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出狱那阵儿学校里只剩下一个正常上课的老师刘文俊他是老师校长一肩挑。当然挑得不会潇洒趔趔趄趄的。只有区区十来个学生娃在校园里打打闹闹距散坛只有一步之遥。村民们在四板桥头超市门前打麻将都能听得见刘四眼一天到晚的叹息声。刘文俊往中心校去反映领导双手一摊说你要是缺个办公用品、课辅资料甚至电脑都可以供应唯独这缺学生与老师真是爱莫能助。你想想有条件的娃儿都去了城里念书老师呢也都不愿呆在这乡旮旯里这也是形势撵的怪不得你。既然你热爱教育就得坚持下去说不定呀这十来个娃儿里将来能冒出个县长省长啥的……刘文俊气呼呼地回到村里叫那些打打闹闹的娃儿放假三天。他呢跑到坞坡镇的庙会一角摆起了卦摊挣外块去了。

他算卦、掐八字、查吉日称不上忽悠人。这是他多年的业余爱好。平时村里有人盖房起梁结婚修灶搬家埋坟等等多会来找他查查。他比谁都明白在乡下算命比教书简单多了。这儿多是些靠汗水养家糊口的人哪有大富大贵的命局呢八字一排都大差不差。他们图的是能发点小财家人平安身体健康之类。这么一总结再加上他虽戴着眼镜却一点不瞎望闻问切的本领还是有的。有什么不好算的呢一算一个准成了神算子。

为此中心校领导给他打电话说你作为人民教师去摆卦摊影响不好。他听出来了人家不让他干哩。但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是教师不假但我是个没有转正的民办教师呀这话有些意味深长打在了领导的七寸上。教了三十多年书中间只有两年进城帮闺女照顾生意开车四下送冰箱空调电视什么的这成了污点成了不能转正的理由。找了许多人也写了几万字的反映信瞎子点灯——白费啦蜡。连中心校的人都说他老刘最亏若不是中间脱“党”二年第一批就转了正。但政策无情军令如山上面就是不开口不放他一马。所以只要他一说自己是三十多年的民师人家算是景德镇关门——没词瓷了。

他呢只有在两种场合有词有江河汹涌滔滔不绝的词。

一个是教室的三尺讲台上一个是庙会的一盖卦摊前。

可是这个春会上碰上了青玉来算命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说是情理之中是因为她刚刚从牢里出来有点前途茫茫两眼一抹黑的味道。而她可是个出了名的不信这一套的女人除了偶尔随兰田、凤彩、银凤几个年轻女人去庙里烧香从来没找人算过命。在桥头打麻将的人中谈到刘文俊的“神算”有意叫她去算算。因为男人在外边又有了个相好的已经几年没回来过了现在倒好十五岁的儿子在学校里不用功天天跑到网吧里打游戏老师叫她去了几回她管不了他结果给学校开除了。她只好叫儿子去找老子去了。如果家里不是有老人需要照顾她也不会呆在家里种这几亩田地了。人家叫她找刘文俊算算让神算先生给点拨点拨男人给狐狸精缠上了这总不是什么福事吧。她神情淡然一边码着哗哗作响的麻将一边说我不信那一套人常说命越算越薄顺其自然吧。刘文俊也听到人家议论青玉这女人表面文弱弱的心里刚硬着呢她来时刘文俊的摊前还没有人只有料峭的春风时不时吹来一股白尘撩起他摊地上画着八卦图的那块白布这块布因为年久已经灰白了超市老板王大奎建议他换块新的城里摆卦摊的人一色胡用起了彩色喷绘的比他这手写手画的好看多了。但刘文俊不换说什么东西用得久长了自然有了灵气能助主人一臂之力。王大奎嘲讽他你教了三十多年书那桌子凳子该能助你之力吧那么多的桌凳还有学生作业咋没有助你转正呢刘文俊并不生气说一切自有定数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没有瞎犯愁。

这时候的柳树已经垂了浓绿色柿子树上已经有了早开的四瓣小花。当然最刺鼻的是从河堤上飘来的油菜花的浓郁的腻香。刘文俊最不喜欢这种香味他喜欢桂花、茶花的那种香型只喜清香型的。人家说看来你是没有“茅台酒”的口福了。

青玉清清爽爽地站在摊前身上就有股清香。这哪像刚从牢里出来的人呀她没有什么沮丧说话平静“刘先生给我算一卦吧。”

他先站起来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马上住了嘴问了句“你也来赶会啦”

问完他展开一个马扎子递给了她说坐坐咱慢慢查慢慢查。他点了支烟喷出的青烟很快飘散于风中。青玉说我出生的年月日都知道只是弄不清时辰爹说是夜里一更时分奶奶却说是黎明而娘呢压根儿就不记得我们姊妹们的生日。刘文俊说咱就不推八字了你随便写个字吧拆字一样的。

之所以不想推她的八字并不是嫌麻烦也不是为搞不清时辰犯愁。他知道对面的女人是个好人她因为帮王大奎的半傻侄子张罗婚事让人贩子陷害了才进了局子。去年冬天两个女人领个小孩来村里想嫁人只要两万元。比起人家十万八万的这事太划算了。她给王大奎的傻侄子交了钱领着那个哭泣的抱着孩子的女人去了他家。哪想到收钱的女人不是这女人的亲嫂子而是个人贩子。青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让派出所带走了。村里人都说她亏比刘文俊没转正都亏。只有一个女人不以为然幸灾乐祸说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青蛙羔子追鸭子自取灭亡。这个女人叫继兰是村长的女人她恼恨青玉多半因为她的男人一喝醉酒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抱住她眯着色迷迷的眼睛边亲边说“青玉美人来啵一个吧。”

当然继兰仅仅在公开场合说了两次。第二次时让超市门口打麻将的兰田听到了她捏了枚“八万”使劲地拍在桌面上高声说“这个八叉嘴真是个扔货啊你咋不来个封口的白板呢”这种一石二鸟除了王大奎的侄子吸着鼻涕听不出来其他人全都瞅向了洋洋得意的继兰。人们的目光已不是目光而是火呀烧得她马上红了脸赶紧住了声。

碰巧凤彩抓了枚三条也没用也使劲拍上去拍在八万上面脆声一响她说“用这个三角裤衩把那八叉嘴装住吧省得晦气了。”这无疑是在声援兰田在讨伐继兰。继兰站不住了借故接手机上了桥头回村子去了。

兰田对对面的王大奎说“人家可是为了你家的事才进去的你排气量大得管这事需要钱时俺出。”

凤彩敲敲桌面说“人家大老板两部汽车会用你的钱你那仨核桃俩枣的留着给老爹吃药吧。”

王大奎朝对面的兰田喷了口烟又扭过头朝凤彩喷了一口说“你们俩男人才出门几天都急得发情了是不是这是打牌不是斗架有点敬业精神中不中”

兰田的嘴巴向来不饶人刚涂的口红火火地朝他一呶说“平日里派出所呀工商所呀乡里呀来了人你跟人家一口一个老表的一口一个兄弟哥的请人家吃柴鸡烙馍你的投资有没有回报这事也算个考验吧。”

王大奎的女人在超市门口有点看不惯了对她俩说“谁说大奎不管呀昨天半夜才从县里回来俺不会对不起青玉的。”

春天庙会上的一个字无疑价值千金啊比满大街琳琅满目花花绿绿的商品都值钱。刘文俊猜完那个字青玉的眼里射出一股明媚的亮光来把满世界都照亮了。

是个“好”字。真好

没想到刚出狱的她竟然写了个“好”字。刘文俊敲敲那字叩地有声正色问道

“喜欢孩子吗”

“不喜欢孩子能犯拐卖妇女儿童罪吗”

“好。”刘文俊马上收起卦摊示意她跟着。青玉不解说庙会刚热腾腾起来你收摊干嘛。刘文俊故作神秘状说这是玄机小心叫六耳听到咱俩去学校里细谈吧。他推了自行车分开人群而去青玉懵懵着提着马扎跟他走。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听到只是一个劲地摁车铃生怕有人撞了他的两轱辘宝马。不说别的就这种反常举动已经叫青玉疑心重重了。毕竟她刚从局子里出来回到村子跟人搭起话来有些鸡皮疙瘩般的不自然还有的人远远的便躲了开去。真正看望她的除几个邻居便是兰田和凤彩了。这时候才看得清谁是铁杆的姐妹用城里人的话说谁是闺蜜。那晚兰田与凤彩在卤肉店为她接风兰田有意喊大奎女人过去但那女人平时就是个中间派既跟村长女人继兰好又与她们过得去。她当然不会去推说这会儿从砖瓦窑上下来的人在店门前喝小酒的人多她走不开。青玉虽然装着没听见但心里呼呼响大奎女人是怕得罪了继兰那一帮女人啊端起酒杯的青玉有些感动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其他二人拍肩安慰她把过去的事忘了吧权当做了个噩梦。她平静一下笑笑说还是咱们桃园三结义好哇。说完再干一杯算是谢了她俩她口上没说心里却嚷嚷咱再冤枉如今也算是有污点的人了人家可是能躲就躲当避则避谁还为你接风用酒压惊呢

见刘文俊的神秘模样她更加狐疑想问个究竟。路上只有他俩时她将马扎猛地开合几下发出极响的声音说刘先生你别慌有啥就说呗难道我刚出来还有牢狱之苦不成刘文俊不时抹着被冷风吹出的清鼻涕装着没听见她的问话。他不光研究算命术还看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知道怎样酝酿一种神秘气息。很多事情只要造出来浓郁的神秘气息来别人就会高出倍数的相信。有了相信后面的事就好办了。你当他天天安心蹲地摊算卦吗不是的。他天天发愁学校。如果不是喜欢与孩子打交道他也可以跟老婆一样呆到城里去。闺女的生意做大了如今已买了三套房子巴不得叫他过去。教教外孙外孙女的功课呢。他真的在想学校想寻一个人把学校撑起来。如今见到青玉可谓眼前一亮这个女人可以试一试。他想反正学校已成了这样子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一进校门他“哗啦”放倒自行车朝青玉深深鞠了一躬说青玉呀咱这烂摊子真得靠你收拾了。青玉连忙推脱说自己压根没当过老师更不了解教育又不是太有钱的主儿何以收拾这烂摊子。刘文俊说你命中就该有这么一段而且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别再推辞了。青玉说我没思想准备弄学校这事外行怎么能领导内行啊刘文俊说你们一群人去江浙采茶叶人家也不认识你怎么叫你当头儿负责每天每人的工资呀你在蒜片厂里与人家老板非亲非故人家怎么任你当工头呢这弄学校跟那些差不多。不光你命中注定而且你刚才写了个“好”字你想呀这“好”字可是由男娃女娃组成的可不正好印证了你弄学校吗这事不难不是还有我嘛。咱俩来弄保证可以救了它。

青玉的眼睛亮了起来抬眼望望半空中猎猎作响的红旗。半响才说“我可是个二杆子你这么推我我可要顺杆子爬了。”刘文俊又是一揖说我就要你这句话的。你不晓得你进去这几个月村里说好说坏的都有现在你回来了既然不离开村子就该做点事捂捂那些说你坏的嘴巴这也算个机遇吧……

就这样吹糖人似的青玉成了学校的副校长。这是刘文俊封的。青玉到学校打理简直跟她进局子的事一样轰动了全村。头一天刘文俊和她骑车到村里村外寻失散的学生时她的闺秘兰田和风彩为她拍手叫好说青玉呀这回你可要行大善了。需要我们帮忙尽管言声拍马赶到。她笑笑说都要演《一个都不能少》了。兰田说你当当魏敏芝算是返老还童了。而继兰那帮人则背后议论刘四眼这回可真瞎眼找个人贩子进学校还不成了狼外婆把孩子们都卖了

青玉则没有一丝忸怩之态大大方方到各家寻人。先敲门然后看着小本子上刘文俊标写的学生名号开始喊人先喊大号无人应时就喊小名。有的喊不开门有的半晌开门迎出来一拄拐的老头老太太说孙子吃罢饭就上学去了。你瞧瞧书包都背走了哇……过去的孩子打瓦子撞钟杀羊羔卖羊皮玩起来一砣一砣的在当街上就能发现现在的孩子多半去了网吧不光在坞坡镇上还到蔡都集上。在村中寻了一遍只寻出几个女娃来催她们去学校刘文俊在那里主持着课堂。她一人骑车去镇上和集上到各个网吧里查找名单上的男娃。

