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凋落

雪落纷纷,大地覆白。宋雪将僵麻的手在嘴边轻轻地呵了口气,又拿起墨石磨起来。天寒地冻,泼水成冰,只消他歇停片刻,砚上的墨便会结起一层薄薄的黑冰,所以他一刻也不敢多停。

在他面前的一张案几上,萧云寒正挥动狼毫,在一张巨大的厚白纸上写着。屋里落针可闻,细微的磨墨声充斥满室。萧云寒额头沁满细汗,三寸朱管在他手中,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一抹一挑,横撇竖捺,都显得格外小心吃力,如履薄冰。好片刻,笔尖微钩,最后一笔一挥而就。

萧云寒盯着那刚落成的字片刻,忽然发出一阵出自肺腑的哈哈大笑。

宋雪茫然住手,奇道:“师父,你笑什么?”

萧云寒不答,反问道:“小雪,你到雪域几年了?”

宋雪屈指算了片刻,才道:“……我来时好像才两岁多……到现在已经有十六年了!”

萧云寒点点头,道:“那就对,从你来时,我便一直在摹写这个‘和’字。十六年来,你天天给我磨墨,到现在我都记不起这字到底写过多少次,却从没有一个感到满意的。我以为这辈子是不能完美地写出这个字的神韵来,没想到今天竞有如神助,笔笔都带着造化之力!”他日不转睛盯着那字,脸上欣然有得色。

宋雪不懂书法,看不出好在哪里,见师父高兴,也跟着开心起来。

“师兄!师兄!”却在此时.一个粗豪汉子风风火火闯进门来,声若洪钟地叫道。萧云寒喜道:“是三师弟回来了?快来看看我新写的这个字,筋骨十足,却又融合圆满,深合和乐之本……”他全然没注意到三师弟司徒冰的满脸怒色,直到司徒冰将那字随手一推,叫:“师兄,出大事了!”

萧云寒才注意到他面色含煞,不由愣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血漠的掌门莫昭……莫昭去世了!”三师弟司徒冰道。

萧云寒执笔之手一颤,一点浓墨自笔尖滴落,结结实实砸在纸上,渐次扩散开来,侵蚀着纸上那个“和”字。

萧云寒心痛不已,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快?三个月前我见到他,他只是偶染风寒而已……”

司徒冰道:“生死难料,原是寻常之事。但现在最主要的是,没有莫昭的血漠,怕要对我们不利了!”

萧云寒一愣:“你怎么知道?”

司徒冰恨恨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血漠小辈的挑衅,为首的叫袁烈什么的,口口声声说要踏平雪域……师兄,我看这事已透出味道来,我们不可不防!”

萧云寒默然看着那昙花一现,却毁于墨滴下的“和”字,道:“传我号令,即日起雪域弟子下山行走,务须小心在意,如再遇血漠的人挑衅,能避则避!不能避也需先礼后兵!”他叹息一声,道,“小雪,继续磨墨!”

宋雪回过神来,砚台上的墨已结成一层厚厚的冰,在墨石碾压下发出铿然碎裂之声。萧云寒手中毛笔的狼毫也凝结成一块,无论他如何蘸墨清洗,却再也写不出流畅的一笔来。

二,猎物

长夜漏未尽。空旷幽寒的昆仑雪域,连绵群峰巍峨秀拔,在璀璨星辉下泛着浅色的光泽,熠熠生辉。宋雪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吃力地在没膝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寒风拂面而来,瞬间将溢在他眼角的泪花冻成冰片儿。

远处,冰极峰上,玉虚堂里,灯火朦胧,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那微茫的灯火,像把宋雪心头给点燃了,火在上面噼里啪啦烧着,他空自着急,脚下却是虚软无力,终是一跤摔在雪地上。

风狂云低,卷起漫天雪花,沾在脸上冰凉透骨。雪花纷飞中,跟在宋雪后面的一人急忙赶上来,用温热的手将他从雪地里扶起,关切道:“小师弟,你没事吧?”

宋雪身如筛糠,瑟瑟发抖,猛地抓住那人肩膀,急道:“大师兄,发生什么事?五师叔要紧吗?”

大师兄摇摇头,沉声道:“我也是刚才才知道出事的,我们先到玉虚堂看看!”

雪域位于昆仑山之阴,莽莽群山怀抱间,终年不见日,六月飘飞雪。万古不化的冰雪,在这里雕镂出千姿百态的雪峰玉柱,争奇斗艳,美轮美奂。昆仑派便立派于此人间苦境。

在武林流派中,昆仑派武功别出机杼,所修炼的内功至阴至寒。因此门人也变得嗜寒好冷,将这极冷之地视为练功宝地,无论冬夏都是单衣一袭,悠然自得。宋雪和大师兄齐豫便是昆仑派的年轻一代弟子。

两人走了小片刻,步上冰极峰,玉虚堂内的灯光便迎面刺来。

冰极峰在雪域之北,是座方圆一里的小山头,终年覆雪。玉虚堂本是峰上的一块巨冰,后被昆仑派凿空其心,辟为议事大厅。合堂无栋无梁,浑然天成,仿如人间水晶宫。此时堂内掌起十六根大烛,融融烛光莹莹流动于冰壁上,映出张张灰白的脸来。闻声云集来的雪域弟子面有愤色,正交头接耳议论着。堂心一人叉手又脚,指天骂地:“……一定是血漠那些狗贼干的!我就知道这些狗贼要对我们不利!掌门还不相信!”他白发竖直如箭,环睁豹眼闪着怒焰,正是雪域三长老司徒冰。

“三师弟,稍安勿躁!”一袭白袍的雪域掌门萧云寒与二长老风眉冷从内堂走出来,清越之声盖过堂内杂乱的人声。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司徒冰怒目一横,愤愤道:“冷静冷静,雪域迟早要被人家吞了还冷静!大夫怎么说?”

风眉冷宽肩长臂,准目深睛,年届知命之年。他看着众人,缓缓道:“孟大夫说……是暂时保住了,但要在五天内找到雪莲狐,用它的血来救五师弟,否则只怕……”

司徒冰咬牙切齿道:“雪莲狐到哪里去找?五弟这不是……”众人不由都黯然无语。

烛火不易觉察地颤动了一下,宋雪冲进屋来,连声叫道:“五师叔……五师叔怎么了?”脚下一软险险扑倒在地。风眉冷踏步上前,袖子一扶,宋雪便止住跌势。

“你先别急,五师叔在昆仑山下被人暗算了,现在大夫已经为他疗伤,暂时保住了命……”

宋雪惊道:“怎么会这样?”

五长老庄不冻是昨天午后乘着小雪离开雪域的,然后几名回山的雪域弟子,在入夜时分发现他伤痕累累躺在回来的路上,等众人将他抬回玉虚堂时,支撑不住的庄不冻终于昏死过去。

庄不冻生性豪迈,待人和气,深受众弟子所敬重,见他惨不忍睹的样子,众弟子莫不惊怒交集。

“大夫说,五师弟至少被三入围攻,身上中了两三种奇怪的掌力、刃伤……”风眉冷话没说完,司徒冰又怒道:“一定是血漠那些卑鄙小人做的,三个月前他们偷袭我也是三四个人……”

堂北挂着幅“和”字,字大如斗,逆入平出,神完气足,美中不足的是字中落了点墨迹,沿着纸蔓延开来,使“和”字变得似是而1非。萧云寒正对着那字发呆,

萧云寒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巨大的字出神,那字上有个墨点,闻言回瞥了司徒冰一眼:“是谁下的毒手,现在言之过早。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在五天内找到雪莲狐,否则三长老危矣!”

司徒冰道:“雪莲狐,说得容易……”

雪莲狐乃昆仑雪域特有的奇兽,通体披白,以冰峰上的雪莲为食。据说其肉有固本养元、起死回生之效。但天生尤物,本就稀罕,加之来去如电,可遇不可求。在场之人也只有八九个有幸目睹此兽,把五长老的性命寄于这山之灵物身上,众人一时都觉得渺茫。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百倍努力!”萧云寒断然道,“大家都去准备一下。齐豫,天一亮,你就带各位师弟分头去寻雪莲狐!”众人轰然应是。萧云寒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宋雪身上:“至于小雪你,五长老平时最疼的就是你,你就不要下山了,留下来陪五长老!”宋雪一心渴望立马抓到雪莲狐,却又觉得师父所言极是,为难之下用力点点头。

“五师叔,你不要有事……大伙儿都等你醒过来,再教大伙儿吹笛子……”晨曦微茫,透进窗棂,屋里半明半暗。宋雪趴在庄不冻的耳边,喃喃说道。雪域苦寒,所乐者少而又少。庄不冻时常刻冰为笛子,当众吹奏,清幽笛音在深谷回旋,听得众弟子心花怒放,嘴痒难耐,纷纷向他求教。但除了宋雪学得七分神韵外,再没人能将冰笛吹得像他那样委婉动听。宋雪想到他教自己吹笛的时候,不由眼中一热,取出那管冰笛,凑在嘴边轻轻地吹起来。

笛曲时而悠扬,时而悲壮,盘旋于室。庄不冻浑身伤口都已包扎在白布里,直挺挺地躺在曲声里,眼帘紧闭,鼻息若有若无。宋雪吹了好片刻,见他动也不动,泪水忍不住滴答而下。笛子自手中脱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外面传来阵阵鼎沸人声,是齐豫带众师兄整装出发了。宋雪握着五师叔冰冷的手,忽然懊恼万分。

“小雪……快……”庄不冻的手突然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含糊地说着什么。

宋雪急忙扑到他耳边,喜道:“五师叔,你醒了,你说什么?”

庄不冻喃喃不休,声音中透着万分焦急。宋雪细听片刻,只隐约听清他反复说道:“走……快走……”然后庄不冻声音突然又低了下去,归于平静。宋雪茫然地伏在床侧,心中又是沮丧又是迷茫。

门吱呀一声,萧云寒走了进来,见宋雪这副模样,暗暗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搭在庄不冻脉搏上,眉头渐渐凝成一团。

宋雪惴惴道:“师父,大师兄他们能找到雪莲狐吗?”

萧云寒默然片刻,道:“我们尽人事,听天命!至少在机会面前不能放弃。”

宋雪心头没底,看着五师叔,泪水不由又在眶里打着转:“师父,那让我也去找雪莲狐,我一定要找到官,救五师叔!”

萧云寒摇摇头,断然道:“不行,别人可以去,你不行!”

“为什么!我在这里对五师叔的伤情一点帮助也没有,倒不如让我也去尽一份力!”宋雪争辩道。

萧云寒还是摇头:“你听为师的话,就留在山上陪你五师叔!”

宋雪不再说话,将五师叔的手握得更紧,好半晌突然道:“师父,血漠为什么要害五师叔?”

申时刚过。掩映在大山之后的雪域,午后更是阴寒透骨,轻柔的雪花有一阵没一阵,飘得人心头发烦。风眉冷披着两肩雪花,正登高远眺。司徒冰站在他身边,也在问着与宋雪相似的问题。

“二师兄,你一定知道血漠与本门的关系,对不对?”见风眉冷一如既往沉默,司徒冰更急了。

风眉冷头也不回,道:“三师弟,这个最清楚的是掌门师兄,你何必来问我?”

司徒冰来回踱着步子,哼道:“他才不会告诉我!你不说也行,那你至少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血漠吧?我亲自去找他们的掌门西门无定问个清楚,那些个兔崽子三个月前偷袭我,是谁的主意?”

风眉冷不紧不慢地道:“你的一切答案掌门师兄都有,我还是建议你去问他……”

“师父临终前,将你和师兄叫进去,不是专门给你们讲血漠的事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司徒冰双目尽赤,瞪着风眉冷咆哮起来。

风眉冷淡然如前:“你既然知道这事只在上下代交接才口耳相传,不到万不得已,掌门师兄不会说,我也一样,又何必自讨没趣?”

在昆仑派中,血漠是个近在身边却无从得知的谜。许多弟子都知道血漠两个字,但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却隐晦极深。知道这两个字所含内容的唯有掌门与二长老。二长老只在掌门出意外不能及时说出这个秘密时发挥作用,如掌门无事须终生保守秘密,不得外泄一句。掌门负责在传位下代掌门时,将这个秘密口授给下一任掌门及新的二长老。门内禁止讨论这两个字,至今有数十年历史。众弟子只是隐约知道:血漠与雪域同为昆仑中的一个隐秘所在,那里也有个门派,与昆仑派似乎积怨极深。但他们的掌门莫昭,却与萧云寒私下有所往来。司徒冰作为长老,知道的则多一点,所以三个月前他在外遭遇几名血漠弟子偷袭,从中得知莫昭逝世,西门无定执掌门户,便对血漠开始警惕起来。此时见二师兄不答,怒哼一声甩袖径直走了。

风眉冷目光又眺向远方,眉头渐渐凝起一团愁来。少顷,萧云寒踏着碎雪而来。

“师兄,五弟的伤,你看是不是他们……”风眉冷问道。

萧云寒点点头,道:“应该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宋雪这孩子还蒙在鼓里,想下山去猎狐。”

天色又暗了几分,空寂的雪域,在絮雪里静谧无边。两师兄弟观雪无语,各怀心事,直到司徒冰咆哮的声音远远传来:“宋雪呢?这小子哪里去了!”

