的信还是出了什么事”九姨太不由心慌起来。

屋外起风了阵阵寒风把窗纸吹得窸窸窣窣地响牛棚里的牛喷了一个长长的响鼻村子里不知谁家的狗吠了一下接着好几家的狗都叫了起来“汪汪”地连成了一片。

夏明谦终于悄然来到这个有些痛苦的女人身边。

夏明谦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九姨太他已经答应了她要带她母子二人离开这是非之地去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他却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他怎能仅仅为了一个女人就抛弃自己原本富裕的家庭而去过那种清教徒式的生活呢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断臂的小男孩他没有勇气将自己的一生和一个毫不相干的残疾儿捆绑在一起。然而他又离不开这个女人。如果说起先他引诱她、占有她只是与生俱来的风流天性使然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哟那丰姿那媚态那款款絮语那浓浓激情……一切的一切是他以前所接触的女人身上从没体验过的。他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怎么爱也不过分。可理智告诉他他必须离开她。他隐隐约约觉得蓝孝德好像知道什么。他想假若有一点儿蛛丝马迹被蓝孝德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已经准备好了过段日子就向蓝孝德提出辞职等接替他的先生一到他就回到城里去到他父亲的商号里去做事。到那时天各一方他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也就自然断了。不过这话他不能跟这个女人说也不敢跟她说。

“唉——”夏明谦轻轻地叹了一声心底涌出几丝伤感。他步履艰难地挪动着双腿走到九姨太身边蹲了下去双手捧起那张有泪痕的粉脸轻轻地吻了起来。

九姨太突然挥舞着小拳头鼓点般在夏明谦身上擂起来说“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打了一阵她便放开喉咙大声地哭。

夏明谦默不作声任凭女人发泄。

屋外的风不再刮了这世界静得可怕。

九姨太猛地坐起来一把推开又想吻她的男人大声吼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夏明谦惊愕地望着眼前的女人愣了一会儿慢慢地向门口走去。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在心底默默念叨“这样也好既然决定分手又何必牵肠挂肚”

“站住——”

夏明谦刚走到门口九姨太却尖叫一声疯也似的跑过去吊在他的脖子上噙着男人的嘴唇拼命地吮吸起来夏明谦趁势将女人搂在怀里两人拥着靠着回到床上。

九姨太三下五除二迅速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急切地扯拉夏明谦的裤子嘴里大口喘着气说“好哥哥亲哥哥……你别走你就是玩腻了抛弃了我我也不怪你你就是把我骗了卖了把我送进窑子里我也不怪你真的我不怪你就是东窗事发把我沉潭了生剐了活埋了我也不怪你因为是你让我做了一回真正的女人呀我的好哥哥……”

屋外又起风了那盏奄奄一息的豆油灯早已经不起任何打击“噗”的一下熄灭了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夏明谦蹬掉裤子如一个熟练的骑手轻而易举地跨上了他心爱的坐骑。然而正当他策马扬鞭之时屋外却突然喊声震天。

“抓住他抓住他”

“这边这边看你往哪里跑”

夏明谦和九姨太连忙爬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了衣服。

九姨太拉着夏明谦的手轻轻地说“来快躲进去”随即把夏明谦藏进了一个大立柜。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影憧憧脚步声响成一片仔细一听王妈和苦崽都起来了正在和那帮人说着什么。

九姨太急中生智索性点了灯打开窗户探出头大声问“苦崽外面怎么啦这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

苦崽说“回太太话族长那边失盗了。院丁说他们看见贼娃翻墙进了西院。宋管家叫他们来搜一搜。”

“让他们搜仔细一点儿别叫贼娃藏下来偷了我们西院。”

“是太太。”

九姨太装作疲倦的样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关上窗静静地伫立在漆黑一团的屋子里浑身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伙人在院子里折腾了一阵后终于走了。不久便传来了闩门声接着是苦崽的嘟囔声“这帮狗日的”

九姨太嘘了口气擦了一把额上的虚汗拉开柜门将夏明谦放了出来。

“我们的事露馅了”夏明谦战战兢兢地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九姨太问。

夏明谦便将蓝孝德白天去书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并说“蓝孝德一定是看到了八哥带给我的信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里会你。”

“那他为什么不闯进来捉奸”

“不知道也许是顾及自家的脸面吧总之我们今后再也不要来往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

闹腾了一番的山村之夜也归于沉寂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这样过了很久夏明谦站起来走到门边悄悄开了门。

“站住”九姨太冲过去挡在夏明谦面前把他拉回来说“你这时候出去他们肯定张了罗网在等你”

“可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九姨太想了想说“前院后院都走不得怕有埋伏。南墙根有一棵大枣树从枣树爬上墙头往西走二十来步跳出墙就到了大街上。”

夏明谦点了点头转过身又去拉门。

“等等让我再摸摸你……”九姨太猛扑过去在夏明谦脸上身上摸索了好一阵才将他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无声地啜泣起来。

夏明谦溜到南墙果见那儿有棵枣树。他手脚并用可怎么也爬不上去好几次扒着墙沿了又摔了下来把那细皮嫩肉的胳膊划了个稀巴烂。他顾不得疼痛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又双手箍住满是枣刺的树枝往上爬。突然一只虎钳似的大手搭在他肩上吓得他魂飞魄散。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长工苦崽。

苦崽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蹲下身子等待着这位主人的情夫踏上去。

夏明谦感动得几乎要哭了。他踩着苦崽的肩膀很快爬上了墙头。墙外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他顺着墙壁往西走了一阵便闭了双眼狠心地往下一跳。

“砰”的一声枪响大街上突然灯火齐明。

夏明谦被绳子绊了一跤掉进了一个大粪坑。他刚爬起来猛然间蹿出几个彪形大汉将他牢牢摁住。

“逮住了终于逮住了”

“捆紧些别让狗日的蟊贼跑了”

“妈的害得我们在粪坑边守了快一夜”

外面的推搡辱骂声渐渐远去九姨太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几个凶神恶煞的院丁押着蒙住双眼的夏明谦穿过一片荒芜寂静的山地来到一口废弃了多年的山洞里。

他们把夏明谦往黑咕隆咚的洞口一塞又抬来一块大石头封住洞口然后扬长而去。

夏明谦侧着身子倒在一团稀泥里一动不动。直到那杀气腾腾的叫嚷声和炒豆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失了的魂魄才慢慢回到他体内。他猛地站起来扑到石块上使出全身力气想把石块挪开可那石块太沉一点儿也挪不动。他又摸了摸洞口四周全是坚硬的石壁手无寸铁的他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夏明谦像霜打的白菜再一次瘫倒在地。

蓝孝德把夏明谦丢在古洞里一关就是好几天。直到第六天早上蓝孝德才想到了一个处置夏明谦的好办法。

这天蓝孝德清早起来吩咐厨房多准备了几道菜说是要请客。

蓝孝德的女人蓝黄氏问了一句“今天又是谁要来”

“谁也不会来我请的是夏先生。”

蓝黄氏讥笑说“哟把个贼娃当爷一样待不知道你图个啥”

蓝孝德摇了摇头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什么西院有什么金银财宝值得一个斯斯文文的先生冒着性命去偷”

“你是说……”蓝黄氏迷糊了一阵“你是说他和那个骚女人……”

蓝孝德点了点头说“算你开了窍。”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蓝孝德恶狠狠地说“我要来个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正在这时宋管家走了过来说“老爷夏先生来了。”

蓝孝德摆了摆手说“你先让他在大厅里候着我立马就到。”

宋管家答应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蓝孝德又忙碌了一阵换上了那件只有重大节日才舍得穿的高级面料大长衫拄着那根代表蓝豹岭最高权威的墨漆拐杖向大厅走去。

“族长老爷驾到——”院丁们大声吆喝着。

蓝孝德昂首挺胸地踏上台阶一跨进大门那双猎豹一样的眼睛就死死地盯着大厅一角的夏明谦嘴角不由浮起了几丝阴冷的笑。

几天不见这个风流倜傥的先生竟变成这副模样死囚一样地低垂着脑袋一头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一件长衫好像刚从染房拖过红一道黄一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怎么会这样”蓝孝德停了一下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开始数落宋管家“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夏先生真是对不起夏先生我出了趟远门昨天才回来。你们这帮蠢才夏先生会是贼吗西院有什么贵重东西值得夏先生冒着性命去偷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带夏先生去沐浴更衣啊”

宋管家连连点头说“是老爷。”然后带着夏明谦下去了。

半个小时后夏明谦又衣履整齐地出现在蓝孝德面前。

“夏先生让你受委我们便聊了一会儿孩子读书的事……”九姨太虽然已经平静了但此番表白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因此她的心不由咯噔起来手心直冒汗。

好在这时外面又掀起了一阵喧哗声。

一个伙计跑过来对大家说“现在正在炒粮请各位亲朋做好准备准备去绕棺。”

蓝夏氏一听“哇”的一声哭开了。于是大家便簇拥着她一起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乌烟瘴气一大群人跪在地上每人拿着一根芦苇杆围着一口三块土坯支起的小铁锅搅来搅去。一个伙计蹲在地上往锅底添稻草每添一把稻草便用木棒拨动一下猛然间便腾起一团烟火墨黑墨黑的像蚯蚓一样不停蠕动的稻草灰呼的一下飞上了天然后又落了下来撒了人们一头一脸。

炒了一阵后伙计便端了铁锅把那些半生不熟的五谷杂粮往蓝天宇怀里倒。每逢这时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就全站起来往滚烫的锅里去抓。据说谁抓得最多谁就最有孝心谁就能得到亡灵的庇护而获得最多的财富。因此炒粮掌锅炉的只能将锅里的五谷杂粮倒给孝子因为孝子是死者的第一继承人和受惠者而其他参与炒粮的人诸如女儿女婿侄子外甥等只能象征性地抓一点点。抓多了会遭人忌恨又不能不抓不抓别人会说你对死者没感情。

绕棺开始了绕棺的队伍围着灵堂的棺木和院子里用板凳摆的一字长龙左三圈右三圈地绕来绕去。吹鼓手则唱着各种或喜或悲的歌。九姨太神情恍惚两眼在队伍里逡巡。当夏明谦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时她又赶紧别过脸去浑身不住地打哆嗦。可一旦夏明谦从她身边走过去后她又急切地追寻起他的背影来。

