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故老相传,在一片蛮荒古地中,有一块神秘的沼泽地,人畜不能近,飞鸟不能过,而在这片沼泽的中间,却藏有人世间最珍贵的奇宝——千年前剑神许正阳成仙前遗留下的印剑。剑仙成仙前御使的这柄印剑有驱策百神、役鬼驱邪的神通,当年剑神就是凭借这把印剑,纵横三界,罔不如意,最后白昼飞升成仙。

没有人知道这神秘传说的真伪,更没有人知道那片神秘沼泽的所在,然而千百年来,还是有无数渴望成为剑神、成为神仙的人,背起行囊,义无反顾地踏上寻觅之旅,却无一生还。

“求神问仙何所有,愚人尽如始皇帝”,剑仙许正阳的嫡系传人许飞扬对这则关于本门的美丽传说却持完全否定的态度。

这天,许飞扬正和好友张小明在澜沧江畔饮酒论剑,张小明是江西龙虎山上清宫张天师的独子,也就是天师教的少教主,一个月前许飞扬约他到澜沧江畔观看自己练成的一式剑法:“剑涌澜沧”。

两人饮罢几杯酒,许飞扬便拔出横置膝头的印剑要试招,张小明也是看到剑仙门的印剑,偶有感触,便提到这桩千年传说,许飞扬也便随口说出那句久蕴胸中,似诗非诗的话来。

“看招!”许飞扬轻叱一声,左手剑诀斜引,剑从肘底缓缓挥出,向左上牵引,剑尖上竟仿佛真拖着一条澜沧江似的。

剑至胸前,正欲直刺而出,完成剑式的下半招,忽然发现张小明瞠目张口,错愕莫名,好似看到了洪荒怪兽,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一转念间他也不禁愣怔住了,旋即便感觉到背后如汹涌海浪般的森森寒意。

缓缓流淌的澜沧江忽然从中涌起一条巨大而宽阔的水带,仿佛两端同时有人施加了不可思议的力道,把江水挤压成水带。江水浪头现出一个怪兽的头来,随后便是全身,似马非马,硕大无比,头上还长有四个短角。

许飞扬下意识地顺着张小明的目光看去,恰好看到这头怪兽凭借水力激射向空中,如天马行空一般,瞬间已消失于视野之外。

巨大的水带无声而起,却“轰隆”一声巨响砸落水面,溅起一片片水幕,把江边两个惊呆了的人淋得遍体皆湿,心寒胆战。

“四个角,四个角……”许飞扬喃喃说着,浑然不觉头上的江水流下脸来,“小明,那家伙长了四个角?是我看错了吗?”他自己都听得出发颤的声音里所透露出的巨大恐惧。

“是……”张小明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上下牙齿便不住打架,碰撞得铿锵作响,而这声“是”也不知是肯定“那家伙”有四只角,还是说许飞扬看错了,但两人不是从对话,而是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四角妖马……妖马出世了……”许飞扬胆战心惊地说。

张小明只是点着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电光石火般闪现着一行行字句,那是一本他自小就熟读,却只当作荒诞无稽的故事的典籍,而且他明白,许飞扬的脑中也一定闪现着同样的字句。

“四角妖马……魔尊的坐骑……妖马出世……魔尊……”

两人心中瞬间都明白了:那桩神秘的传说是真的,然而在美丽诱人的外表下,却是可怖至极的梦魇,而这梦魇有可能要变成现实了。

两人的腿都不由得发软,浑如虚脱了一般。

初春,令人心神骀荡的夜晚。群星璀璨。

嵩山绝顶上,人称“少林神僧”的大智和尚正在仰观天象。在佛家典籍的记载中,修行近三百年的大智也算是世上最高寿的和尚了,昔日名闻天下的四大神僧他居首位,师父和师弟们都功德圆满,成佛做祖去了,只留他一人在十丈红尘中独守着一桩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正是这桩秘密将他滞留在对他而言了无趣味的尘世,在他没找到合适的传人,把这桩秘密留给后人看守之前,他便只有活下去,“不死”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却也无任何幸福可言。

大智忽然变得警醒异常,两百多年沉寂如古井的心莫名地泛起一丝丝波澜,竟令他感到些微的烦闷燥热。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异常,却预感到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他比往日更加聚精会神地阅读“天书”,虽然还没解读出原因,但他知道,一定与“它”有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觉得香甜的空气里似乎含有一股妖异的血腥气味,而这股血腥气味又让空气更为香甜,更使人陶醉于其中。

一头巨兽蹲伏在黑黝黝的沼泽旁,如同一座小山,两颗碗大的眼睛向外喷射着绿芒,它不时打着响鼻,两只前蹄跑动着地面,焦躁而又兴奋,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午夜过后,一团浓厚的黑云弥漫开来,如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了天幕,星月俱隐,只有一颗星星陡然间明亮起来。