巍峨雪山挡住南面温暖的朝阳,大山后巨大的阴影里,天亮得分外迟。山脚下石窝里的雪突然一阵翻动,宋雪从雪里钻了出来,伸了伸懒腰,从身上拿出个冻硬的窝窝头,吃力地咬了起来.,昨日傍晚他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违逆师父的命令,偷溜下山来猎雪莲狐。在雪域转到夜深,一无所获,便以雪为被,胡乱过了一宿。

四下里阴风惨惨,宋雪多穿一件棉衣下山,倒也不觉得冷。啃完窝窝头后,他又开始搜寻雪莲狐。雪莲狐珍稀异常,要猎到它无异大海捞针,宋雪不管不顾,他只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千峰如笋,壁立万仞,雪域空旷深幽。宋雪在一块冰石前停了下来,石上映出个稍显瘦弱的年轻人来,面色苍白,眉毛浓黑,神色间犹带一股稚嫩。十六年来宋雪从没认真打量过自己,此时突然觉得那抹稚气分外可耻,因为五师叔还在床上等着他的救命狐狸!他的脚步不由加快了。

宋雪隐约记得,是五师叔将裹得紧紧的他抱上雪域来,亲手喂他吃着浓稠的稀饭。在他关于雪域的记忆里,总有五师叔的影子在内,是五师叔教他吹笛,带他去捕雪地里的小野兽,敦促他习练本门的“雪息功”。他从垂髫小童长成飞扬少年,每一步都有五师叔那双温暖的手在从旁帮助。

哧哧哧。一阵细微声响,打断宋雪的思绪。他猛地凝住身影,耳朵支得尖尖的,遍寻四周。声响忽地消失,无边的宁静再次涵盖天地。是雪莲狐?宋雪狂喜莫名,急忙屏息移步,蹑手蹑脚向左边一座小山嘴逼近,数枚冰刃悄悄地扣在手中。这种冰刃由雪域万古坚冰所制,形制精巧,坚逾金铁,又快又利。宋雪别的武功不行,暗器倒是有所心得,冰刃每发必中。

转过小山嘴,宋雪便看见那头美丽的雪莲狐。那是一头美得震撼人心的小异兽,它小巧玲珑的躯体,正趴在一株雪莲下,洁白光滑的皮毛,几乎与茫茫雪地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鼻尖黑如墨,宋雪几乎看不出它来。雪莲狐正在扒着雪莲,宋雪刚逼到它十丈开外,它便有所觉察,“嗖!”的一声往外蹿出,势如电驰。宋雪大惊,冰刃立即破空紧跟而上。雪莲狐猛地一个拐弯,堪堪让过冰刃,但去势也为之一滞,宋雪立即提气追上前。雪莲狐打了个滚,往另一个方向逃去。但宋雪这回有备而追,紧紧咬在它后面。雪莲狐见尾巴一直甩不掉,突然发出尖利的叫声,往左边蹿去。

宋雪救人心切,更是紧追不舍。一兽一人,前赶后追,转眼便在雪地上奔行两三里。宋雪渐感不支,一急之下探手去抓冰刃。雪莲狐却突然站住,回头望向宋雪,黑漆般的眼中似有嘲笑之意。

宋雪一愣,冰刃脱手射出,雪莲狐往地上一滚,仍被射中,~抹鲜红迸射而出,染红它半边身子。它翻身爬起,拖着中刃的后股回头看了宋雪一眼,眼神带着浓浓的恶毒,然后义无反顾地拖着步子回头向前而走,如赴死烈士。

“中了!”宋雪望着雪莲狐悲壮的背影,心头不是滋味。但想到危在旦夕的五师叔,仍是飞步扑上前。脚下却“轰隆”巨响,雪花飞扬带着他往下陷落。宋雪魂飞魄散,双手胡乱抓着。好在刚才一掠掠到对面陷阱边缘,危急中竟让他抓到一点实地,奋力借地腾起,落在陷阱的边上。

惊魂慢慢地定了下来,宋雪回头去看那突然出现的陷阱,后心不由惊出阵阵冷汗来。陷阱不大也不深,可怕在于里面布满尖锐冰锥,仿佛白牙森森的巨口,在等待猎物跌人。

宋雪回想起雪莲狐离去的眼神,更是心惊不已:难道雪莲狐知道这里有陷阱,所以把他往这里引过来?只是雪域之中,怎么会有陷阱?难道是雪莲狐设的?宋雪不敢再想,回头急找那头狡诈的狐狸。只见点点血迹在蜿蜒远去,已不见它的踪迹。

宋雪生怕雪地中还有陷阱,不敢追得太紧,觅血行约里许,血迹却没了,只余静谧群山、茫茫雪原,横在眼前周遭,宋雪憋足的气登时泄了。又转过两三个山头,依1日不见雪莲狐踪迹,四下却暖和起来,积雪也变得稀薄,不时可见裸露的灰色土地。宋雪擦了擦额头细汗,蓦然想到,雪莲狐生性嗜冷,受不得一点微热,是不可能到这里来的,当下回头便走。却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那声响又细又弱,时断时续,细辨之下竟是痛苦的呻吟声,发自不远处一个薄雪积盖的小土坡后。宋雪心头发紧,涩声道:“谁?”一只满是鲜血的手颤抖着伸出土坡,又重重地落回去,呻吟声变成浊重的喘息声。宋雪大着胆奔过去,土坡后趴着个汉子,手按在胸口,汩汩鲜血自指间沁出,显然伤得不轻。

“你怎么了?”宋雪顿时慌r手脚。

“我受伤了……”那人哑声说道,挣扎着要坐起来。宋雪忙伸手去扶他,却觉得不对劲,急往后退开。那人血渍渍的手骤然一扬,两枚小小的红针擦着宋雪耳际激射出去。如非宋雪警觉得早,恐怕便要饮血针下。

那人挺身跃起,冷笑道:“好小子,招子倒挺亮的!”宋雪呆r呆,突然转身便跑,眼前人影闪动,一个红衣汉子从不远处雪地里蹿出,挡住他的去路,与身后逼上来之人前后将宋雪夹住。

“你们是什么人?不要过来!”宋雪涨红着脸喝道。暖意突然变成燥热,他不安地松了松身上的棉衣。“小子,在这昆仑除了我们血漠,还有谁来修理你们这些雪域狗东西?”佯伤之人擦去手中的血,狞笑着道:“到阴曹地府记得向阎罗告状,老子姓袁名烈!”红衣汉子接口道:“还有我,老子叫那速!”

“血漠?”宋雪突然忘记了害怕,自腰间抽出配剑,气急败坏道:“是你们设下陷阱……要害我们的是吧?”袁烈冷笑道:“有陷阱你不跳,倒要老子亲自动手。等会儿你会发现死在陷阱里,比活着舒服多了……”话未落,宋雪一把冰刃分头甩手打出。雪亮的刃锋映日嘶风,如繁星齐放。那速闪避不及,肩窝中刃,痛得满地打滚。

“找死——”袁烈怒起一掌,扫得冰刃纷落如雨,同时拔身暴射向宋雪。宋雪挥剑遮拦,雪域剑法连绵使出,剑法虽有几分气势,却少了风骨。袁烈看在眼里,轻蔑道:“雕虫小技也出来献丑,雪域技止于此吗?”掌势翻涌,浑厚掌风若有质的热浪。宋雪剑法登时章法全失,面皮更是火热发烫。他心慌意乱,更是险象环生。

“你们干什么?”一声怒喝突然远远传来。宋雪偷眼一瞥,不由喜出望外,来者竟是齐豫。

宋雪偷溜下山,风眉冷便亲自下山搜寻,并让齐豫等人分头寻找。齐豫无意找到雪莲狐留下的血迹,一路追来,竟见师弟遇险,便遥喝声援。宋雪见师兄来了,急步往后掠去。袁烈如影随形赶上来,一掌扫在他后肩,宋雪飞跌出去,摔个七荤八素。那速见状,怒吼一声,拖着血淋淋的肩膀挥刀向他砍来。宋雪急忙就地一滚让过,但那速哪里容他逃走?宋雪连滚带爬,躲避着紧跟而来的索命刀头,狼狈不堪。

“你们……干什么!”齐豫被袁烈横里截住,怒而喝问道。

袁烈不答,双掌一砍一劈,烈风荡荡罩向他。

齐豫吃了一惊:“你们是……”横拳格掌,两股冷热劲气激荡一处,卷起漫天飞雪。

“……是血漠的人?”齐豫后退一步,沉声将没说完的话说出来,苍白的脸泛起两片酡红。

袁烈也不好受,犹如掉入冰窖般,牙齿不由自主地打起战来:“不错……血漠袁烈就是,你,该是雪域大弟子齐豫吧?”

齐豫不答,看了一眼苦苦支撑的宋雪,缓声道:“不知道我这小师弟哪里得罪贵派?”

袁烈冷冷道:“我还想问你,不知道我们哪里得罪雪域,招这小子无端暗器伤了我小师弟?”话音未落,宋雪惨叫声起,股、腿被那速刀锋带过,鲜血长流,疼得面目扭曲,犹作困兽之斗。齐豫急扑救,袁烈嘿然一笑,两人再次缠斗一处。

寒光剧闪,宋雪长剑凌空飞起,喉头凝寒,已被那速架刀在颈,瑟瑟发抖不停。

齐豫向后跃开,怒道:“你们……欺人太甚!”

袁烈冷笑道:“是这小子仗着雪域的威风,先出手伤我师弟的。血漠再不济,也容不下这口气!”

宋雪回头叫道:“你胡说,明明是你们要暗算我。师兄,别听他……他们就是存心要暗算我们的,刚才我差点掉入……”那速刀锋往下一压,利刃压住喉头,宋雪说不出话,大口喘着气。

寂寂雪山,无声兀立着,空谷之中,双方冷冷对峙着,眼眸相对,迸出丝丝火花。齐豫想起萧云寒尽量不与血漠冲突的命令,努力放缓了口气:“即便我师弟真有不是,但他现在伤得比贵派师弟还厉害,已得到教训了,还请你先放了他,他日在下定向贵派赔罪!”

见他低头服软,袁烈得意一笑,道:“那好吧,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带他走吧!”

齐豫大喜,忙去扶宋雪。眼前却白光一闪,那速刀头急转,“斩向他咽喉,同时背后热风涌动,袁烈悄然一掌打至!宋雪魂飞魄散,惊呼道:“大师兄……”

齐豫却早有防备,一枚冰刃迅速撞飞那速的刀,身子向后一旋.挥掌迎上袁烈。双方以快制快,掌影重重叠叠一处。袁烈不虞他反击如此之快,结结实实挨了一掌,连退两步。但宋雪也被那速用刀背拍昏。

“你!”齐豫怒气冲天,见那速刀头就悬在师弟颈上,再不敢轻举妄动。

袁烈捂着胸口,勃然大怒:“姓齐的,你要想他活命,马上把自己的两个手掌给我切下来!否则,现在我就废了他!”那速闻声刀锋轻轻一转,宋雪脖颈问就被圈出一线血迹来,如戴个红项圈。

齐豫彷徨无计,情知双掌一废,师兄弟俩今日断无幸理,可屠刀就横在师弟头上,又如何能不从?踌躇之间,一点黑影忽然自远处急驰而来。

袁烈和那速眼前一亮,齐声喊道:“师叔!抓到雪域的奸细,被我们拿下一个了!”

来人眉疏目利,一身青衫,干净利落中透着股阴鹫。

齐豫迟疑片刻,忙躬身道:“请问前辈可是血漠西门无定掌门?”

来人目光一转,道:“哦,你如何知道是我?”

齐豫道:“家师时常提及您,在下是如雷贯耳。”

西门无定是莫昭的师弟,莫昭时常对萧云寒提及,所以齐豫与司徒冰偶然有听他提及。

西门无定道:“你知道得倒不少,但为什么不知道这里已是血漠地界?”齐豫茫然摇摇头,忍气吞声道:“我师弟年少不更事,误闯贵地,还请西门掌门海涵!”

袁烈喝道:“伤了人还想全身而退,雪域未免太猖狂了吧?”齐豫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我师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其中曲直,我想你比我更明白。如果真要一意相逼,齐某也无话可说!”他话中带寒,一股无形的压力让袁烈与那速脸色微变,都把眼望向西门无定。

西门无定目光在满地凌乱的血迹上扫过,道:“你是雪域萧掌门的弟子?”

齐豫道:“正是!”

西门无定道:“莫昭掌门师兄在的时候,对萧掌门极为赞赏,血漠与雪域也是各行其道,互不相犯,何以莫师兄尸骨未寒,雪域就来闯血漠?”齐豫无奈地道:“这其中定有误会,还请西门掌门明察……”

西门无定颔首道:“也好,我先把令师弟带回血漠问个清楚……”

齐豫急道:“这怎么行……”

西门无定道:“我也是为了我们两派着想!雪域与血漠同处昆仑,却宿怨不浅,隔阂甚深。我问个清楚以避免造成更多误会,你先回去告诉萧云寒,就说为了两派共同福祉,还请彼此约束弟子!”他挥了挥手,一股澎湃的劲道轻轻地将齐豫向后推开三步。

审时度势片刻,齐豫咬牙道:“那好!我小师弟的安危就交给西门掌门!雪域不日就前来向西门掌门讨还!”望了宋雪一眼,抱拳便走。

“师叔,为什么放他走?”望着齐豫远去的背影,袁烈心有不甘地问道。

西门无定冷然一笑,道:“蝇头小利,又怎么能落在好的猎人眼里?”三,冰与火

火,迎风不定,翻滚如龙,顷刻间燎遍荒野。腾腾火舌吞吐着,铺天盖地卷向宋雪。宋雪惊慌失措狂奔着。但火势蔓延无情,转眼将他吞没,变成一点跳动的火花。宋雪想放声哀叫,却发现自己在一分一分消融着,转眼变成一摊水……

“啊!”宋雪自噩梦中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漆黑的地牢中。地牢安静如坟,缕缕热气自地底蒸腾而起,烤炙着他每一寸肌肤,闷热无比。宋雪忍耐不住,三下五除把湿漉漉的棉衣脱去,仅留一件内衣,仍感炎热欲焚。他躁狂地爬起来,抓着铁栏杆,大喊道:“来人!来人!这是什么地方……”

铁栏杆也是滚烫灼手,宋雪慌不迭丢开手,脑中一片空白,喃喃地道:“我是不是死了……到了十八层地狱了?”他久居霜寒之地,乍逢此等酷热,自是难以忍受,越热越急,越急越热,不由大吼大叫起来。

“吵什么吵?”一名矮汉打着赤膊,不耐烦地从外面转进来,见宋雪急躁的模样,骂道:“搞什么鬼?”