刘文俊也不闲着给学生讲完课让高年级的管着低年级的叫他们做作业。他呢跑到旁边的村委会找支书和村长支书参加人家的私人建筑队到外乡盖房子去了晚上才能回来。村长呢到承包的砖窑上当监工去了说一会儿回来。偌大的村委大院里除了花坛上的月季正在散香便是桂花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了。门开着大案上放着乒乓球拍子和一叠新到的报纸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在门口扯开嗓子喊“哪个值班呀乡长来视察啦”话音刚落从厕所里传来了王大奎的老鸭嗓“喊鸡巴魂呢。乡长来了怎么连个响都听不到。”王大奎边拉着腰带边骂骂咧咧地出来见是刘文俊马上换了笑脸掏出烟递上来说失敬失敬您怎么大驾光临。刘文俊知道王大奎虽然经常来值班他在村委会里只是个小角色。人家投递员送信送报纸为了方便总是送到他桥头的超市里他再送过来。但是论到人缘谁也不能小觑他。在村委会里支书与村长是两股绳总是拧巴不到一块平时明的矛盾没有暗中一个打狗一个撵鸡绞巴着呢。而王大奎与他们二人全都能合得来他很像把梭子在两边串动着。有时支书与村长的提议得不到解决他拍拍脑袋拉拉耳朵将耳垂拉搓得如同鸡冠马上提个什么方案支书与村长都不反对弄成了。像学校盖了教学楼上面给的钱用完了院墙、花坛、门房盖不起来了。支书说叫村民集资吧每户50元试试。村长不同意说村中人户不少但多半关门闭户举家进城了连一半人家都收不上来。他想从自己的砖窑厂垦先运些砖头先盖着年底村委给钱。如果没钱将河滩上的那排杨树抵给他……支书认为他是假公济私当然不干。王大奎说给外出的有钱人打电话每人一千元看看能收上来多少不够了再给家中的每户摊派点……这事就这么弄成了不然学校教学楼的主体倒显威风可是别说内外粉刷就连院墙都没呢。

刘文俊找王大奎他们是盖章的。他已经写好了委任书任命青玉为学校副校长学校的公章已经盖好了红艳艳的在一堆黑字的下面火热着。他要村委会再盖一个这样像继兰那些人就给封了口青玉进学校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

村委会的公章平时应该在支书那儿但村长不同意说村中权力归村委会公章应该有专人保管不应是支书需要盖章的事必须经村委会讨论。为了寻找管公章的人村委会的几个人开了半天会争论了一下午最后定下来让王大奎保管。王大奎呢也很会来事朝大伙一抱拳说这玩艺儿我不会轻易动用这是权力这就是咱村的牛鼻子啊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将它锁在村委的铁皮柜子里坚决不以权谋私大伙可以全程监督我。

可是这一次他看了看刘文俊的委任书没有像给别的什么介绍信那样犹豫很爽利地盖了章。盖章时他问刘文俊这章盖在学校公章的前边还是后边上边还是下边呢刘文俊一时语塞搔搔头几星白色的头皮屑飞舞在空中落在了那张委任书上。他吹了吹说就盖学校公章的前边吧村委的权力比学校大。王大奎笑了说球吧村委才管多少人而学校关系到村子的未来呀刘文俊说你是村里第一明白人啊

刘文俊走时王大奎拿出一个胶皮笔记本说校长麻烦您在这上面签个字吧回头他们问了我也好有个交代。刘文俊认真写道某年月日刘文俊以学校校长的名义任命青玉为副校长盖村委公章一次……

青玉并不想当什么副校长她觉得自己是玻璃上盖洋楼——底子太薄。她幼时家穷父母又不支持女孩子读书只是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上过。不过她喜欢看书看报还是出了名的她经常到王大奎超市那儿并不是像其他闲人专为打麻将赌博去的。她去了先翻开柜台新送过来的报纸和杂志。她还爱找些小说看。平时王大奎女人记账时碰了不会写的字总爱叫她代笔逢到盘点时也爱喊上她。青玉用笔算着她则用计算器摁着两人的数儿一磕准就算完事。因此青玉脑子里的文化不像其他人那样说丢就丢掉了。加上记性好她自然就成了大伙心中的女秀才——刘文俊看上她也算是早有预谋的。不然他为什么不找其他人呢村里闲散的女人有不少哩况且青玉还有伺候生病老人的任务呢

青玉只想找他问卜并不想一夜之间成为副校长这么一戴高帽简直成了屠夫状元。她当然不习惯何况兰田凤彩她们为她宣传打气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没想过去辞掉就这么懵里懵懂地上了马。上马归上马到底能不能得胜而归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她还有种盲人骑瞎马的感觉。好在有刘文俊那堵墙靠着她并不发愁并不着急。

她还有一丝庆幸。算卦以后她在想如果他说自己以后没有好运气只能在村中终老一生那可怎么办呢弄学校虽然难点总归有希望吧。至少眼下自己有个贴皮贴骨的事情做比闲闷在家里光跟病老人一起一天说不上几句话心情可要强到树梢了吧。再不然既便老人不让她做什么兰田凤彩叫她去打麻将在超市门口有不少来来去去的人她本就不想见人那会是什么感觉。尽管不少人同情她会过来问候一番宽慰一下但若是碰到继兰那班人的斜睨目光自己会怎么想会舒服吗想来想去如今骑车找孩子又见人又躲了人是比较理想的境遇啊因此她一丝也不急骑车也慢悠悠的了显得从容大度脸上浮着轻松的笑意。

除了去网吧她在村中拍人家的大门也是在脑中过了数的决不是贸然去撞。

花名册上的孩子她有一些不认得的。她拿了花名册到王大奎的超市来。别说是活泼泼的孩子就是不会说话的车子条帚桌凳王大奎只要瞥一眼马上会说出是谁家的。但青玉并不直接找他问。青玉心里明白王大奎女人虽然表面上木讷讷的心里却玲珑剔透是个十足的骑墙派跟青玉与继兰这两拔女人都合得来。用她自己的话说“俺是做生意的得罪一个人等于断了一条财路。”兰田因此讽刺她咱村的有些人根本算不得什么财路她们就怕别人过得好呢会希望你去发财——话音所指自然是继兰。

青玉明明想问王大奎却不越过他女人的门槛亲热地喊声嫂子将花名册摊在柜台上指着名字问她这个是谁家的孩子大奎女人虽不及她男人认识的人全但这些孩子爱到超市里买零食买玩具她几乎也全认识也能说出她们爷爷奶奶的名字至于他们父母的名字她也不全晓得因为那些人有的多年没回过坞坡镇了就是偶尔回来也是赶在过年时匆匆忙忙的一晃而过她有的根本不认识。

她说着青玉用圆珠笔记着记下孩子爷爷奶奶的名字。平常她以为自己识人很多记忆也不错现在一下感到她对村里的孩子认识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当然与王大奎女人一样她也不认得孩子多年未回来的父母了。

有那么两个孩子王大奎女人也拿不定。她说这些孩子有的名字与人捏合不到一块。青玉笑笑说如果你都认不了咱村里再也找不到能认得他们的人。别急你再想想吧。

她就是不说叫王大奎指认的事。而大奎女人呢心里也明白青玉来这里名义上找她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女人就是这样喜欢绕不怕麻烦。

大家之所以这样走曲线在王大奎看来是脱了裤子放屁尽多费手续全是顾悉着他女人。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孝敬王大奎的母亲。别看他们这儿盖了五间的门面楼开了超市人来马去的热闹非凡。他的老娘却很少过来。她一个人在村里老宅里天天伴随着浓烈的青苔味生活。她自己顾得了自己想玩了坚决不到桥头去而是顺大街往东去。村东头有八九间“趴趴屋”有十几个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天天下棋、聊天做个简单的针线活什么的说说笑笑扯扯难忘的往昔岁月倒也惬意地熬走了一个个热辣辣明晃晃的日头。

平日里青玉和她只是说说笑笑并未友谊到掏心扯肺的地步。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因为青玉孝顺每天将婆婆侍奉得好好的而她呢几乎没让婆婆进过家。她俩怎么能成为好朋友呢她们都不是笨人全都心有灵犀交往仅仅浮在表层的说笑上。所以在青玉眼里她应该是村长女人那边的。不过呢王大奎与青玉男人是发小。男人不在家王大奎却与他电话联系着。青玉家的事王大奎经常照顾些。别的不说就是青玉进局子这事谁都明白是王大奎跑的。她男人只回来一次是陪老娘过年的过完年便悄悄开车走了谁也不晓得他去监狱看过青玉没有。但王大奎可是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外边议论是青玉男人出的钱王大奎只是跑跑腿当个通信员而已。反正青玉在那里过了一个年她的婆婆那些日子足不出户天天在院子里哭泣。儿子回来时她大骂儿子为啥不领孙子一块回来儿子说他有事做跟人家到海南旅游去了那儿冬天跟春天差不多。老太太举拐杖击打儿子说没了青玉这家不成家了你滚吧。你犯天条咋就不进去她一个好人咋就进去了。儿子说她糊涂了哪有母亲希望自己儿子进去的老太太说你自己明白多年不回来跟进去有啥子区别你若看我不顺眼还是回城吧那边自然有人疼你……老太太明白眼前的儿子早就变了已经娶了小的不要青玉了。她骂他想叫他回心转意青玉是个好女人。但儿子有耐心老老实实跟她过了个春节又开车载了她到医院检查了一次身体。最后把他的姐姐叫来给她一沓钱叫她多照顾老娘才离开了村子……青玉与王大奎女人站在柜台边聊着划着耗着半晌了大奎女人才想起来叫青玉坐下又倒了一杯水。

青玉问“别耽误了你的生意我该走了。”

大奎女人说“你瞧瞧有生意吗就咱俩。”

青玉虽然弄不清她想说什么已经感到她若有所思想告诉自己点什么。她便坐了下来端起那杯水来放到嘴边吹了吹样子一点也不急。

大奎女人要过那本子翻开来用笔画了几个人名用笔敲了敲看着青玉没说话。青玉问怎么回事这几个有啥问题

大奎女人笑笑说“二不楞打枣这几个可不能乱拨拉呀。”

青玉说“嫂子咋也学会拽文了有话直说呀咋就二不楞打枣了”

大奎女人又敲敲那几个人名说这些恐怕你弄不到咱校里这是她那边的人。

青玉一下明白了。“她那边的”就是继兰那边的。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继兰能把住不叫他们人校她这么想着想听大奎女人的下文这时恰恰来人买东西了。大奎女人起身去扭头对她说青玉呀闲了过来再聊。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青玉出了门眼睛盯看她画了三角符号的几个人名又看名后边的家长姓名。她来不及发呆看看太阳已经翻过屋山把绿色的杨柳叶儿染得热红。没有风她心里有些闷热。她骑上车去了蔡都集冷风一吹渐渐凉快了。

她想起刚才的事大奎女人口里半截肚里半截虽然没有挑明但她有点明白继兰已经从中作梗了。比较而言大奎女人与继兰关系更近他们两家打的是干亲家也不晓得是王大奎为了巴结村长还是村长为了笼络他。在这里打干亲有时比亲兄弟关系更热呵。但也有村民讽刺这种行为编成了顺口溜“亲家进了门两眼贼淋淋不是弄东西就是要弄人。”这不是无中生有的。村中真有干亲家酒后强奸对方女人的事是铁蛋爹干的。结果呢爹判刑娘改嫁只留下铁蛋跟着爷奶生活没了亲爹亲妈干爹干妈也不再理他了。

名单里有铁蛋他倒不是上网吧而是上饭馆洗盘子去了。

青玉找到那家饭馆时饭馆的门前站着老板娘正在将三轮车上的青菜一捆捆地卸下来。青玉与兰田凤彩她们在蒜片厂里捡霉烂蒜片时中午不回村在这儿吃过饭认得老板娘。

她打了声招呼女老板抬脸揩揩额头的汗惊愕地“哦”了一声拍掉手上的烂菜叶上前拉了她的手低声说妹子出来啦没少受冤枉罪呀不等青玉回话她给她倒了杯开水放了勺子蜂蜜叫她喝。青玉奈不过她的热情只好喝了两口。这时女老板才问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来。

青玉笑笑将花名册拿出来说听说铁蛋在这儿校长叫他回去上课呢。这些日子他在你这儿你这个当姨的操了不少心吧老板娘苦笑一下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这儿总比他上网吧强。只是这孩子心野了不喜读书怕他不一定回去。