“天狼!”嵩山绝顶的大智不由得惊叫出声,天狼星代表着战争与凶灾,大智仿佛已听到战鼓的“咚咚”声,眼前弥漫开一团血雾。

漆黑一片的沼泽地里,蓦然一点亮光闪起,这亮光不断扩大,须臾间已把周围照得亮同白昼,现出沼泽中间一柄插入泥水中的斑斓古剑,而亮光正是从这柄古剑的剑身发出。剑身发出的光亮又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收缩到剑身,然后骤然间光度增强,散发出炽热炙人的光芒,连一里之外蹲伏的妖马也不由自主后退了几百步,畏惧地望着这道强光,俯首帖耳,安静下来。旋即所有的光亮凝聚成一点,向空中的天狼星射去,仿佛要把它射落下来。而在天幕上巡逻徘徊的天狼星似乎也感应到了,蓦地脱离天幕,直向光点发出处射去。

一大团火红的球体在空中剧烈燃烧,不停地翻滚,又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地面射来。它的球体随着飞速下落不断缩小,光芒却成倍地增强。而沼泽地中央那柄古剑的光芒也越来越炽烈,似在对抗,又似在导引,然而人世间还没有什么力量能对抗这种天体的冲击。

轰然一声巨响,火红的星体直砸在宝剑上,随后钻到了松软的泥水里,旋即地底又是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这天地大冲撞中颤抖。

沼泽地里升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凝结在高空中许久不散,沼泽里的泥水已被撞击产生的高温煮沸,变成通红炽热的岩浆,向四处飞溅。

狂风如涛,向四处冲击,五百里内的山林、村镇俱被夷为平地,所有生灵都在瞬息间无影无踪,被高温蒸发了。

“天劫!”嵩山绝顶的大智仰面向天,发出凄厉的长叹,他不单感受到了脚下山峰的摇动,眼前也依稀呈现出一副凄惨骇人的景象。他又似早就期待着这一天,不再深思,更不犹豫,转身向山下的石径走去。

原本弥漫无际的沼泽地已变成一个光秃秃的深谷,凸露出地面的都是烈火焚烧过的焦黑岩石。

谷底地下无尽深处,一团黑气如水渗土一般从地下缕缕冒出,笔直上升,在空中凝结成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巨人身影,旋即空中响过一阵滚雷似的凄厉尖刺的笑声,向上直冲天庭。早已等候在巨大蘑菇云顶端的妖马如飞鸟般冲了下来,又驮着那巨大的黑影向远处奔腾而去。

整个夜里,黑漆漆的大地上空,到处回荡着夜鬼的歌声。

第一章沈庄秘辛

天元历两千零六年八月间,通往北方关外的各条道路上骤然间热闹起来,处处可见背刀佩剑的武林人士,虽然有的鲜衣怒马,有的落泊褴褛,但人人脸上喜气洋溢,仿佛撞上了天大的好运,引来无数路人的侧目。

每年的九月十五日都是武林的一大盛会,武林中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齐聚沈庄为沈庄主贺寿。

关外沈庄绝非什么武林盛地,庄主沈家秀其实不能算是武林人士,因为他根本不会任何武功,然而他又天性尚武,嗜武如命,最大的爱好就是把各门派的武林人士请到家中,听他们谈武论道,看他们比武较技。

武林中人大多都受过沈家秀的恩惠,因为沈家秀待人慷慨,有求必应。无论你提出怎样的请求,在沈庄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甚至超出请求者的愿望。武林中人常年行走江湖,不事产业,穷困潦倒或一时手头不便是难免的事,此时沈庄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富贵乡和拿钱用的钱庄。有的人被仇敌追杀,无路可逃时,也会逃到沈庄避难,而他的对头一般也受过沈庄主的恩惠,决不敢在恩人的庄园内放肆杀人,喋血庭堂,而许多生死纠缠的恩怨也经沈庄主出面斡旋,得以化解。

关于沈庄,历来流传着许多传说和猜测,其中最大的便是沈庄巨额财富的来源。沈庄富贵已近千年,似乎真有花不尽的金银珠宝。尽管沈家的店铺遍布天下,只要是标有“沈记”字样的店铺便都是沈家的本钱,然而沈家历来场面豪阔,出手惊人,单单经商所得似乎不足以支撑这种门面。何况“富不过三代”,然而沈家富逾十余世,却从无衰败气象,所以许多人都说,是沈家的祖先选到了安家的好地方,沈庄的地下便是取之不尽的金穴,可以源源不断地挖掘出十足成金来。“金穴”之说自然只是传闻,沈家财富的来源也就成了不解之谜。

这一天,剑仙门传人许飞扬也接到了沈家秀的请柬,不管武林人士怎样爱戴沈家秀,剑仙门却从来不买他的账,因为剑仙门从不欠任何人的人情,所以也无须去捧这个场,除了剑仙门,武林五大世家、四大禁地也从不凑这个热闹。