宋雪充耳不闻,只管叫道:“热,热,我热……”“热?老兄,现在可是冬天。”那汉子嘲弄道,“到三伏天你才知道什么叫热……”

“热……我热,快给我点凉快,求求你了!”宋雪咂巴着干涩的嘴唇,呻吟起来。

那人一拍脑门道:“对了,掌门说雪域的人都是怪物,怕热不怕冷,你等等,我去请示下……”

声音渐渐小了,宋雪的灵识也逐渐湮灭,一切在黑暗中渐渐模糊了。

宋雪再醒转时,已半浮半沉浸泡在一个又大又深的水桶里。水面飘逐着五颜六色的花儿,环绕在身侧,送来幽幽香气。宋雪游目四望,眼前是个素雅淡洁的房间,珠帘低垂,青纱高挽,床几井然有序,透着古朴。

这是什么地方?人在水中,依J日感到热气逼人,宋雪不安地划动着水波,心头疑虑重重。

“你醒了!”身后响起款款的脚步声,同时额头冰凉,一只手拿着湿毛巾,轻轻地拭去宋雪额头的汗水。那手白嫩如脂,五指修长,在宋雪眼前晃着。宋雪僵住不敢动弹,任她擦拭着,只觉心跳急促起来。身后那人又去捧来一碗水,盈盈笑道:“先喝口水,你流太多汗了!”

这是个年纪比宋雪略大、面容姣好、笑靥如花的红衣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灿若夏夜星辰。宋雪竟是看得有些呆住,突然又注意到自己竟是赤身裸体在水中,不由大窘,颤声道:“你……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嘻嘻一笑,道:“我叫西门红,这里是‘月华居’。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宋雪定了定神,摇头道:“我叫宋雪,我记得在追雪莲狐的时候,被人打晕了……”记忆在那一刻复苏过来,往事延伸成一幅画。他突然焦急起来,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大师兄?他没事吧?”

西门红面色凝重,低声道:“什么大师兄?好像就你到这里来而已。”宋雪微微出神,忽然又道:“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西门红面有难色,轻声道:“你可别怕,其实你应该是知道的,这里就是血漠。”

宋雪一凛,道:“血漠……袁烈是你师兄?”见西门红点点头,他不由畏然地望着四周。

西门红温言安慰道:“你别害怕,大师兄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所以爹把你送到我这里,就是要他们不敢过来伤害你。你怕热,白天就好好待在这水中,晚上不热了再出来!”宋雪呆呆地望着他道:“你爹是……”

西门红点点头,道:“爹叫西门无定,是这里的掌门……是他把你从大师兄他们手里救出来的。”

宋雪昏倒后对后面的事一无所知,闻言心头稍定,又道:“那你大师兄他们……”

西门红哼道:“他们都是混账,怎么能那样对你?大夫说你流了很多汗,差点要脱水,还好没事了,先喝点水!”又把水捧到宋雪唇边。

宋雪喝了一口,擦着汗道:“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热?”

西门红撇撇嘴道:“这里离血漠天池有二十里路了,算是很凉快的!”

宋雪迷糊了,道:“血漠天池是什么地方?”

西门红奇道:“你不知道血漠天池?那是血漠山顶上一个很大的池子,据说是火神爷家的井……”

原来血漠是昆仑山中一座奇山。漫山尽覆红砂石,不着一毛。远望如汪洋血海,是以被称为血漠。天池位于血漠山顶,方圆达数里,池水终年滚烫炽热,云蒸雾腾,恍如人间仙境。就连天池附近的血色沙地里,也是地热如炉,生鸡蛋埋进去,盏茶工夫便熟了。是以众口交称这里是火德真君的家井。血漠派便创立于血漠山中。

“这么热……怎么能住人?”宋雪擦着汗水,只觉得不可思议。

西门红奇道:“当然能住人了!爹还说越热的地方,对咱练功人越有利……”

话声未落,门外有人接口道:“雪域那么冷,不也照样有人住?”

西门红喜道:“是施博师叔,快进来!”

那人却不进来,喃喃道:“阴阳混一,万物归元,冰炭同炉,天地与仁,两仪化四象,五行生八卦……”语声癫狂,时若名士登山引啸,桀骛不群。

胡言乱语中,一个蓬头散发、面如橘皮的老人一步一顿摸索着进来,浑浊的双眼半张半合,好奇地端详着宋雪,冷笑道:“红儿,现在血漠到处都在谈着怎么灭雪域,你爹竟饶这小子不死,还让你来照顾他,看来其中果真不简单啊!”

西门红嘟着嘴道:“有什么不简单的?我想不通那些人,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就嚷着要和人家拼命,真是莫名其妙。所以我爹说不能任这股歪风再继续下去……”

施博嘿嘿冷笑道:“怪哉!西门无定竟然会这样想,这世界是让人越看越不明白!”

宋雪道:“无冤无仇,血漠为什么要对雪域赶尽杀绝?”

施博摇头叹道:“也不是恨,是那些人头脑发热而已……唉,近百年的往事了,现在恐怕雪域上下都淡忘得差不多了,血漠年轻人也只知道个皮毛罢了,真正知道内情的就我们这几个老头子了!”顿了顿,又道,“小子,知道自己是什么派的吗?”

宋雪道:“自然知道,我是昆仑派!”施博望向西门红,“红儿;那你呢?”西门红讶然看了宋雪一眼,迟疑道:“我……也是昆仑派!”

施博白眼上翻,道:“小子,你现在明白了吗?”

宋雪更是糊涂了,道:“怎么有两个昆仑派?”施博盘腿坐在地上,搔着乱发道:“不错,就是两个昆仑派!咱这里叫血漠昆仑,你们那里叫雪域昆仑。”他目光深邃悠长,道:“这事得追溯到百年前,那时候还没有血漠昆仑和雪域昆仑这样的说法,昆仑山中只有一个昆仑派,人才辈出,好生兴旺。”

他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旋即又黯淡下去:“但极盛之下藏着莫大的隐忧。昆仑派先后出了几位天纵奇才,各自在武学上取得前所未有的突破,拓宽了本派武功境界,但也随之出现了极端相反的两宗,慢慢闹得势同水火。一宗以桂祖师为首,武功追求刚烈凶猛,内功以阳烈为主;一宗则以丰顺公为首,倡导武功应走阴柔之道,内功修为趋于阴寒。两宗见地不同,各持己见,同处一室,终日争吵不休。怨气日积夜累,终于发生了几次大冲突,死了不少人……这些事情,后来都成为不传之秘,只有两派重要人物才得以知晓……”宋雪和西门红对视一眼,心中都震撼莫名。

“桂祖师和丰顺公深感琴瑟难和,便把昆仑派一分为二。桂祖师率人到这血漠,创立了血漠昆仑。丰顺公则在雪域开创雪域昆仑派,并以大山阴阳两面,划地为界,约束门人不得轻易越过,以免发生争执。这么多年来,界线已是模糊不清,但两宗除了掌门之外,也真的隔绝往来。可叹!”

他无奈地摇着头,又道:“当时两宗都有人不忍昆仑派就这样分裂。德高望重的易德公突发奇想:创立一门全新武功,把两宗完全相反的武功融合起来。只要武功上融合,两宗自然而然就没有裂痕。这个想法得到两宗十多名高手响应,同年众人便聚集一处,共同研究这门武功。他们将这门武功命名为‘冰火正气’,盼望它能融合阴阳,化冰炭一炉。只是谁也想不到,两宗武功差距如此之大,以至这些前辈皓首穷经也是一无所得。后人遂觉得这纯粹是痴人说梦话,越来越多的人对此不屑。时至今日,血漠几乎没人记起这门武功,这些蠢货只懂叫嚣混一昆仑!简直是放屁!这叫踏平雪域,独霸昆仑,和混一昆仑没什么关系!”

施博忽然暴跳如雷,枯瘦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西门红微觉尴尬,忙在他背上轻捶几下,笑道:“师叔又动怒了!”

施博怒气慢慢地平了,哼道:“竖子不可教!犯不着和这些人生气!”

宋雪道:“大家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是很好,为什么要混一?”

施博道:“那是雪域的想法。雪域之人像冰川,万古不化,所以这旧事始终遮掩得紧紧的;而血漠的人则性烈如火,时时渴望烧出一片天来,所以这事慢慢透露出不少来。分裂至今,雪域安于现状,血漠混一昆仑之念越来越强,莫昭师兄在世大家还不敢妄动,如今这股浪潮是越发猛恶了……”言罢,低头一叹。

宋雪不觉心头发寒,喃喃地道:“难道……难道真要再出事?”

施博断然道:“当然不是,只要‘冰火正气’有成,咱昆仑自然没有纷争了,可除了莫昭掌门还相信我一点话外,现在……没人相信了!”

西门红笑道:“师叔,还有我啊,只是‘冰火正气’真的那么厉害?”

施博眼睛霍地圆睁,傲然道:“自然了!只要调和阴阳,融合冰火,这武功便可登峰造极、震古烁今!到时候咱昆仑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也不算夸海口!”

西门红悠然神往,却又叹道:“可师叔参悟了二十多年,为什么还没练成?”

施博狠狠地抓着乱发,大叫道:“我明明感觉它就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它,不知道怎么靠近它……为什么!”焦躁地来回走着,撞得桌翻椅倒,也恍若不觉。

西门红忙道:“施博师叔,你慢慢想,别急……”见宋雪面有惧色,柔声安慰道,“不要紧,师叔早年强行练‘冰火正气’岔了真气,弄得有时会神志不清楚,过会儿就好了。”

果然,施博慢慢静下来,突然喜上眉梢,笑道:“我怎么忘记了……雪域来人了,就有办法了……”猛地抓住宋雪,吼道,“你别想跑了!就是你……就是你!”宋雪痛得大叫起来。西门红忙掰开施博的手,急道:“师叔,你别吓着人家!”

施博眉飞色扬道:“我不是吓他!要想雪域和血漠不再大流血,练成‘冰火正气’,这事就得着落在他头上。”见西门红讶然不解,又道,“红儿你想,‘冰火正气’融合两宗精髓,我却对雪域的武功不甚了了,哪里能有效果?哈哈……小子!我问你,雪域武功你知道多少?”

宋雪羞惭地道:“很少……我就冰刃练得比较好!”

施博一愣:“冰刃?是种内功吗?”

宋雪摇摇头道:“是种暗器。”

施博怒道:“我问的是内功!”

宋雪低眉沉思道:“师父到现在只教我入门的‘雪息功’,我也不大弄懂……”

施博眉梢一挑,喜道:“这门武功是粗浅点,但是雪域基本功,以前留下来的文字语焉不详,你给我仔细说说!”

宋雪头皮发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施博急道:“说啊!”脸色忽变,低声道,“你给我好生想想,晚上我来找你!”闪身从后窗跳了出去。

西门红道:“肯定是我爹来了!师叔最不愿碰见我爹的。”

果然,不多久西门无定含笑推门进来。宋雪心头惴惴,在水中不安地动着,水声哗啦。

西门无定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笑道:“你别怕!在这里没人会伤你的。”

宋雪见他言语温和,稍止不安,道:“我怎么会到血漠来……我大师兄呢?”

西门无定道:“他没事,已经回雪域去了!这事我弄清了,错不在于你,我已经训了袁烈一顿。”

宋雪大喜过望,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

西门无定道:“你身上还有伤,先养好身子我再亲自送你回去。”

西门红也劝道:“是啊,你还是先修养下!”宋雪本来就少主意,便不再说话。

又闲谈些话,西门无定起身走了,临行殷切嘱咐西门红照顾好宋雪。西门红道:“知道了,爹,有我在谁敢胡来?”

西门无定肃然道:“现在门里人心不稳,还是要小心一些!”

西门无定出月华居不远,袁烈便小跑迎上前,低声道:“师父,你约的人,就在山脚下的木屋里!”又迟疑着道,“师父……魅族凶狠狡诈,江湖上避之唯恐不及,我们这样主动……”

西门无定在他肩头拍了拍:“袁烈,你枉称无所畏惧,怎么这点事就怯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还有件事,红儿屋里那个雪域弟子,你不能再动他了!”

袁烈一愣:“为什么,师父?”西门无定不答,径直往血漠山走去。

即便是血漠山下,酷热的地气还是炙热逼人,一名脸戴鬼面具的汉子纹丝不动地立在一座木屋门边,淋漓汗水浸湿了他斑斓的衣衫,他恍若未觉,冷冷看着作势欲拱手的西门无定:“废话少说,你千方百计要见我们的巫长,有什么事?”

西门无定也不恼,笑道:“在下有一件事要见汪筌巫首,还请阁下引见。”

鬼脸人冷然道:“巫长可不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的,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

西门无定笑了笑,耐心道:“这事非同小可,我与汪巫首面谈。”

鬼脸人恻恻道:“你不知道拿小事打扰巫长,可是灭门死罪?”

西门无定淡然道:“事关魅族,汪巫长会很高兴我去打扰他的。”使者看了他片刻,突然飞身往山下奔去。

西门无定展开轻功紧跟在后,眼见那使者身法飘逸,淡若云烟,心头暗惊不已。

行不多久,便出血漠地界,群山苍莽,纵横起伏在眼前。

鬼脸人在一块大石前停了下来,凝住身子不动,口中念念有词。西门无定慢慢走上前,好奇地看着他。

“巫长就来了,你稍等片刻!”鬼脸人头也不回便走了。西门无定目送他离去,一回头却见大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鬼面灰衣人,正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锐利而冷漠。

西门无定吃了一惊,竞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迟疑间,灰衣人手微微摆了摆:“昆仑派掌门,你找我什么事?”举止之间自有股不同寻常的威势,让西门无定忽然压抑莫名。他悄然吸口气,拱拱手道:“阁下就是汪筌巫首?”灰衣人不经意地嗯了声:“人生如寄,简洁说出你的来意吧!”