“当——”一声大锣敲响绕棺结束院子里又“噼里啪啦”地燃起了鞭炮。大家纷纷揭了头上的白布呼朋唤友围了酒桌等待着开席。

九姨太一低头发现怀里揣了个纸团。她的脸色顿时煞白连忙跑到偏僻的墙角去看只见上面写着“月上树梢头人约黄昏后。闹丧锣鼓响过之后槐阴树下不见不散。”

九姨太将纸条贴在胸口一行热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晚宴后不久“闹丧”便开始了。此刻蓝家大院正闹得火热。燃着的松明和气灯把院子里照得雪亮两班鼓堂一班洋乐队两人戏班和一个杂技团同时出马沸沸扬扬似乎要把整个院落掀到天上去。

院子西墙根的槐阴树下夏明谦正不安地踱着远处不断传来悠扬的歌声和欢快的笑声。

大年三十儿不在

老汉我醉困起小解

撩起那物我尿不出

一头撞进了媳妇怀

……

天一黑九姨太就想着怎么和夏明谦幽会可她的儿子蓝孝贤一直缠着不放。他拉着她的手一会儿去看戏曲表演一会儿看西洋乐队演奏。这会儿他又来到了杂技团表演场。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一块装有滑轮的木板上左右晃动却不掉下来然后翻转身子头和肩一点一点地往臀部压去穿过两脚的空隙双手抱了两脚整个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最后咬住了地上的一朵小花。

“好——”大家一阵喝彩。

接下来是空中飞人一位壮汉把一根竹篙立在肩上很快就有一个青年像猴子似的爬了上去接着又一个竹篙在空中弯成一张弓……忽然前一个青年抓住后一个青年的脚踝后一个青年全身悬在上面风车一样旋了起来而且越转越快。

“好——好——”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

九姨太无心再看了她把儿子推到王妈面前说“你在这里别动娘有点儿事过一会儿就来。”

蓝孝贤被场子上的表演吸引住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王妈说“太太放心小少爷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

九姨太点了点头悄悄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槐阴树下夏明谦正在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九姨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惊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两人刚想说点儿什么突然有几个人“哼哼叽叽”的朝这边走来夏明谦连忙拉着九姨太闪到暗处。原来是几个野汉子来撒尿。

男人们撒完尿哼着曲子一步一步走远了。

夏明谦轻轻地对九姨太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九姨太来不及多想被夏明谦拉着鬼使神差地穿过小巷来到大街上坐上一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不一会儿马车在“紫薇旅店”门口停了下来。

店老板提着灯笼走过来说“夏老板你要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夏明谦点了点头将一把白花花的银锭塞到店老板手里说“辛苦你了一点儿小意思。”

店主接过银两将两人引进一间套房点了灯说“夏老板、太太晚安”然后轻轻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一进屋夏明谦便将九姨太揽在怀里疾风暴雨般在这个日思夜想的女人身上狂吻起来。

九姨太心如止水似一潭沉睡了千年的死湖任你多大的风也激不起一丝微澜。她一动不动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激情既不阻止也不配合仿佛是一具僵尸任对方摆布。

夏明谦心潮澎湃大口喘着粗气。他轻轻地将女人放在床上快速褪去她身上的衣物于是一个白亮的如褪了皮的大青蛙便呈现在荧荧的灯光里。九姨太默默地闭着双眼似一位窖藏了多年的睡美人等待着夏明谦去开启。夏明谦怜爱地看着这个女人轻轻地春风化雨般在那白皙光洁的大腿上在那细腻圆润而饱满的双乳间小鱼似的游来游去。

九姨太双目紧闭依然没有一点儿反应。夏明谦并不气馁张开嘴在女人身上舔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烛光渐渐熄灭远处“闹丧”的锣鼓声也渐渐消失店家的雄鸡发出了第一声啼叫可四周依然没有一点儿光。

夏明谦觉得自己正跌落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迫着他所有的血肉正从自己的体内一点点被挤走留给自己的只是一具干瘪的没有灵魂的空壳。他大声喘着气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紧接着有个蛇一般光滑的东西缠在他的脖子上。夏明谦用力一摔屋子里响起了重物倒地的闷响接下来是一阵呜咽的哭泣声。这哭声开始很小像汩汩泉水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冒后来渐渐大了些如潺潺溪水最后似大江东去涛声轰鸣……

屋里的灯重又亮起来的时候九姨太慢慢地站起来穿戴衣服整理仪容然后九姨太走到门口正要拉门夏明谦突然上前按住她的手说“怎么要走这么晚了你能到哪里去店门早关了我就是叫醒店主放你走你又能回哪里去去‘仁义’米行吗”

他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口喝了个精光接着又倒了一杯递给九姨太。

“我们闹腾了一夜两腹空空这杯酒你就喝了吧。”

九姨太瞟了他一眼接过酒一饮而尽。

夏明谦摇了摇头从女人手里接过空杯低着头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毁了你……真的要不是我招惹了你又抛弃了你……我卑鄙我龌龊我言而无信我不是人……我曾答应过你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干涉我们、没人指责我们的地方两情相悦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我也曾谋划过可我失败了——我父亲掐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你想想没有钱我们怎么走就是走出去也得饿死冻死……我没有办法只好一拖再拖直到东窗事发……”

九姨太摇了摇头依然像木雕一样呆着。

夏明谦又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恨我我也恨我自己这一年多我没和你联系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知道你的孤独和无助可是我怎能和你联系我真的吃了豹子胆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吗我就是有这个胆量也得为你的安全名誉着想啊其实我哪一天忘记过你在书院的日子里我每晚都站在古樟下眺望只要你的窗口一亮灯我就想起我们相亲相爱的情景。回城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夜夜坐在窗口边发呆……”

九姨太有些动容了她抬起头看了夏明谦一眼缓缓地移了两步。

“你还不知道我从你那里出来后遭了哪些罪吧那天夜里他们早就设了圈套专等我往里钻。那夜的所谓捉贼是‘打草惊蛇’逼我往陷阱里跳。他们买通苦崽假装给我帮忙托我上墙可当我往下跳时却落到了他们早已挖好的粪坑里……”

九姨太脸色煞白拚命地摇着头说“不这不可能”

“可能苦崽是被迫参与了此事的谋划但这次的折磨和屈辱令我终生难忘……他们把我往死里打打得我皮开肉绽然后把我关进一个废弃的暗洞里每天一碗稀饭饿得我头昏眼花……”

九姨太摆了摆手说“你别说啦我受不了”

夏明谦又喝了一口酒说“不我要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我的布庄取名为‘魁贤’吗就是为了想还你们母子的债真的我这一辈子欠你们娘俩的太多了我对不起你们……我要拼命地攒钱一旦有足够的钱我就带你和贤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九姨太再也抑制不住了一头扑到夏明谦怀里捂着他的嘴说“好哥哥别说啦我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二人闹了一夜醒来时天已大亮。

九姨太赶到“仁义”米行宴席已散宾客都拥到街头给死者送葬去了。

鼓乐班一前一后摆开了阵势中间夹着洋乐队和戏班杂技团。吹鼓手正鼓着腮帮子试吹唢呐金刚们则一律腰系白巾脚穿扎了黑绸的草鞋在七手八脚地捆缚灵柩。

没有人留意九姨太的到来也没有人怀疑她的失踪。她急切地在人群中穿行希望找到王妈和她的贤儿可是怎么也找不着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她的心头。

“不这不可能”她摇了摇头极力安慰着自己然后拨开人群几乎是一路跑着挤到“仁义”米行的大门口。

王妈也正在找九姨太看见九姨太来了她急急地奔过去哭丧着脸说“太太不好啦小少爷不见了”

九姨太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她闭着眼努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妈摇了摇头泪眼婆娑地说“都怪我是我没看住小少爷……您走后我一直和小少爷在一起。睡觉前他还问过您我说您忙要安排客人休息让我陪他睡。他很乖很快就睡着了……不知为什么我昨夜闹肚子起来过四五次每次回来小少爷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可最后一次他却不见了我以为他也和我一样出去解手了本想出去找可实在没有一点儿劲便躺在床上等谁知一迷糊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床上没人。我想他大概起得早在什么地方看热闹去了便急急地去找可找遍了整个大院也没有小少爷的影儿”

“那个杂技团呢你也找过了吗也许他跟那个咬花的小孩子在一起……”

“找过了鼓堂、戏班、洋乐队我都找过了这里所有的房屋甚至墙角旮旯都找过小少爷八成是失踪啦”

九姨太两眼一黑“扑通”倒在地上身子蜷缩着抽搐着嘴角冒出一圈圈的泡沫。

“太太……太太……”王妈一把抱住九姨太急切地呼唤着。那些没走的客人、亲戚也都跑过来捏人中掐脚筋一阵手忙脚乱。

九姨太睁开眼睛推开众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灵柩走去。

“太太——”王妈叫一声追了过去。

灵柩边蓝孝德正在向金刚们交代什么。九姨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我的贤儿呢”

“你找我干什么他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蓝孝德看了九姨太一眼冷冷地说。

九姨太愣了愣又急急地跑回蓝家大院四处寻找客房、厨房、杂屋、井台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哪里有蓝孝贤半点儿踪迹。

大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十二位金刚大“嗨”一声六根杠子齐齐上了肩然后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稳稳地上了路。

蓝孝德跑前跑后调度指挥整个殡葬队伍像一条白色的巨龙在大街上蜿蜒。

九姨太很快又追了上来。她在人群中穿行见了十来岁的孩子就撩开人家头上的白布看。她从前面找到后面又从后面找到前面哪里有儿子的影子她因为慌张腿发软突然倒在地上把送葬队伍带倒了一大片。

吹鼓手停止了演奏放鞭炮的人也捏了香火忘了点引信孝子们则忘了跪拜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九姨太。

九姨太突然站起来猛地蹿到蓝孝德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大声说“快说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蓝孝德脸色铁青猛地甩开九姨太的手说“好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自己没看好儿子却还有脸来问我”