青玉没有说他还是三年级的孩子在这儿洗盘子叫记者发现了会惹麻烦之类的话。她拉了老板娘说铁蛋的爹不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吗如果他胸有墨水哪会干出那种荒唐事呀害得一个好好的家零散了。

她这么一说老板娘马上领她到后院。后院洗盘的铁蛋个子比水池子高不了多少。但他很结实虎头虎脑的刷盘子的动作非常熟练。刷够五个摞成一叠端到棚子边的消毒柜里。他像是很乐意干这种活儿边洗边哼着流行歌曲。

老板娘喊他一声说校长叫你回去上课哩。

铁蛋瞅瞅青玉眼里闪着迟疑的光亮将黄色的胶皮手套脱下来在手边甩来甩去如荡秋千一般什么话也不说杵在那儿。

青玉见他认生没有上去拉他。而是问老板娘这刚吃过早饭哪来这么多的碗盘呀你们早点生意不错呀老板娘说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昨晚上泡在水池中的。人家吃饭的又吃又喝玩的时间长铁蛋呢九点多就打哈欠我叫他先睡早上再刷碗盘。

老板娘给铁蛋解下红色的塑料围裙示意他跟青玉走。

虽然铁蛋闪着明亮的眼光穿得也周周正正不像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但青玉心里酸溜溜的。她让铁蛋在自己名字后签个名。对他说如果现在愿意回校可以坐我的自行车。铁蛋说我有自行车在门口支着呢。青玉说刘校长夸你是个好学生他要是不在学校上课肯定会来找你的。

老板娘开始给他收拾衣物。在一个大塑料袋里除了装了些衣物还装了几袋火腿肠、饼干之类然后放进铁蛋白行车的前篮里。又给他一百元钱拍着他说啥时缺钱了就过来啊好好念书吧把你爹当个反面教材……说着便抹起了眼泪。铁蛋说姨别难过我好好念书去。青玉发现他的眼角也红了。青玉明白他在这儿洗盘子主要是姨想照顾他能有借口给他钱。姨夫是个酒鬼本来他是老板但他什么都不干只顾陪客人吃喝喝完就去赌博。所以青玉临走时拍拍老板娘的肩说放心吧他废不了你也多保重……老板娘悄悄对她说“别叫人家欺负他。”青玉点点头喉头哽咽不想说话。

可刚出街口铁蛋就停下车犹豫起来。支了车子先到旁边的桥下撒尿上来后有点怯生生地对青玉说“婶儿我还没把池中的碗盘刷完呢要不我回去吧刷完了就回学校。“

青玉一眼看出了他不想上学这只是个借口肯定另有隐情马上想起了他姨分别时的那句话来青玉说

“铁蛋呀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咱俩现在就拉勾。”

铁蛋没有伸手拉勾。他涨红了脸低声说“他们光说我的爹娘我……”

青玉拍拍他的肩膀她的眼泪下来了。是呀孩子有自尊心呀。他爹进去了娘改嫁了人家说这些等于用刀戳他的心呀。别说他这么小自己可是三十六的人了以前就怕别人讲男人包小三的事儿一听到马上就发堵就心慌仿佛人家在揭她的疤。现在呢又怕听到人家议论“人贩子”的事了。

她冷静了一下说“铁蛋你婶我是不是坏人”

铁蛋摇头也不接话。

青玉说“可人家却说我是个人贩子呀。”

“你是冤枉的。”铁蛋说。

青玉有点感动抚摸着他的头说“我毕竟是因为这事坐的牢。这叫什么大腿上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这事咱堵不住人家的嘴他们说啥都有发言权。但是你家的这事我保证不让其他孩子再议论。你信我吗”

铁蛋默默推了自行车马上又骑上摁摁响铃朝村子奔去。这条从乡政府到村子的水泥路上因为不逢集市没有几个行人。偶尔有一两辆贩粮食的四轮车开过去车上的喇叭里放着极响的豫剧段子。等唱段一顿喇叭里马上播出来他们自录的声音“有卖粮食的请联系小麦每斤一块一毛八玉米每斤一块零八分……”声音和干燥的春天一样叫人产生燥热四轮车后看似干净的水泥路上扬起了灰白的浮土来。铁蛋在前边在灰白的浮土中有种虚幻感。再瞅瞅地里的青麦苗也有了虚幻感。青玉突然觉得没了沉甸甸的真实感了心里有了些隐痛……

她坐了牢当了回人贩子。这并不是真痛心的事最痛心的是她看见铁蛋虚幻的背影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又联想到自己的男人。虽然这男人曾经到看守所里看望过她一次。但她却没发现他的焦急她很想对他说一句快扒我出去这儿不是人呆的地方。但她没有说甚至连泪都没掉。倒是王大奎去时她总是掉泪不知掉了多少次。王大奎安慰她说我会尽快扒你出来的你别难过了。其实她的难过是多么的复杂啊到现在她都不敢多往深处想她也不想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在男人面前没哭而在王大奎面前哭呢

顺着平整光滑的水泥路可以直接进村东头再经过村中的大街越过村西的四板桥过了王大奎家的超市就看见学校上空的那面在风中飘动的红旗了。可铁蛋没有进入村子而是下了水泥路走了土路从村子后边绕了半圈到了学校。青玉明白这孩子有自尊心怕在村街上碰上人呀刚出来那两天她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呢

刘文俊就在学校门口远远看见铁蛋回来出来迎接说你回来了这回我叫你当三年级的班长。他帮铁蛋卸下包袱提到自己办公室里。

他告诉青玉铁蛋是劳动委员早想当班长了这回好班长转到乡里的私立学校了轮到他了。

那所私立学校是继兰的弟弟办的村里孩子去那里也多是继兰介绍的。兰田说继兰可不是白白介绍的她在替弟弟招生不光咱这个破烂学校她还到蔡都集学校挖人哩。挖一个她弟弟给她五百块。当然所有她介绍过去的都比人家少交一些费用。条件好的多去了那里毕竟私立学校要求严格吃住在校再皮的学生也休想偷跑出来更甭提去黑网吧里打游戏了。

青玉喝两口刘文俊倒的开水将花名册摊在他面前的案子上。她敲着上面划圈的人名字说咱得想想办法了。

刘文俊微笑一下说你能来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别急慢慢找。我的风湿腿若是不肿我跟你一块去。他艰难地将右腿提在椅子上卷起毛裤来叫青玉看他肿得发亮的膝盖说这儿积水了我天天吃药消炎哩。这两天夜里痛得我直起幻觉觉得这儿成了养鱼池有不少小鱼乱碰头。说得青玉跟他一块笑了起来。刘文俊说青玉呀你一笑我的腿就不痛了。这是真实的感觉学校有靠了。

本来有点想打退堂鼓的青玉什么也不说了她将花名册拿起来准备出去继续找人。

这个时候兰田过来了。她没进校而在铁栏门外喊青玉。青玉招呼她进来她说不想进去因为自己幼时脑子笨在学校里经常挨老师罚站一进学校就想撒尿一听见读书声就头晕。青玉敲敲她染得发黄的头发说你真没出息呀。兰田说我要有出息了还会呆在坞坡镇不早到大城市里热闹去了。她是拉娘家娘到诊所输水的。她娘好胳膊好腿儿的内脏毛病却多又是血脂稠又是血糖高的。好在兰田哥哥经常汇钱回来她和两个姐姐轮流照顾老娘。兰田呢在这方面比较实在从不推诿。她的电动三轮上有时能坐好几个老人一同来诊所输水抓药。因此凤彩曾警告过她“小心你好心办成了坏事。”兰田不解问她不就拉拉人又不收一分钱能变成啥子坏事凤彩说“你瞅瞅继兰吧娘家娘来了她载着去输水谁想蹭她的车她都说自己开得不好怕开进沟里了。为什么她说这些人都是七老八十熟透的瓜了万一有个闪失讹上了怎么办不是好心办成了坏事吗哪个老头老太太突然咽了气蹬了腿他们的孩子过来要爹索娘的可够你喝一壶的啦”兰田一想可不是嘛以后载老娘来总是偷偷摸摸地开出来不让别的老人晓得。她娘是个善良人自己坐车又怕孤独总喜欢有个伴儿知道后悄悄告诉那些老头老太太兰田的顾虑。这些人有意思马上找了王大奎叫他作证以后坐兰田的车看病自己出了差错不幸或者“幸运”地到阎王爷那儿报了到与兰田一点干系没有。这些老人有的没活够想再活几年看着孙子媳妇进门有的真的活够了又死不了天天受病的折磨难受啊

兰田没法依旧当他们的免费车夫。兰田倒也乐意拉老娘一人时气氛沉闷老娘不时会唉声叹气一番像拉她去屠宰场似的。现在倒好老人们在车上有说有笑仿佛不是去诊所看病而是去参加婚礼之类的好事。

兰田伏身看了看花名册呀了一声说青玉你别去找了这些人都是继兰那边的。他们有的已去了私立学校有的呢继兰正做工作。你没她有经验抢不过她的。

刘文俊说“怎么抢不过她咱们这儿是免费的私立学校再好会给他们免费吗”

兰田苦笑说“刘先生你也不掂量掂量咱这儿是免费可全校就剩你一个老师了能分身吗你全身都是钢能打多少钉呢”

刘文俊说“只要学生回来村里的几个聘任老师很快就能叫过来。他们都在等学校呢”

他说的没错有两个老师这几天去砖窑场干活去了。有两个年轻媳妇一个去蒜片厂捡蒜片去了另一个跟人家去南方采茶叶去了。去年的五个班级五个老师学生八十来人本村里有三十人其他自然村有五十多人。这儿离乡里学校和蔡都集学校太近加上村委会也不重视中心校也不派公办老师来真的快散坛了。兰田指着花名册上花花绿绿的名字说青玉呀这上面是八十多人你能喊回来一半我在卤肉店里为你庆功。

刘文俊瞪了她一眼说“劲可鼓不可泄你来就是给拔气门芯的吗”

兰田又笑拍拍青玉说“我比你了解青玉她要真想做一件事别说我就是再加上风彩、继兰还有你咱们一块去拔她的气门芯都拔不动的。但这个事我觉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咱这小学校气数尽了。”她把右手撮起来朝刘文俊一晃说“它就是难石榴上挂麻蒴——撮儿对撮儿。”

刘文俊说“好你个乌鸦嘴我要宣布你为不受欢迎的人了。你就不能出点力帮一把吗你就会缠着青玉打麻将吗”

“好好祝你们成功”兰田笑着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说“现在光继兰挖学校的墙角就够你们提防的了。你没看她弟弟私立学校的招生广告都贴在诊所和学校大门口了吗”

刘文俊不再听她说话马上拎了半桶水走到大门口将水完整地泼向那张广告纸上然后用拖把在广告纸上搓搓出不少灰白色的纸球球纷纷朝下滚落。

送兰田出来时兰田仰头听半空中的红旗发出的猎猎响声说以前还真不晓得红旗也出声。青玉不接她的话叫她看看一间教室。教室里孩子倒也听话念书的念书写字的写字没有打架和窜位的。原先五个班五间教室现在呢只有一个班才二十来人。孩子们坐了五堆一目了然一堆是一年级的。教室里显得非常宽敞有点松松垮垮的味道。兰田安慰青玉你也别有压力能找几个是几个来不来是他们的事。现在大家除了认钱重要其他都成了聋子的耳朵了。我家有三轮车需要我到哪儿拉人打手机就是保证拍马赶到。

青玉说“我没压力后边还有刘先生呢。”

兰田说“如果光是你俩的事反倒好办了。现在坏菜就坏菜到不是你俩的事继兰背后插着一杠子是你们与她对抗的事了。你们弄不好指不定她正洋洋得意笑得嘴角都咧到后脑门那去了。她在挖墙角只怕学校真要垮塌了。我怕你吃亏啊”

这时兰田的老娘在路那边的诊所门口喊她说输完了水该回家了。她“哎”一声说老太君别着急我就去开咱的宝马去。青玉看见兰田从诊所后边开出三轮车来停在门口几个老人缓缓上了车。另外还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外正在聊天正在春天里晒太阳。