西门无定突然笑了:“在下是为贵族解去积年之痒而来的。”

“哦?”汪筌眼中闪过异样精光,突然起身,轻飘飘从石上飞掠而下。

远处,红日西斜,晚霞如血。

斜阳被黯淡的黑山吞去最后一缕光线时,暗褐色的血漠渐渐冷却下来,徐徐凉风穿过窗轩,吹得月华居满室清凉。西门红给宋雪抱来一叠衣服,便羞红着脸关门出去。宋雪泡了一天的水,早是手脚虚软,迫不及待地将衣服穿了。

血漠的衣服由轻纱缝制而成,披在身上柔软透气,令人神清气爽。宋雪查看周身,除了头顶刀拍处隐约有痛感外,身上几处刀伤都上了血漠独特金疮药,均已无碍。

月华居为西门红独居小院,坐落在两山包夹的小山谷中,入夜便静悄悄的。举头星河惨淡,抬眼群山苍茫无言。宋雪挂念着五师叔的伤势,突然生起乘黑独自离开之念,但想到人生地不熟,若不能在日出之前离开血漠,势必要被活活热死,又迟疑起来。

晚饭刚罢,门突然咚咚作响,施博探头探脑进来,大叫道:“兀那小子,晚上我不进女人房间,你给我出来!”宋雪一出去,便被他缠住问起雪域的武功来。宋雪所知有限,但只要解答一二,施博许多积郁的问题便迎刃而解,喜得他手舞足蹈。西门红见两人谈得欢,也乐呵呵地为两人端茶送水,然后在宋雪身边支颐而坐。阵阵幽香自她身体散发出来,飘进宋雪鼻中,宋雪心头不觉发痒,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正与她相接,两人相视一笑,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清晨的风像热浪一样,涌动在血漠之上。满山砂石,在霞光里更是红得刺眼。

施博早早就起来。昨夜与宋雪一席话,解开了不少困惑他多年的问题。他心满意足回到自己那破烂乌黑的小屋里,激动得一夜难以入眠。原本接近枯寂的心,似乎在那一刻被什么点燃,又像枯井里被投入一块石子,无边的涟漪里,他仿佛看到多年的梦想,忽然出现在触手可及之处。越想越是睡不着,在四更时分他起身点亮了蜡烛,从床底拿出一卷羊皮包就的东西,小心地解开来。里面是本翻得皱巴巴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大小不一的字,那是数代人钻研“冰火正气”所留下来的笔记,由于年代悠远,出自的手笔不同,那些字有的漫灭不清,有的犹如鬼画符,有的涂抹成一团,凌乱不堪,如若随便丢在路上,准被人当作废纸踢开。但在施博眼里,这份泛黄的小册子,却堪比人间至宝,它是多少人对“冰火正气”的最后希望,也是他多年来能够像狗一样活在别人眼光下而满不在乎的原因。

但他翻着这份小册子,看着那些熟悉的字眼,沸腾的血却又慢慢地冷却下去。很多模糊的字眼,在他昏花的眼前不断跳动着,组成一串串尖锐而冰冷的问题,直扑他心扉来,拷问着他,将他刚刚成形的乐观敲碎,用它的碎片累积起更多的问题,黑压压地将他包围。他无奈地叹息一声,吹灭了烛火,重重地躺到破烂的床板上。

约莫宋雪也起来,施博便往月华居走去。二十多里路对他而言并不太远,但他明显心不在焉,直到一声冷笑在眼前响起,他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吃吃地道:“西门……师兄……”

这里离月华居尚有半里路,赤红的山石星罗棋布在宽阔的山中,从血漠天池通向月华居的小路就在乱石中蜿蜒而行。此时西门无定横挡在路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用淡定的眼神看着施博,那眼神中既有嘲讽,又有怜悯,更有疑虑。

“施师弟,你这是去哪里?”西门无定缓缓问道,眼神一直盯着施博。那古怪的眼神让施I尊分外不舒服,他把眼望向别处,苍苍白发在热风下更加凌乱:“我随便走走……顺便看看红儿。”

西门无定道:“我正要问你,听说昨晚你到月华居找了那位雪域弟子?”

施博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是的,西门师兄觉得有不妥吗?”

西门无定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师弟,脸上渐渐闪过一抹怒色。在门中,众弟子对他无不敬畏万分,但这个我行我素的师弟,却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也难怪,两人所想所做的,本就差之千万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前莫昭在时,西门无定还对这个师弟无可奈何,两人只能各行其道,尽量避免与对方相见,以求不烦心。但现在时不同,势也变了,一个是掌门,一个依旧是招人白眼的门中废物,西门无定已不能再忍受师弟的无礼,当下哼了一声:“没有什么不妥,但我已经传下令了,没事的话,谁也不许擅闯月华居,违令者门规处嚣。”施博忽然冷笑起来,道:“看来西门师兄是怕我对宋雪透露什么吧?”

西门无定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念念不忘‘冰火正气’,可你真相信能创出这门武功?”

施博睁大眼睛:“自然了,‘冰火正气’出世,只是迟早的事……”

西门无定冷笑连连:“就算真有这门武功,你以为昆仑派真会因为一门武功而再度并为一门?”见施博默然不语,又道,“血漠与雪域各立门户已久,今日之势远非昔日可比,就算‘冰火正气’真正问世,面对的也是全然不同的血漠与雪域,根本没有人会从心底承认是一家的……”

施博的脸色渐渐地变了,由红到白,继而由白到红,他蓦然哼道:“我相信只要这门武功能出现在这世上……”西门无定重重地一掌拍在身后的石上,霎时间石屑纷飞。

“那我只有一句话:谁擅闯月华居,门规处置!”

施博直直盯着他,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回身大步便走。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乱发迎着热风根根张扬起来,背影分外坚毅硬朗,看得西门无定目瞪口呆。

又是一日暮色临。施博借着夜色来到月华居外,将宋雪叫了出来。热气尚未消散,他扯住宋雪,迫不及待就问起雪域的武功来。但他越问越深奥,很多内功道理都是宋雪闻所未闻的。施博见他干挠着头,失望之色渐渐爬上额头,在那里形成一片死灰色。

“完了……‘冰火正气’何日才能成功?”施博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起来,枯瘦的手使劲在地上抠着泥土。他白首穷经钻研“冰火正气”,备受同门嘲笑,差点走火入魔,落得一身潦倒,被视为血漠怪物。但再多的耻辱他认了,只盼能神功有成,达成祖师爷昆仑派破镜重圆之梦。好容易来个雪域的人,只道可以借此登堂入室,窥探奇功奥秘。谁知宋雪修为却是这般不济,给他燃起的希望狠狠浇上一盆冷水,越想越是憋屈。惨淡的上弦月洒落在他千沟百壑的脸上,条条皱纹深如刀刻,清晰可见。

宋雪心下愧疚,狠狠地拍着脑袋道:“我……都怪我没用……脑子笨!”施博看着他,突然狂嚎一声,发足往外奔去。落寞的背影踉踉跄跄,转眼变成一点黑芒。悲切之声随风送来,凄厉如伤狼。

西门红闻声奔出来,见宋雪安然无事,微微松了口气,关切地道:“雪弟,发生了什么事?”宋雪失神落魄道:“我没用……把施博师叔气走了!’’西门红叹口气,拉着他的手,柔声道:“施博师叔经常会头脑不清楚,你别太在意了,这事本来就不大可能的……”珠玉般的声音落入宋雪心坎中,一如西门红柔软的手,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两人并肩坐在院子里,对着残月繁星默默想着心事。西门红道:“你在想什么?”宋雪叹口气,道:“我在想雪域,想五师叔,不知道师兄们找到了雪莲狐了没有!”西门红见他神思不定,安慰道:“应该会没事的……”

宋雪叹道:“雪域中五师叔待我最好的,别人都说我就像他的亲生儿子,可我没用!却不能亲自为他抓到雪莲狐!”

夜风徐来,夹着丝丝热气。在西门红的柔声安慰下,宋雪郁结的心头慢慢活络开来。他忽然注意到西门红的手还被自己紧紧攥着,不由心头急跳,偷瞥西门红一眼,见她神色安定,浑然不觉,突然想到:“如果我有个像西门姐姐这样的姐姐就好!”繁星似乎悉透他的心事,闪烁得更欢。宋雪不觉脸皮发烫起来,不安地挪了挪位子。

西门红若有所觉:“你还不开心吗?”宋雪连连摇头,手依旧紧紧攥着:“有西门姐姐陪在身边,我开心不少!”西门红露齿一笑,却又叹口气,道:“如果我们两派没有那么多恩怨,你说我们在一起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宋雪一愣,握紧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不觉夜色渐深,露水凝寒,便分别歇下。

四,风不止

远隔重山之外的雪域,寒气如刀似刃。屋内,弱小的烛花在冰冷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着,照在庄不冻惨淡的脸上,一片幽暗。时光悄漏,点点滴滴带走了生命。

屋门轻轻地开了,神色凝重的萧云寒与风眉冷,带着股寒气缓缓地走了进来。

“五弟!五弟!”风眉冷低声叫着,向来冷静的声音中,透出丝丝颤抖。庄不冻依旧沉沉昏睡,鼻息若有若无微微地抽动着。

“只剩一天了!”萧云寒默默道。风眉冷黯然叹了声,目光中无奈与愤怒交织。

“师兄……三师兄……”庄不冻突然睁开眼,声若蚊鸣。萧云寒急忙扶起他,激动道:“五师弟,你,你怎么样?”

庄不冻长吐一口气:“我……我不行了,小雪,小雪呢?”

萧云寒与风眉冷对视一眼,默然不做声。

庄不冻急了:“他还……还没回来?”

萧云寒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道:“五弟,你别担心,我明天一定把他带回来!”将一张信在他面前展开。

庄不冻眼中一亮,旋即摇摇头,道:“他落在血漠的手中,怕是凶多吉少了。师兄……你还是不要去,危险!”

萧云寒将信小心收起,道:“五师弟,你放心!雪域会以和为贵,如果真被逼不过,只能顺应形势而为了!”

庄不冻眼中布满忧虑:“单纯血漠还不足为畏,就怕他们……他们已经发现了我……”

“不管是什么人,雪域要面对的总是逃不了的。”萧云寒说得很慢,字字掷地有声。

“师父、五师叔!”东方渐渐发白,宋雪蓦地从焦躁中醒了过来。在梦中,他兴致勃勃回到雪域,直奔五师叔的病房。但五师叔房门却是紧闭着,自里闩住,无论他怎么叫喊,屋里都是静悄悄的。偌大雪域也是空荡无声,唯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扯天接地,漠漠而下,白得令人眼前阵阵发眩。

宋雪擦了把汗水,心头依旧焦躁不已,他披衣出门,迷迷糊糊叫道:“西门姐姐,西门姐姐……”月华居空寂无声,西门红快活的声音没有像往日一样应着,倒是饭菜还一如既往摆在桌上,两双碗筷放得整整齐齐。

初晨的红日在东方群山间擦出道金边来,天边怒云血红欲滴。四下很快下了火般,热气从砂石缝隙中蒸腾而起,结成一层看不见的热浪,烤炙着这片暗红色的大地。宋雪里外喊了一遍,依旧不见西门红,只得匆匆躲入水桶中。

涟漪泛开,水面渐渐回复平静,透骨凉意沿四肢百骸散开,宋雪惬意地松了口气,微微闭上眼来。

“砰!”门猛地被一脚踹开。宋雪惶然睁开眼,看见袁烈带着那速等四名血漠弟子凶神恶煞般进来。

“龟缩在水里,你以为可以一辈子安稳吗?”袁烈屈指在水面弹了弹,揶揄地道。飞溅的水花喷得宋雪满头满脸,众人大笑起来。

宋雪心头叫苦,急道:“你们……你们干什么!”惶急如鼠陷猫群,把众人逗得更乐了。那速急不可耐道:“大师兄,要怎么整治他?”

袁烈挤眉弄眼笑着:“别急,反正都是咱盘中菜,等下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在整治之前,先给他盘小菜不是更好?”他好整以暇地撩着桶中的水,笑嘻嘻道:“原来桶里这般凉快,怪不得你一直.躲在里面不愿意出来,啧啧!”猛地探掌入水,一股热流卷向宋雪。

“你干什么?”宋雪惊呼着想跳起来,却被两个血漠弟子紧紧按住,双脚空自在水中扑腾着。袁烈内功深厚,热流源源不断,眨眼间桶里的水便由冷转热,不多久更是微微冒出热气。宋雪张口想大叫,热水淹进口鼻,登时头昏脑涨,呜呜哀鸣着,只觉众人的狂笑声似乎在耳际,却又越来越远。

好片刻,袁烈才大笑着撤掌,道:“滋味如何?现在可明白了,到咱血漠来,即便你躲在冰窖里也没用!”宋雪大口大口喘着气,蓦然嘶声吼道:“你……你……”急怒之下又被水呛住。他头脑昏沉沉的,突然万分想念起雪域来。

从雪域自此,雪越来越薄,风越来越暖和,皑皑雪山也逐渐变成黑白相间的峰岭。这里横亘在雪域与血漠之间,多雪多晴,所以雪来得快也化得快,昆仑中往来的人都称之为“阴阳岭”。

此时冻云低垂头顶,预示着阴阳岭又将迎来一场大风雪。

山风强劲,道上雪与沙随风而起,刮得人眼前一片迷离。司徒冰口中呸呸不断,将飞进嘴里的沙子大口吐出,眯着眼四望,忍不住骂骂咧咧开来:“就是这鬼地方?血漠那些狗杂碎,选在这里有什么诡计?”