“还我贤儿”九姨太扑过去紧紧卡住了蓝孝德的脖子。

“快这个女人疯了赶快把她拖走”蓝孝德气喘吁吁地喊着立即就有几个伙计围了过来掰手的掰手扯衣服的扯衣服折腾了好一阵才把九姨太拉开。

“啊——哈哈哈——”九姨太大声狂笑起来“我疯了我疯了我是疯了我什么都不要啦我只要我的贤儿只要你给我贤儿我立马就走你以为我想赖在你们蓝家你们蓝家都是些什么东西别看你们口头上仁义道德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你们的心比毒蛇猛兽还狠毒你们的灵魂比屎壳郎还要肮脏蓝孝德到你老子的坟前去哭吧去告诉你那虚伪残忍狠毒的父亲去告诉那个机关算尽的老魔头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东流了——他生前担心了一千次一万次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死后都想永远占有的女人彻底背叛了他——给他扣了一顶比狗屎还要臭的绿帽子……哈哈哈……”

九姨太疯狂地喊着叫着双手乱舞已经是声嘶力竭了。

“太太……”王妈噙着满眼的泪水不知如何是好。

“蓝孝德你这个恶魔你把我的贤儿弄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狠毒的东西你已经要了贤儿一条胳膊难道还不够吗你究竟要怎样”九姨太大声喊叫着突然一扭身左右开弓猛地将两个拉住她的汉子击倒撒开腿在大街上跑了起来。

她追上队伍左冲右突把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她从吹鼓手那里夺了一根锣槌猛地朝走在最前面的一位金刚的膝盖上一敲。那金刚腿一软扑倒在地同时带倒了好几个人。

“轰——”灵柩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上。

走在前面的孝子们倏地回头一阵叫喊芦苇杆、石头、土块不分头脸地砸在金刚们身上。

九姨太冲到灵柩前将棺盖猛力往上掀棺木里顿时有阵异响。

蓝孝德挥了挥手制止了孝子们的莽撞。蒙受了不白之冤的金刚们立即腾出手对眼前这个肇事的女人大打出手拳头像雨点似的落在九姨太身上。

九姨太一点儿也不躲避只是一个劲地拍打着棺木拼命地叫喊“贤儿——贤儿——”

几个年轻人扯了拖丧布将九姨太五花大绑起来可九姨太的嘴里还在骂“蓝孝德你不得好死你……”

蓝孝德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伙计马上捡了只烂草鞋塞到九姨太嘴里。

九姨太瞪着两眼可怜巴巴地瞅瞅这个又望望那个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声响满眼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蓝豹岭前任族长遗孀撞邪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云阳山区传开了。人们怀着极大的兴趣谈论着猜测着想象着大家极力捕捉着关于这个疯女人的只言片语想去窥探这个显赫家族的“秘闻”。人们像是触摸到了事情的端倪撬开了秘密的顶盖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使大家能模模糊糊地看清藏物的大致轮廓然而要进一步看清是什么东西却又无能为力。

夏明谦走了他再也没回蓝豹岭。这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犀城人一个布商的儿子如今他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魁贤”布庄办得比任何时候更加红火。“临江书院”又聘请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老先生待人古板动辄就是“夫子云”一大堆的古训而且时常把娃崽们的手掌屁股揍得通红。孩子们怨声载道族人却个个称心说如今世道混乱人心不古有个严厉的先生娃娃们会少捅许多娄子的。

九姨太依旧半疯半傻整天说一些没盐没油不着边际的话直到请来神汉驱了邪她才缄口不语。

神汉五十多岁一脸的坑坑洼洼。只见他净手、焚香然后跨上一条独凳双目紧闭两脚有节奏地在地上踏了起来似乎真有一匹马从遥远的地方疾奔而至。

不一会儿马蹄声停了下来。神汉睁开双眼跳下独凳手持桃木剑在院子里舞动嘴里念念有词道“吾奉上方诸天神十万菩萨开法门玉皇敕令金童女金牌挂号躲阎君……”念毕他猛地一跺脚“嗨”的一声收了剑拿出一面磨得光溜溜的小铜镜对着九姨太照铜镜里便幻出一棵高大的皂荚树。

神汉说“这女人是皂荚树精附身皂荚树浑身是刺故这女人出口无状像疯狗一样四处狂吠乱咬人。”

蓝孝德问“还有救吗”

神汉说“办法倒有一个只是……太太这千金之躯怕是受不了……”

蓝孝德说“都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还千金之躯呢你就放心地治病吧万一出了什么事一切由我承担。”

有了蓝孝德这话神汉便肆无忌惮地为前族长的遗孀治起“疯”病来。他拿了满满一盆狗血猛地浇在九姨太头上然后又吩咐几个彪形大汉骑在女人身上压大腿、按胳膊将她死死摁在地上用火钳撬开她紧咬的牙关将满满的一瓢人粪灌了下去。

九姨太白眼一翻吐了一阵白沫歪斜着嘴角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蓝孝德命人将九姨太抬进内屋落了锁从此陪伴她的就只有那条老得不能再老的狗——大虎。

蓝孝贤失踪后蓝孝德也四处打听过寻找过虽然没有找到人但他也算是尽了一个兄长的责任。如今他又给九姨太治了“疯”病族里族外的人有谁敢道他半个“不”字

而且为了把自己所有的阴谋遮得严严实实蓝孝德竟将西院的两个下人王妈和苦崽撮合成了一对夫妻并亲自替他们操办了婚事。

两个“有情人”成了眷属自然对蓝老爷感激涕零。

成亲那天蓝孝德向这对夫妻许诺以前给九姨太的田地山林仍由他们夫妇耕种管理西院的房屋仍由他们夫妇居住蓝家不收一粒租子不要一分钱的房租只要他们每天给九姨太两碗饭食就行了。

夫妻俩双双跪倒在地对蓝孝德连连叩头谢恩。

蓝孝贤果然是被蓝孝德塞进了死人棺材不过他没有死而是被盘踞在武功山的匪首洪大麻子救了。

洪大麻子祖籍江西宁岗在家排行第八又称“洪老八”。他爹妈死得早加上少年时期就破了相因而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由于他会打猎故在宁岗一带颇有威名。其时在犀城的武功山和攸县峦山交界的密林深处盘踞着两只吊睛白额大老虎一雄一雌经常跑到山下叼猪咬牛闹得村寨鸡犬不宁。更为恐怖的是两只老虎时不时守在路口伤害过往的行人。两县官府便分别张榜悬赏谁能除此二害可得黄金十两、银元五百。一些猎人被如此诱人的赏金吸引便一拨拨地进了山可都是有去无回一个个做了老虎的口中食。一时间两县风声鹤唳人人谈虎色变。

有人献计说要除掉这两只凶猛的老虎非江西人洪大麻子不可。当地豪绅刘员外应允派人把洪大麻子请来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许诺事成之后除两县的赏金归洪大麻子外还允许他在刘府的婢女中挑选一人做老婆。

洪大麻子一听喜出望外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了。他天天都会在密林里转悠然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饱喝足倒头便睡。

大家正疑惑时洪大麻子又吩咐山民们砍来竹子制了两个大竹笼细心地用火烤了又烤然后一担挑了独自进山跟谁也不打招呼。

一连几天死寂寂的没有一点儿消息。正当大伙盘算着什么时候进山去给洪大麻子收尸时突然密林里传来两声枪响紧接着是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虎啸不一会儿便又万籁俱寂了。

半个时辰后洪大麻子走下山来说“两只老虎都被我关进笼里了要杀要砍都是你们的事我可要喝酒去啦”

山民们半信半疑跑上山去一看果然是真竹笼里赫然关着两只老虎。

那两只老虎见有人来便张牙舞爪不停地咆哮可怎么也啃不断那竹片挣不出竹笼。

山民们一阵乱捅把两只老虎杀死用粗大的葛藤捆绑了竹笼把老虎尸体抬下山去第二天又抬到犀城和攸县领赏。

一时间洪大麻子名声大震刘员外也因慧眼识英雄而名扬四方。

洪大麻子得了赏金后又点了一个叫翠花的婢女等着刘员外来给他们成亲。

也是合该有事刘府大大小小十几个丫环洪大麻子不点单单就点了翠花。这翠花虽不十分漂亮但嘴巴特别乖巧善解人意很得刘员外的喜爱。刘员外虽然有一妻一妾但妻妾皆人老珠黄他心中早有将翠花收房之意。于是二人私下相处时刘员外极尽挑逗之能事。翠花是个聪明人哪有不晓之理只是碍于礼节和太太们的管束才没和刘员外做出不该做的事来。这下可好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如果刘员外将这番隐情向洪大麻子说了相信洪大麻子也能理解他毕竟是一个没有根基的山野之人有什么资格在人家府上横刀夺爱既然人家答应了让自己娶个女人娶谁还不都一样可这刘员外偏偏不说他不能让别人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言而无信。

刘员外不愧为读书之人计谋一个接一个。他先是实行缓兵计接着又偷梁换柱最后甚至借刀杀人硬是把一个安守本分的山民逼上了梁山。他先是推说没有完婚的好日子要洪大麻子在他家住一段时间等遇上了良辰佳期再给他们操办喜事。洪大麻子生性耿直不知是计索性把那笔赏金也寄存在刘家整日里只顾着吃吃喝喝做春秋大梦。

一晃半年过去偶有一天洪大麻子忽然记起娶媳妇的事便去找刘员外。

刘员外却说“快了快了过了这个月下月初八便是好日子”

洪大麻子欢喜无限回来后掰着指头数日子憧憬着和翠花圆房的事。可盼来盼去他却把自己送进了牢房。

原来刘员外串通翠花把一个装有金银首饰的小匣子藏匿在洪大麻子的房间里然后说家里出了贼命人翻箱倒柜地搜结果可想而知。

就这样昔日的打虎英雄一下子成了盗贼身陷囹圄。

洪大麻子哪里受得了这般侮辱遂想方设法逃出了监狱杀了刘员外全家单单只留下翠花一个并放了一把火把刘家大院烧了个精光进了大山。恰逢这一带闹“棱兵”那些落草为寇的散兵游勇正苦于没有一个当地人给他们带路“吊羊”便爷一般地把洪大麻子请了去。

自洪大麻子入伙后“棱兵”们便军威大振吊了好几只“大肥羊”。

洪大麻子性格豪爽仗义疏财功夫不错又为山寨立了大功很快就被推举为山寨的大王。做了山大王的洪大麻子对于女人几乎有一种本能的恨。他虽然把翠花掳了出来却并不要她而是恨她。他恨天下所有的女人觉得是女人毁了他的一生。他要报复她们报复那些女人。翠花不是一心想爬上主人的位子而昧着良心加害他吗他就要让她做一世的仆人他当初单单不杀她留下她的性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洪大麻子把翠花囚禁在山寨里白天让她做饭炒菜为兄弟们洗衣浆衫晚上则轮流供兄弟们取乐而自己则从不碰她一下。