青玉猛然觉得这儿要有个饭馆倒不错这些老人中午就可以到饭馆里吃饭了。

马上又想诊所边再建一所敬老院不错啊到那时自己的婆婆也能来了自己也不用再回家做饭了多好哇

青玉找孩子脑子里充实起来。这比她在村里强至少不碰到村民不再看他们的那种目光了。有活干她能洗洗脑不再想牢里的恶心事。她在里面过了个年听到外边过年的鞭炮时她失眠了。她明白自己这个“人贩子”是假的明白只要政府叫她说话她如实讲来他们会理解的。她有罪但不大。她属于上了当上了人家“放鹰”的当了。当然她想得最多的是出去后干些什么。家有病人出去打工怕是不可能了。男人那死鬼在外边胡搞自己又没什么证据。他又不让她过去定期寄钱回来偶尔会打打电话。男人是个寡言讷语的男人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如今儿子跟他去了也没反馈过来什么事。她能说什么呢

她真的不晓得出狱以后干什么如果家中没有病老人就好了自己可以远走高飞了。

如今令她闹心的是继兰的挖墙角。还真是兰田说的学校这事不是她和刘文俊的事还有一股反作用力是自己的对头继兰发过来的。现在还真得接她的招了不能叫她的如意算盘打成。这么一想心里马上升起一股热流一定要找回那些孩子叫他们重新人学决不能叫学校垮塌。只要学校不倒继兰再喳喳也等于败下了阵。任凭她在背后捣鼓什么生机勃勃的学校就是一记大耳光重重地扇在她那宽脸上。

其实找了几天学生脑子里虽被这些事占据着她仍然会琢磨刘文俊给自己猜字的事。我真的能成为学校的贵人她有点怀疑但有这事干着比闲着好况且这是正事谁都不能说是坏事吧。至于当不当副校长她根本都不在乎。

不是冤家不聚头多年来与继兰的矛盾一直没有正面交锋过现在却不能逃避。已经成了狭路相逢鼻对鼻脸磕脸了虽没到头破血流的份儿但已有点血腥味了。

青玉倒是愿意叫大家知道她跟村长的事。那是什么事用王大奎的话说那是拎着刀砍屁——侃砍空的事。他俩是初中同学倒是真的青玉那时是不是班花村里人也不晓得。大家晓得的是青玉嫁过来时村长那时还什么都不是每天跟着他叔去乡里食品公司杀猪刚好提了一挂猪小肠回来说国庆这小子有艳福把俺们的班花掐来了。村里人的审美是落后的没人觉得青玉是什么花儿。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茶余饭后总爱议论新媳妇们。他们心中的美女有点像在唐朝总是说银盆大脸双眼皮大眼睛的是美女又说屁股大的能生儿子能旺夫。这些条件青玉都不具备所以没人说她是花儿。反而说她的下巴太尖了不能旺夫等等。

杀猪匠的话像屁一样没分量。有人甚至嘲笑他是不是看猪看惯了见个女人都以为美女呢

可是等杀猪匠成了村长包了砖窑场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时没人再这样评他了。

当杀猪匠时他就爱喝酒。他叔说这小子胆小听见猪嚎就抖腿你让他摁个猪头他都出虚汗。但喝了二两白酒以后人就变了。汗也不出了腿也不抖了眼里的凶光也烧起来了人也兴奋了。不光喝酒与杀猪两不误也从来没有发过酒疯。不光不发酒疯反而比平时更有礼貌更为尊老爱幼了。见了人总是笑呵呵地敬烟不接着他就不走还要给你点引上见了孩子总会给块糖果瓜子什么的。如果兜里没糖果瓜子他会友善地抚摸一下人家的脸蛋说将来我孩子像这样该多好哇……

自然他的人缘不错虽然身上经常散着血腥昧但他那活儿挺能挣钱的。这也自然会有姑娘喜欢他。

继兰那时候在集市上帮姑妈卖早点炸油条。偶尔杀猪匠会到早点摊边喝一碗胡辣汤吃半斤油条。但他并没有注意过继兰。他吃得匆忙抹嘴就走人。继兰呢大宽脸身材一般当然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但继兰却注意上了他觉得他虽是杀猪的人倒是文文气气的而且面目清秀没有影视片里的满脸横肉的张飞、镇关西那种味儿。

她卖完早点喜欢到肉架子那边站一会儿。她姑妈是个精明透亮的人偷偷找老杀猪匠讨口风问你侄儿有对象没有家境如何姊妹几个等等。老杀猪匠表面粗鲁心里活泛笑笑问怎么了你打听他是不是想把侄女说给俺家呀姑妈说只怕高攀不到呀。老杀猪匠说你那侄女不错这事能成他爹不在了这事我能一捏两瓣。他俩如同开玩笑一般就把继兰他们的婚事定下了。

婚后不久继兰的一个亲戚当了副乡长杀猪匠时来运转扔掉屠刀回村承包了砖窑场一夜间成了厂长。再半年村委改选他一下子当上了村长……这下子在村口冬天晒暖夏天乘凉的老头老太太们有了话说。瞧瞧瞧瞧人家继兰可不就是银盆大脸大屁股吗。怎么样旺夫吧男人又是窑主又是村长这叫什么男人有福不叫福女人有福带满屋。他们好像十分兴奋为民谚找到了活生生的佐证。

后来青玉男人在外边的“绯闻”也传到了村头。这些闲人们自然将他们两家的事放在一个锅里烩了起来如同媒体的炒作一般说青玉的长相太薄拴不住男人让男人甩了说继兰才是有福人等等。

这些说法都是生了腿长了翅膀的青玉作为当事人哪有听不到的道理

继兰当然美滋滋的。每每会调戏一下村长说到桥口听听吧人家对你的班花怎么评价的别是剜你的心边肉吧。你的梦中情人都成了丧门星了你这位粉丝啥滋味啊

这时的村长脸憋红了像老母鸡下蛋时没下出的模样。他还击道好歹我生命中还有个梦中情人总比你活得空虚虚的强吧。继兰哈哈大笑如早晨展翅啼鸣的雄壮公鸡她边笑边说自己的梦中情人什么郭富城、陆毅等等全是演员歌星之类。村长嘲讽说你那叫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喜人家连人家的屁气都闻不到纯粹是半路里烤火——一面热吧。两人每斗一次嘴就增加一层继兰对青玉的恨意。这多是在村长没有喝酒的情况下。如果喝了酒就没这么温柔了。村长会揪住她的衣领推搡她几下子威胁她你信不信我休了你马上跟别人过去。他说的“别人”自然是指青玉。继兰头脑活泛不是那种撞到南墙不回头的硬头钉。她马上住声到外边找伙伴玩去不去屋里闻他熏人的酒气了。但她恨的多是青玉是真真的“夺夫之恨”哪她因此经常说青玉的坏话。

在这里交个好友不容易结对冤家很轻松。村里人也爱起哄总是说她们是仇敌。她们就成了仇敌反贴门神再也不对脸了。

当然村里人还说村长是妻管严一方面因为他的村长是老婆那边的人帮忙才弄上的。殊不知村长的族人根本不买账说是他们家族的人把村长推上来的。尤其是那个老杀猪匠说那个副乡长一点球忙也不帮只知道收钱是属针头的只认衣服不认人。他在坞坡镇干四年多俺把猪的内外腰子免费送了多少他一句话就能把村长变成支书他就是不说只认钱只认女人现在调走了也出事了免官了吧由正科降成了副科。别人附和他说都怪你送的猪腰子叫他吃得大头管不住小头才犯了作风问题吧。

说村长怕老婆的另一原因倒是事实。继兰的弟弟在乡里办私立学校红火了身边有不少朋友黑白通吃。村长怕他是因为有些头脸的过来赊砖头几年都不给钱是小舅子帮他索回来的。再者这个砖窑场能保住也是他四下活动的结果。本地原先有六个砖窑场上级不让烧粘土砖了炸了四个东边西边各留一个。村长这个留下了。他的小舅子经常开车过来领着乡里县里领导到大窑坑里游泳垂钓也给村长争了不少面子。

村办小学弄不下去跟这个小舅子有关。每次他来这儿在王大奎那买烟时总会看着学校上空的红旗说这个刘先生真是没趣啊你好好研究易经给人家看个风水起个名字不比与娃子们打交道强嘛。言下之意如果不是刘文俊这小学校一准散坛了那些孩子娃们统统会被他收编的。他可不是“义务”教育进来的每个孩子娃都是一笔财富啊所以他不让村长多管学校的事。只是因为支书与村长有些不和支书支持学校弄下去他对刘文俊说缺钱咱们筹缺人想办法反正不能叫这学校消失在咱们手里。他除了关心几个村聘老师的工资按时发放以外几乎忘了学校从不往这儿来。村民都说支书是在避讳怕去学校多了村长有意见。他虽是书记却没有村长有钱腰杆子不硬。平时里几乎很少显影起早贪黑跟着一个建筑队给人家盖房子。家中的孙子孙女都在学校里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全由他女人蹬着人力三轮接送。之所以能保住支书位置是他侄子在县公安局里当什么科长有一定的势力村里有了什么刑事案件多会找到他。他呢也不出面叫王大奎去公安局去协调。他早就说自己不能干了奔六十的人了老了还不如多挣几个钱呢。但就是一直也不下去碍着有些人的眼。

村长与他不和除了家族的矛盾还有当初村长杀猪时超生孩子的事。别人超生罚些钱算了而杀猪匠不成必须结扎。托人讲情没用是亲三分向没亲都一样何况族上有矛盾呢。逼得他只好到医院里挨了一刀。村长被他“骟”过这个仇可不是想扯平就扯平的。村长表面不说一想到这个心里恨得翻江倒海激情澎湃跟他女人恨青玉差不多。

这种局面让王大奎得了利有权保存着红艳艳的公章谁想去盖必须得有村长和支书给他打电话。他想盖了随时能盖关键时刻有先斩后奏之权过后给他们言声一下就成。他成了小鸡拴在门槛上两边叨食的角色。

给学校委任状上盖章这事王大奎想得简单了本以为一个破烂摊子别说委任个副校长就是委任个校长也不是什么事。村委成员谁都不会说什么。可是到了晚上他刚跟村长喝完酒支书就打来了电话叫他到村委去一趟。

王大奎没想到支书发火了。说委任副校长这可是件大事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呢这事上面要追问了村委没有开会讨论你给摁了公章那不挨熊才怪呢

王大奎有点懵了。他在想首先这不是什么大事其次你支书不是一贯支持刘四眼弄学校吗这学校快散了他拉了青玉来不是叫她当甩手掌柜的而是叫她找学生的。这是好事呀支书发什么火呀

他以为支书说几句就算了哪想到支书叫他找刘四眼索回委任状撕掉。这叫他更纳闷了。

没办法他只好拨通刘四眼的手机叫他来村委一趟。他站在外边的雪松树下给刘四眼打电话眼前的夜色暗了下来从办公室门口射出来的灯光刀一般切开黑暗劈出一片光明来。几只蝙蝠呼呼地扇动翅膀穿行在光明与黑暗之中。打完电话王大奎没有马上进屋而是望着半空中隐隐现现的蝙蝠揣测着支书的真实意图有种涛走云飞花开花谢的茫然感觉。他害怕得罪了支书。而支书恁多年来第一次朝自己发火。发火只是水面上的花儿下面的到底是什么呢

刘四眼没在他去中心校去了。

听得出来他那儿乱嘈嘈的除了人声还有杯盘碰面击的砰砰声不用问他正跟人家吃饭喝酒呢。

支书翻翻案子上的报纸平静了一会儿扔给他一支烟。二人谁也不说话各吸各的烟像两只斗伤的公鸡各自整着各自的羽毛。过了一会儿支书的孙子来喊他说家里来了客人。支书问是谁孙子说是村长女人支书哦了一声又给王大奎一支烟牵着孙子的手回家了。

王大奎心里好受了点支书虽然没说话但他在短短时间里给了两支烟证明他已向自己道歉了。平时都是别人让烟给他极少见他给别人让烟。人常说烟酒不分家但在村委会里只有两个人的烟酒跟公共财产差不多其余的全都封着盖呢。王大奎与村长是公认的慷慨户其他人全是老鳖一。再加上他俩好喝酒天阴下雨时总爱在家支个酒场喊几个人过来晕一晕。

大约过去个把小时外边的夜色更浓鸟雀的叫声一丝不见时村委会的大门响了一下有人推门进来了。脚步很轻一听便不是支书因为他的脚步重踩地嗵嗵响。他爱穿皮鞋鞋底擦地特别响。其实他也是在耍派头脚下的皮鞋没有一双是真皮的全是革的几十元一双的。只要他一脱鞋那袜子臭不可闻这全是假皮鞋不透气闷脚造成的。

来人穿的是布鞋擦在水泥地板上只有沙沙的微响。王大奎迎出来一看是刘文俊正喷着浓郁的酒气走进门外的光明里。他的双眼红肿是喝酒喝的却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哭了。