萧云寒看着环伺四周的黑白山头,沉声道:“等下我们静观其变,三弟,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以救小雪为要!”

司徒冰又狠狠啐了口,道:“如非救人要紧,我今天非得和这些狗杂碎拼个死活。”萧云寒叹道:“到底也算是同门异宗,三弟,你还是留点口德吧。”

说话间,两条人影出现在猎猎大风里,很快来到眼前。当前之人长身宽袍,稀眉鹰目,脸上带着不成不淡的笑意,抱拳道:“萧掌门,有礼了!”萧云寒拱拱手,道:“阁下就是西门先生吗?”目光却盯着他身后的一个绛袍汉子。那汉子脸上戴着张五彩斑斓的面具,不声不响跟着,浑身散发出让人不安的气息。萧云寒只看一眼,,便暗自心生警惕。

“萧掌门不认识我,但以前萧掌门与莫昭师兄每三个月一会,共论两派之道,我倒是从旁见过萧掌门几次!”西门无定笑道。

雪域与血漠积怨近百年,至萧云寒与莫昭这代,两人都有心重修旧好,只是碍于门内的阻力,所以只能私下里三月一会,共同切磋论道。这事至今已进行了五年,只在两掌门之间私下进行,萧云寒没想到西门无定竟从中认得自己,当下笑了笑:“看来西门先生对萧某是惦记良久了!”

西门无定大笑道:“不错,萧掌门宗师风范,总让人过目不忘,也怪不得莫师兄对你,还有雪域会寄托太多希望了!”司徒冰听得不耐烦,怒道:“西门无定,我们要的人呢?”西门无定不答,自言自语道:“可惜我不是莫师兄,不会对雪域寄托太多的希望。”

风骤然大了起来,扬沙飞雪,呼啸狂鸣着,将众人的衣衫扯得猎猎作响。

萧云寒叹道:“莫昭掌门有心与雪域为善,保得我们两宗二十年安然无事,西门先生可不要破坏令师兄的毕生努力!”西门无定声音越发冷了:“莫师兄用一生去证明了他的错误,雪域至今还是冥顽不灵,游离在昆仑派之外,我又如何能重蹈覆辙?”话已至此,萧云寒无话可说,道:“看来,西门先生今日约我等前来,并非是让我们来接回宋雪了?”西门无定仰头向天:“不错!我今日给你们带来的,只有死亡——”话落,他身后那名鬼脸人猛地抬起头来。在那一霎,群山愀然,风停云息,萧杀之气从面具上两只眼窝里,带着无声的风雷倾泻而出。

司徒冰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足下如电,扑向西门无定。西门无定含笑不动,他身后的鬼脸人蓦地发出斩钉截铁般叫声,声音又尖又锐,穿过呜啸的烈风,像道刺直扎入司徒冰的耳中,司徒冰去势不由一滞。鬼脸人就在此时动了,如影如烟,瞬间便到司徒冰面前,一只乌黑的爪子向他劈脸扣至。司徒冰挥掌要拦,却嗅到他爪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不由头脑一阵晕眩,黑爪子势如急电,一刻不停奔他咽喉而来。

“咄!”萧云寒蓦地冷喝一声,后发而先至,大袖飞扬,劲气激。荡,驱散恶臭,同时也将鬼脸人的黑手震得偏离开来。司徒冰清醒过来,一个后翻避开,不由冷汗直冒。

“不错!”鬼脸人身子向后飘退丈余,冷冷看着萧云寒,“一派掌门,果然有两下子!”

萧云寒神色凝重,道:“你是……魅族巫首汪筌?”

鬼脸人冷冷道:“不错,你可以死而瞑目了!”

魅族是横行西域的一个诡异的小族,人数不多,但惯巫蛊,善征战,来去如风,灭人种族、屠人满门易如反掌。他们相信自己是鬼母后代,因此自称为魅族,全然不在乎世人视之如鬼物。但近二三十年来,魅族人丁日渐稀少,踪迹也是渐渐少现武林。

巫首在魅族中,是地位次于族长,但声望更胜于族长的人物。他们沟通天人,引导族人前进,一言一行,常被奉为圭臬。近年来,魅族巫首汪筌,声势更是完全盖过族长。江湖上都知道,汪筌不但术法上神鬼莫测,武功更上顶尖之列。只是魅族行踪诡秘,想亲眼见到他的是难而又难。

面对这个出了名的凶神恶煞,萧云寒禁不住心头发沉,回头向司徒冰道:“三弟,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司徒冰一愣,怒道:“师兄,你说什么?”萧云寒神色平静,道:“我要你回去,将魅族插手我们昆仑派之事告诉大家,让大家有个防备!”

西门无定哈哈大笑道:“萧掌门,你当我不存在吗?”飞步挡在去路上。

萧云寒视若不见,在司徒冰肩头拍了拍,道:“去吧!”

司徒冰又怒又急,猛地咬了咬牙:“师兄,我相信你!”虎吼一声回头就走。西门无定铁掌一竖,早迎面挡住。两人雄烈如火、阴寒如冰的掌气一触即发,与风雪同激荡,并天地齐变色。

与此同时,汪筌两只淬毒黑爪,变换出千万般影像,层层叠叠罩向萧云寒。

萧云寒屏息凝神,雪域独门“六出飞花袖”行云流水而出,冰冷的劲风又厚又强,邪气遇上即散。汪筌的鬼爪此次也同样无功而返。两条人影腾挪起跃,各显所能,转眼便交手近五十回合,一时难分高低。那边西门无定与司徒冰却是到了紧要关头。两人一个性烈如风,拳出带冰;一个生性阴柔,掌风炙热,完全相反的极端里,生死悬于一线。司徒冰心怀杂念,只想速战速决,招式逐渐浮躁起来,不多工夫,便被西门无定连绵两掌击在肩头,顿时出手便慢了下来。

萧云寒闻声喝了一声,身子向后飘去,骈指直取西门无定。西门无定闻声掠开,司徒冰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急道:“小心!”汪筌已如影随形扑到萧云寒身后。雪域掌门猛然回身,稳如雪山,静如寒冰,将他的凌厉攻势一一化开。汪筌不由暗赞声好,突然一阵风般撞向萧云寒,顾不得胸腹大开,两只鬼爪左右开弓,向萧云寒太阳穴插至。

萧云寒见他竟然使出这般拼命打法,虽觉不对劲,还是双手疾探,迅速扣住汪筌双腕。汪筌喉底发出一串大笑,一道黑不溜秋的光芒蓦地自他袖里蹿出,直没入萧云寒胸口。萧云寒如遭雷噬,身子晃了晃,依旧紧紧握住汪筌的双臂,回头冲司徒冰喝道:“你先走!”

“想走,门都没有!”汪筌冷笑一声,刚要运功,忽觉两道寒气自双臂如电般传来,眨眼间便弥漫全身,将他运起的功力凝滞在经脉里,衣衫也在顷刻间结起细密的冰霜来。

与此同时,司徒冰一声低哼,庞大的身躯在西门无定的一掌之下,远远地跌了出去。

絮絮雪花,便在此刻自惨淡的天空洒落而下,纷纷扬扬,无边无际。

“臭小子,你那老鬼师父和司徒老头都死了,别指望有人来救你,给老子乖顺一点!”那速将宋雪湿淋淋地从水里提起来,狞笑着说道。他另一臂肩窝被冰刃所伤,此时一用力,白布上又渗出血痕来,这让他旧恨萌发,提住宋雪的手更是青筋暴突。

闭目不语的宋雪不由打个寒战,呆了呆,道:“你……你说什么?”那速鼻孔仰天,道:“我说,你们雪域从上到下,就要死绝了!”

水花从发髻缓缓地流下,流入宋雪的眼睛,他眨也不眨眼,似乎三魂七魄都脱窍而去。

袁烈得意道:“别说你不相信,那两个老东西恐怕也不敢相信……”话声未落,宋雪蓦地挣脱那速的手,带着淋漓水花向他扑上来,怒吼道:“你胡说……你胡说……”袁烈见他目露狂色,心底微微发毛.挥掌将他打回水桶。

宋雪挣扎着又爬起来,恶狠狠道:“师父不会死的……是你害死师父的……”虽万分不信,却已乱了方寸,再次低吼着扑向袁烈,脚却被桶沿绊住,当即摔得七荤八素。他浑然忘记害怕,憋着股劲又要爬起来,后心却被袁烈踩住,“扑通”一声又重重摔在地上。他回头望着袁烈,那目光怨毒至极。

袁烈被他看得不自在,冷笑道:“你找我拼命有什么用?有种你找魅族报仇去!”

宋雪一愣,怒道:“什么魅族,为什么要害死师父和三师叔?”

袁烈耸耸肩,哼道:“这我就不清楚了!该不是雪域天怒人怨,所以人家才要杀萧云寒和司徒冰两个老家伙吧?”其他弟子又哄笑起来。

宋雪呆若木鸡,突然冷笑道:“你们骗我,我们雪域和魅族无冤无仇,他们怎么会杀害师父……”在他心目中,萧云寒严肃而不严厉,待人以宽,处事刚柔相济,是心目中最敬仰的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萧云寒会被人所杀,急怒之下便又挣扎着扑向袁烈。

袁烈抬起一脚,将他踹得飞滚出去,厌恶喝道:“给我狠狠打,再好好修理他!”那速等人如蝇逐臭,蜂拥而上,拳头密集如雨,落在宋雪身上。

西门红微微睁开眼,手吃力地搭在宋雪臂上,断断续续道:“雪弟,你没事就好……我是来告诉你的……我真的没骗你什么……我有听说你师父被杀的事,但不知真假,怕你伤心不敢说……我真的把你当作弟弟……我从没想从你那里骗到什么……让他们不要再打……”大口大口的血自喘息间,泉水般自她口中涌出。宋雪心头悲痛,泣声道:“西门姐姐,西门姐姐……我相信你……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有事……呜呜!”西门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无限眷恋地看了雪地一眼,低声道:“雪真好看,如果上面没有血多好……”手重重地垂落在雪地上,再无声息。宋雪只觉天旋地转,仰天放声大哭起来,哭声痛彻心扉,凄厉绝伦,响遏云天。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谁是你要的人,求求你带我离开!,”浑身浴血的那速突然抱住往外冲杀的汪筌,苦苦哀求。汪筌一愣,喝道:“说!”那速指着远处的宋雪道:“是他!是他!他从血漠逃回来了!”汪筌哼了一声,飞爪插入他的喉咙。那速惨叫一声,无力地松开手,从他身上缓缓地滑落。汪筌呼啸一声,带起一股劲风扑向宋雪。齐豫见状,立即大喝一声,横挡在他面前,长剑剧舞,化成一面剑网。汪筌大喝一声,身子蹿如鬼魅,在剑光中飘忽不定,鬼爪犀利,越打越快,状若疯狂。齐豫渐感不支,犹是傲立不退。

“嗤!”一声利响,汪筌利爪一闪而过,齐豫胸口衣衫碎裂,胸口血肉模糊,喷涌而出的鲜血转眼变得乌黑发紫。齐豫眼前一阵发黑,怒吼连连,剑光舞得更急。但汪筌一番运动,身手已是灵敏不少,迅速穿过他凌乱的剑网,直扑到宋雪身边。齐豫大急,剑锋再次斩向他后心,却感到浑身阵阵虚软,剑到中途便虚软无力。汪筌的鬼爪上淬着的剧毒来势凶猛,转眼便瓦解了他的斗志。

汪筌回手鬼爪一弹,齐豫的长剑冲天而起,身子也晃了晃,几乎便要栽倒。汪筌看也不看他一眼,迅速抓向宋雪。身后突然传来齐豫凄厉至极的怒吼声,同时汪筌身子一紧,已被齐豫死死地抱住。

“小雪——快跑!”齐豫厉喝着,双眼慢慢地流出乌黑的鲜血来,剧毒瞬间夺走了他的性命,却不能让他手松开半分。这不过是片刻间的事,雪域众人回过神来时,见齐豫已是身死,宋雪又罩在汪筌阴影下,无不惊怒交加,纷纷厉喝着自四面八方拥来,但显然都迟了。

齐豫临死一喝,把宋雪从悲痛的混沌中惊醒过来,他茫然抬头,正见汪筌鬼爪落下,齐豫和身扑在他身上。汪筌身子滞住,奋力一震,想将齐豫震开。但齐豫抱得紧紧的,似要与他融为一体。眼见雪域群雄围上来,汪筌又惊又怒,狠狠地撕扯着齐豫的双臂,却感到心口突然一凉。

半空一道寒芒闪动,齐豫飞起的长剑缓缓跌落,与此同时,一声狂吼惊天动地而起。汪筌愕然抬头,胸口已然多了把明晃晃的剑,从剑上传递而出的寒气,瞬间将他的惨叫冻在嘴边。他顺着拿剑的手向上,看到了宋雪的眼神。

悲切、愤怒、决绝的眼神,像把火刹那烧息了他的意识。

尾声、恩仇泯

雪域一战后五十年,血漠昆仑在昆仑中销声匿迹。逃得性命、所剩无几的血漠弟子,慢慢地又想起“冰火正气”。他们从施博房间里,找到了那本浸满先贤智慧汗水的冰火正气笔录,从头钻研起来。只是这次他们所想的,不是前辈们从武功上融合两派分歧的初衷,而是想通过修习这门武功,踏平雪域,报仇雪恨。

而本就人丁稀少的魅族,在经历巫首与诸多族勇同日覆没的重创后,自此在西域广阔的土地上,离人们的视线越来越远。

春三月,雪域酷寒依旧。西门红坟前,墓碑刚被清扫一遍,犹带零星的雪花。宋雪默默抚着“西门红之墓”几个字,眼角渐渐地湿润了。他拿出一叠纸钱,星星点点撒落在坟上。每张白色的纸钱上,都随风跳动着一个黑色的字,笔迹各异,但字却是一模一样。做完这一切,宋雪望着雪地孤坟,呆呆出起神来,天地寂静,万象一体。

“嗤!”一声尖叫,突然打碎了这片无边的宁静。宋雪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远处雪壁之上,正有一团白白的东西在移动着,细看之下原来是条白洁美丽的雪莲狐,只是它后脚微瘸,在白壁上移动显得特别艰难。它警惕万分,宋雪一望过去它便发觉到,身子当即动也不动地挂在半壁上,漆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宋雪,从里面透出的惊惧不安,唤起了宋雪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是它!宋雪认得,这就是当初他想捕猎,却险些被它诱入死亡陷阱里的那头雪莲狐。

一人一兽默然对视着,彼此的眼中都有异样的光芒在流动。宋雪突然笑了,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意。他向雪莲狐微微颔首,转身走了。足迹在雪地上延伸着,与雪莲狐越离越远。

山风吹过,料峭透骨。一片纸钱自西门红坟前随风飞起,孤零零地飘摇在半空中,最终在雪莲狐面前跌跌撞撞落下,雪莲狐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白纸上的黑字。

只是它可认得,纸上那饱蘸浓墨的“和”字?