沈家秀不乏自知之明,所以对这十个武林重镇从不发出请柬,免得自讨没趣,所以许飞扬接到的是千年来沈庄向剑仙门发出的第一份请柬。

许飞扬接到请柬后只是微微一笑,随手抛置一旁,决定以不理理之。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沈家发出的生日请柬向以金箔制成,然而许飞扬接到的却是普通的纸柬,而绝非金柬。“是沈家秀学得勤俭了,抑或是金穴挖空了?”他这样想着,不由得翻开了那份他本来不想翻开的请柬:九月十五敬请务必莅临,老朽欲以性命相托。剑仙门素以济世救人为念,谅不会拒绝一个垂死老人的请求。

下面是沈家秀潦草的签名。

许飞扬心头陡然沉落:这不是请柬,而是求救!许飞扬的心里凝结着一个疑团:沈庄十余世来普施恩惠,几乎从无一个仇人。沈家秀会遇到什么麻烦呢?况且还是性命攸关的大麻烦。即便遇到了,凭借沈家历代广积的善缘,足有排山倒海之力,何必向自己求援?

他苦思了一下午也没想出个头绪,只好不想,如同沈庄对武林人士有求必应一样,“有难必救”更是剑仙门超越一切的法则,所以不管真情如何,许飞扬还是简单收拾一下行囊,跨马上路,汇入浩浩荡荡的前往沈庄祝寿的人流中。

沈庄位于北方要塞龙虎关外四百里,占地四十顷,主宅位于庄子中心,修建得美轮美奂,富丽如天宫。主宅的左侧是迎宾楼,里边器具一应俱全,随时准备好接待四方来客,右侧是食客居,里面长年住着上千名来自五湖四海的食客。

许飞扬紧赶慢赶,总算在九月十四日傍晚快马驶入沈庄。前来迎接的沈家秀并没显出任何异常神情,只是热诚欢迎,对他的到来表示感谢,然后与他一起携手步入迎宾楼一楼宽阔的大厅里。剑仙传人的到来立时引起群情耸动,喧闹的大厅随后静寂下来,人们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均把目光投射到许飞扬身上。沈家秀再次让所有人惊异了一把,而许飞扬也饱受“万众瞩目”之苦。

他四下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大厅里摆放了几百桌宴席,粗略一算,约有四千人上下,却只占了大厅的一半。据传闻这座大厅曾经有一次万人聚会,那还是百年前的盛况,而今亲眼目睹大厅的规模,传闻当非虚语。

剑仙传人在武林中地位虽然崇高,这类大场面委实未曾经过,一时间竟有些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心内恍然:我是被骗了,哪里是求援,分明是变着法把我骗来给他充门面了。

心里虽如此想,却没有上当受骗的愤恨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他一边微笑着和熟识的人打招呼,一边被沈家秀引领到一张摆好酒菜的桌前入座。沈家秀亲手斟了两杯酒,自己干掉一杯算是敬酒,然后说:“许少侠请慢用,如有招待不周,敬请海涵。”说完转身又去迎接新到的客人去了。

许飞扬觉得他临去的那一瞥饱含深意,似乎要暗示什么,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又感到被一团疑云笼罩,端杯子的手长久停留在空中收不回来。

过了半晌,许飞扬心稳定下来,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坐下来慢慢享用沈庄驰名天下的美味佳肴,心底深处却还是隐隐觉得不妥,怕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摇了摇头,把这种怪念头甩脱,四下张望,重新打量起大厅里的人来。

细看之下,他也吃了一惊。武林中白道、黑道、绿林道中的首脑人物几乎齐聚一堂,这些人倘若在别处相见,必然是分外眼红,拔刀相向。但他明白,只要踏出沈庄百里之外,这些人依然还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而沈庄方圆百里之内,绝对不允许有刀光血影出现,这已是所有武林中人的共识。

接待完最后一位来宾,已是亥时一刻了。沈家秀回到自己宽敞、奢华的书房内稍事休息。说了一天的话,沈家秀感到口干舌燥,他一口气喝干一盏刚刚为他沏好的茶,仰面靠在祖传下来的宽大舒适的扶手椅上,慢慢合拢双眼,一丝倦意从心底里慢慢向外渗透,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疲倦感,沈家秀如同常人陶醉于幸福感一样陶醉于这种懒散的倦怠中。

“老爷。”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叫道。沈家秀不用听声音也知道是他的总管家沈禄,只有沈禄可以自由进出这间书房而不受到阻拦,即便他的夫人、姬妾、所溺爱的女儿也没有这种特权。

“什么事?”沈家秀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梦幻中发出的。

“老爷,”见老爷没有睡着,沈禄才敢舒展手脚,他往桌上的瓷杯中倒满水,“老爷,事情都按您吩咐的准备好了,可还是想再请示老爷一遍,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吩咐得还不够清楚吗?”沈家秀蓦地挺直身躯,睁开眼睛,两道严厉的目光盯视着沈禄的脸。“不是,老爷,”沈禄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虽然最得老爷宠信,可还是感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主子,就如同凡人无法了解神一样,在他眼里,主子就是神。