王大奎倒了一杯水给他说“刘先儿你没少喝吧。”

“若不是为学校的事我才不喝他们的酒呢全是浓香型的太冲闹得慌我都快吐了。”

“你还是吐吐吧头脑清醒了咱俩再唠正事现在稀里糊涂的说了你也记不住记不住还好只怕你买个腰带系脖子——给记系错了。”

刘文俊不争论不辨解因为有过先例。支书的孙子跟人打架他记错了给村长打电话说你家孩子跟人打架打伤了脑袋。而村长儿子在县城里上高中不好好干只喜逛网吧。村长一听就急了叫上王大奎开车连夜去县城以为儿子脑袋叫人开了瓢哪想到刚好在校门口碰上了儿子一个女孩挎着他的胳膊二人正一替一口吃一串冰糖葫芦呢。王大奎说你瞅瞅他脑袋像开瓢的样子吗……

刘四眼说“那我把青玉叫来她是副校长。”

王大奎“咦”了一声“刘先儿啊刘先儿我挨训就是你委任她当副校长没跟支书商量我给盖了章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你擅作主张越了支书的门槛想一步登基他当然有意见。”

王大奎说“你明白了我却闹不明白以前我擅自作主盖的多了他咋没有发过脾气叫我出过汗红过脸呀”

刘文俊拿出手机说“还是叫青玉来吧叫她分析分析难道她跟支书有什么过节”

王大奎不叫他打给青玉别说村里的人事就是谁家的公狗喜欢谁家的母狗谁家的公鸡惦记着谁家的母鸡谁家的母鸡什么时候下蛋什么时候趴窝孵小鸡不下蛋他基本上都摸个八九不离十。据他所知青玉与支书根本没有过节非但没有过节还是一个宗族的门第虽远点但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她男人只要回来总要提点好烟好酒送到支书那去。因此这事他不想叫青玉知道女人心思复杂指不定她想到哪一岔子上呢万一她觉得支书不想叫她当副校长一甩手不干了那这个学校可真该完蛋了。

刘文俊喝了几口水来到外边的花坛边食指插进嘴里弓起身子作炸虾状狠狠抠自己的喉咙终于“哗哗”吐了起来。王大奎过来用手猛捶他的后背说胃里好受了吧。

二人回屋静静吸起了烟。刘文俊揉着太阳穴的手猛地松开了说

“我明白了。支书不想叫青玉干副校长可能怕村里付工资增加负担吧。”

王大奎摇头村里不缺这几个小钱光去年新租出的河滩百十亩地每年都几万块收入呢。何况还有村长日进斗金的砖窑场呢这几个小钱村委少喝两场酒就省出来了。一句话不差钱。

不等刘文俊接话茬他自言自语“继兰去支书家干什么”

“去捣鬼呗。”刘文俊说“学校的墙角都快叫她挖空了。”

王大奎“噢”了一声拍拍脑门说我有点明白了。他想起了先前去救青玉时支书的表现并不积极。他仅仅去了一次看守所还抱怨说完了这回咱们的“文明先进村”算是完了。王大奎当时没有多想还一直以为他怕“文明村”被取消每年少得五千元的奖金。所以支书匆匆写了份证明就走了。而相反村长却连续跑了好几趟显得非常关心。见到青玉时还安慰她别紧张事出来了咱们想法解决老同学呀忍点吧命中该有这一劫呀。

他们几人关系有点乱糟像个链条连着拧着一般。村长暗恋青玉青玉是继兰的仇人。村长与支书不和青玉又与支书同族。支书因为村长与青玉是老同学而不待见她虽然她男人站在那儿橡皮条似的拉紧着两家关系但现在那男人已经甩了青玉。青玉呢长年在家能耐住火身子的寂寞吗说不定继兰的怀疑真的发生过。别看村长给骟过杀猪时没少吃猪的内外腰他的那玩艺儿好得很。他与村内村外好多个女人有染过。支书和村长很少一块喝酒他听说村长喝完酒第一件事就是找女人不然大冬天他都憋得难受到河滩里解开裤子裸奔一会儿将那玩艺儿冷却冷却……现在青玉没经村委研究当了副校长四处去找学生换了别人继兰也许不会生气这学校各种条件比起弟弟的私立学校都有天壤之别将来有条件的家庭肯定把孩子送往私立学校早晚的事。单凭刘四眼撑不了多久的。可就因为是青玉是自己男人亲着自己喊到的名字是曾经的“班花”那就不行了就松针对麦芒呛上了。所以继兰去找支书揭发也属正常。

她们开玩笑一般讨论着如何坐如何站如何说话。当然也谈到了假记者敲诈钱时的应对办法。没有想到如今真有了用场。青玉一点紧张都没有反而轻描淡写地说“麻烦你们快点见报吧好让学校早点开学。”

高个记者说“学校开不成学了你还不晓得所有孩子都进中心小学去。”

青玉说“那也好只是离这有点远但全是水泥路交通方便。”

矮记者说“这一见报你就不怕吗你可是刚出来的背的有不好名声的。”

青玉不说了也不看他俩只看绿油油的麦地麦地的绿色从脚下伸向远方伸向乡政府的地方视线一直扯到那边的几十幢洋楼上。

高个子记者终于沉不住气了说你给五千吧我们不发这稿子。

青玉有点气愤但还是平静地说你当五千元好挣呀俺种六亩麦子一季下来刨去化肥农药的投资能赚这个数就好上天了。青玉一下子猜到面前的二人正是假记者。她打电话叫来了凤彩兰田凤彩说你们再要钱我们可要报警了……

后来仍有人来找她她不回避但却一问三不知。青玉给刘文俊打电话关机。

她一直到秋天才等到刘文俊的电话刘文俊“失联”了几个月。当然他在女儿家的电脑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青玉的名字。他已被叫成了“神算哥”青玉被叫成了“人贩校长”。他换掉了手机号码不敢回四板桥了。

秋收过后刘文俊回来了比原来胖了点。这次他仍不甘寂寞拉青玉入伙在学校那儿成立个老年俱乐部。不光青玉凤彩和兰田他都邀了。他说名义上是俱乐部其实相当于个敬老院。这儿挨着诊所看病方便校院里有些健身器材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开放的好。所有来的老人一分钱不收自己搬进自己的床铺就行了。有食堂也不收钱每个老人每月缴些粮食就成。

兰田凤彩不让青玉入伙说刘四眼纯是吃饱了撑的办这俱乐部有什么意义呢青玉不听她们的马上把自己公爹公婆搬过去了。她在那儿做饭。没几天兰田凤彩也把老人挪了进来。一下子来了二十个老人。这时刘文俊不再收人了村中老人可以来玩但他说学校已经住不下了。只收二十名名额满了。老年人喜欢扎堆进不来也喜欢到这儿坐坐聊聊。开业时青玉不光放了长鞭炮还请了班“流动舞台”演了两场戏。刘文俊不解地问“你花那个钱干什么”

青玉说“该高调时一定要高调嘛。不然人家觉得咱偷偷摸摸呢”

这儿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支书问刘文俊失联恁久这回玩的啥刘文俊笑笑说变废为宝呗。

王大奎关上村委的大门将刘四眼送往学校刘文俊握着他的手说这事可不能叫青玉知道。大奎点头说瞒着她哩这水再浑也不能先脏她的脚。刘四眼连连称道说你有大局观。王大奎没有回家。他的心还火燥着回家了女人正看电视孩子正写作业他怕自己的脸色不对影响了家庭团结为这事划不来。

他去了河滩。

河滩里冷冷的下弦月在树梢上挂着散着清白的光月光下的河滩灰蒙蒙的没有其他声响河水在无声地流淌着。白天打鱼的小船一个也没有了连一星渔火都没有。没有渔火他却想起了“江枫渔火对愁眠。”岸边的树在与他对愁着吗一个村子看似平静平时各忙各的挣了钱都装进各自的袋子里互不干涉怎么一有风吹草动就复杂起来了就拉住簸箩米动弹了呢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刚想点上烟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附近一定有人抽烟。他放慢速度放轻了脚步前边的河汊处有两棵歪脖子柳树吸烟的人可能就在那儿他悄悄靠了上去。

果不其然他很快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声音很轻有种偷鸡摸狗的感觉。半人高的土丘和两棵斜伸向河面的老柳树挡住了他们。王大奎是村中的治保主任对偷偷摸摸的行为相当敏感。他伏下身靠在土丘的这边刚好有两个小麦秸垛。他贴上来小心地朝那边细瞅。暗淡的月光照在黑色的柳树上灰蒙蒙的看不见树身那边的动静。他又怕被发现不敢再前靠只好张开双耳细辨声音。

女的嫌男的烟味太重不叫他吸。男人果真扔掉了那个红色的火头在河边翻了几下不见了。接着王大奎听见了男人亲吻女人的声音“喯喯“的如同鸡啄食那般。

那女的有些不情愿躲着他。这么一躲她的身子从树后边露了出来但仍然紧贴在黑色的树身上。先露出的是头部尔后整个身子都挪移了过来。王大奎觉得那朦胧的身影有些熟悉。一股风吹来他嗅到了女人身上的芬芳之气很快男人的酒气也跟了上来。

男人说“你约我出来又不让抱又不让亲蒙半吊子的吧。”

女人说“我要知道你喝了酒说啥也不叫你来。”

“只喝二两头脑清明着呢来叫我亲一口。”

“见了我你就想这个吗”女人说“自己女人放着叫谁亲呀”

“她咋能跟你比她只有肉感没有性感像块厚坯似的。哪有你这班花迷人呀”

……彻底听出来了是村长与青玉。王大奎的头轰地大了起来。难道村长跟青玉真的有一腿怪不得支书不同意青玉当副校长是恼恨青玉红杏出墙呢。而且是跟村长。这等于他族的肥水流到了外族地里而且是不和气的村长。以前王大奎也听人风言风语地议论过这事。他不信。他与青玉交往多年来一直敬重她的。知道她是个自重的女人。虽然男人在外边沾花惹草她绝不会干出那种事。村长又点了烟胳膊却搭在青玉的脖子上。他喷了一股烟然后问“到底什么事咱这偷偷摸摸的叫人看见没有的事也变得有了。”

青玉笑了说害怕了吧。我可不是勾引你的我只叫你做点工作叫继兰别再挖学生了你想想在咱学校上学的家庭条件全是不太好的她挖走了头两个学期免学费到以后又收上了人家一嫌贵就叫孩子退学了孩子连小学都毕不了业啊

村长连说对对别看眼下进城打工挣钱快那是干的啥活啊全是又脏又累价格又便宜的。打工跟打工也不同得叫他们上学哪怕中学毕业也行。我都吃到文化低的亏了你放心吧还有其他的吗

青玉说“就这一件在村里还算小吗”

村长扔掉半截烟抱住她亲了起来。这回青玉没有拒绝迎了她。这时候村长的手机响了。

村长说是那母夜叉打来的。手机的声音很大麦垛后的王大奎都听见了。继兰问村长在哪儿村长说喝酒呢。继兰说别蒙我了人家王大奎回来半天了。村长说喝完酒不是还有其他节目吗继兰说我怀疑你跟那个骚狐狸在一块哩快回来有急事。

挂了电话青玉说你回吧省得母夜叉罚跪搓板。

村长走上河堤在青玉脸上又亲了一口说青玉你信不信我随时就能蹬了她回头来娶你。

青玉又咯咯地笑了“有勇气呀那我可等着你哦……”

他们散了王大奎自己在河滩里坐了半夜吸了半包烟。

春天的阳光打在麦苗上麦苗上的圆滚滚晶莹透亮的露珠闪着眼儿。早晨的雾霭尚未散尽河滩上几个放羊人正赶着羊群啃着青草和麦苗。青玉骑车从村里的淡淡炊烟里奔来时放羊的文贞他们以为来了这片麦地的主人赶紧赶地里的羊群下河滩。河滩里的青草虽然不少但哪里会有麦苗肥茂啊但现在是返春的麦苗已经不像春节前的那样可以叫羊啃吃现在的麦苗一旦被损只怕是直接影响拔节、研花当然是要减产了。放羊人之所以选择早起放羊和傍晚放羊就是动机不纯想叫羊偷吃人家的麦苗…--虽然隔着薄薄的雾纱青玉还是闻见了麦苗的水气这种水气是从啃断的麦苗里发出来的含着麦棵的津液呢。