洪大麻子的这番举动自然感动了他那帮难兄难弟大伙于是对他敬若神明。在打家劫舍时他们一旦掳获了女人凡是有姿色的便都献给洪大麻子做压寨夫人。

洪大麻子既不推却也不强迫那些女人。他总是近乎恶作剧地用那张麻脸挨着女人们的脸说“看看我的这张脸你不会说不同意吧”

女人若是嫌恶他他便会吩咐小匪把女人押出去毙了。如果女人低着头不作反抗他便会让她成为“新娘”只不过新郎不只一个而是几十个。

那些女人很难经得起一夜的折腾绝大多数天不亮就被土匪们用草席一卷扛到后山埋了。

洪大麻子救蓝孝贤的那天晚上他刚采完水寻找打劫目标回来路过一片坟地时正赶上有人盗墓。原来是蓝豹岭族长蓝孝德使的一箭双雕之计他先把蓝孝贤塞到米行老板的棺材里然后再挖出来转到与绿鹰寨相邻的那片祖坟上去以便破坏绿鹰寨的风水。可人算不如天算当蓝孝德派出的人刚启开棺木时洪大麻子恰好赶到了。于是洪大麻子便和蓝孝德的人交了手。那些人哪里是洪大麻子的对手两三个回合就逃之夭夭了。

洪大麻子救了蓝孝贤见蓝孝贤天生聪明又读了几年私塾能识文断字便让他在匪窟里留了下来写一些文书通牒之类的东西。土匪们如果下山取货做买卖便让小孝贤留在山上看家。蓝孝贤悟性极高竟偷偷摆弄起枪支来几年下来居然练就了一身百步穿杨的好枪法。于是大家更是众星捧月般护着他但凡有什么好事都不会少了他。尤其是洪大麻子对蓝孝贤可谓呵护有加完全视其为亲信。

也许是蓝孝贤的特殊经历使他过分早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他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做到八面玲珑和谁都亲和谁都好。大家无论有什么事都愿意和他说和他商量而且他又大多能说到点子上。因此随着这小男孩“匪龄”的增长他在山寨里的威信竟一天天增加最后成了大家离不开的“狗头军师”。

一天蓝孝贤向洪大麻子说起自己如何遭受兄长蓝孝德欺侮之事洪大麻子听后大怒当即带了一支人马杀入蓝豹岭。那次蓝孝德恰巧在外面做生意侥幸躲过了一劫。

洪大麻子恶狠狠地说“兄弟你别着急他是癞蛤蟆躲端午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初五。下次抓住他一定活剥了给你报仇!”说完他让众匪卷了蓝家的金银细软打算回武功山。

蓝孝贤虽然没抓住大仇人但见抢了一部分财产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便点了点头说“我去看看我娘再回山。”

洪大麻子挥了挥手说“去吧。”

蓝孝贤便悄悄溜进了西院。

西院内苦崽、王妈还有他们两岁的儿子双龙一家人正战战兢兢地搂在一起。他们被一阵急促的狗吠声惊醒了外面很乱先是几声马叫然后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呵叱声。

“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王妈惶然道。

苦崽说“八成是土匪进村了”

“天啦这可怎么好”王妈尖叫了一声。

苦崽跳了起来说“不行我得去看看。族长到湘潭走木排去了还不知道太太怎么样了呢”

王妈说“你可要小心。”

苦崽“嗯”了一声刚走到院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嗖”的一声从墙上跳下一个拿驳壳枪的人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当他发现那人只有一只胳膊时他那颗跳到嗓子眼的心才落回原处。

苦崽轻叫了一声“少爷”

蓝孝贤也发现了苦崽他连忙收了枪奔过来激动地喊“苦崽叔”

苦崽看着蓝孝贤这一身装束迷惑不解地问“少爷你这是……”

“等下我再告诉你我娘呢快带我去看她”蓝孝贤一脸恳切地说。

苦崽连连点头喊来王妈二人一起将蓝孝贤领进了九姨太的房间。

刚推开门一股恶臭味便扑鼻而来。王妈先走了进去点亮了屋子里的灯。

蓝孝贤这才发现靠东的墙角铺了一堆稻草稻草上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一条老狗依偎在她怀里不时地伸出那只红中泛白的舌头在她脸上舔一舔。

蓝孝贤的心一阵绞痛整个身子如同从热烘烘的炉灶边一下跌到了冰窟里。

“这就是我日夜思念的娘吗这……”他痛苦地摇了摇头。

王妈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太太少爷回来啦”

九姨太慢慢地睁开眼睛瞟了王妈一眼然后又把眼睛阖上。显然村里的喧闹声也把她吵醒了但处于她这种状态的人醒和睡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倒是那只老狗很快恢复了意识认出了昔日的小主人便“哼哼唧唧”地摇着尾巴挣扎着想站起来。

蓝孝贤蹲下身去摸了摸那只狗说“大虎”几滴眼泪随即吧嗒掉下来打在自己手上。

“太太您的贤儿回来啦您的贤儿没有死他回家看您来啦”王妈又叫了一声。

“贤儿——”九姨太轻轻嚅动了一下嘴唇仿佛在搜寻一个遥远的记忆。

蓝孝贤挥了挥手王妈退到了一边。

蓝孝贤整了整衣冠“扑通”一声跪在九姨太面前大声喊着、哭着“娘我是您的贤儿您的贤儿回家看您来啦”

“贤儿——”九姨太的嘴唇又嚅动了一下。

蓝孝贤使劲地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说“嗯我就是您的贤儿”

“你真的是贤儿”

“我真的是贤儿”

九姨太放开大虎伸出双手在儿子脸上身上摸索着然后紧紧地抓住儿子残臂上那只空空的袖管哆嗦着说“你是我的贤儿你是我的贤儿……”

大虎站起来弓着腰围着蓝孝贤亲昵地舔着。

蓝孝贤掸掉九姨太头发上的草屑说“娘孩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王妈和苦崽实在看不下去赶紧背过身去偷偷抹起了眼泪。

九姨太又盯着蓝孝贤的眼睛看了好一阵猛然间觉得有一股杀气包裹着蓝孝贤她打了个寒战站了起来满屋子乱转嘴里不停地说“啊你不是我的贤儿我的贤儿呢我的贤儿呢”

蓝孝贤站起来默默地摇了摇头。

九姨太转了一圈又回到那堆稻草边搂住那条老狗絮絮叨叨地说“贤儿我的贤儿——妈在这儿别怕妈在这儿妈再也不离开你啦妈给你唱歌‘月亮光光光到庙里好烧香’……”

蓝孝贤抹了把泪说“她不认识我她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她宁愿要那条狗……”

王妈哭着说“少爷不是这样的你千万别怪太太其实太太心里还是想着你的她只是把大虎当作是你的替身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蓝孝贤不住地摇头。

王妈于是告诉蓝孝贤他失踪后九姨太的悲惨遭遇。

蓝孝贤听得咬牙切齿说“蓝孝德你这条毒蛇我决不会放过你”

王妈不安地说“少爷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到现在才回家”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吗蓝孝德这个恶魔他先是把我塞到死人的棺材里然后又去破墓要把我埋到绿鹰寨坏人家的风水。好在我命不该绝被一个好汉救了后来那位好汉带我一起投了武功山。”

苦崽说“少爷如果你抓到了蓝族长你打算怎样处置他”

蓝孝贤说“我要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再慢慢榨干他的骨髓……”

王妈倒抽了一口冷气说“天啦真是报应啊”

蓝孝贤看了看苦崽说“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苦崽说“你失踪后的第二年族长亲自给我们做的媒。他说这样可以更好地照顾你娘……他还给了我们三十亩地……”

蓝孝贤打断了苦崽的话说“三十亩地三十亩地你就知道三十亩地你知不知道蓝孝德霸占了我半壁家产还把我娘搞成这样”

苦崽无奈地看了王妈一眼摇了摇头说“少爷我们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可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蓝孝贤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说“对不起我不是怪你们我是恨我那丧尽了天良的哥哥。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把我娘害成这样还在外面‘粉得光’。”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塞到苦崽手里“这么些年也难为你们夫妇二人了这点儿钱你们就留着补贴家用吧。”

王妈摇了摇头说“少爷这钱我们不能收太太好时对我俩恩宠有加如今太太有病我们照顾好她是我们的本分”

“王妈、苦崽叔你们就收下吧否则我的心会不安的。”蓝孝贤将金条硬塞到苦崽手里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墙角疯疯傻傻的九姨太和那条老得快死的狗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跳过围墙跨上快马一阵风似的走了。

弹指一挥间又是几年过去。犀城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秋收起义后红军武装割据井冈山犀城成了这块红色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了“红”、“白”两势力拉锯战的关键地带。

这年春上老天足足下了二十多天的绵绵细雨人们一直窝在家里不烦也烦了。好不容易熬到风停雨住大家便纷纷从屋子里钻出来拥上街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一晒太阳。

夏明谦也懒洋洋地走出了自己的深宅大院。这个昔日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如今已经成了犀城大名鼎鼎的布匹商了。他很会做生意十几年来赚了不少钱在犀城可谓春风得意。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愧疚和悔恨之情慢慢地吞噬着他的心。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一个发了疯的女人披头散发地追着一具灵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还我的贤儿还我的贤儿……”他觉得自己有罪而且罪孽深重。他对不起九姨太——云阳山下那个为他痴迷得发了疯的女人。他想要不是当初自己去招惹她人家说不定至今还是个守身如玉的好寡妇呢可自己发疯似的挑逗人家机关算尽地引诱、占有人家最后当东窗事发时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竟恬不知耻地出卖了人家。

“我还是人吗我他妈的连畜生都不如”每每想到这里夏明谦都要狠狠地搧自己几个耳光。

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大街上远远地发现前面城边围了一大帮人好像是在看告示。夏明谦快走了几步也挤在人堆里看。

“喂这里又贴了什么东西”豆腐张放下担子远远地喊。

“新县长的告示。”站在一边的剃头匠说。

豆腐张又问“新县长又来了个新县长这回又是谁”