“住手!”门外忽传来一声娇叱,西门红急急如风进来,玉指飞扬,结结实实拍在袁烈脸上。袁烈捂着脸怒道:“小师妹,你……”西门红粉面带怒,看也不看他一眼,将那速等人逐一推开,连声道:“雪弟……你没事吧?”宋雪无力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没有愤怒与怨恨,只有淡淡的悲哀。西门红将他扶入水里,对着茫然的众人叱道:“快!快去叫大夫!”一名弟子迟疑再三,还是匆匆去了。

袁烈冷眼旁观良久,终是按捺不住,恼道:“师妹,他可是雪域的人,你干吗要这样对他……”

西门红斥道:“闭嘴!是谁让你们擅闯这月华居的?不怕我爹知道?”

袁烈愤愤道:“这小子都可以住得,为什么我们进不得?”

那速笑道:“师妹这样护着这小子,我看其中必然有古怪……”他阴阳怪调,冷笑连连,其他弟子也是疑惑地望着西门红。

西门红香肩摇颤,斥道:“我的事不要你们管!我问你们,早上假传我爹口令,骗我去血漠天池的主意是谁出的?大师兄?”她目光紧逼袁烈。屋里突然一静,其他弟子面露尴尬,不安地把目光移开,袁烈沉着脸不答。

那速脖子一梗,道:“是我,我们都看不下去了,你不应该和雪域的人住在一起!”

西门红气不打一处,连轰带打,将众人赶出门去,回头默默地看着宋雪,涟涟泪水潸然而下。

这一顿饱打,让宋雪吃足了苦头。他昏沉沉地泡在水里,耳边忽传来西门无定进门的声音。西门无定向女儿问了事情缘由,怒道:“这几个臭小子,居然敢置我的三令五申不顾!”

西门红急道:“爹,你真的要给他们一些教训,否则雪弟总要被他们害死的。”西门无定点点头,刚要出门,宋雪忽然睁开眼:“西门掌门,我求你一件事!”

西门无定笑道:“什么事?你说!”

宋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请你让我回雪域!”想到师父未知生死,五脏如焚。

西门无定颔首道:“也好,免得这些屡教不改的畜生又为难你!不过你得先养好伤才行。”宋雪想说什么,却又不敢问出口来,微微地闭上眼。

在西门红细心照料下,次日宋雪终于可以起身。他见西门红眼影深重,形容憔悴,心下过意不去,道:“西门姐姐,累你受苦了!”西门红展颜一笑,道:“只要你没事就好!都怪我……我爹要我不得轻离月华居,没想到我还是被他们骗开,害你这样……”

宋雪急道:“不……这不怪你……我也不怪他们,他们都是活在以往的不幸中,活在自己的恨火中,其实最不幸的还是他们!”西门红没想到他突然如此沧桑,叹道:“见他们这样,我也感到害怕了。”

宋雪奇道:“害怕什么?”西门红望着窗外赤色的远山,叹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害怕会出什么事!”宋雪心头发堵,连声道:“不会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他越说越急,双颊通红。

西门红心头欢喜,岔开话题道:“最近好两天都不见施博师叔,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宋雪懊恼地道:“我真没用,他现在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夜沉似水,万籁归寂。宋雪辗转在竹床,对着窗牖外一钩月牙想心事,久久难以人眠。

一条人影突然穿窗进来,往他床上蹿来。宋雪定睛一看,喜道:“施博师叔……”嘴却被紧紧地捂住。施博轻嘘一声,矮身往窗外望去。宋雪不敢再声张,也跟着凑到窗边。只见淡淡的月光下,一道影子出现在月华居外,东张西望片刻,又化作一缕轻烟,消没在黑暗中。四下恢复空幽宁静,只余满地浅白月光。

施博松了口气,骂道:“差点被发现了!臭小子,温柔乡快活,都乐不思蜀了吧?”

宋雪一头雾水,赔笑道:“师叔,这是怎么回事?”施博瞪眼道:“你没看到?人家怕你逃走,在外面增设了暗哨?”宋雪心头一突,不安道:“这……师叔这么晚找我?”施博哑着嗓子道:“当然是来找你!难道你屋里还有别人不成?”

宋雪愧疚道:“师叔,都怪我本事低微……”施博哼道:“我不是来问你武功的!现在我看开得很,莫说是你,就算雪域掌门亲至,由他亲自为我解说雪域武功精义,我也未必能悟出‘冰火正气’来。这武功参天造化,突破阴阳樊篱,融合冰火两气,非一代两代人所能完成的,只能等天机开启了!”经他这么一说,宋雪心头的负疚感略减。

“为参悟‘冰火正气’,我窝囊了半辈子,一直在西门无定面前抬不起头来,但现在,可容不得西门无定再为所欲为了。”施博自言自语,浑浊的目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异彩来,“我问你,你肚脐边是不是有三颗同样大小的红痣?”

宋雪挠挠头,道:“是有三颗红痣,都很小,师叔怎么知道的?”施博神色忽然变得极为古怪,沉吟道:“果然……是了!你跟我走!”猛地扣住宋雪的腕口。宋雪奇道:“这么晚师叔要带我去哪里?”施博沉声道:“去雪域!”宋雪喜道:“真的……那我先和西门姐姐道别一下!”想到就此一别,或许从此不能再相见,顿生不舍,惆怅似水绵绵。

施博怪眼一翻,低骂道:“不要婆婆妈妈的,乘现在暗哨巡逻到别处,快离开!”宋雪急道:“如果不辞而别,明天西门姐姐会很着急的!”施博哼道:“你若想救雪域,就不要去见她,马上跟我走!”宋雪心头发寒,颤声道:“师叔,什么救雪域?”施博不答,拉着宋雪推门悄悄往外走。

甫到院心,西门红的声音忽从楼上飘下来:“雪弟……咦,还有施博师叔,这么晚你们要去哪里?”施博闷声继续前行,宋雪却停了下来,低声道:“西门姐姐,我……准备先回去……”西门红快步从楼上走下来,吃惊地道:“你……现在太晚了,还是明天吧!”伸手要挽宋雪。施博忽然重重哼了一声,挥掌挡开她的手,双眼闪露出凛然的精光。

西门红猝不及防,捂着麻痛的手道:“施博师叔,你……”她从未见过笑骂由人的施博师叔神色这般不善,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施博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女的心思,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把这小子带走!”西门红委屈地道:“施博师叔,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施博哼道:“你不明白?西门无定会好心让你照顾宋雪,难道不是想借机从他口中套出雪域虚实?”西门红一呆,又急道:“师叔,你……”施博哼道:“你还不承认?那好,你敢不敢告诉他,萧云寒是被谁害死的?”西门红脸色刷地白了,望了宋雪一眼,深深地低下头来。宋雪如遭雷噬,霎时间魂游天外,木木地被施博拉扯着往外走。

“告诉你爹,莫忘祖师爷说过,攻打雪域,血漠必亡!”施博恶’狠狠地拉起宋雪就走。西门红抬起头来,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眼中一热,久久伫立不动。

山风罡烈,吹打在脸上,又丝丝钻入宋雪脖颈之间,将他的衣服撑得鼓鼓的。宋雪从悲痛中慢慢醒转过来,发现自己被施博扛在背上,沿着险峭的山道上疾行。巍峨群山夹道耸立,衬得两人犹如沧海一粟,漂浮在天地间。

宋雪一阵恍惚,突然急道:“师叔,你放我下来!就算要回去也不必这样着急!”施博头一仰,咬牙说道:“你懂什么!你晚一分回去,雪域就多一分危险!”

宋雪悲声道:“师叔,你说什么……你告诉我,我师父师叔怎么了?”施博叹道:“他们……怕都死了!”宋雪呆了半晌,哽咽道:“是真的……那个什么魅族为什么要杀师父师叔?”“还不是为了你!”施博重重地哼了一声。

五、谁与归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宋雪莫名其妙。施博慢了下来,嘟噜道:“我也不清楚,我是偷听他们私下说的,西门无定拿你为诱饵,骗萧云寒和司徒冰出雪域,魅族巫首汪筌突然出手,与西门无定将他们两个都害了……我就奇怪西门无定这厮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原来你小子大有来头!”

宋雪悲愤地道:“我……有什么来头?”施博将他往地上一丢,嘿然冷笑,道:“这答案,就在你肚脐边那三颗红痣上!”宋雪讶然伸手摸着那三颗红痣,十几年来它们一直静静地长在那里,从未被放在心上过,此时忽然变得异常陌生,仿佛刚冒出来一般。他越看越奇,喃喃道:“这有什么关系?”

夜风带起阵阵风沙,呼啸在山间。施博来回踱着步子,凝神苦思道:“我也说不清,我只听他们说,你和魅族有莫大的关系,魅族已经找你整整十六年了,但你一直躲在雪域不出,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头绪。西门无定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把你劫到血漠后,本来是把你打入地牢的,后来发现了你身上的这个徽记,便拿你当筹码去勾结魅族……”

宋雪越听越迷糊,喃喃道:“我,我会和魅族有什么关系?”

施博双眼一瞪,道:“我怎么知道?我问你,你父母是谁?来自何方,是否跟魅族有什么深仇大恨?”宋雪摇摇头:“师父他们说,我和很多弟子都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是五师叔可怜我,带我到雪域的。”

施博来回踱着步,自言自语道:“这就对了,你的来历绝不简单。我这些年不问世事,所知有限,但西门无定野心勃勃,肯定对江湖秘事知之甚多。你自己送上门,他岂能不抓住机会?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样优待你!”他越想越对,宋雪越听越是心惊,忽然明白过来:“所以无论我是什么人,都先要摆脱西门无定之手,这样魅族才不会受他所用,替他去对付雪域?”

施博赞赏地点点头,神色却突然绷得紧紧的:“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红丫头去告密了!我们快走!”猛地背起宋雪,顺着山道急驰而行。烈风吹动,卷起他的长发,飘打在宋雪脸上。宋雪眼角发酸,西门红的模样在眼前浮光掠影而过,一颦一笑都像针般刺人他心口,两行泪不由流下来。

俄而,一长一短两声厉啸,自身后疾传来。夜色不经意间似乎颤抖了一下,半闭的月芽霎时间亮了几分。宋雪惶然回头,但见淡淡的月光下,两点黑影出现在远山之脊,疾星赶月般循着暗褐色的山道飞奔而来,身影慢慢地扩大起来。

“抱紧了!”施博低吼着,踩着凌乱的山石,行云流水般奔走着,转眼把黑影拉开几分。背后两人啸声再起,又催速逼近几分。微茫的月色下,连绵峰岭瞻之在前,悠忽在后,只把宋雪看得胆战心惊,须发俱张。

“施博,背叛师门可是死罪!还不快停下来!”身后那两人急切间难以追上,聚声大喝。虽在百丈之遥,音犹在耳。施博咬牙不答,趁势把距离又拉开几分。但终究年迈气弱,又背负一人,气息已是不顺起来。他情知长途奔逐之下于己不利,一急之下把宋雪往路边乱石堆中一推,低声道:“躲好,我引开他们后,你尽快离开!雪域在昆仑之阴,你只要向北直行,就可以回雪域去,让萧掌门小心魅族……”匆匆背起一块大石往山下奔去。星沉月淡,身后那两人不察有变,不多久便呼啸着从乱石堆前掠过,其速快捷无比。

宋雪心跳如擂,屏息凝气伏在石丛中不敢动弹。只听一声怒斥:“施博,你跑不了,还不快放下人!”施博冷笑道:“何师弟、孙师弟,你们也是有主见的人,西门无定所行之事有违祖训,你们又何必与他沆瀣一气、执迷不悟呢,快回去吧!”声音渐行渐远。

“叛徒!”