“你只需要按我交代的去做,不要问为什么,沈禄,你跟了我快有四十年了,这点还要我来教你吗?”“老爷。”沈禄慌乱地搓着双手,声音有些发颤,“规矩小的自然懂,可是此事实在非同寻常。”

“每件事都一样,你就当平常的事办吧。”沈家秀斩钉截铁地说。

“好的,小的马上去办。”沈禄转身向外走去,刚到屋子中间又被沈家秀叫住了。沈禄转过身,见沈家秀端起茶杯,慢慢呷着,似在思索什么。

“沈禄,明天宴会结束后,你也可以走了。”

“老爷。”沈禄疾走几步,来到沈家秀面前,惶急地跪了下去。

“你不要说什么,照我的话去办。”沈家秀放缓了语气,拍了拍沈禄的肩膀,忽然有些动情,“阿禄,我没有兄弟姐妹,你我虽是主仆名分,我却一向视你如兄弟,如非万不得已,我又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

“主子深恩大德沈禄一家子世代铭记,做牛做马也难报万一,无论主子吩咐什么,沈禄都会去做,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皱皱眉毛,可这事恳请主子收回成命,沈禄就是死也要死在主子脚下。”

“没必要的事又何必去做,”沈家秀怫然不悦,“阿禄,你一向听话,从没让我失望过,这个时候,你偏来怄我的气,让我发火吗?”

“小的不敢,遵命就是。”沈禄站起身来,心里却打定主意,拼受主子责罚,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从命了。心里却不明白主子所说的“这个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禄向外走到沈家秀叫住他的地方,心里突然一激灵,转过身来说:“主子,您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是您自己……”

“你去办你的事,我的事我自己来办。”沈家秀又严厉起来,“阿禄,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可是我什么也不能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有的也都有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不过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牢,算是临别赠言吧。”沈禄垂手体侧,低头侧耳恭听。“你出了沈庄后,马上换个身份,携家小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隐居起来,永远不要让人知道你的身世。”

沈禄半懂不懂,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心里如同压上一座大山。

“沈庄主不会武,那有什么啊?皇上也都不会打仗,是因为他根本不用打仗,沈庄主不学武,那是因为他老人家根本无须动武。”

迎宾楼内,盛宴仍在继续。大声说话的是“雁荡七侠”老三孙雷,他的嗓音也如雷鸣一般,在宽敞的大厅里依然有嗡嗡的回音。

“是啊,他老人家还用动什么手,有什么事的话,我们这些人是吃干饭的吗?”附近桌上的绿林魁首黑豹应声说道,“可惜啊,他老人家从来就什么事都没有。”言下不胜惋惜。

许飞扬虽然坐在十余桌开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这段对话,雁荡七剑与许飞扬相距甚远,若非老三孙雷故意提气发音,许飞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不单他听到了,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听到了。但谁也料想不到,竟是黑豹率先应声附和,无人不知这两家乃是生死对头,七年前黑豹拐走了雁荡七侠中老五莫云的未婚妻,对于雁荡七剑自然是莫大的耻辱,于是雁荡七剑满天下搜寻黑豹的下落,黑豹却躲在云雾山中发号施令,根本不出山一步,若让雁荡七剑进入云雾山中直捣绿林总舵,这七人虽然鲁莽,这点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

孙雷也甚是尴尬,但既然开了声也只好继续下去,心里只期盼该死的黑豹可千万别再搭茬,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又说道:“所以我说沈庄主他老人家虽然不会武功,却是真正的武林之王,不,应该是武林皇帝。”

不料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历代开国英主可都是会武功的,熊包软皮蛋怎能马上取天下。”孙雷腹中草拟好的一大堆颂词登时窒住。循声望去,却找不到人,厅里的人也都循声张望,想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此种场合发此不同意见,人头摇来晃去,却连声音发出处都搞乱了。

有些人心里也不禁打了个转儿:是啊,沈家祖先没有习武的吗?为何历代都酷嗜武术却无一人修习呢?众人念头尚未转完,那个阴森森的声音再度响起:“历代无不亡之国,千年无不散的筵席,诸位尽情吃,尽情喝吧,以后就没有了。”

真是一语激起千层浪,大厅里的几千号人正陶醉在美酒佳肴中,满怀对主人的感激之情,蓦闻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拍案而起,起身后却不知冲谁发难,便摇头晃脑,四下里寻觅。

“腹语术!”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声。众人激愤的脑子清醒了一些,都在心里回想武林中有谁会这门功夫,可怎么也想不出,一时间有的面面相觑,有的面现迷惘,有的则陷入沉思。

许飞扬从声音第一次发出已然知道其位置,他不是靠耳朵,而是靠意念感应,但他觉得那人说出的话也有道理,所以没有揭破,待这声音再度发出后,他忽然有种感觉,如同灵感忽然降临一样:此人一定和沈庄主的求援有关,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大喝一声:“人在窗外。”