剃头匠说“姓谭据说是谭延闿的什么亲戚”

旁边的人问“这是第几茬啊”

一位戴老花镜的老头说“谁知道呢”

蓝孝贤收住脱缰的思绪从神游中醒过来说“她人呢”

罗森说“在后院等着您。”

蓝孝贤一走进后院王妈就抹起了眼泪说“老爷您赶紧把太太接到城里来住吧在乡下她……”

蓝孝贤心一沉问“王妈慢慢说莫急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妈说“太太的病犯得厉害有时连我都不认得了整日大喊大叫的不肯住在正院嚷着要住在西院等她的贤儿回来。我没有办法只好让她回西院去了。”

原来在此之前蓝孝贤已将九姨太的住处搬到了正院。

“回西院后太太的病是不是好了一些”

“是好了些可还是不认得人整日整夜的和大虎呆在一起。村寨里谣言四起大家都说……”

蓝孝贤挥了一下手脸色变得铁青。

王妈没敢再说下去。

蓝孝贤掏出一把大洋塞到王妈手里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守住西院不要再让任何人接近。我这段时间忙等过了这阵子我会回去处理这事的”

“哎”王妈接了钱点了点头回蓝豹岭去了。

王妈走后蓝孝贤便开始化装准备回去探个究竟。他找了一件黑色的长袍穿上又戴了一副黑色的墨镜可那一晃一晃的空袖管却无法掩饰他便站在穿衣镜前发起了呆。后来他抓了一件衬衫塞在里面再用那只好手塞进去做了袖手于胸的假象居然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日落时分一辆马车驰进云阳山区小镇从车上跳下一个浑身上下黑乎乎的幽灵。

小镇的夜依然像往日一样平静大部分人照样是日落而归吃了晚饭便搂了自己的女人作另一番耕耘只有少数几个浪荡子在四处乱窜。

夜色蒙蒙月儿西沉村里一片寂静只有林子里的风带着啸音不知疲倦地在山坡上、小溪间旋来转去。

幽灵溜到西院的墙根下纵身翻了过去。他偷偷摸到一幢荒芜了多年、四周长满杂草的屋子边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门。

不一会儿屋子里亮起了灯。一个面容灰暗、目光散淡、披头散发的女人出现在灯影里。

幽灵走到女人身边蹲下去轻轻叫道“娘您的贤儿看您来啦……”接着泪水便簌簌地直往下落。

“贤儿——”女人蒙眬地睁开睡眼嘟囔了一声似乎在搜索一个遥远的记忆。她瑟缩着身子茫然地望着来人一个劲地往墙根里躲。

那条老黄狗立即横在女人和蓝孝贤之间敌意地望着蓝孝贤。

“大虎连你也不认得我了吗我是贤儿呀……”来人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件衬衫扔在墙角于是左臂的袖管空空如也。

“哼”大虎站了起来弓着腰伸出舌头在蓝孝贤的手指头上舔了一下显然它已经认出他来了。

“你是谁”女人哆嗦着身子继续往墙根缩。

“我是孝贤您的贤儿呀娘”蓝孝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如泉涌。

大虎往九姨太身边靠了靠咬住她的裤管扯了扯意思是说他是贤儿我认出来了。

九姨太眼睛一亮轻轻地说“你真的是我的贤儿”

“我真的是您的贤儿……”

女人揉了揉眼睛反复盯着蓝孝贤看然后摇着头说“你……你不是我的贤儿我的贤儿早死了被杀人恶魔蓝孝德害死了”

蓝孝贤带着哭腔说“娘我真的是您的贤儿我被人救了蓝孝德没能害死我”

女人推开大虎伸出手在蓝孝贤脸上摸了一下说“你真的是我的贤儿”

“嗯是的娘”蓝孝贤抖了抖那空洞的袖管抽泣着“您就是不认得我也该认得我这断臂吧当年蓝孝德带我去收租砍去了我这只胳膊……”

“啊……你是我的贤儿……你终于回来了贤儿啊你把娘等得好苦哟……”女人一阵激动扑了过来将蓝孝贤搂在怀里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大虎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围着两个主人不停地转。

蓝孝贤安安静静地躺在九姨太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久违了的母爱。可是当他睁开眼睛伸出仅剩的那只右手想去抚慰一下九姨太心灵上残存的伤痛时九姨太却莫名其妙地把他推开了。

“你不是我的贤儿你是蓝孝德”九姨太惊恐地逃到墙根下再次缩作一团。

“我怎么是蓝孝德呢蓝孝德已经被我杀死了娘”蓝孝贤极力申辩“真的啊娘我已经杀了他替您也替我自己报了仇。我还把蓝家的全部财产夺回来了。娘您现在再也不用担心受那个恶魔的欺侮了。”

九姨太战战兢兢地说“你就是蓝孝德你不是我的贤儿……我的贤儿眼睛亮亮的像山泉里的水蓝汪汪的可以照得见人影而你的眼睛冰冷冰冷的满是杀气……你不是蓝孝德你是谁你……”

蓝孝贤无奈地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

九姨太突然眼睛一亮说“哦……天哪你真的是我的贤儿是我的贤儿回来啦”

蓝孝贤嘴角抽搐了一下两行清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贤儿我的好贤儿我的乖乖贤儿……”九姨太又抱住蓝孝贤用脸颊拼命地在他那只残臂上亲着摩挲着“贤儿我的好贤儿你到哪里去了你让娘找得好苦哟娘这回再也不让你离开啦……”

“娘您的贤儿再也不会离开您的您的贤儿现在已经是犀城县一呼百应的保安司令我今天回来就是来接娘到城里去享福的”蓝孝贤兴奋地说着忽然就把眼睛睁开了。

九姨太一见又触电般惊叫了一声跳到一边浑身筛糠似的说“你不是我的贤儿……你是蓝孝德……”

说也奇怪蓝孝贤闭着眼睛的时候九姨太能认出这个只有一只胳膊的男人是她的儿子可当蓝孝贤一旦睁开眼睛时她就把他看作是杀人恶魔蓝孝德了也许是蓝孝贤长期生活在匪巢里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也许是蓝孝贤心里的仇恨太多眼睛里的杀气太重了

蓝孝贤大步走过去拉着九姨太的手捋起那段空袖管说“娘您好好看看我是您的贤儿啊我怎么会是蓝孝德呢”

经刚才这么一吓九姨太神志更加混乱了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她“啪”的一声狠狠地甩了蓝孝贤一巴掌然后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道“蓝孝德你这个老魔头你把我的贤儿弄到哪里去了你还我的贤儿来”

蓝孝贤木头一样地呆着任由九姨太在自己身上捶打着。

大虎走过来咬着九姨太的裤管哼了几声。

九姨太放开蓝孝贤蹲下去猛地抱住大虎亲了起来边亲边说“哦……我的贤儿你回来啦……你让娘想得好苦你怎么这么调皮这么不听话我要你不要乱跑你偏要跑……你回来啦回来就好娘这回再也不许你离开啦”说着她把大虎搂得更紧了。

蓝孝贤倒抽了一口凉气悄悄地退了出去。可是他并没有走远过了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轻轻地靠在门框上透过门上的缝隙往里看。

狼们一惊愣了一会儿神赶紧四散逃走。

蓝孝德抖了抖身上的土将头从泥土里拱出来大口喘着粗气。

骑马而来的正是蓝孝贤后面跟着的是罗森。

“哈哈真精彩好一场旷世绝伦的人狼大战”蓝孝贤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土坑边蹲下身子用马鞭拨弄着蓝孝德的下巴“怎么样大哥与狼共舞的滋味不错吧”

“呸——”蓝孝德猛地啐了蓝孝贤一口。

蓝孝贤掏出手帕抹了把满脸的泥沙冷冷地一笑说“嗯很好像个男子汉不过大哥你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蓝孝德把脸转过去显示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大哥你别生气生气对你是很不利的”蓝孝贤笑了笑把马鞭搁在地上蹲了下来“你的身上压了几百斤土你一动怒血压就会升高到时候鲜血就会从你的顶门心冲出来这可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真的你别生气小弟只不过是想和你谈谈好好谈一谈因为我们兄弟俩从来就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好好谈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为了有这么一个机会我苦等了十八年。大哥你知道当年你砍下我胳膊时我是怎样想的吗你知道当你霸占了全部家产把我们母子俩赶到西院去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你知道当你把我塞进黑洞洞的棺材里让我和死人睡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怎样想的吗……”

“别说了你就杀了我吧”蓝孝德气咻咻地说。

“杀了你哼你以为还用得着我动手吗告诉你刚才这群狼还没走它们就藏在附近的草丛里只要我们一离开它们就会扑过来咬断你的脖子吸干你的血然后再把你的身子从土坑里扒出来吃个干干净净……”

“我当初怎么就没一刀把你劈了而是只要了你一条胳膊”蓝孝德吼了一句脸憋得通红。

蓝孝贤说“这就叫天意你不是不想杀我也不是没有杀我而是没能杀死我因为我命大。那么今天我也给你一次机会看看苍天会不会饶恕你。你在这里耐心地等着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如果你命不该绝我就放了你而且把蓝家的全部家产都送给你。”

天已经大亮一抹朝霞像一匹舞动的红绸横挂在东边的天际把草尖上的露珠也映红了。

蓝孝贤与罗森交换了一下眼色站了起来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哨两匹低头吃草的马便迅速跑了过来。

“啊——”

二人正要上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吼叫声。

蓝孝贤回头一望只见蓝孝德不知哪来的力量竟挣断绳索从土坑里跳了出来一蹿两蹿便到了蓝孝贤跟前。可是就在此时一股殷红的鲜血冲破了蓝孝德的天灵盖像赤练一般在空中飘了飘打了几个旋染红了近前的荒草地。

蓝孝贤一愣退了一步慌忙拔出手枪。

“砰”的一声蓝孝德倒了下来像大山一样压在荒草地上。他双眼圆睁头顶还在汩汩地冒着血泡。

蓝孝贤轻轻挪动脚步挨到蓝孝德身边蹲了下去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蓝孝德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两滴滚烫的泪珠缓缓地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滴落在蓝孝德满是胡须和沙尘的脸上。