青玉只看到羊没有看到羊的主人文贞。她喊了一声文贞。

文贞懒洋洋地从一个矮矮的麦秸垛里站起来见是青玉打了个哈欠说青玉呀我刚想睡个回笼觉给你喊醒了有事吗

青玉指指河堤这边的麦地她知道是金屯家的。她说

“你就不怕金屯女人再跟你打架吗还叫羊跑她地里。”

“我就叫羊啃她的麦苗那浪X打得我肋骨现在还痛呢我哪会忘了。”

青玉想起来文贞与金屯女人打架的事了别看文贞是个男人但因为有中风后遗症左边的胳膊腿都不听指挥走路朝一边斜着胯。而金屯女人虽然矮小但属磨盘的短粗短粗下盘很稳还有股蛮劲。她没用手打文贞因为文贞手里有条鞭子还没靠近去他就兜头打来很有准头。她手里有条木棍就用木棍往文贞身上戳戳上戳下戳得文贞哇哇直叫把肋骨给戳伤了。文贞叫她赔医药费她叫文贞赔青苗费此事不了了之。但文贞吃了亏又没处出气只能仍拿她家麦苗发泄。

青玉明白这一阵子金屯女人采茶去了大概不到麦口是不会回来的。金屯呢在城里开三轮家里只有个儿子跟着金屯的老爹老娘。这孩子打游戏上了瘾把家中的酒瓶、废塑料盆破自行车全都卖了拿着钱去网吧几天都不出来吃住在里面。他还说瞎话说去姥姥家读书去咱这学校太松。爷爷奶奶都病病歪歪的竟然信以为真。姥姥家在蔡都是个集市三个乡交叉口三不管的地方黑网吧开了好几家上面的人谁也不问。青玉知道他在那里却不晓得在哪个网吧里。这些网吧几乎一整天都关着门外人进不去。这是其他孩子告诉她的。在本乡网吧里的孩子青玉找出来七八个全都回校了只有金屯儿子这些孩子说他在蔡都集呢他们在网上偶尔还聊聊天对对视频什么的。

之所以一大早找文贞这是王大奎叫的。文贞虽然六十开外了是个五保户他跟八十岁的老娘一块生活老娘吃低保。他俩还在河汊开了一片荒地有二亩多每年麦季与秋季都能收成些这便解决了吃面粉的问题。

青玉一大早去他家他瞎眼老娘说放羊去了。青玉问她文贞的手机号是多少她娘熟稔地说出一串数字来。青玉一拨潦黑的屋子里传出了彩铃声。他娘说手机在桌子上他没带。找他是打听金屯儿子去的黑网吧在哪家。

文贞虽然与金屯女人打过架吃过亏。但他并不讨厌他们的儿子。这小家伙还跟他借过五元钱。他说那小子的网吧在“阿妹洗脚城”的南边三楼上。楼门口是卖食品的铺子另一边是个棺材铺你知道了吧。

青玉知道了。蹬车走时对文贞说你的羊不能总吃人家的麦苗吧现在的麦苗正拔节你得手下留情啊。文贞说留着情呢你没看它们吃一会儿我赶它们换个地方吗反正再换这块地还是金屯家的不叫它减产我出不了恶气。但咱也不能叫羊啃成秃茬茬那样有点绝咱不干。

青玉刚蹬一会儿车后面的文贞扯着嗓子喊道

“青玉呀你找学生是好事但你得提防继兰呀。你俩虽然都揽孩子可是砍一斧子锯一铖不对茬口呀。我听说她说你违规当了副校长哩。”

青玉嗯了一声心里却扑通沉了一块石头她长吐几口气提醒自己别往心里去先办好眼下的事。太阳红红地出来了雾烟散去大半麦叶上的露珠更加明亮像孩子纯洁的眼睛闪着无邪的光。她的心里也敞亮起来。

路是土路薄雾散去路上人迹很少只有许多麻雀与喜鹊不知道在路上寻些什么食物。它们刨出的路面微微起些尘土散着淡淡的土腥味。一待青玉车子临近那些鸟哗地飞去了。因为蔡都集是三不管所以去那儿的路没人修一到雨天等于中断了交通。青玉骑得很快想赶到那儿喝刘记胡辣汤。他是刘文俊的同胞兄弟自小送给了那里的人家现在两人已经相认了但关系并不怎么亲密。每每有坞坡镇的人过来会说起刘四眼的事但那位兄弟只是淡淡的接上一句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却跟孩子娃玩不晓得他咋想的。刘文俊似乎也明白这兄弟不亲他每次来赶集算卦总是找个距他胡辣汤摊很远的角落。别人问他为啥不去兄弟那喝胡辣汤他指指牙口说不能吃辣的光上火。有人揶揄他说你怕上火喝王老吉呀没有学生家长给你送吗他说送也不收咱不腐败。便有旁人为他不平说还是刘先生是真爱学生呀人家城里学校逢年过节家长不给老师送礼马上把你的学生调到后排坐去。刘文俊连连摆手说个别现象不足挂齿不能以偏盖全……

青玉不光找金屯的儿子。

她知道他与铁柱家的女儿在一起。

这是那些回校的孩子告诉她的。他俩的妈妈都是蔡都的闺女他们算得上远门的姨表兄妹。这些日子乡里的网吧经常叫人举报公安、工商等部门的人总在检查孩子没身份证进出不太方便。那俩人说蔡都那三不管想咋上网就咋上网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他们跑那去了。当然也有孩子说得吞吞吐吐含糊其辞青玉感觉出来了他俩是不是偷偷谈恋爱虽然他俩都五年级了但要是早恋可就麻烦了。

青玉胡乱地喝完胡辣汤又要了一个烧饼边走边吃。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时碰到她的车子有人甚至骂她不长眼推个破车还要撞人。她理都不理直奔文贞告诉她的那家网吧。等她支好车子看看太阳看看街上的不少人仍在吃东西马上想到俩孩子在里面不一定吃早饭了赶紧买四个茶鸡蛋两杯热烫的豆浆再进门上楼。

有老人拦住她问找谁。她说坞坡镇金屯的孩子。那老人说你来得好那小子天天吃住在电脑前再不管要报废了。金屯两口子只知挣钱孩子要废了能把废品变成栋梁吗青玉喏喏地应着心里却在骂他老东西口吐莲花说的是一套一套的可你们开黑网吧干什么啥生意不能挣钱何必弄这种专害孩娃的行当

出乎意料的是金屯儿子不像其他的孩子见了她有些敌意不愿意理她。这孩子两只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几下一听说她找他马上笑着靠过来了。他也听说学校开了课青玉四下寻学生的事了。

青玉给他食物他一点没有拒绝拿起来就剥鸡蛋皮用吸管扎进豆浆杯里边吃边喝与青玉简直就是零距离的交流了。青玉受不了网吧里呛人的烟味拉他出来吧台的一个小伙子拦住了说吴大虎别走呀先算算账吧。人家翻着个硬皮本子指着吴大虎赊过的账青玉一看有十几种方便面火腿肠饮料几乎全是吃的喝的。总共有六七十元。青玉赶紧掏了一张百元票叫小伙子清账。

在明亮的光线里青玉发现吴大虎的眼里有许多的红丝心里一阵酸楚。小伙子将书包还给他清玉帮他搭上肩膀。

他们来到了大街上。吴大虎低着头说

“婶等我爸妈回来了我还你钱。”

青玉说算了这事要是他们知道了不揍你才怪。

刚走几步青玉问铁柱女儿在没在里面。大虎说没有荣妮去乡蒜片厂捡蒜片去了吧是她爹叫她去的一天能挣三十元呢她个子高人家以为她是大人呢要她去。

出了街口青玉骑上车叫大虎坐在后架上。路上她问他荣妮想不想上学的事他没回答。大虎的头靠在自己的背上怎么不说话呢回头一看那小子正在睡觉呢她害怕他会掉下来赶紧下车准备推着车走这小子就醒了问到学校没有。青玉哭笑不得重新上车。瞅瞅太阳并不晚八九点钟的样子刺眼而散着暖意。两边的青苗在微风中摇动着显得欢实活泼生机勃勃。

让他进校门时他犹豫了靠在电线杆上不动用手胡乱地扯着书包带。青玉觉得他有话说也不急指指学校半敞的铁栏门示意他快点进去里面的读书声波浪般地传出来。

大虎慢慢过来低声说“荣妮也可能去杨庄的蔬菜大棚里去了。”

“你刚才不是说她在蒜片厂吗现在又说在蔬菜大棚里。到底哪句是真的这俩地方离得八九里路吧”

大虎拉她到校后的麦地边告诉她荣妮真去过蒜片厂可前天他们在网上聊天时荣妮又说想去杨庄的蔬菜大棚那儿正栽洋葱填木耳蘑菇的营养袋子每天至少能挣五十元呢。青玉问荣妮既然干活儿哪来的工夫去网吧聊天大虎告诉她荣妮有手机是村长女人给的。他们两家是亲戚。她爹跟村长是什么表兄弟吧大虎说着不住地眨着大眼睛。荣妮的爹啥都不干只会告状谁不知道。

青玉明白了荣妮的爹也就是铁柱这些年一直想再捞个儿子说自己年轻轻的总不能绝户吧。他老婆身子不好怀了几胎到三个月时到蔡都的诊所一查是女孩就流掉了。三十八岁了终于怀了个男胎可把铁柱高兴坏了走路时两脚前迈时拾得很高如同踢球后撤时脚跟能打到屁股蛋子。人们都说他是真正的趾高气扬不是在走道而是在军训。哪想到会乐极生悲女人生孩子时死掉了—个身子带走两条人命……之后这铁柱就成了酒鬼再也不出门挣钱了。他偶尔拎个酒瓶到村口走一走东倒西歪不像在陆地上而像在有大浪的小船上浮动。除了醉就是去乡里上访。但是事件已经处理过了人家医院也赔了钱也赔了情有合同为证。谁说他都不中。村口的老人说反正荣妮妈的命钱也够他喝上十年八年了他还干活弄什么他不干却叫荣妮干娘死时荣妮才十二干不了重活逢到播种收获时她只好求亲戚。她自己上学也是像一泡羊粪似的粒粒拉拉的有一晌没一晌的。现在十四了仍在五年级。

路上青玉越想越纳闷荣妮的手机既然是继兰给的那继兰为啥不再帮她一把叫她上完小学呢

因为离乡里蒜片厂近又临近中午了青玉决定先到乡里蒜片厂看看如果那儿没有自己也好找个饭馆吃碗面条再去杨庄的蔬菜大棚。否则过了饭时比不得夏天买两根黄瓜就能对付一顿。

蒜片厂可谓轻车熟路闭着眼都能摸到。她以前在这儿捡过辣椒与蒜片受不了气味才不干的。辣椒味冲鼻腔叫你掉泪。蒜味呢叫你嗓子火烧火燎不说时间长了叫人恶心。当然除了受不了气味还受不了捡烂辣椒和蒜片时的姿态一直蹲着不让坐。蹲得一长就想撒尿有时打个喷嚏尿滴就下来了真的难受啊

荣妮没在蒜片厂人家说她走两天了。这与大虎说的相符青玉有了底便放心地去一家饭馆里吃羊肉烩面。

推着车慢慢走出街筒时她看到中心小学里放学的学生熙熙攘攘地挤了半条街他们花花绿绿地喧闹着个子都大差不差的当然女孩普遍比男孩高一些。她突然觉得记不起荣妮长的什么样子了。倒是知道她爹她妈那两位可都是双眼皮大眼睛的可人样子。两家来往不多见面也仅仅打个招呼而已。好像各自都有一种防备——不光是他们村里所有人家都差不多对待外族又没亲故的人都有种防备见面都仅打打招呼都不深交深谈。像浮萍一样一切都浮在水面上打转转。去过了城里觉得村子就巴掌那么大见面打个招呼可不就是打转转嘛。

回想一下与自己“打转转”的大人孩子基本上都能记个大概来唯独这个要找的荣妮却形象模糊如在天边。她后悔自己只顾慌忙没有问问大虎她的手机号码只能到杨庄的蔬菜大棚里去问了。当她看到白茫茫一大片的大棚时有点茫然了。一拉溜儿有六十多个大棚洁白的塑料布闪着刺目的光亮叫人眩晕。她虽然没看见棚里的人影但棚与棚的间隙里却有一些人在指指点点地走动着。

