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长出发侦查敌情前,从怀里掏出一块菜煎饼,让刘石头给教导员送去。

这是张黑乎乎掺了不少苦苦菜的高粱煎饼,搁平常刘石头会嫌它拉嗓子难以下咽,可县大队眼下已经断粮将近两天时间,这煎饼也就显得格外宝贵馋人。刘石头瞅着香气诱人的煎饼,饥肠辘辘的的肚子不住痉挛,真恨不得三口两口把煎饼吞下肚里,可端详再三,却不得不把在喉咙口折腾的馋虫恶狠狠吞回肚里,他懂得军队里那些上得了台面和上不了台面的规矩的厉害,他听说教导员是和大队长平起平坐的大官,从长官嘴里夺食,他着实没有这个胆。

刘石头几天前还是“中央军”一个团里警卫连的机枪手。他本是忍受不了小鬼子的糟害,听信中央军招兵人员花言巧语当兵报仇的,那知到了队伍上却处处受当官的欺辱。那个穿着长筒马靴的团长把警卫团的弟兄当家奴使唤且不说,稍一不如意拎起马鞭劈头盖脸就是几下子,弟兄们哪个身上没有团座大人“犒赏”的皮鞭印记。最让刘石头受不了的还是团长那个长着张狐狸脸的姨太太,她仿佛对刘石头格外“关照”,恨不得连倒尿壶洗裤衩的埋汰活都经常交给他干,交派活儿时,还常常稍带着真不真假不假地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刘石头是个阳刚气盛的血性汉子,那儿咽得下着这种肮脏气,私下恨得牙根痒,真是憋气又窝火。

就是在几天前,刘石头那个排奉命保护姨太太回娘家探亲,走到半路上,姨太太说是要小解,下驴后又用穿着绣花缎鞋的脚在刘石头屁股上扎扎实实地踢了一脚,说是这一带有八路军游击队出没,让他端着机关枪跟着她加以保护。他们磕磕绊绊走到高粱地深处,那娘们突然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说是崴了脚要他去搀扶,刘石头多日积郁的怨恨瞬间化作冲天怒火,他恶狠狠扑上去把那娘们拖到个泥水塘边,狠狠灌了他一肚子浊泥汤水,那女人鬼哭狼嚎挣扎着,一泡热尿骚哄哄全撒到了裤裆里。刘石头抱起机枪撒腿逃了个无影无踪。

刘石头听说八路军官长不打骂士兵,讲究什么官兵平等,便拖着机枪投奔了在这一带活动的共产党的县大队。他没想到的是,虽说没人抽他皮鞭踢他屁股了,但是这八路的队伍不但不关饷,生活比老百姓过得还苦。在他心目中,“当兵当兵,养家吃粮”,这队伍连弟兄们的饭食都保证不了,这兵还有个啥当头!不禁暗暗又有了开小差的心思。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八路军不断袭击小鬼子和汉奸的据点,小鬼子对八路军根据地开展了报复性的“铁壁合围”行动,上千鬼子汉奸把县大队包围在了这个小山庄里。队伍上己经有差不多两天时间没见到粮食了。眼下他手里拿着这块想吃又不敢吃的菜煎饼,不由得又心中发恨:“原来这官兵平等也不过是鬼画符的骗人把戏,这两天,弟兄们连野菜糊糊都填不满肚子,这官长们却还能享用这搀着不少粮食的整张煎饼!”他勉强忍峻着,才没在这煎饼上唾上几口。

刘石头没想到,教导员竟是个年纪二十出头的俊俏大嫚儿,听通讯员说,她这几天正在打摆子,面孔瘦得几乎脱了形,桌子上搁着的碗里是和弟兄们一样的黑乎乎的菜糊糊。她接过煎饼端详了半晌,蹙着眉尖喃喃道:“这二班长又在搞啥名堂!”那口气分明有嗔怪的味道。听她说这是二班长前些日子从自己伙食里攒扣下的食物。她抬起头,用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刘石头:“你个儿高饭量大,这几天部队断粮,受了不少苦吧?”,这队伍里最大的官儿说出话咋就叫人感到心里这般熨帖,他觉得心头煊暖,忙不迭地立正报告:“报告长官,俺不觉得苦!”教导员笑着帮他端正好慌乱中蹭歪的帽子:“咱八路军相互间都是同志,没有什么长官,以后再别这样称呼。”刘石头现下瞅着教导员觉得格外亲切,那眉眼神态像煞了自家被日本人糟践死的亲妹子。刘石头也打过摆子,深知犯病时那摧筋裂骨的难受味和对体力的耗损,这一刻他觉得这块金贵的菜煎饼着实就该让这教导员吃。

县大队派出去的人侦查明了了包围之敌的备细情况,确定第二天凌晨时分发起突围。行动前炊事班给每人分发了两勺野菜汤,汤里的粮食是一个老乡冒死送过来的半口袋苞米,在穿越封锁线时送粮的老乡中了枪,刚把粮食交到战士们手上就咽了气,创口流淌的热辣辣的血沫子浸透了装粮的的口袋。两勺汤水当然填不满饥饿了两天的肠胃,刘石头觉得空拉拉的肚子痉挛得发痛。他就是附近庄上的人,周围地形熟悉,知道右侧青纱帐不远就是一大片稠密的黑松林,黑松林后则是无边无际的沂蒙山脉,他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打算,战斗一打响他就趁机钻进青纱帐,沿着黑松林逃出去,再也不跟着八路队伍过这种苦哈哈的难熬日子。

东边天际出现鱼肚白时分,县大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突围阵地,刘石头正搜摸逃跑的最佳路线时,觉得后腰眼被谁轻轻顶了一下,回头见是教导员趴在他身后,把那块熟悉的菜煎饼悄悄地举到了他嘴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示意他把煎饼吃下去。刘石头一下子傻傻地愣了神,吭吭吃吃好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教导员蹙着眉尖催促道:“你身高体宽食量大,又是队伍里的新同志,吃下这煎饼好有力气和大家一起突围,你这挺机枪发挥好作用也能给行动增添不少成功把握。”

刘石头只觉得胸口火炭般发烫,他强忍半天到底没能忍住,七八尺高的魁伟汉子,不争气的眼泪扑簌簌竟溅湿了半边衣襟。这一刻他再没了开小差溜号的心思,一心琢磨着尽快向教导员讲明白周围的地形和突围的合适路线。他在心中暗暗发狠:即使豁出命也要用手中的机枪杀出条血路,跟着教导员和同志们突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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