“大哥你是条汉子我没看错你”蓝孝贤默默地念了一句挥了下手和罗森一起把蓝孝德的尸体抬回坑内铲土掩埋了。

九姨太至死也不肯离开西院那幢二十多年没有修缮过的破败老屋她在这里居住了大半辈子。这里的每一寸土每一块砖都浸着她的血和泪。自从老族长蓝芝茹死后她就搬到了西院在这里整整住了二十五年其中整整疯了十八年。十八年啊六千多个日日夜夜她除了闹农会时被人拉扯着去村口的台子上揭发过蓝孝德外便再也没有迈出过西院的大门。十八年里除了王妈和苦崽供给她衣食接触过她她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唯一和她相伴的只有大虎。

大虎如今都老得不成样子了毛脱得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牙齿几乎掉光了就是走几步路也像老太太似的要吐出舌头大喘几口气。然而就是这条老得不能再老的狗却充当了九姨太的保护神。这狗和她形影不离日夜陪伴着她和她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也几乎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

在九姨太刚疯的几年里也曾有几个浪子和一些吃着碗里瞅着锅里的不安分男人打过她的主意甚至有几个胆大妄为的还蹲茅坑翻土墙一心要做偷食的夜猫子却没有哪一个能得逞。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臭男人与其说是慑于蓝豹岭大族长的淫威倒不如说是害怕跟在九姨太身边的大虎。

九姨太把整个心思都倾注在大虎身上把全部的爱倾注在这条大黄狗身上。十八年了她和大虎相依为命。她照料它让它和自己吃一样的饭食。夏天帮它打扇帮它洗澡冬天帮它梳毛捉蚤子。在九姨太眼里大虎不再只是一条通人性的狗而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孩子是那个失踪了多年的贤儿是曾经让她神魂颠倒、分不清死活的教书先生是那个能为女人解忧去愁、让女人心动的雄性象征……在九姨太紊乱的思绪里她的儿子蓝孝贤和情人夏明谦像两个交替虚幻的影子时常在老狗大虎身上显现出来。每逢这时九姨太便气色红润两眼放光。她可以和大虎说上三天三夜不觉得困乏也可以三天三夜不说一句话和它相对而坐只需要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就行了。有时她会心潮澎湃疯狂地跳起来抱住大虎一阵狂吻似母亲抱住失散了多年的孩子像情侣拥抱着阔别很久的爱人。

大虎起先有些勉强有些躲闪后来就破译了女人的情感密码于是变得很乖巧而且配合得极为默契。

“嗯……”大虎呜咽着兴奋地摇着尾巴扑扑地扫在女人容光焕发的脸上痒痒的怪舒服的。“嗯……”它又叫了几声泥鳅般的身子在女人怀里拱来拱去粉红色的舌头春风般地在女人脸上胸上舔个不停。

“噢……噢……”女人呻吟着两眼迷离无限受用。

“嗯……”大虎欢快地叫着用嘴拱开女人的衣衫开始舔女人的私处。

“噢……”九姨太飘飘欲仙大声叫着幸福地晕了过去……

九姨太和大虎的故事终于在某一天被一个爬墙头的浪荡子瞅见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在蓝豹岭大大小小的旮旯里在一切公开非公开的场合演绎开了。

“作孽哟真是作孽哟”善良的人听了往往会摇着头发出叹息声。

这天蓝孝贤悠闲地靠在保安司令部的太师椅上一圈一圈地吐着烟雾。他半眯着眼那青青的烟圈儿一圈圈地旋着冉冉上升然后慢慢断裂开化作一条条灰蒙蒙的丝带渐渐地消散在空气中。

这几天蓝孝贤的心情特别好家产夺回来了那个凶狠残忍的兄长蓝孝德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能不高兴吗另外由他牵头募资修复的三总桥也快竣工了他在犀城老百姓中的声望也如日中天。据“魁贤”布庄的老板夏明谦透露犀城商会和一些著名绅士正准备推荐他出任犀城县副县长。看来人生真他妈的难以预料他一个被人到处追杀、无家可归的独臂小子也有今天这般辉煌这得感谢他那位狠毒的兄长蓝孝德要不是他骨肉相残斩尽杀绝他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云阳山区的一个小财主而已。

蓝孝贤正快活地吐着烟圈副官罗森忽然走进来说“司令王妈来了说有事找您。”

一位穿长衫的瘦个子中年人叹了一声说“唉这年头县长走马灯似的换走了个穿红的又来了个穿绿的都认不清了”

老头说“可不我们只晓得布告上的名字在不停地换。”

中年人说“也难怪这些年红军和白军在犀城翻红薯倒花生一样倒腾来倒腾去。这县太爷也不好当被红军抓了要送命丢了城池要送命有许多人是自己撂了挑子告老还乡的。”

豆腐张说“这布告上到底说了些啥”

剃头匠说“招贤呗这种事多了见多不怪。招什么贤还不是做做样子摆摆谱给老百姓看老百姓也学刁啦没有人跟着他们去瞎掺和什么锦囊妙计保得犀城不为共党所占我看就是孔明再世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这个政府从根子上就坏了像一摊烂泥怎么扶也扶不上墙的”

豆腐张“嘘”了一声说“别乱嚼舌头小心抓你去坐牢。”

剃头匠张了张嘴一脸窘相再也不开口了。

夏明谦看了告示从人群里挤出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县府大院走去。

当夏明谦在县府秘书的带领下走进县署大堂时县长谭仲云正在闭目养神见有人来他连忙站起来问“这位先生是……”

秘书介绍说“他是犀城‘魁贤布庄’的老板夏明谦前几年北伐军入城时他在政府里做过事。”

谭仲云紧紧抓住夏明谦的手说“久仰久仰快请坐请坐。”

夏明谦笑容可掬地坐了女佣上茶。两人寒暄了一番后慢慢地切入了正题。

谭仲云说“县上的文告想必夏先生已看过了俗语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夏先生是深明大义之人早年谭公回乡省亲之时夏先生曾侍奉左右还贡献过定国安邦的大计。这回夏先生也一定是胸有成竹能帮助本官渡过这危难吧”

夏明谦说“谭县长过奖了。夏某只不过是生在犀城长在犀城对犀城的人文地理、历史掌故略微知道一些罢了。谭县长系谭公的本家自然足智多谋哪里轮到我等鼠辈献什么计”

谭仲云摇了摇头说“夏先生此言差矣俗语说三个臭皮匠抵得上一个诸葛亮什么事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这叫集思广益。”

夏明谦抬起头望了望厅堂上方那块“聚贤堂”的匾额笑了笑说“那夏某就班门弄斧献一回丑了”

谭仲云说“夏先生请讲”

夏明谦说“夏某以为要保住犀城不为共党所陷关键是要有一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武装。犀城前几次失陷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一支自己的队伍。罗定的保安团也好吴尚的第八军也好湘东南各县的挨户团联防队也好都是打屁不挨腿谁也没把犀城的疾苦记在心上。他们是崽卖爷田心不痛遇上什么事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剩下几个警察怎么抵挡得住红军潮水般的攻势假若我们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强劲之师凭借这三面环水的地理优势犀城守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退一步说万一守不住撤退时有部队掩护也不会惊如丧家之犬。”

谭仲云面露喜色点了点头。

夏明谦继续说“如何建立一支自己的武装呢夏某以为可以将分散在各乡镇的挨户团集中起来组成犀城保安大队又命各乡村组织‘铲共义勇队’、‘守望队’替代挨户团在乡村实施‘联保联坐’来遏制共党的发展。”

谭仲云一击掌兴奋地站起来说“好真好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不瞒先生说本县也正准备这样做。我凑了一笔款子买了三百支枪。俗语说‘竖起招兵旗不怕没吃粮的’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几百号人交给谁指挥呢我曾想过派几个人去部队或军校学学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夏明谦说“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人。”

“谁”

“‘独臂神’。”

谭仲云一惊说“你说的是武功山上那个土匪头子吗”

夏明谦说“正是。”

谭仲云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据说他杀人如麻剜了人质的心肝当下酒菜。如果将这家伙请下山等于是引狼入室那还有犀城人的活路吗”

夏明谦淡淡一笑说“谭县长此言差矣你初来乍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过多地听信那些神神秘秘的血腥传说。其实‘独臂神’是一介书生他的真名叫蓝孝贤。七岁那年他和他哥哥——蓝豹岭的族长蓝孝德在山里收租为蛇所伤被砍掉了一支胳膊。十二岁时他在‘仁义’米行老板的葬礼上神秘消失了后来在云阳山出现人们始知他没有死而是被武功山的匪首洪大麻子救了。因为念过几句书能写点通牒传票什么的故而成了洪大麻子身边的红人。这几年各地都在闹红洪大麻子也趁机扩充人马。这小家伙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在众匪中成了仅次于洪大麻子的师爷。去年洪大麻子在攸县与罗定的部队遭遇被打死了众匪便推他为寨主。谭县长有所不知其实这股土匪本质上并不是很坏他们大部分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实农民。在武功山他们从来没有骚扰过当地的老百姓。到外地踩水吊羊也多是找那些为富不仁的大财主开刀。那些杀人嗜血之说完全是乡绅们强加在他们头上的不实之词。尤其是‘独臂神’主事以来更是纪律严明秩序井然。据说共产党的游击队也常在那边活动。如果真的让共产党把他们拉走了那我们就更危险了”

谭仲云说“夏先生何以了解得这么清楚”

夏明谦说“夏某年轻时曾到蓝豹岭教过一阵子书这‘独臂神’是我的学生。”

“噢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道他当惯了山大王还愿不愿意下山”

“这你放心我的话他还是会听的。”

“那就有劳夏先生跑一趟。”

夏明谦点了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谭仲云把夏明谦送到街口紧紧抓住夏明谦的手反复叮咛道“这事就拜托夏先生了事成之后本县一定重重有赏。”

武功山一座雕龙画凤的老式祠堂里原先的小匪蓝孝贤已经成长为一位气宇轩昂的汉子。他紧锁双眉那只晃来晃去的袖管给人许多神秘的联想。自从洪大麻子死后他当家以来连连建立战功方圆几百里的豪绅都闻风丧胆故给他取了一个绰号——“独臂神”。

这天刚吃过午饭一个小匪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报告寨主我等抓到一个奸细那人四十多岁穿着长袍马褂指名道姓要见寨主。”

“人呢把他带上来”蓝孝贤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两个小匪便押着一个眼蒙黑纱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蓝孝贤挥了挥手小匪们立即解开了那人脸上的黑纱。