“无耻!”那两人大骂着,声音很快便远不可闻。

四下又归于寂寂,群山黑漆漆竖着。宋雪小心翼翼地从石堆中钻出来,顾不得浑身旧伤作痛,摸索着往山下走去。他怕与那两个追兵狭路相逢,因此尽捡偏僻之处行走。山间路难,又是半夜三更,行行止止,乱似无头苍蝇,急如热锅蚂蚁,说不出的凄惶。走累了,他就躲在石头堆中,看着星辰闪烁,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袭上来,几乎想放声大哭,但还是死死咬住牙根,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就这样摸索大半夜,晦暗的东方终于现出鱼肚白来,群山渐次清晰起来,峰峦如聚,连绵不断。好在脚下所踏的,是灰黄的土地,终于走出炎炎血漠来。宋雪已是筋疲力尽,但想到雪域危在旦夕,还是辨清方向快步疾行。

拐过两个山嘴,一道人影突然扑入眼帘来。宋雪惊得往后倒退两步,讶然道:“施博师叔……”心中忽然一痛,急忙奔过去。

施博傲然挺立在一片空地上,眼神灰浊无光,已气绝多时。宋雪指尖刚触及他的身子,他便后仰重重倒在尘埃中,枯瘦的胸口向内深陷,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宋雪无力地扑倒在他身边,喉头呜咽着,却叫不出声音来,弥漫的愧疚之情,化为清泪顺颊滑落而下。

清风若有所觉,绕身悲鸣着,四下衰草沙沙作响,悲愁笼罩住群山万壑。

少时,宋雪擦干眼泪,将施博的尸身找了个土坑匆匆掩埋了.望雪域继续前行。

绕过八九座山头,四下突然凉快起来,脚下慢慢地有了积雪。远方,一片片挂白的雪峰在大山黑压压的阴影里,清雅脱俗,浑若雪国,雪域已遥然在望。宋雪心头涌起一股亲切感,疲惫的双腿突然又来了力气。却在此时,身后传来急啸声,昨晚漏夜追赶的那两个血漠长老遥遥追来。

这两人一个叫孙振,一个叫何方,论辈分还是施博的师弟,但两人对施博左右看不惯,平日极尽嘲弄之能事。昨晚赶上施博,发现他身上背的只是个骗局,两人更是怒不可遏,不顾同门之谊将他击毙,又全力搜寻宋雪。也是宋雪时运不济,到雪域地界仍被赶上。

一夜担惊受怕,磕磕绊绊,宋雪已是强弩之末,往雪域山中只跑半里,便气喘吁吁地坐倒在雪地。那两条人影越逼越近,衣袂之声厉如剑吟。

孙振与何方虽击毙了施博,却也吃了不少亏,衣衫破碎,血迹斑斑,加上连夜奔走,心急如燎,此时都是疲态毕露。见到宋雪触手可及,两人松了口气,脸上似笑非笑。

万道清光倾泻而下,把雪域内外分割成晦亮分明的两个天地。宋雪挣扎着往雪域内挪去,颤声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孙振抱拳笑道:“宋公子请宽心,昨晚劫持公子的施博老贼,已被我们击毙了。公子请随我们回去吧!”何方笑着上前来相扶。两人和颜悦色、一团和气,宋雪却如见了鬼一般,惊恐地道:“不,我不回去,你们不要过来!”抓起大团雪往两人头上撒去,同时起身撒腿便跑,脚下却被什么绊了一下,滚出老远。

孙振和何方以手拨雪,不紧不慢地跟上来,宋雪又以雪球兜头打来。何方按捺不住,怒道:“臭小子,要不是西门师兄要我们对你客气一点,早毙了你这狗东西!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宋雪想起施博的死,心头悲愤,大喝道:“西门无定呢?他为什么不来?”

孙振笑道:“西门师叔有事去办了,宋公子先随我们回去,很快便能见到他!”宋雪一怔,怒道:“他去办什么事?”“很快你会知道的!”何方不耐烦地向他肩头扣至。

宋雪抓把雪劈面打出去,转身便跑。何方不敢出手太重,与孙振各喝一声,自两边包抄而上,凌厉的劲风如影随形,紧贴在宋雪身后,却也不敢强行出手。宋雪喘气如牛,只觉耀眼的雪峰是那般遥远,在难以触及之处跳动着,白得让人绝望。

却在此时,数枚冰刃突然破空而来,分取孙振和何方。宋雪喜道:“大师兄……”脚下一软,趁势往前又滚出数丈。

孙振和何方避过袭来的兵刃,神色凛然地凝望着左近一块大石后突然转出的一团雪雾。那团雪雾滚滚如潮,雾中隐约有什么东西闪动。孙振和何方不知道这是雪域昆仑“抟雪功”聚气旋雪造就的奇观,一时都摸不着头脑,直到又有十数枚兵刃从雾中暴射而至,两人才悚然惊觉,翻身闪避,仍是各中一刃,虽非要害之处,却也是血流不止。

便在此时,一人骤然从雪雾中穿出,挡在宋雪面前,正是大师兄齐豫。

孙振和何方回过神来,见状也不打话,两边包抄而上。齐豫铮然出剑,迎风抖了三抖,哼道:“雪域地界,可不是血漠小丑跳梁之处!”又是甩手十数枚冰刃兜头罩向孙振,人则和身扑向何方,剑光如练,吞吐不定。

何方侧身让过剑锋,横掌切向齐豫。齐豫重喝一声,脚下游走,蓦然转到他身后,一招三式连绵攻到,式式沉猛。何方没想到他剑法、步法配合得如此精妙,更惊惧于他剑上弥漫着的决杀之气,慌不迭抽身后退。

齐豫也不追赶,断喝声中又挥剑斩向孙振,剑锋嘶风,寒意透骨,凌厉无匹。孙振正扑向宋雪,闻声向一旁急跃开,回头见齐豫横剑在胸,凛然若天神,心底不由发寒,向何方使了个眼色。两人身影同时拔起,要凭双人之力,将齐豫合力拿下。齐豫大笑一声,剑尖掠起一蓬雪花,左遮右拦,一一挡下两人的快攻。凌厉的剑气掌劲,激起雪花片片,裹着三条兔起鹘落的人影,在雪地上交织一处。

血漠二长老艺业不凡,但宿夜奔走,又经激战,多战一分使力怯一分。倒是齐豫气势如虹,越战越勇,杀气腾腾,绝不留情。此消彼长,孙振二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一个疏忽.何方喉头中剑,朽木般跌落在地,喷射的血箭顷刻间将白雪染出一片红。

与此同时,齐豫五脏巨震,被孙振一掌打在后心,往前飞扑出去。他立即翻身鱼跃而起,狠狠地啐掉口中的鲜血,吼道:“再来!”眉目倒竖,状若煞神。孙振看了何方尸身一眼,脸沉如水,并不再抢攻。

齐豫届眼带着睥睨之色:“你武功虽高,经验也比我丰富,但伤痕累累,又筋疲力尽,不出十招,便要败了!”长剑轻抖,化为一溜寒芒闪动,指向孙振心窝。孙振面色惨白,死死盯着他的剑尖不动。寒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发丝迎风起舞,谁也顾不得去拨弄一下。

齐豫在雪域众弟子心目中,向来是温和稳重、彬彬有礼。宋雪从没见过他这般意态疯狂、好狠斗勇,心中又惊又奇,却又隐隐担忧不已。

僵持片刻,孙振眼中的精光慢慢消散,默不作声抱起死去同门,一步一瘸地离去。齐豫也不拦,重重地将剑收入鞘中,回头扶起宋雪。宋雪回过神来,惊喜交集道:“大师兄……你打败了他们了!”却见齐豫铁青着脸,嘴角慢慢渗出血来。血星被风吹动,少许溅在宋雪颊上,丝丝温热。宋雪惶急地道:“大师兄……你怎么样?”

齐豫萧瑟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我没事……我终于把你等回来,好样的,你自己回来就好……咳!还让我杀了个血漠的人!”他咬牙切齿地一剑劈在雪地上,雪地上顿时现出道深深的裂痕来。

“那师父……真的死了?”宋雪紧紧盯着齐豫,藏在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全凝聚在他的一句话中。

在萧云寒用寒冰内劲瞬间冻住汪筌的同时,司徒冰也吃了西门无定重重一击,跌飞出去。

“三师弟!”萧云寒只觉胸口阵阵寒意袭来。这种寒与雪域的霜寒不同,是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寒意,在他体内纵横决荡着,由点成线,线成面,瞬间浸染着四肢百骸。萧云寒不由打了个寒战,却也顾不得太多,飞身掠向司徒冰,急急抱住他。司徒冰喉底发出咕噜之声,恨恨地看着西门无定。

“萧掌门,你还是赶快带他回去吧!如果速度快点,也许他还能落叶归根、骨葬雪域!”西门无定哈哈大笑着,回头见汪筌身子在剧烈颤动着,冰晶不断蒸腾,便一掌抵在他后心,暖热的内功化成万千细流,转眼行遍汪筌周身经脉,凝结的冰晶立即化为腾腾水汽飘散在雪花之中。

“这……是什么功夫?”汪筌停止了颤抖,语气首度带着讶异。

“武功与巫蛊,本就各有神奇之处,巫首何必惊讶?”西门无定笑道,目光盯着扶起司徒冰疾驰而去的萧云寒,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

司徒冰趴在萧云寒肩头,头脑昏沉沉的,想放声大骂,却是叫不出来,只低声道:“血漠的狗东西……师兄,你怎么样……”没有萧云寒的回答,而只有呼呼的风声。他感觉萧云寒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随即自己被放在地上。一股烦恶涌上来,司徒冰吃力地睁开眼,在一线视野里,他看见萧云寒端坐在地上,身上蒸腾着缕缕白气,同时衣服下的肌肤也不断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着。

“师兄……你干什么,干什么?”司徒冰猛然叫起来。他知道萧云寒那样做意味着什么。“嗤嗤……波波……”一串细响迭起,流转于萧云寒周身的劲气,突然同时爆发,透体而出。萧云寒呻吟一声,缓缓地歪倒在地上,原本只杂着几缕白发的发丝,顷刻间白多黑少,脸上更是密现皱纹,几乎是瞬间老了十岁。他勉力扶起司徒冰,道:“我不能让他们阴谋得逞,把危险带回雪域……”

原来自汪筌身上射人萧云寒胸口的,乃是魅族令人闻风丧胆的“丧心蛊”。此蛊寄体后,只需加以驱动,即可令中蛊者神志全失,只剩下嗜血狂性,见人便杀。西门无定大度放萧云寒带司徒冰离开,便是想让他回雪域,变成一具可怕的杀人怪物,不费一兵一卒就屠灭雪域上下。萧云寒智珠在握,知悉其所图,因此自废武功,即便蛊毒发作,也不能伤得门下弟子分毫。

两人相搀相扶,在雪域山下被赶来接应的风眉冷接回山上。风眉冷见此情状,哀叹无声,涩声道:“师兄,你有什么要吩咐?”萧云寒苦笑道:“大难临头……雪域只能交给你……”风眉冷缓道:“师兄放心,他们若胆敢来攻打雪域,那是自取灭亡!”萧云寒点点头,叹道:“难为你了……送我们去见五师弟吧!”庄不冻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在大夫的维持下,他终于再度苏醒过来,见萧云寒与司徒冰的模样,喃喃道:“小雪……他呢?”萧云寒目光悠然望着看不见的远方,道:“雪域尽人事而听天命,可以无悔了!”

是夜,雪域掌门及两位师弟同逝于斗室。

宋雪惊呼道:“五师叔他……没有捉到雪莲狐吗?”齐豫叹道:“那畜生来去如风,虽然有几个师弟见过它,却没人来得及抓住它,五师叔就……”他拳头捏得紧紧的,“师父一生舞文弄墨,只求个‘和’字,就是希望雪域与血漠两宗能和为贵,无争无执,各行其道。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血漠却屡屡挑起事端,借魅族之手杀害师父和师叔,殊无同气连枝之义,此仇此恨,我们只能用他们的血来洗!”

宋雪怔怔道:“师兄,你也知道血漠和雪域以前的事了?”齐豫道:“不错,师父和两位师叔死后,二师叔终于肯把血漠的事说了。既然他们对我们这个同门异宗如此歹毒,那我们也就不要和他们客气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宋雪悲痛之情盈塞于怀,无力地点点头。

两人相扶相持,来到雪域山道口,齐豫突然咦了一声,只见覆雪小道上,密密麻麻印满足迹,蜿蜒延伸向山上。宋雪牙关发颤,突然明白西门无定去办什么大事了!

“他们来了!”齐豫怒上眉梢,当前往山道上奔去。宋雪腿脚发软,踉踉跄跄紧跟在后面。甫到半山腰,一阵人声突然随风飘散而下:“都给我小心在意,可别让山上那些人寻隙逃走!”齐豫和宋雪对视一眼,借着地势隐伏而上,远远看到五六名脸带鬼面具的汉子或坐或站,守在山道上,犹如群鬼临世。

齐豫拉了拉宋雪的衣襟,两人循原路退了下来。

六、战之殇

“师兄,他们是什么人?”宋雪低声问道。齐豫切齿道:“是魅族!想不到,他们迫不及待就要动手了……”

“山道上不去,我们怎么办?”宋雪跺脚道。齐豫神色平静下来,“师弟,你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宋雪吃惊地望着他:“为什么?”齐豫望着他,道:“你知道魅族为什么要与血漠来对付我们吗?”宋雪头脑轰地一声响,吃吃地道:“难道……难道真是因为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齐豫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在十六年前,有个无名大侠从魅族手里救走了一名‘天祭童’,却也被魅族打得身中重伤。他知道自己命不长矣,临死前将‘天祭童’托付给五师叔庄不冻。五师叔答应他,无论如何也要保这个孩童周全,决不让他再落入魅族之手。这孩子,就是你!”

宋雪呆呆道:“天祭童,是什么?”