他纵身跃起,平平飞出,如大鸟滑翔一般,临到半开的窗子前,并不换气,也不借力,身子蓦然一折,如游鱼般从狭小的缝隙里滑了出去。

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心旷神怡,这正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但又是无法修炼到的境界,只能诉诸想象。蓦然间见到有人使出,真如同白日里见到天女下凡一般,说不出的心花怒放。

许飞扬一出窗外,立地站定,眼睛向上看去,但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如壁虎般贴在墙壁上,即便在快满月的夜晚也难以发现,此人显然是在窃听。许飞扬平地拔起身形,在中途手指一搭墙壁,借力上升,直冲黑影冲去。那黑影不动则已,一动也快得惊人。一闪之间已然翻上楼顶,许飞扬随后追至,那黑影却如跳楼自杀一般,从几十丈高的楼上奋力向前冲去,犹如星丸弹掷,落到几十米开外的草坪上,然后化作一道黑线,滚滚向庄外飞驰,几个起落间便化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的无边夜色里。

许飞扬也惊异于来人的身手不凡,虽然自忖追得上,却没有去追,他站在楼顶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沈庄主真是遇到了大麻烦了。

他游目四顾,在楼后面的草树丛里又发现一道人影,他心下暗道:来的人还不少,看你往哪里逃,身子向下一冲,平稳地飞下,没带起丝毫的风声。冲至地面,他脚尖点地,立定身形,又悄然无声地向那道黑影突袭。他掀开浓密的树丛,正欲出手将那道黑影擒住,蓦地里如中雷击,愣怔当地。

但见清冷的月光下,一位少女站在草丛里,正低头观赏一朵绽放的牡丹,恍然间许飞扬觉得空间倒错,一定是误入了仙子的花园。

那少女并没听到任何声响,心里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到了她身边,她侧过头,看到从树丛里探过头来的许飞扬,略现惊诧神色,旋即微微一笑。这可不是拈花微笑式的顿悟,许飞扬霎时间感到脑子嗡的一声,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向四面迸射,整个身子也空虚飘荡,已无我身之存在。

那少女看他一副痴痴迷迷、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微笑道:“你是谁啊?”

“你是谁啊?”许飞扬并不是想反问,而是晕晕乎乎中机械地重复了一句。

“是我在问你啊,”少女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是想问我的名字吗?那可不能随便告诉你,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家父好了。”

“家父是谁啊?”许飞扬听到那银铃般的笑声,如同一滴滴甘泉渗入心田,心荡神驰,脑子已无法正常思维了。

那少女一愣,蛾眉微蹙,又可气又好笑,纤足一跺道:“你这人看着蛮老实的,怎么这样坏呀,我说的是我的家父,可不是你的,偷着占人家的便宜。”说完,脸上微红,现出小女子的忸怩,低头拈带不语。

“你的名字也得问过你父亲才能说吗?”那少女等了一会儿,见许飞扬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一副讪讪的表情,只得主动开口,打破冷场,她自己也奇怪,今天怎么这样想和人说话,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侠少。

“许飞扬。”他感到口干舌燥,无比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你就是许飞扬啊?”少女大是诧异,意似不信,她上上下下打量许飞扬半天,冲口道,“你不会是假冒的吧?”

“许飞扬有什么了不起,我假冒他干什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像。”那少女又偷偷掩嘴笑了起来。

“我就是我自己,哪有什么像不像的问题。”许飞扬苦笑着说,这一会儿他倒是感觉自己头脑清醒了,但一看到那少女如花笑靥,心旌又摇荡起来。

“剑仙门的传人是剑神啊。”少女一边继续打量着他,一边微笑,显然对他的身份饶有趣味,“剑神就应该是个老头儿,须髯垂胸,白发飘拂,红光满面,手执长剑做金刚怒目状。”少女一边想象着一边说。

“那是我的祖师爷的样子,姑娘怎会知道?”在剑仙门供奉的第三代祖师许正阳的画像倒确实就是这副样子。

“我就是知道,怎么知道的不告诉你。”那少女调皮地一笑,目光又转向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上,忽然叹了口气,如水的眸子里流露出不胜怜惜之意。

“怎么了?”许飞扬轻声问道,那声叹息如同一枚细针,使他的心痛了一下。

那少女抬起头,正想说什么,忽听后面远处传来一叠声的叫喊:“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语声甚是惶急。

那少女蓦然想起什么,说道:“他们在找我,我得走了。”

“再见。”许飞扬的心陡然缩紧。

“不会有再见了,”那少女摇摇头,脸上现出一丝凄凉痛楚的神情,又叹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是诀别,不可能再见了。”

许飞扬的心瞬间碎了,既是因为她脸上那种表情和那句话,更是那少女内心里更深一层的什么东西。他虽然看不到,摸不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充塞身心的无望而又巨大的痛苦。