“好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下去吧。”蓝孝贤看到夏明谦后不由吃了一惊。

两个小匪对望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退下去了。

“先生怎么是您”蓝孝贤走过去正要下拜却被夏明谦一把拦住。

夏明谦说“你如今是一呼百应的寨主不必行此大礼。”

“那怎么行俗语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对我的恩情我怎么也不能忘。”蓝孝贤摇了摇头硬是跪下来拜了一拜。

夏明谦赶紧将蓝孝贤扶了起来。

两人分宾主坐了互相叙说了一番别后之情说到动情处两个大男人也禁不住唏嘘感叹甚至还洒下了几滴眼泪。

最后夏明谦说明了自己此番上山的目的并掏出了县长谭仲云的亲笔信交到蓝孝贤手里。

蓝孝贤读完那封招安信半晌无语。

夏明谦赶紧说“你可千万别错过这个机会呀现在是国共两党龙虎争霸没有谁顾及你。等将来大局定了他们就会腾出手来收拾你的。与其那时被官府剿灭倒不如现在招安从良也许还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蓝孝贤摇了摇头说“可是谁知道将来会是怎样呢鹿死谁手真的不好说”

夏明谦说“共产党是成不了大器的蒋委员长正在加紧部署对湘赣边地区红军的围剿这些赤匪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蓝孝贤说“这些天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夏明谦长嘘了一口气说“寨主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要把你接到大城市去让你进最好的学校读书。那时我年轻没办法实现我的诺言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后来我稀里糊涂地回了犀城办了一家布庄起名为‘魁贤布庄’意思是对不起你愧对你蓝孝贤呀我打算拼命攒钱攒好多好多钱再把这些钱给你给你娘来还我欠你们的这份感情债。谁知后来你突然失踪了你娘也疯了……唉这可都是我作的孽呀直到有人在蓝豹岭认出了你说你还活着我的心才得到了一丝慰藉可一种更大的不安又时时啃噬着我的心……自从听说你当了寨主后我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一定要想办法劝你下山让你接受政府的招安……寨主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蓝孝贤被夏明谦的真情表白感动了他揩了揩湿润的眼角哽咽着说“先生请您别再叫我寨主就叫我一声孝贤吧”

“孝贤……这么说你答应我了是吗”

“我答应您……不过您得转告谭县长县府必须帮我把我哥哥霸占走的那份家产判还给我”

“行行这个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夏明谦回到犀城向谭仲云转告了蓝孝贤的意思说只要谭县长能替蓝孝贤主持公道把原本属于蓝孝贤的那份家产判还给他蓝孝贤和他的两百多弟兄就会死心塌地效忠谭县长。

谭仲云听了夏明谦介绍的蓝家兄弟手足相残的故事后感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狠毒之人把一个大活人塞进棺材那人可是他的亲弟弟啊”

夏明谦说“县长蓝孝贤提出的条件您能答应吗”

谭仲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当然答应他蓝孝德充其量不过是我的一条狗蓝孝贤可是一只大老虎牺牲一条狗换来一只虎何乐而不为”

“哈哈哈”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几天后蓝孝贤果真带着两百多人到了犀城。

说来也巧自从蓝孝贤下山后一年多时间过去犀城县城平平安安再也没有发现过红军游击队来骚扰。

众匪脱下杂七杂八的衣裤穿上了整齐划一的军服显得特别新鲜也特别精神大家慢慢改掉了原有的匪气。有少数几个旧习难改的偷偷地去玩了几次女人抽了几回大烟被蓝孝贤发现后他猛抽了他们一顿鞭子把他们赶出了犀城。这样一来犀城人开始对这位武功山上下来的匪首刮目相看了尤其是当蓝孝贤主动出资修复了北门边护城河上多年前就被洪水冲断了的三总桥时饱受战乱之苦的犀城人几乎要对蓝孝贤顶礼膜拜了。

蓝孝德却倒了大霉这天他拖着像石磨一样沉重的双腿从县府的公堂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脑袋胀得像一个大气球似乎马上就要炸裂。他的头勾得很低以至人们看不清他的脸是红还是紫是激愤还是羞愧。但他却明显感受到了满街的愤懑和鄙弃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望着他仿佛在他们眼前晃过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是一堆布满了绿头苍蝇、生了蛆的臭肉。那一道道犀利的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刀把蓝孝德剥得一丝不挂再砍成一块一块剁成一团一团……他想走快一点儿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藏起来了此残生。可是那些目光像一条条绳索捆住了他的双脚像一把把挂钩拉扯着他的衣衫牵扯着他的身子和灵魂使他举步维艰走一步退三步。

蓝孝德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一天。二十五岁那年他从蓝芝茹那里接过了蓝豹岭的族长之位也接过了蓝家那份殷实的家业。几十年来他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不仅家产翻了几番名望也如日中天一天比一天高虽也曾遭过几次灾受过几回难但都是有惊无险。而且每次事过之后他都能走出维谷创造出比以往更大的辉煌。可这一次他被彻底毁掉了毁在那个“孽障”手里

他实在想不到县里的那些人竟然一边倒都为蓝孝贤说话。尽管他忍受着奇耻大辱不顾父亲蓝芝茹的脸面像鞭尸一样把蓝孝贤的出生之谜和他母亲九姨太的奸情抖了出来可那些人就是听不进去。他急了极力申辩不料法官竟把惊堂木一拍说他信口开河胡编乱造叫人把他痛打了一顿最后还说要不是念在他这些年办挨户团剿匪有功的份上定然严惩不贷。最后法庭宣布蓝孝德将抢夺其弟蓝孝贤的一半家产归还给其弟另赔偿其弟蓝孝贤身体伤害、精神损失费×元考虑到他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允许他拿自己的那一半家产抵押并逼着他当场画了押。

蓝孝德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走着脑子里混沌一片。他的脚重重地敲击在又冷又硬的麻石街面上如同踩在软绵绵的棉絮上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了”蓝孝德默默念叨着“我还有什么希望呢前些年那些暴徒斗争我分我的家产甚至让我蹲大狱都没有把我整垮。这回我却彻底垮了……”他有些后悔后悔年轻时还不够心狠手辣以至留下后患使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

“铁嘴神算”刘舜尧说蓝孝德是两头吃苦的“辣椒命”他还半信半疑。“信”是因为“铁嘴神算”太权威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几乎就是事实“疑”是他不甘认命。现在看来他得认命了他感觉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再也没有资本去重振旗鼓了。

蓝孝德高一脚低一脚地在大街上晃荡迷迷糊糊地走进了花巷。

“来呀先生。”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在搔首弄姿见了蓝孝德她们如同苍蝇见到了臭肉“哄”的一声全围了上去。女人们勾肩搭背拽胳膊抱腰将蓝孝德拥进了花楼。然后她们你推我拥地又给蓝孝德灌了几杯酒将他扶到一张透着脂粉香的鸳鸯床上。

蓝孝德醉眼蒙眬整个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来呀还愣着干什么”一个女人嗲嗲地道。

蓝孝德用力睁开眼帘眼前立即呈现出一片耀眼的白来。

眼前的女人已经脱得一丝不挂躺在床上蛇一样地扭动着白的奶子白的腹沟白的大腿……然而所有这一切蓝孝德都视若无睹勾不起一点儿情欲。

“来呀先生我好冷”女人催促着见蓝孝德许久没有动静便爬起来扭动着水蛇腰颠到他面前雪白的奶子一颤一颤的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到了他的下部。

“啪”蓝孝德愤怒地扬起巴掌狠狠地打了女人一个耳光。

“啊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女人抚着脸退到一边骂出一连串狠毒的话来“你是丘八吗可就凭你刚才交的那几个臭钱竟然也想吃偏食没门告诉你老娘吃这碗饭吃了八年从没遇见过像你这样没用的。我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又有些身份我会立即叫人把你轰走的。”

当女人突然发现蓝孝德手指上的那枚钻石戒指时她眼睛发直了。她服服帖帖地像猫一般偎在蓝孝德身边嗲声嗲气地说“如果先生真的喜欢那些旁门左道的玩法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得先放点儿血”

蓝孝德被女人一顿臭骂惊醒了方才记起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他仔细看了看这个白皙丰满的女人心想这是个不错的尤物比起家里那个腰圆臀肥的黄脸婆来不知要强多少倍。

年过半百的蓝孝德没娶过小也从没逛过窑子虽然他也曾偶尔染指过几个佃户的年轻媳妇但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于年轻女性的胴体的记忆总是混沌一片。因此当那双还不算衰老的眼眸将一幅活生生的女性裸体美人图一览无余地摄入眼帘时他沉睡了千万年的雄性意识猛然间苏醒了。他像一头从铁笼里窜出来的狮子猛地扑向他的猎物。

蓝豹岭村口由“一线天”通往村庄的土路上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正在踟蹰。村民们看见了都远远地避开他像躲避瘟神一样。待那身影走远了他们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悄悄议论开了。

“看见了吧老天有眼终于得到报应啦”

“他太精明了处处算计别人到头来反被算计”

“聪明反被聪明误”

蓝孝德脑袋胀得很大脚下轻飘飘的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完全被掏空整个人像一具风干了的千年木乃伊。他索性躺在地上紧闭双眼聆听着遥远国度响起的天籁之音。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以为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可看看在一旁啜泣的妻子蓝黄氏和低垂着头黯然神伤的宋管家他才知道已经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天啦你终于醒过来了”蓝黄氏紧紧抓住蓝孝德的手眼圈红红的“谢谢菩萨保佑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唉如果你真有个什么好歹叫我怎么活呀”

蓝孝德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两滴浑浊的泪珠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老爷我……我向您辞行来啦”宋管家顶着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挨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对蓝孝德说。

蓝孝德睁开眼睛看了宋管家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宋管家凑上一步鞠了一躬慢声道“老爷您不要过于悲伤世上之事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料得到呢老爷风风火火半辈子也该歇一歇了。钱财也好名誉也好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何必那么在意何况老爷您还有三十亩好地一幢瓦房……”

“什么你说什么我还有三十亩地”宋管家的话未说完蓝孝德就翻身坐了起来。

“是的二老爷心善念着你们兄弟之间的骨肉情分并没有想置老爷于死地。他说要把他娘和苦崽住的西院和那三十亩好地全部转赠给您还托我把地契转交给老爷呢。”宋管家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拿出地契。