齐豫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魅族由于数十年来人丁稀少,十六年前他们的巫首就卜问族里信奉的邪神鬼母,寻求旺丁增员的办法。所得的卦意里说,天意循环,有增必有减,魅族要想多添丁,就必须搜罗百名根骨奇佳的幼童祭鬼母,换取鬼母赐子的垂怜。为搜罗适合卦意要求的祭童,魅族劫掠了数千名幼童,终于凑齐百名合格祭童,准备择日祭鬼母。但这事被那名无名大侠获悉,他一直在追查幼童失踪之案,闻知内中真相遂怒闯魅族。但魅族高手如云,那位大侠武功虽然极高,也只能从他们手中救出你一个,自己还身负重伤,所幸遇上了五师叔。这十六年来,魅族一直在追寻你这个失落的祭品。西门无定正是抓住这点胁迫他们来插手我们两宗的事。”

“为什么都十六年了,他们还要找我这个祭品?难道不能再换一个?”宋雪疑惑道。

齐豫摇摇头:“不行,魅族拿百童祭鬼母,是对鬼母的一项承诺。祭童肚脐上,都点上了沟通鬼母的朱砂,也就是祭童其实都列入鬼母账簿里了,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只能偿还……”

宋雪越听越寒,万万想不到平凡无奇的十六年生活背后,隐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往事,想起处处呵护他的庄不冻,眼圈不由红了。

“有五师叔当年对那位无名大侠一诺,雪域上下就要保你无恙。我会在那里等你,就是奉三师叔之令去的。临行前三师叔交代了,如果魅族真的来攻,雪域危急,就要我带你到隐秘地方躲起来!不过,我是大师兄,要与雪域共存亡。师弟,你走吧,找个地方好好躲起来!”他拍了拍宋雪稚嫩的肩头。宋雪摇摇头道:“不,我不走!我也是雪域弟子,我也该与雪域同生共死!”他紧紧地拉着齐豫的衣襟,生怕他飞了一般,字字斩钉截铁,不容回圜。

齐豫呆呆看着他,忽然大笑道:“小师弟也长大了……”拔剑遥指冰极峰,“那好,我们冲回去,要死一起死!”。两人再无反顾,昂首阔步向山上走去,纷乱的灵台渐趋宁定,空灵静谧。

山道上的魅族武士早闻声惊起,一人迎上前喝道:“站住!什么人!”白亮的刀芒划出道犀利的光华,横拦在路心。齐豫脚不停步,冷冷道:“此地主人!”

众魅族武士面面相觑,瑟瑟中兵刃同时脱鞘而出。雪冷,刃更冷,寒光映得漫山遍野平添冷意。

宋雪不禁打个哆嗦,见齐豫依1日脚不停步,突然也忘记了害怕,紧紧跟在他身后。众魅族武士同时动了,成扇形扑向两人。齐豫挥手撤出一把冰刃,长剑随后布起一面剑网,连攻带守,势不可挡。魅族武士纷纷飞身闪避暗器,每个人却都生出气力不继之感,脚下迟钝起来,不由魂飞魄散。惊呼声中,血光四溅,两名武士摇摇晃晃,委顿当场,其他人也是各有小伤,急喝着舞动兵刃攻上来。

齐豫浑然不惧,剑剑嘶风,锐不可挡。魅族武士骁勇善战,武艺不凡,但对上他,人人都有种使不出劲的古怪感觉,腾挪之间下盘虚浮,招式滞缓,碰到齐豫凝血长剑,均是力怯难当,兵刃脱手而飞。转眼齐豫剑气飞落,带起连连惨叫,众武士风过草偃般纷纷扑倒,只余满地血迹艳若桃花。

宋雪茫然看着遍地尸体,半天回不过神来:“大师兄……原来魅族根本不堪一击……看来我们也不用怕他们!”

齐豫以剑拄地,沉吟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魅族武士善战闻名天下,为什么出手这般不济?”两人相顾无言,都是百思不解。宋雪忽觉身子发冷.不由哆嗦起来。从血漠夜逃回来,他身上只穿着件薄纱衣,奔行尚无事,多坐片刻便为寒气绕体,嘴唇登即青了。齐豫忙把外衣给他穿上,道:“我们快走!”宋雪点点头,从地上捡了把剑拿在手中。两人没走几步,齐豫突然顿住了,望着雪上凌乱的脚印,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天意要血漠亡于此处!”宋雪奇道:“师兄,你说什么?”齐豫不答,道:“血漠狗贼必扑玉虚堂,我们先到那里再说!”

自晨及午,雪域便笼罩在墨色的云峰之下,絮絮雪花下个不停。雪域深处,冰极峰上,玉虚堂前,碎玉般新雪层层堆积,冰清玉洁,淡雅素洁。

辰时刚过,红与黑的两股人流,突然出现在雪域小道上。红袍红巾的是血漠弟子,黑衣鬼脸的则为魅族武士。两队并肩而行,却又泾渭分明,唯一相似的是,悬于腰间的配锋都霜冷赛雪。近百名名雪域弟子闻到警报,立即汇集于玉虚堂前,簇拥在二长老风眉冷周身处,怒视着渐行渐近地不速之客。

雪下得更紧,冷然的对峙下,冰与火碰撞着,凝聚成呼与吸都苦难的杀气。雪为之辟易,风吹不透。

西门无定走在这支联军最前面,睥睨地看着静静而立的雪域众人,神色间泛起一抹冷笑。汪筌裹在长长黑袍里,犹若天地幽灵,黑沉沉地跟在他身后,森然鬼脸上,两个眼窝里也是漆黑,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否真有眼睛。

风眉冷目光从如火如荼的血漠群雄及黑压压魅族武士中一扫而过,落在西门无定脸上,冷笑道:“血漠忍了几十年,终于还是来了!’’西门无定肃然道:“久分必合乃天道所趋,昆仑两宗各起灶火至今近百年,也该重新混一了!风师弟,你说是不是?”

风眉冷道:“血漠要吞并雪域,独霸昆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又何必把私心归于大义之上?”

细雪絮絮而下,洒落在头上、肩上,给每个人的鼻尖上带来丝丝冰凉。西门无定笑道:“混一也好,吞并也罢。百年易过,但今日之事不可过,今后这里只能有一个昆仑派。是主动归一,还是抱残守缺,都得有个了结!”

血漠群雄突然一阵骚动,一人直奔到西门无定身后,急道:“爹!回去吧!我们不要打了……”西门无定回头见是女儿,不由大怒:“你怎么跟来了?没出息的东西!”将西门红推个趔趄,回头向雪域上下挥了挥手,厉声道:“大势在前,取舍在尔,雪域可要好自为之!”

无形的杀气,在那一挥之间罩满天地,人人心头都掠过一丝死亡气息,连头顶云空也更加阴暗起来。

风眉冷沉吟不语,回顾四周道:“雪域也不忍见两宗各行其道,不过这是百年形成的定局,雪域需商量一下……”西门无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愣之下大笑道:“也好,我可以给雪域一个时辰考虑,过时是战是和,都得有个分晓!”风眉冷点点头,令众弟子退后十丈,自己带几名辈分较高弟子走人玉虚堂。

时光在雪落之中悄无声息而过。西门红茫然看着对面静静立着的雪域弟子,多么想从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却是一次次地失落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拉住西门无定的手,恳切地道:“爹!回去吧,我们与他们并不认识,何必为了以前的事拼死拼活……”西门无定毫不为所动,他也不相信雪域会轻易妥协,但为了有足够理由发动屠杀,他还是摆出个大度的模样,给雪域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时辰。眼见西门红求个不停,不胜其烦的西门无定终于动怒了,飞指封了她的哑穴。

四下彻底静了下来,两阵三方,披着碎雪对峙在酷寒之中。宁静之中,又暗藏着肃杀。虽然来时血漠与魅族都有所防备,个个裹着厚棉衣。但雪域的苦寒还是超出想象。寒气如水,浸湿了厚棉衣,每个人都像裹在团湿漉漉的冰里,皮肤之下激流不息的热血,慢慢被冻息下来。为了御寒,众人开始拼命运起内功,但在自然面前,却觉得分外艰难。

两行绝望的清泪自西门红眼眶中缓缓流出,转眼在她脸上结成冰晶。她想伸手去擦,却觉得手发麻无力。她蓦地警觉起来,急忙冲。到父亲面前比手画脚起来。西门无定脸色不知何时变得一片铁青,正默默地数着时辰,见女儿又来哕嗦,心头厌恶,猛地将她推开,扬声喝道:“一个时辰将至,雪域可考虑清楚了?”

“哗啦”一声,雪域弟子自两厢分开,风眉冷大步从玉虚堂内走出来,瞥了一眼血漠与魅族众人,冷笑道:“现在,该问问血漠,是否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西门无定哼道:“既然雪域冥顽不灵,那血漠可就不仁了!”转而对汪筌抱拳道,“汪巫长,助我灭了雪域之后,贵族就可以得到一直想要的那个人。”

汪筌缓缓抬起头,黝黑的眼窝里展现出耀眼的光芒来:“那就快点吧,魅族可没有时间陪你们口罗嗦!”西门无定脸上闪过一抹坚毅的残忍,仰首厉喝道:“血漠弟子听令!雪域抱残守缺,裂我昆仑,今日血漠要替昆仑列祖列宗诛之!”血漠群雄如梦苏醒,纷纷拔出刺骨冰冷的兵刃,逼向雪域众人。汪筌一挥手,众鬼脸魅族勇士也兵刃出手紧随上前,但人人举动中却透出几分异样的拙笨。

风眉冷喝道:“既然血漠昆仑不顾同宗道义,要对我们赶尽杀绝,雪域昆仑也不必恪守祖训,再加留情了!”积怨已久的雪域群雄,闻声虎吼连连,潮水一般涌向侵犯者,竟是后发而先至。

森冷的冰刃在交错的人影之间穿插而过,带起片片血花,飘洒在冰冷的雪地上。皓洁仙境雪域,顷刻间变成修罗惨地。长喝短骂,哀鸣响彻云空,利刃透体,残肢断骨遍野。

西门无定暴起一掌,当先劈向风眉冷,掌中热气喷涌,如日行空,炙得落雪飞化无踪。风眉冷不闪不避,双脚没入雪中,抬手一掌,迎击而上。寒热掌气交汇,带起时冷时热的旋风来,刮得两人脚下的雪忽融忽凝,怪异万分。

甫交手,西门无定便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平时势如雷霆的招式,忽然间变得呆滞无力,正心头讶异间,风眉冷汹涌掌力已到,西门无定难撄其锋,不由连退数步,五内翻涌不断,难受异常。他强压住喉口的腥甜,涩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对雪域,他所惧者唯有萧云寒。只道萧云寒若除,雪域便无敌手了。不想交手见招,自己便现不支,惊讶无以言表。

风眉冷哼道:“血漠欺人太甚,难逃天意报应!”掌气再次罩向西门无定。西门无定怒掌相迎,依旧力怯不支,一拳一掌,尽是缓滞笨拙,数招之后即肋下洞开。风眉冷长驱直入,将他击得跌飞出去,骨裂之声清脆刺耳。

汪筌自来雪域,便一直在召唤“丧心蛊”,却得不到一丝感应,已是微觉讶异,见状更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惧意,猛地低喝一声斜扑向风眉冷。风眉冷翻起一掌,凛然劲气如潮,汪筌还没近身便跌了出去。汪签仍是不信邪,怪吼一声再次挥爪扑上,但身手依旧呆滞,转眼又被风眉冷一指点在右肩,一条膀子登时软绵绵垂下,再也使不出蛊术来。

西门无定目露惊色,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他。风眉冷恨恨看着他道:“难道你忘记了这里是哪儿吗?”西门无定眼中闪过一抹寒意,长叹道:“原来如此!是天时地利不与我,非血漠无能!”

当初血漠祖师爷早就意识到,酷寒将是嗜热血漠的最大敌人,所以严令不得攻打雪域。但后世血漠与雪域不相往来,对雪域之寒估计不足,只道运功御寒便可对付过去。殊不知即便竭力运功,时间久了也会有松懈,寒气趁隙而入,很快便会冻僵人之关节血肉,使人行动迟缓。和习惯了霜寒的雪域一交手,血漠便直落下风。西门无定明白了此关节,血漠与魅族群雄已是溃不成军,纷纷倒伏在雪域愤怒的刀下。

西门无定瞪大眼,内心万般不甘,只是一切都迟了。临死前,他听到血漠弟子哀鸣惨呼,看到女儿在霜刃之下惊慌失措地奔跑着,耳边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训斥声:“记住!攻打雪域,血漠必亡……”

“爹——”西门红见到父亲倒在风眉冷掌下,挣扎数下便不动,心胆俱裂,竟然叫出声来了。她拼命向他奔去,却一跤绊倒。四周杀声如潮,一瞬间淹没她的双耳。西门红茫然抬头,眼前是染红的雪,残碎的尸身,以及糊住视线的泪水。

宋雪和齐豫赶回冰极峰,血战已近尾声,死伤惨重的血漠与魅族群雄,正节节往雪域山道口败退,雪域众人掩杀在后,铿锵兵刃交击,蹿出道道火光,与鲜血齐飞。两人手足俱冷,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忽听一声怪吼,血人般的袁烈舞着大刀向两人冲来,被鲜血模糊的眼中依稀透出疯狂的寒光来。

齐豫拔剑便要迎上前,袁烈却是脚下一滑自己摔了出去。一名雪域弟子自后赶上,长剑挥闪,袁烈叫声戛然而止,脑袋随剑光飞起,在雪地中滚着,直滚到宋雪脚下,狞厉的双眼犹睁得圆圆的。宋雪啊了一声,心虚气促,难受不已,猛地蹲在地上,使劲地呕着,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只觉杀声在耳边渐渐地低落下去,一声女子惊呼却清晰传来。

宋雪仓皇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红色丽影夹在闪闪的刀光中,惊慌奔走。他一跃而起,没命地叫道:“西门姐姐——不要!”

西门红披头散发在血迹斑斑的雪地上踉跄奔走着,闻声急回头,惨淡的眼中泛起一抹喜色:“雪弟……”一道刀风忽然向她身后卷至,将她的声音拦腰斩断。西门红柔软的身子晃了晃,如风折柳枝,缓缓倒了下去,温热的鲜血喷溅开来,化成雪地千百点红花。

霎时间,宋雪心头空了,如坠无边深渊。他疯狂地抱着西门红,死死捂住那血水喷涌不止的伤口,大叫道:“不要……不要打了!不要杀了!”砍倒西门红的那名雪域弟子茫然收刀,满腹疑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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