路口有个小卖铺铺子由一男一女两个老人支应着他俩正坐在门口的路牙石上吃面条。

青玉要了瓶矿泉水付完钱才向老人家打听这里面有种洋葱和填木耳袋的吗老头说有你也想来吗正缺人手呢。

青玉进了菜地她也不知荣妮在哪儿。正着急呢荣妮与几个姑娘过来了她们谈笑风生看不出疲劳的影儿。是荣妮先叫了她一声

“那不是青玉婶吗你也来啦。”

一看荣妮一下子认出了刚才还想不出她的模样眼前却正是她即便荣妮不先招呼她也能认出来。这种感觉叫她有点奇怪。荣妮个子与人家差不多却一目了然地看出她年龄比人家小上三四岁。她唇上的茸毛后脖颈上的茸毛以及眼神显出了她的真实年龄来。还有她耳鬓后边的一层灰帘子叫人猜她还小不会打扮自己。

青玉将手中的矿泉水给她。荣妮拧开来一气喝下半瓶青玉见她渴成这样有点心疼说我来找你回去上学的。你慢慢喝别呛住了肺眼儿。

一听叫上学荣妮迟疑了。低下头用脚尖碾一个土块慢慢将土块碾碎不说话。

青玉说“人家都回去了你也回去吧。瞧你的手怎么弄的”

荣妮背过因挖土碰伤的贴了创可贴的手说没事儿。青玉说你总得上个中学毕业吧。你知道不知我中学没毕业现在后悔得要死进了城里除了干点脏活累活儿一点技术都不会真的后悔啊。

荣妮将塑料瓶子捏得叭叭作响半天才说

“我不当家我爸不叫我上还骂我有时还打。”

“他骂你什么”青玉问“他什么都不干废成了酒鬼还想叫你废吗”

“他骂我这么高这么大了还上五年级比人家都高是羊群里的一头驴…-我不想回家了。”

“你回去上学住我家行不”青玉说。

“我不想麻烦人家真的我在这儿很好。”荣妮说。

青玉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明白荣妮说是说但她站着不动没有追刚才的那几个女孩这说明她在犹豫心里在打鼓她还是想回学校的。虽然她脚踩两只船但她的重心却偏向学校而不是蔬菜大棚。她看到容妮的眼角有点潮润便拍拍荣妮肩膀说你好好考虑一下人家都吃饭去了你别误了饭时去吧。荣妮虽是个孩子个子已经长成了跟青玉差不多。尽管她穿着毛线衣和夹克衫还能隐隐看出她胸前凸鼓的部分她如果再这样打工与成人一块恐怕几个月后用轿子抬都抬不进学校了。

荣妮没动迟疑地说“青玉婶你是个好人虽然你进去过都说你是冤枉的好心做了件坏事。这样吧你跟我爹说说他要是同意我马上回校。来我把手机号发给你。”

青玉想想也只能这样了还是找铁柱说说去。铁柱这人以前大伙都觉得不错话不多又勤快他之所以反常是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有点自暴自弃。青玉相信只要好好谈谈孩子上学的事他应该不会阻拦他又不缺孩子打工挣的这仨核桃俩枣的小钱吧人家医院包赔他几十万元呢。他不缺钱花是心情坏别说是人见个鸡狗他都烦。

但青玉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黄昏降临的时候她来到了铁柱的家。这条胡同里长了许多野草把以前碎砖头铺成的路面几乎全遮住了。中间的草稀短点两边的茂盛。墙根处的蒿草是干枯的去年的半人高下面又发着新绿。这条胡同的人家几乎全都进了城各家看似红瓦白墙高大的房子全都锁上了院门而且院门全是铁红色的防盗门。

铁柱的大铁门半敞着。青玉拍拍门冰冷的铁门发出的声音不大却很沉闷里面没有回音。她晓得铁柱在家便进去了。没想到铁柱就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他头发上落有几朵淡黄的枣花。见青玉来了他“哦”了一声站起来发红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说稀客稀客哪股风把你吹来了说着又摇摇晃晃掏烟给她。

没等青玉说话他先说道“你是来叫荣妮上学的吧”

青玉点点头扭过头去。他口中浓烈的酒臭味熏得她受不了有点恶心反胃。在她发楞时铁柱猛地用手捂在她的乳房上。她一惊向后退一步说铁柱你干什么快收回猫爪子。

铁柱笑道“你叫她上学却没有一点诚意。”

青玉说“我跑了好多天已找回几十个了谁说没诚意”

铁柱说“你是闲得蛋疼了吧弄那个烂摊子就得有诚意你给王大傻子说女人不怕坐牢那才叫有诚意嘛。”

青玉问“你要的诚意是什么样子”

“人家继兰前天也来了叫荣妮去私立学校去还住校呢。”铁柱说“还说如果我同意了她会给我找个女人来陪伴。我说一般女人我看不上的她说总比你花钱找小姐强吧。我问谁她说村里的女人随我挑。只要她一句话那女人就陪我。你愿意陪我吗”

一向胆大的青玉有点害怕了。她心里骂着继兰这个臭娘们肥猪婆为了替弟弟学校拉人脸都不要了。

铁柱又欺上来青玉后撤一步身子靠在枣树上好随时躲闪他的攻击。铁柱讪笑着说

“你是班花你今儿陪我睡了我不光给你钱明儿就叫荣妮去上学。怎么样”

青玉将他推开急慌慌地跑了出来。背后是铁柱的笑声淫邪而恐怖。

她没去学校而是回家给公公婆婆做饭。半天过去了她心里还在咚咚跳着。将米下了锅婆婆烧着火。她来到堂屋里掏出硬皮本子将荣妮的名字后打了个叉儿。想了想又在叉上画了个圈圈。因为前面几个打叉的学生已经进了继兰弟弟的私立学校不可能拉回村办小学里了。荣妮跟他们的情况不同但这个事也不好办。继兰说不定天天捣鬼呢他们两家是一族铁柱有可能会信她。

饭后本来想找刘文俊说道说道。兰田与凤彩来了叫她去王大奎家玩几把。青玉心情不好想想刚好可以放松一下一下子打到深夜才罢手。送她们仨出门时王大奎悄悄拉了她一下问她听到什么风声没有青玉甩动着发沉发酸的右胳膊说我只忙着寻学生远离了村子哪能听到什么风声呀王大奎说那就好。兰田与凤彩打着哈欠在前面喊她快点呀王大奎又不敢留你过夜磨叽什么跟搞对象一般。青玉没再问什么赶紧迫了上来。

第二天早起正在做饭时婆婆说今儿十五了你去庙里烧烧香吧我腿病去不了了。青玉正从冰柜里找块肉做土豆炒肉丝的婆婆这么一说她想起烧香许愿最好是不吃荤腥。只好放回肉炒了土豆丝。婆婆在外边已经听到了关于学校的乱糟事想跟她唠唠但见她天天早出晚归脸上发上都有尘土眉梢眼角挂着疲惫就没再说。今天叫她去烧香想叫她放松一下这个家几辈子都没有当老师的人不也是兴旺发达吗现在弄得风言风语的说上面已来了人查青玉当副校长是托了人情有人已告了状等等。婆婆跟公公说公公就骂起来这些人真他娘不知好歹都看着活泼泼的学校死掉心里痛快吗他拄了拐杖想到桥口骂上一盘。他说咱们青玉得罪谁了总遭人算计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给她讨个公道去反正人老了谁敢招惹我我到他家挂门帘去。“挂门帘”是上吊的意思。婆婆死命拦住阿弥陀佛你还嫌咱家不出名吗你想出去做广告咋的

饭时刚过兰田凤彩来了打扮得利利亮亮的叫青玉一块去烧香。青玉说兰田你不去送孩子上学了兰田说星期天了你这副校长日子怎么过迷糊啦。凤彩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是给火烧迷了。

兰田开着机动三轮走出胡同口青玉给刘文俊打个电话说自己不去学校去庙里了。凤彩说星期天了你还向他请假干什么青玉说我怕他有事找不到我会着急。到现在还有几个学生连影儿都没见过呢凤彩啧啧几句真敬业啊。难怪刘四眼缠上了你真能给他拉套哇他把你当头牲口使唤了。要搁平时青玉会反击她会说她直肠子驴咬人一口毛什么的。今儿没有。她虽然累了这多天东一村西一街地找人心里却美滋滋的一点都不嫌累嫌麻烦。

挥之不去的不是这些天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忙碌而是昨天与铁柱见面的不快场面现在想想仍有点后怕与愤怒。铁柱怎么变成了那样的人了想起他说的继兰那话如果荣妮去了私立学校她会让某个女人陪他铁柱应该不是编的是继兰许诺过他的。这个肥婆怎么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呢这不等于把人给卖了还让人帮她数钱吗这挥之不去的阴霾让她总是走神。这一次烧香连一向急燥脾气的兰田也不急了。她们从大殿到厦房挨个神位敬香以前敬敬主神完事了现在可是只求数量不求质量了见神烧香叩头一个不落。烧香是真的叩头有点假有时纯粹出于应付。她们每人手里一大把香见神点三支到后来竟然没了香。兰田重回庙门那儿再买了一把。这一次三人共用见神九支香。几十个神位敬完手里的香还剩下一些。凤彩说这种香不能带回家咱们得重敬一个神叫他对咱们加深一下印象多赐些福分。你俩说说咱们是求财求官还是求平安健康呢

庙中的大院里放着三个大铁香炉上面分别写着“日进斗金”“官运亨通”和“平安健康”里面全都香火鼎盛散着浓郁的青烟。凤彩说我想求财兰田笑了你男人每年挣那么多钱再钱多男人就变坏了包小三了。凤彩赶紧捅了她一下子。兰田马上改口说我要求官叫我儿子将来当乡长吧。凤彩就刮了一下她鼻子说没出息求官就求个乡长连个苍蝇级别都挂不住至少也得求个县长局长吧。她们问青玉青玉说我只想求平安健康。二人赞成将剩下的香全都点上插进写着“平安健康”的大铁香炉里等她们出来已经午后两点半了。太阳依旧光亮刺眼但庙门前的空场上少了许多人没先前热闹了。那些小饭摊前也少了吃饭的人。但仍有些卖甘蔗的卖煎凉粉的卖火烧的。

青玉觉得吃碗煎凉粉就算中午饭了但凤彩不干说这儿的摊子又是尘土又是香灰的太不干净咱们去乡里吃吧。这两天兰田赢了钱叫她请客。兰田连连点头说赢的全是王大奎的花不着咱的钱。她开车直奔乡政府门前的宽敞大街去了。这儿的几家饭馆从内到外都比地摊好上几个档次。

饭馆没有其他客人午饭时间已过了。老板说大厨都回家了只能由他整几个菜了。兰田说随便几个菜都成俺们又不是贪官污吏专捡好的贵的吃。老板说还是你们好招待。接着他问她们哪里人兰田指向村子方向说四板桥的。

老板说“三位美女你们四板桥马上就出名了。”

凤彩问“怎么回事俺们能出啥名”

老板说“你们学校的校长是刘神算吧听说他聘了个人贩子当副校长中心校的人今儿开车去了回来在这儿吃的饭有议论啊”

凤彩推了他一把你快弄菜俺姐仨好久未碰上今儿喝点你推荐个中度白酒吧。

等她回到包间里青玉的脸色已经不好了刚才老板的话她听见了。凤彩拧开酒朝兰田递个眼色。兰田说我酒后开车要有把握就喝二两吧剩下的归你们叫你们占个大便宜。

一端酒杯她俩都想叫青玉多喝点都用酒敬她。青玉呢也真有点想喝了来者不拒等于自己把自己给灌晕了。等她真正醒过来已经是半夜时分了她渴得难受在梦中四处找水喝婆婆拄着拐杖递给她一杯水喊了她两声她才醒了。喝完水连连说又耽误了一下午不知道刘校长找我没有。婆婆说你手机响了好几次我不会接不知道谁打来的。她一看正是刘文俊打来的。她赶紧打回去结果对方已经关了机。

翌日一早王大奎打电话叫她去支书家一趟。

她猜想与学校有关又给刘文俊打电话。刘文俊安排她到了支书家你就说任命副校长的事自己不清楚全是刘文俊所为。她有点不懂问为什么刘文俊说有些事解释不清越描越黑能小窟窿掏出个大螃蟹。你就一问三不知就行了。

青玉开了个玩笑问“刘先儿是吉是凶啊”

刘文俊说“闭上嘴苍蝇飞不进。”

一头雾水的青玉给王大奎打电话问什么事。王大奎说得阴阳怪气的昨天抓文教的副乡长带人来了说有记者知道了这事准备曝光哩。不过这是好事。现在都怕曝光一曝学校可就火了刘文俊立马混个夕阳红他就成“神算哥”了。