蓝孝德接过地契左看看右看看仍是半信半疑说“这地真的归我啦”

宋管家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的老爷。”

蓝孝德爬起来光着脚丫走到窗户边举着地契对着太阳光照了照猛然间大声喊起来道“我有地啰我有三十亩好地我要让它变成三百亩三千亩……”说着他踹开门冲了出去又喊了一句“我有地啰”

“砰——”蓝孝德突然摔了一跤跌在烂泥沟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泥水就像一头落进水凼里的猪。幸好那地契没落到水沟里蓝孝德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扑了过去把地契抓在手里在嘴边亲了亲按在心窝上又大声喊叫着“我有地啦”然后撒开腿向村街跑去。

蓝黄氏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两滴眼泪掉了下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天啦老爷是不是疯了”她连忙踮着小脚一颠一颠地追了出去。

宋管家望着两个渐渐远去的身影无声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轻轻带上门转身落寞地走了。

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蓝孝德又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云阳镇的集市上。

人们见了他仍然远远地避开他没有一个人跟他打招呼。

蓝孝德径直走进了“开泰”赌坊。

屋子里一群赌徒正围着赌桌上转动的骰子大声嚷嚷“转——转——转停——”

赌坊老板走过来笑着对蓝孝德说“哟原来是我们蓝豹岭的大族长呀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

蓝孝德横了老板一眼说“族长怎么啦族长就不能来发财”

“能能当然能只是……”老板吞吞吐吐。

蓝孝德掏出房契地契扬了扬说“你放心我不会欠这里一分钱的。”

老板一见连连点头堆出满脸的笑说“那就好那就好蓝族长请。”

蓝孝德挤进人群开始下注。

骰子又转动起来赌徒们的眼睛一个个瞪得圆圆的。

骰子停了下来蓝孝德跳起来道“嗬——我赢啦”他猛地张开双臂将桌子上的钱全部扫进了自己的怀里。

赌场的气氛在升温赌桌上的筹码在加大。

蓝孝德怀里的钱一会儿码得很高一会儿又降得很低。不过他终究还是输了怀里空空如也。于是他横下心从口袋里掏出地契“砰”地拍在桌子上说“这是三十亩好地我全押上了。”

赌坊老板拿起地契看了看又搁在桌子上大声唱道“蓝豹岭族长蓝孝德押三十亩地有谁对阵”

月岭寨的财主杨进宝在旁边接话道“我押八十亩水田”

老板说“你们俩先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不许反悔。”

屋子里的气氛空前紧张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蓝孝德和杨进宝各自选定了大小然后在地契上签字画押。

摇骰子的人把装骰子的竹筒举得高高的随着老板的一声“开始”他便用力地摇了起来。

赌场里的人哪还有心情说话眼睛都随着那竹筒转来转去。

“啪”的一声脆响竹筒倒扣在桌面上。

“啊——”大家惊叫了一声“小——蓝孝德输了——”

蓝孝德眼前一黑当场晕倒在地。

犀城保安司令部内蓝孝贤正在闭目养神。这些天他的心情特别好这位从小在担惊受怕中长大的土匪头子终于扬眉吐气了。首先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剥夺了蓝孝德的全部财产让那个家伙也尝尝做穷光蛋的滋味。然后他又假惺惺地送给蓝孝德三十亩地和一幢房子再诱惑他去赌……他设计了一个个圈套迫使他的仇敌去钻。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残忍的猫逮住了一只小耗子又不立即吃了它而是一味地玩弄它让它在希望中绝望在平静中战栗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的他要羞辱蓝孝德从精神上彻底摧垮他然后悄无声息地消灭他以发泄他郁积在心头的仇恨之火。

“报告司令”

蓝孝贤睁开眼睛说了声“进来”

副官罗森走了进来。

蓝孝贤问罗森“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罗森说“昨天他在云阳镇‘开泰’赌坊输光了三十亩地现在又成穷光蛋了”

“好”蓝孝贤拍了一下巴掌“你明天带些钱去把那三十亩地赎回来再送给他。”

罗森不解地问“他待司令这样狠毒司令不但不杀他反而再三送地给他这是为何”

蓝孝贤冷冷一笑说“你见过猫吃老鼠吗猫抓到老鼠后如果立即咬死它就太没意思了现在他就是我手里的一只老鼠……”

罗森似乎明白了点了点头。

蓝孝贤说“这样吧我们先玩一段时间再说实在没趣味了就找个机会把他做掉。注意不仅要做得有趣而且要做得干净滴水不漏。”

罗森遵照蓝孝贤的指示第二天又跑了一趟蓝豹岭找到了蓝孝德。

蓝孝德像一只狗一样蜷缩在柴屋的茅草堆里他的妻子蓝黄氏陪在一边默默地流泪。

罗森大声训斥蓝孝德说“我们司令好心把三十亩好地和一幢房子送给你你怎么能拿去赌呢”

“我……”蓝孝德羞愧地低下了头。

蓝黄氏抹了把眼泪说“唉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罗森说“太太不用流泪我们司令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已将那地和房屋替你们赎回来了。不过太太可得劝劝老爷不能再去赌啦如果再输掉的话我们司令可不会再替你们赎的。”

蓝黄氏一听又惊又喜说“谢谢谢谢我保证他不再去赌”

蓝孝德也惊喜地爬起来说“不赌了我坚决不赌了”

罗森掏出地契一晃蓝孝德赶紧扑了过去嘴里叫了一声“我的地……”

罗森又把地契收了回去说“慢你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条狗斯文扫地了你说你还有资格占着族长的位子吗”

蓝孝德说“我这就把族长的位子让给你们司令。”

罗森说“这还差不多。不过我在这里把话挑明这是第二次送地送房给你你总得给我留点儿什么我好回去向司令交代。”

蓝孝德说“我给你写个收据。”

罗森说“你的收据顶个屁用”

蓝孝德说“那你要什么”

罗森说“你给我留一截手指头”

“啊这……”蓝孝德一惊脸现难色。

罗森冷笑道“你要了我们司令一条胳膊我们司令只要你一截手指头这不算过分吧”

蓝孝德默默地低着头额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罗森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扔在桌子上说“大老爷认命吧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复命呢”

“报应哟——”蓝黄氏掩了面轻轻啜泣起来。

罗森突然收了地契说“既然大老爷舍不得你的手指头那我只好将地契带回去了。”

“且慢”蓝孝德站起来拿起刀一咬牙将一截手指头硬生生地切了下来。

罗森笑了笑将断指包了扬长而去。

蓝孝德紧紧抓住地契哈哈一笑猛然倒了下去鲜血流了一地。

蓝黄氏扑在蓝孝德身上哭喊着“老爷你这是何苦呢”

经过这番折腾蓝孝德痛定思痛真的没再去赌他用三十亩地和西院的房产作抵押在钱庄贷了一笔款一连做了几桩好生意赚了不少。

然而正当蓝孝德做着东山再起的美梦时这天几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蓝孝德大惊。

蒙面人并不答话冲过去一拳把蓝孝德打昏然后用麻袋一套扛上肩飞也似的跑出村子来到杂草丛生的野外。

冬夜的荒野显得特别凄凉一堆堆白骨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寒光。蒙面人停了下来将麻袋重重地掼在地上。麻袋在地上滚了几滚口子开了蓝孝德挣扎着从里面钻了出来。

一瞅面前遍地骷髅蓝孝德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磕头似鸡啄米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哈哈哈——”几个蒙面人揭了面纱大声笑了起来其中一人正是罗森。

蓝孝德看着满脸杀气的罗森身体抖成一团问“罗……罗副官你这是……”

罗森打住笑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以为我们司令真的会发善心三番五次送地送房给你他只不过是想和你玩玩如今他玩够了你就得死”

蓝孝德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们司令才不会这么轻易便宜了你你看见了身边的坑吗”

蓝孝德瞟了身边不深不浅的一个大土坑说“你们难道要活埋我”

“我们不会活埋你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犀城郊外的乱葬岗那些饿死病死的小孩那些死了没钱买棺材的穷人草席一卷往这里一扔养活了多少野狗恶狼我们等一下就把你的手脚捆起来把你扔进坑里。一般来说狼在坑外根本吃不着你。不过那些饿红了眼的家伙会不会跳进坑里可就不知道了。如果你今夜侥幸不死那我们司令明天就会来和你叙兄弟之情。”

蓝孝德痛苦地说“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罗森一挥手几个手下三下五除二将蓝孝德捆了个严严实实推到一个一人多深的土坑里。

蓝孝德跌了个狗吃屎他翻滚着吐了吐满嘴的泥沙大声喊道“你们不能走你们不能走……”

罗森理都不理带着喽啰们离开了乱葬岗。

蓝孝德猛地往坑壁上一撞晕了过去。

这天夜里蓝孝德被寂寞和恐惧折磨得歇斯底里他吼叫着如同一只绝望中的狼孤注一掷地仰天长嗥。这叫声果然引来了真正的狼而且不是一只是一群。这群穷凶极恶的狼一见坑里半死不活的人简直兴奋极了。它们嘴碰着嘴传递着快乐的信息。它们在蓝孝德头顶飞快地旋转着时不时地将脖子伸进坑里用舌头舔一舔蓝孝德的头。然而狼们只能到此为止没有哪一头狼敢贸然跳下去。因为狼的本性是狡诈多疑的它们怕这是一个陷阱。于是它们又纷纷退了回来蹲在坑沿边你碰碰我我望望你仰天长嗥。

蓝孝德吓得不知昏死了多少回后来他索性豁出去站起来和狼一起嗥叫。

这一下倒把狼们吓住了好像是听了谁的命令它们一下子跑散。过了一会儿狼们见坑里的人没有什么动作又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并不时伸出爪子撩拨着坑里人的头发。

蓝孝德又吼了几声狼们又退了几步。不过这帮家伙这回胆大了并没走多远而且很快转了回来撒开蹄子往坑里填土。

蓝孝德抖了抖满身的泥土冲着狼们又大喊了一声可那些狼根本不理睬他继续往坑里填土。

看来我今晚是必死无疑了蓝孝德彻底放弃了反抗一声不吭地蹲在坑底任由泥土慢慢地把自己掩埋。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声划破黎明的夜空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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