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第一次分家还是在丁老头在世的时候,准确地说,是丁家二儿子结婚的那年。老丁头自觉着老骨头难能熬过今冬明春了,一等秋收忙完,他就提前给老二办了婚礼。喜事办完后,紧接着又忙着分家。他让人叫来了两个内弟,也就是孩子们的大舅和二舅。又请来村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村干部。很容易的就将家分了。

按丁老太的话说,怎么能不容易呢,两处新房,两个儿子每人一处,家里所有贵重的物品也是任由他们挑。甚至连喂的几只羊也卖了,所得的钱二一添作五分给了两房儿媳。就是没想着俺和闺女小巧。

私下里丁老太就抱怨老丁头心太偏,死老头子不以为然。他说:“闺女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儿子和孙子才是丁家的后。丁家全指望他们传宗接代呢。至于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个毬?等你把闺女熬出嫁,我就不信两个儿子不问你的事。实在不行,你就将三间老堂屋卖了,留下两小间西屋还不够你老婆子住的吗?还有生活上的事,也没啥可担心的。就是儿子不问你,恁闺女也得问。奥,咱还能白养活她那么大!”

丁老太说:“我看你就是偏向恁儿,都啥年代了,还这么老脑筋。”她还想再唠叨他几句,老丁头那边就不耐烦了。说了声:“行了,我累了。”然后就调转过头去装睡,再也不去搭理她。第一次分家儿子儿媳都很满意。倒是丁老太始终为女儿小巧抱打不平。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她又能怎样。

果然不出老丁头所料,第二年一开春,他没能经受住季节变换给他带来的影响,连饺子都没捞着吃,就忙着上路了。撇下了老伴和一个没出嫁的闺女相依为命。

小巧长得很俊俏。人又非常聪明伶俐。虽说家境穷了点,可前来说媒的人却踏破了门槛。小巧怕出嫁后,母亲一人过日子太孤独,就故意拖着不嫁。二十四岁那年,丁老太硬逼着她嫁到了邻村。虽说没啥陪送的,可光鲜乖巧的新媳妇还是让婆家感到很有面子。

出嫁后的小巧心挂两肠。一点也没少往娘家跑,丁老太多亏了她的照料。两次大病眼看都快不行了,可闺女就是不放弃,带着她到处求医,四处抓药。最后硬是把她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丁老太后来逢人就说:“还是闺女好啊!要是指望儿子和儿媳,恐怕俺这把老骨头早被扔到荒郊野外去了。”

儿媳们不知打哪听到了婆婆说的话,就更不愿搭理她了。丁老太也不指望他们,她乐得素净。只是心里还放不下孙子和孙女,无奈儿媳们都不待见她,就只好常常偷偷摸摸地去学校门口看看孩子们。

日子在悄悄地流逝,岁去年来,时间到了公元一九八四年。一天,丁老太去村头溜达,碰到有几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老头老太正在闲聊,说的是,前些天有城里同志进村调查打听什么古墓道的事。听说谁要是能提供可靠的线索和信息,公家发给奖励。丁老太听了没当回事,可晚上睡在床上却琢磨了起来。老头子活着的时候,院里挖了个地窖。下雨时,只见山水往里灌,却从没见过它被注满的时候。后来地窖弃置不用了,就在上面盖了两间锅屋。莫不成它跟墓道口有啥关系?

第二天,丁老太托人从邻村把女儿叫来,悄悄将此事告诉了她。小巧想了想说:“八九不离十是这么回事。”她让母亲先不要声张,待到有人再来了解时,就让他去邻村找她,由她来和公家的人打交道。母亲谨记在心,一直未作声张。一日果然有公家的人去邻村找小巧问事。她将来人带到蔽静处,先摸了一下底。然后她说她能提供一些比较可靠的信息,不过这次不行,下次见面再说。最好来时能带给她一个书面的东西,如她提供的信息有误,那就啥也不谈,否则,须按规定兑现承诺。那同志听了满口应承,要知道他们早就探测到此处有大型古墓一座,因整个山坡被民居所覆盖。他们的人探访了很长时间,投放了很大的物力和人力,一直为找不到洞口而犯难。这次发现了新线索,怎能不大喜过望。

没要几日,考古人员果真带着一张书面承诺重登小巧家门。一小巧看了看她要的东西,没啥好说的。就将娘家的情况向来人作了介绍,又带着他们去那儿做了实地考察。没要几天结论就下来了,那个地窖下面正是考古队要找的墓道口。接下来大姑就得搬家腾地方,公家在不远处的城郊结合部给老人家安排了两套房子,一大一小。还按约定奖励了她们六万块钱。这在人人争当万元户的时代,六万块钱可不算小数目了。

这消息传到了两个儿子那里,他们没想到老娘竟然发了。本觉得几间破旧的老宅没啥意思,谁知道下面还藏着个聚宝盆。两房儿媳到了此时更是悔不当初,只好跟着男人带着孩子去老娘那里赔罪。到了这会儿,丁老太这才有机会守着孙男第女训斥她们,而她们生平第一次在婆婆面前俯首帖耳,忍声吞气。老娘把自己两次大病,以及在小巧的拼命努力下,死里逃生的往事当众叙说了一遍,听得孙子孙女们都眼泪啪嚓的。老人还把自己在生死线上的感悟和想法统统亮了出来。弄得儿子媳妇一个个都无地自容的。到了此时,他们只有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地陪侍着,模样极尽谦恭。