那少女伸出纤手,折下那朵牡丹,送到许飞扬手边,笑道:“送给你吧。”转身踏着细碎的莲步朝越来越惶急的喊声处走去。

沈家秀站在书房中间,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件器物。

厚重的橡木门悄然打开,沈禄猫一般无声地走进来,面色却极为凝重。“老爷,有人潜入了庄里。”“噢,”沈家秀眉毛一扬,似是惊讶,又似是早已料到,“来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庄里的守卫都没有发现,还是许少侠把他找了出来,不过还是让他溜走了。”沈禄把迎宾楼的事简略说了一下。“来了,他们终于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沈家秀喟然一声长叹,望着窗外蒙眬的夜色出了会神。

“老爷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也知道,也不知道。”“这……”沈禄满头雾水。“你不必猜了,”沈家秀平静地说,“这件事你是猜不出来的,不让你知道只是因为你没必要知道,你都不知道也就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我知道就已足够了。”

“老爷,小的不是多嘴多事,只是想替老爷分些忧。”沈禄满脸渴求地说。“我知道,阿禄,这些年里什么事不都是你为我做吗?可是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来做,你替我不了。”

“那我再出去多添些人手,加强警卫。”“不必了,人手多也未必管用,反而闹得鸡犬不宁。”沈家秀摇了摇头。“老爷,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啊,不能……”沈禄没有说出“坐以待毙”这四字,他说时也是无心的,但当“坐以待毙”四字要说出来时,他恍然间如同佛家顿悟一般,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图。

“老爷,不能啊……”他一下子扑倒在沈家秀面前,扶着沈家秀的双膝,近乎哀求地叫着。“起来吧,事情没你想的那样糟。”

“老爷,你是在骗我,你可从来没骗过阿禄啊。”沈禄看着沈家秀眼中闪烁的眼神,想到这些日子来交代自己做的许多事情,他彻底明白了,主子真是遇到大麻烦了,而且比他能想到的还要糟。

“老爷,您放宽心,不管有多大的麻烦,小的替您解决。”沈禄明白了以后,倒不怎么害怕了,他站起身来,已充满了信心。

“都是不着边际的废话,你如果办得了,我还着什么急,不早吩咐你办了吗?”沈家秀回到扶手椅前坐下,喝了口茶。

沈禄怔住了,他脑子里飞速思索,猜想任何一种可能性:“我明白了,一定是天师府,这倒是有些麻烦。”沈禄猜来想去,也只有五大世家之首的天师世家能对沈庄构成威胁。

“不是,我和张天师虽素无交情,却也谈不上恩怨。”“不是五大世家,难道是四大禁地?”四大禁地在武林中最为神秘,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忽然有四个地方被人划定范围,严禁任何人进入,四周均有醒目的告示牌,上面用朱笔大书:踏入一步者死。几百年来自然也有许多不信邪的人,自恃艺高胆大,决意踏入禁地探秘,结果一个个如石沉大海。

“不是四大禁地。”“那就没什么门派了,总不会是剑仙门吧。”“我说过你猜不到的。”沈家秀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西方一块浓厚的乌云发呆。那朵乌云在缓慢移动,已遮没了许多星辰,正在向月亮靠近,看来下半夜不会有月光了。

“看到那里没有?乌云笼罩,现在它还只是一块,当它的势力壮大,扩散到整个天空后,不单会星月无光,恐怕我们在白天也见不到太阳了。”

沈禄站在沈家秀身旁,从那朵乌云上他看不出什么,他在心里细细品味着主子的话,蓦地头脑中灵光闪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喊道:“是……”“西方魔教。”沈家秀很平静地替他补上。

第二章雾生谷底

“西方魔教?这怎么可能,我们从未和任何魔教中人打交道,更不用说有什么解不开的过节了。”

“什么事都有可能,也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沈家秀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不信佛,不信六道轮回,但我却相信佛说的因和果,有因必会有果,任何果也都有它的前因。只不过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个个果,却不明了它们的因。一个人坐在自家的屋子里,却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我们会把这样的事看成偶然,解释成毫无因由的果,其实都是有前因的,只是无人知道罢了。”

沈禄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老爷在发哪朝哪代的感想。

“我的因是千年前种下的,如今长成恶果了,我决定自己吃下它,不管结果怎样。”

“老爷,您不是被少林寺的那个疯和尚蛊惑得迷失心智了吧?”沈禄忽然想了起来,三个月前,一个少林寺的和尚自称是三百年前的少林四大神僧之首大智禅师,他到庄里后和庄主在地下密室里呆了三天三夜,庄主出来后便有了一系列古怪的安排。

“胡说,大智禅师是不死神僧,你怎敢说他是疯和尚。你先下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办哪。”

沈禄见老爷神色语气大是不善,不敢再乱触霉头,转身退出去。

夜色蒙眬。浩瀚无垠的天宇上,群星俱隐,只有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在天空中,失去了星辰的拱卫,月亮虽已接近圆满,却显得凄清惨淡。