青玉更不明白了一个快要散坛的村办小学有什么可以曝光的即使曝光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说不定这么一曝城里有知识有文化有钱有势的好人会伸手援助像一场大雨把枯苗给救活了。

青玉边走边想支书平时还是很支持学校的。阴雨天时有次他抱了孙子到王大奎的超市来打会儿麻将见金屯孩子打着雨伞在风中抖动着身子去学校说这些孩子不容易呀父母多不在家爷奶又多不接送他们成了真正的弱势群体。其实有不少孩子的爷奶去接送的。金屯孩子的奶奶得过中风只能给他做饭没法接送他。小点的孩子接送的不在少数这些爷奶虽然没出过村子没到过热闹纷乱的城里但他们也看电视也在桥头这儿议论些拐卖孩子的事再加上继兰弟弟的校车每天早起和晚上都来村子接送孩子喇叭刺耳。

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这次到底碰上了什么事支书也慌刘文俊也慌。村长怎么一句都没提呀难道村长不知道吗她想打电话问问村长又一想还是先见见支书吧听听支书说些什么也好掂量事情的轻重。她与支书因为不是同代人年龄的差距使得他们平时没说过什么毕竟他是大伯哥村里所有的媳妇都忌讳与大伯哥说笑。这也是传统几乎所有的兄弟都能跟嫂子胡乱说笑就是没有弟媳妇与大伯哥说笑的事。

支书的女人心脏一直不好说去下支架去了市里医院人家说不能下了阻塞的血管都钙化了。要想治好只能去省城大医院做搭桥手术大手术要开膛破肚的不说还要花十七八万呢。这女人首先是心疼家中钱少其次又怕开膛破肚万一一口气没调好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她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自己的孙子孙女没人照顾。支书的儿子离婚了。他在城里干活儿挣钱不多。媳妇呢到南方采茶叶跟人跑了半年过春节时寄回来一张离婚协议书说她愿意净身出户等等把支书女人气得胸口疼了一夜差点在欢快的爆竹声中与世界拜拜。

支书女人跟青玉关系不错。青玉这次到学校来她很高兴晚上给她送去一箱酸奶说你回来了我没空儿看你真是不够意思。青玉喊着嫂子叫她别客气多年的姐妹了都了解。支书女人用手捂着胸口说我怕自己见了你会哭一直不敢来现在听说你到学校去了才放了心你有个事干着心里过来的快。

以前时候支书女人连厚点的夹克衫、毛裤都洗不了只能洗些裤头、袜子之类的。那些洗不了的东西她会拿到青玉这儿一口一个麻烦妹子了。青玉就笑说你以为我像你那样还在水盆里用手搓呀我这洗衣机一开专对付这些厚东西“咕隆咕隆”一会儿搅出来的东西比用手搓的都干净。但支书女人还是不好意思给她送来洗衣粉洗衣液之类的东西青玉不收说你咋能这样呢我就买不起这些东西吗你见过有洗衣机的人没有洗衣粉的吗这不成了开染坊的没有颜料吗

去支书家青玉马上想起两天前给他家洗的几件衣服来不光有衣服还有给支书女人买的一把衣撑子她骑车回家将这些东西带着去了支书家。

支书家刚吃过饭女人正在厨房里刷着碗筷。支书正在帮孙子孙女收拾书包打发他们去上学。他叼着烟不时地埋怨哪辈子作了孽啦落到今生头上丝毫得不到安宁。他目露凶光两个孩子都不敢言声。

青玉还没打过招呼兰田的电动车已开到了大门外喊支书送孩子出来一同去学校。支书这时的脸上才浮上些笑意说又要麻烦你了。兰田不饶他说你说得怪客气咋不给我报销油费呀支书又苦笑说大妹子我累死累活忙一天才挣80元再给你报销油费可活不成了。兰田说你每天的工资呢那可是旱涝保收的。支书又苦笑说指望那三百七十元呀我早饿成柳条麻杆了。

青玉在门外支好车子将两孩子抱上电动三轮车。车子一走支书才发现了她忙与她打招呼说是刘四眼叫你来的吧。青玉不怕他带了嘲讽的口吻说他不叫我就不来了吗这是金銮殿呢还得三六九才能来。支书又苦笑说青玉你们怎么个个说话带刺呀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吗青玉说别人带不带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实话实说的。

青玉抱了洗好晒干的衣服进了院。支书女人还没出厨房厨房里传出来呼呼叭叭刷锅洗碗的声音。

没有想到继兰竟然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她右手里捏着根牙签咧着厚厚的嘴唇掏牙缝的东西看来早饭吃了肉的。她目光斜斜的淋了青玉一眼马上扫向其他方向有点不屑一顾。走过支书身边时左手狠狠拍了一下支书的肩膀尖着嗓子说支书呀事呢我可都说啦你可要秉公决断呀共产党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漏掉一个坏人。她又翻了青玉一眼。

青玉一听就有气了。她装着没看见继兰朝厨房里喊支书女人。

“嫂子呀。”她说“我还以为就大哥一人在家呢。衣服晒好了。”

支书女人迎出来说那些衣服又皱巴又脏亏得了你呀。

青玉也故意说得有点挑衅“再脏的衣服都能洗净只要人不脏就好办了。”

继兰虽然长相拙点也是个头上打一下脚板响的人岂能受得她刚想说话支书家的狗点头哈腰过来围着支书女人一窜窜地摇着尾巴献殷勤。她马上有了词“呦”了一声说嫂子你好福气呀瞧那母狗跟你多亲热啊。这话中当然有刺。青玉当然不会饶她她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坏了心的水萝卜开张着嘴能看得见里面的黑心儿。

青玉将衣服与衣钩全都移到左手里贴胸抱着右手毫不犹豫抓起那个坏萝卜一下子摔烂在地板上她笑道“嫂子呀早知道这个货坏了芯。我早替你摔了它还叫它在这里放臭气吗”

二人的含沙射影虽然短短四句话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了。支书夫妻肚里明白得呼呼响支书赶紧对继兰说没啥事你快走吧那个事我记下了放心吧。支书女人也过来伸手拉青玉进厨房。

继兰瞪了一眼青玉见青玉没有看她而是面带着笑意往厨房那走。她更加来气了匆匆朝外走却不怀好意地擦着青玉的身子边想趁她不注意猛地蹭她一下子解解气。谁知阴差阳错她的衣服让青玉肋下的衣架钩子给钩住了她猛一挣将青玉肋下的衣服挣拉掉了地上。如果无冤无仇捡起来一笑了之。但她不但不捡反而“呦”了一声说“啥时候学会勾人了啊”

青玉接道“是你自己没眼色找钩的吧叫我钩得先看看嘴脸吧。”

继兰压不住气了迅速捡起衣服扔向青玉说我叫你个半门子勾引男人你还能干啥大牢里没管好你还要勾还要拐哩又用牙签扎向她。

青玉身手比她灵巧个子又比她高哪能容忍她不等衣服压过来她将肋下的一堆东西全都砸了过去一股脑砸在了继兰的头上说你个浪X除了会挖墙角还会干啥自己都肥成猪了还见不得穷人喝碗稀粥。

支书两口赶紧拉架。这时候外边呼啦进来了好几个女人也都去拉。拉开归拉开二人谁的嘴都舍不得消停骂着极脏的话。支书女人拉青玉进了堂屋。另外有人将继兰推到院外的胡同里继兰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青玉见支书女人脸色蜡渣白还用手捂着胸口赶紧扶她半躺在沙发里问你的药在哪儿快吃点。

门外的凤彩进来帮她倒水找药忙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安静下来。凤彩将地上的衣物拾回来递给青玉笑笑说你干的事自己叠吧。青玉一件件叠着衣服什么都不说。反正她一点亏也没吃无论是言语上的文斗还是肢体上的武斗全都压住了继兰。现在也不生气了。只等其他人走了她问问支书到底学校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青玉突然间觉得打一架真痛快这一段的不痛快释放得差不多了一下子轻松起来虽没有喜上眉梢却已经喜上心头了。

支书女人缓过了气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俩在哪儿碰不上单单在我这儿开了战差点把我这中立国给灭了。青玉呀你有事吧

支书在外边生气地说“都走吧我得去干活了今儿啥事都不说一大早就打架晦气。”

青玉朝支书女人挤挤眼支书女人明白说他爹青玉真有事你等她说完再去也不迟。

支书依旧瞪着眼说“哪有她啥子事是学校跟中心校的事跟她关系不大。”

凤彩说“支书你这话就不对了刘先儿任命青玉当副校长咱们谁不晓得还有委任状呢她当然关系大。”

支书摆摆手说我跟你们说不明白一群娘儿们我得挣钱去等会儿人家上面来了人叫刘四眼应付吧我才不替他擦屁股呢。

大伙都以为他只是气话没想到他骑上电动车日的一声出了门。屋子里的凤彩和支书女人都有点意外有点傻眼。她们问青玉到底什么事闹出恁大的动静来。青玉倒不焦急有点满不在乎的从容淡淡地说还不是那个肥猪告了黑状吗现在算是秃子头上趴个虱—一明摆着是那女人捣鼓的事。刘四眼害怕我可不怕大不了这个副校长不干了。

凤彩笑了你才干几天呀下了台光彩吗人家袁世凯还当八十三天皇帝呢你才干有八天吧。你可不能掉链子怎么着也得干一个学期吧。支书女人也说你得干下去不然学校可真散坛了。这些孩子只有两条路了一是去乡里小学去另一个去私立学校。乡里小学有点远接送不方便私立学校收费高压力大呀。

几个女人唠了一会儿离开了支书家。

青玉有点茫然了下一步该怎么办本来是跟支书说事的却意外地与继兰干了一仗。她并不后悔有的仗不打不行她还以为你怕她呢。打出点威风没什么错反正是翻了脸了。

但刘文俊交待的事却没弄出个一二三所以然来。那下一步怎么办又一想反正自己没事可做也只能闺女送她娘——走着说着了静等下一步的发展吧。上面既然来了人可能已经拿了主意了。

她在学校门口碰上了刘四眼他平静地笑笑说青玉呀我以为支书问你什么呢哪想你跟继兰干了一仗呀还是你们女人做事干巴脆啊青玉说你是夸我还是贬我呀刘文俊竖了大拇指没再说什么。

早到了摁铃上课时间了刘文俊不摁静静地吸着烟。

学校院里也空空的不见孩子过来。

青玉正纳闷刘文俊轻咳两下说

“青玉呀当初任你副校长也是受命于危难之中的合理举措即便有点不合程序跟你没太大关系全是我与村委的事。”

青玉指指空荡荡的校院问学生呢刘文俊说放假了我一会儿去中心校去我把门锁上。还有哇你的手机号要保密别叫那些土八路记者知道了骚扰你。青玉心想手机是刚买的号码只有兰田凤彩王大奎和刘文俊知道连村长都不知道这个没问题。

等他锁上铁栅门青玉问他还找学生不找她扬扬手中的笔记本。刘文俊说不找了你休息吧。等我的信儿好了…--青玉有点失落太阳穴因为昨天的酒劲儿太猛现在还有点发痛。她站在冷冷的校门外看见旁边诊所有人朝这边指指点点她有点茫然地回家了。

刚好兰田又找她打牌这次没到王大奎那热闹的地方玩而是在凤彩家里只有三个人仍然打起麻将来。她们不光打麻将凤彩突然心血来潮指着青玉说我有点预感闹不好你就成名了你得提前演练演练。青玉不解兰田也不解。凤彩敲了下兰田的脑袋拉她们演了点戏……

几天后果有两个记者找上了她。他们见到青玉时的第一句话就说没想到你这么干净利亮呀不像是农民啊。青玉不知对方要问什么只是笑着应酬也不往家里让。他们就在村口的树园边上站着晒太阳太阳暖烘烘的。青玉面色平静一点也不紧张。

最后一个记者拿出一沓打印好的文稿说“稿子已经写好了你想不想见报呢”

青玉见对方在摊牌她有点暗喜。

真叫凤彩猜对了凤彩真是个奇才呀这几天凤彩领她与兰田玩了一个游戏就是如何面对记者如何面对镜头。当时兰田还骂凤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辈子休想让记者采访。凤彩说不一定眼下学校这事弄得很热闹说不定记者会找咱谈谈看法什么的咱们到了镜头前一定要大大方方不能丢人最好让人刮目相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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