训也训过了,骂也骂完了。两房儿媳估摸着婆婆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腆着脸提出分家产的事。婆婆听了大怒,又是一通发泄。末了才透了些口风,老娘说:“放心吧,我早就寻思好了。怎么分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儿子儿媳们因先前做的事太没人味,这会儿也觉的嘴秃。就只好带着小的们怏怏而去。

一日,丁老太通知儿女们过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又将德高望重退下多时的老村长和村里辈分最高年岁最长的耿二爷请了来,还拽上邻院的罗老四以及娘家的两个弟弟,阵势拉得就像三堂会似的。

人到齐后,丁老太说:“今天俺老婆子把众亲邻请来,是想让大伙给俺做个证人。本来俺那死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已经分过家了。房产钱款用具各是各的,都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了。按理说再提分家的事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了。不过,万一哪天俺老婆子一口气上不来,我怕身边的财物会成为他们兄妹反目成仇的祸端。为了这个,我琢磨了许久,最后还是下决心趁早作个了断的好。”

众亲邻听了都点头称是。两个儿子和儿媳不由地窃喜起来。老二媳妇想:老太婆算你明白,发了财不分给俺们,难道还想带到棺材里去不成。老大娘子思忖:老东西,你就是不讲我们,也得讲恁孙子孙女吧。那可是老丁家的骨血。反观人家小巧,神情淡定,举止没有丝毫异样。

丁老太扫了儿女们一眼接着说:“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得了两套房子,还有六万块钱。可这意外的钱财是我和小巧用分剩下后没人要的老宅子换来的。想当初,俺娘俩守着这座破旧的老宅,寒酸的要命,也无人顾及。现在发了点小财,就又被人盯上了。说实在的,俺老婆子能活到今天,多亏了闺女小巧。要不是她,俺恐怕这把老骨头早就被沤成大粪了。所以今天俺想当众给她补偿补偿。”一圈人都说这是应该的。小巧则说:“儿女孝敬爹娘天经地义,这有啥可说的。”两个哥哥听了脸一红,马上又涎着脸附和着说:“就是的,就是的。”媳妇们听了婆婆的话,心都顿时就揪了起来。怎么,这点财物还要给小姑子一份,这是咋说的,谁都知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一个出了门子闺女凭什么?不行,老太婆今天要是坏了规矩,那咱还真得撕破脸皮说道说道呢!

丁老太早就号透她们的脉了,只见她掏出了两个房本,将其中的一个递给了女儿小巧,然后说道:“这套三居室的房子就给小巧了,上面登的也是她的名字。”这话一出,两个儿子当即愣了,两房儿媳妇这时都不干了。大儿媳妇嚷道:“凭什么?老丁家的财产,出过门子的闺女有啥资格参与瓜分。”说完她又向老二家的使眼色,老二媳妇马上会意地跟着说:“就是,外姓人没资格,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

丁老太说:“别忘了现在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祖上的规矩许多都不好用了。另外,我分给小巧这套房子还有大把大把的理由。”老大家的马上说:“娘,当着村里的老人和老舅,你要能划出个条条道道来,俺就二话不说,转头走人!”老二家的帮衬着说:“俺也是这么想的,这事得有个说法!”大舅爷插话说道:“姐。你心里咋想的你就咋说。”二舅爷也说:“大伙都听着呢,”这会儿老村长、耿二爷和罗老四,也都鼓动大姑把话当众说个明白。

丁老太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先说的是,他爹活着的时候,第一次分家,就没有小巧的份。她两个哥哥可是该得到的都带走了。留给俺娘俩的就这么一处老宅子。”耿二爷点头称许。丁老太接着说:“小巧出嫁那会儿,还没有现在的财物,俺娘俩的当时情况大家都知道,你们当哥嫂的出了多点钱给你妹当嫁资,大家都心里清楚的。可以说十里八村嫁女就数她寒碜了。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她。”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可这时,老大娘子却说:“情是情,份是份,那是两码事!”二份的也说:“就是的,这不是一回事!”

丁老太擤了把鼻涕接着说:“既然说到情份上了,那咱就先说份,财产继承权不光儿子有,闺女也有。这话对不对可以问村长。”老村长立马说:“没错,现在到哪都是这个理。”大姑接着说:“既然儿女都一样,小巧没参与第一次的分家,她就有这个份,当娘的给她补上不能说是过分吧!”耿二爷说:“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丁老太瞧瞧儿媳们,见她们没吭气,又往下说道:“要论情,那你们就都更没法与她比了。你们待俺咋样,小巧待俺又咋样,乡亲们都心知肚明,他们看得清楚着呢。就拿俺生病来说吧,你们哪个问过俺的事了。要不是她跑前跑后,不离不弃的,这会儿俺早就跑恁爹那儿告你们去了。”罗老四赶紧插话说:“这话不假,恁娘两次都差点要走了。”

丁老太的长孙这时也说:“俺爸俺妈还有俺叔俺婶子也太不像话了,奶奶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俺们小辈的也不会原谅你们的!”丁老太的两个孙女也跟着说:“就是的,俺也不会原谅你们的!”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听了孩子们的话,羞得简直无地自容。大儿子这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了,他说:“娘,俺知道错了。其它的你就别多说了,该怎么办,你老人家就怎么办吧。一切俺们都听你的。”二儿子也表态说,听娘的。两个舅爷就催促老姐快点往下说。

丁老太平静地说:“现在还剩一小套房子和六万块钱。钱呢,留给几个孩子上学用,剩下的这套小房子我活着的时候还得住。我死了后就留给那个伺候我到最后的人。”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几个被请来的老者心里都在想,弄不好最后坚持在丁老太病榻前递茶倒水,端屎端尿的人还是人家小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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