密林小径上,悄然行驶着一辆碧油香车。车的前后各有四名骑士开路、殿后,两侧则各有五名骑士护卫。

二十匹大宛良驹迈着轻快无声的步伐,疾而不乱,整齐如一,如同用一根根线牵引似的。这条坡路坡度很大,也很陡,马匹行驶起来依然如履平地。为首一名骑士抬头看看前面二百米处双峰对峙的青峰关隘口,长嘘一口气。这是最后一道隘口了,过去之后便是平原地带。看来天亮时就能到达第一站了。

突然间,“嗖”的一声尖厉的声音划破夜空,一枚响箭从方阵的后面射上天空,打破了密林的沉寂,随即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如墙的箭矢,似乎决意要把这些人和马射成刺猬。

就在响箭升空的刹那间,马上的骑士动了,虽然猝遭袭击,却不慌乱,一个个在马背上舞动刀剑,护住全身。一阵激烈急促的金铁交鸣声过后,十八名骑士无人中箭,然而坐骑却无一幸免,中箭倒毙于地,一声声临死的哀鸣也被拨打箭矢的巨响盖住。

方阵核心的车马安然无恙,车门紧闭的车厢里却毫无动静。这些骑士虽侥幸逃脱一劫,心里却无不骇然,这些箭矢的力道奇重,拨打之下震得全身酸麻。

为首那名骑士低喝一声:“我们中埋伏了,大家靠拢些,拼死也要保护好车子。”十八名骑士向后退缩,结成一个环阵护住那辆香车,那名骑士又运气调息,调匀体内气血,然后提气发声,喝道:“哪条道儿上的朋友,意欲何为?何不现身相见。”

从隘口的后面转出两个人来,施施然步下山坡,都是一袭黑袍,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对精光闪烁的眸子。

“白世恩,老夫候你多时了。”“阁下是什么人?报个万儿上来。”

“老夫的名和万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陷入绝境了,投降吧。”他右手一挥,登时从他两侧黑压压地涌出几百人来,也都是黑袍、黑巾,手里端着一张张硬弩,闪亮的箭头在月色中熠熠生辉。

“适才那一下只是让你们尝尝味道,后面这些足够你们吃饱吃好,任凭你们胃口再大,有这么十轮八轮的也足够让你们消受的了。”

白世恩正是十八骑士的头儿,十八个人见到这等阵势,知道彻底无望了,这种箭头是连骨头都射得穿、震得碎的。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何必遮头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说了你也不知道,给你看你也不认得,何必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满足一下这临死之人的愿望吧。”他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和一头白发,“看仔细些,用不用我给你点火把照照?”那老者调侃地说。

“我们既素不相识,又无恩怨瓜葛,阁下何必要对我们斩尽杀绝?”

“白世恩,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那老者故作委屈地喟叹一声,“假如老夫想对你们斩尽杀绝,何必出面劝降,只消十轮弓箭放出,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恐怕早就变成一堆堆烂泥了,我们只要你车里的人,乖乖束手,省得血溅三尺。”

“好吧,”白世恩长长叹了口气,“那让我请示一下,好吗?”

“好,你们尽管商量,多少时间都可以。只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存有任何侥幸心理,只有乖乖地投降才是明智之举。”

白世恩退回圈子中,他把车门打开,探进头去说道:“小姐,我们陷入绝境了。”“怎么办呢?”车里一个幽幽声响起。

“没有办法,小姐,我们兄弟只有拼死护着您向山上突围了。”

“白叔,你们已尽到心力了。这事让我来办吧。您让我出去。”

白世恩退到车旁,从车里走出一位银装素裹的女子,脸上罩着面纱。

登时道路两旁几百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每个人的心都随着她的身体走动的韵律而跳动着,那种美妙的韵律就像一首天上飘来的仙乐,慑住了每个人的心神。

“老人家,您是要找我吗?”少女走到中间,开口说道。“可能吧,如果姑娘是沈小姐的话。”“我姓沈,他们倒是都叫我小姐,不知是不是你所要找的沈小姐。”

那老者已是年过一甲子的人,平生对女色并不喜好,然而此时却感到浑身燥热,心也在没来由地狂跳。

“应该就是沈姑娘吧。”老者强抑心中的慌乱,含含混混地说。“应该?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不是了?”“不,是,就是沈姑娘。”那老者急忙确定。其实隔着面纱,他并不能确定。但即便摘掉面纱,他也还是不能确定,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沈姑娘,但他心中的感觉却认定,这一定是他要找的沈姑娘,这世上不可能再有另一位了。

“老人家,你们拦住我是为了要钱吗?我知道你们在山里也不容易,一时手头不便也是谁都有的,要多少开口就是,何必这么凶巴巴的?”

“姑娘,你弄错了,”那老者喟叹一声,遍布皱纹如同橘子皮般的老脸涨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上头有令,让我们兄弟请沈姑娘走一趟。”

“去哪里?你的上头又是谁?”

“姑娘什么都别问了,不是不告诉你,而是真的不知道。”

“好吧,我就跟你们走一趟,不过,你要放过白叔他们。”她回头指了指白世恩等十八骑士。

“小姐,你不能和他们去,那是虎穴狼窝啊。”白世恩急了,“只要我们兄弟还有一口气在,决不会让你落到这些人手里。”

“逞英雄吗?好样的,可惜用错了地方。”那老者不屑地说,“白世恩,如果不是怕伤了沈姑娘,老夫不会和你费一句话,早把你们用乱箭料理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单为你们兄弟这十八条烂命,还不够分量让我们摆出这个阵势。”

“言多有失,夜长梦多,还是早点把他们拿下吧。”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和老者一起从隘口上走下来的人提醒说,声音低沉,而且显然失去了耐心。

“未必。”这边的白世恩冷哼一声,挥刀直进,他早看明白了局势,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纵然毫无希望,血战而死也比不战而降要好得多,先前他只是顾虑保护的人的安危,待得听那老者的口风,似乎很在意沈姑娘的安全,不会辣手摧花,然则自己兄弟的生死当真是不足挂齿的事了。他这一式蓄势而发,当真有渴骥奔泉之势,凶猛迅疾,直奔那老者面门而去。

“好。”那老者虽猝遭袭击,却临危不乱。上身微仰,避过刀锋,袍袖轻拂,一记“流云水袖”将刀身卷个正着,低声喝道,“撒手。”

“铮”的一声,白世恩手中那百炼钢刀脱手而出,激射向空中。他本能地要退身后撤,心念方动,身子却不听使唤,旋即见那老者左袖中白光一现,登时全身酸软,瘫软成了一团。

后面那十七位刀客并未见到这一幕,他们一拥而上,想要拼死杀开一条血路。可惜只听得一阵噼噼啪啪掌指着肉声,尚未看清楚对手招式,自己便已倒在了地上。

那老者二人双手挥舞,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这两人武功虽高,一口气点倒了十八个人,也感到有些气息不匀,都长吸了一口气,调匀体内的气血。

那名少女从头至尾只是冷眼旁观,仿佛此事和自己毫无关联,虽然没人看得清她的面纱后面脸部的表情,但她亭亭玉立的身躯如石塑一般,不知是吓呆了,还是超级冷静。

“十八刀客也不过如此,中土武林难道都是这些浪得虚名之辈?早知如此,也不必浪费那些箭了。可惜啊,可惜。”那老者身旁的人望着脚下躺着的十八刀客,慨叹道。“小心无大过,狮子搏象用全力,搏兔也要用全力,完成任务才是最重的。”那老者难得一笑,却比哭还可怖。

“好,还有最后一个,这才是咱们的任务。”那人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向那少女抓来,手势和笑容都有些猥亵。那老者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情愿看到这种场面,但也没出言阻止。“沈姑娘,和我们走吧。”那人继续淫邪地笑着,摸向少女肩部的手却略略下移,扣向那少女的胸部。

“兄弟,别胡闹了,惹出事来可不是耍的。”那老者看不下去,急忙出言劝阻。那人的手离那少女的身子仅隔寸余,突然间软软地松垂下去,好像被人凭空抽去了骨头,随即脸上现出惊恐、痛苦而又茫然的神情,身子突然失去重心,向前倒去,头软软地搭在那少女的肩头。

“够了。”那老者吼道,他并没看清楚他兄弟的面部表情,还以为他是借机揩油。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有失尊严,他想也不想,伸手抓住他兄弟的肩膀,要把他强行拉开。蓦感心口一痛,他本能地向下望去,却见一截闪亮的刀身把他们兄弟穿在一起,他豁然而悟,张开口对着那少女喊道:“是你!”可惜已发不出声音了。

那少女却读懂了他的口型,低声冷冷道:“是我,也叫你们见识一下中土浪得虚名的武功。”她出其不意,一刀结果了两人,并不抽出刀来,上前几步,俯身在十八刀客身上拍拍点点,把这些人被封的穴道点开。

白世恩张大了嘴,惊叫道:“你是沈姑娘吗?你怎么会武功?”

“没工夫和你说这些,快向前冲。”说完,她抢先向隘口冲出去。

死去的两人因被刀身贯串着,两具尸体居然并不倒下。两旁的弓箭手看着这一幕无法弄明白的变化,全然不知所措,眼见那些人向山上隘口逃去,却无人下令放箭。

那少女领先冲到了隘口,还没有明白前面是什么地形,眼前一团黑雾升起,遮住了视野。随后那少女和冲上来的十八刀客都觉得撞到了一面软绵绵的墙上。十九人奋力挣扎,越挣扎那团黑雾越浓,那面软墙的反弹力也越大,而手臂、身体如同被捆缚住一样。

“是雾网,魔教麻七姑的雾网。”“好小子,算你有见识,中士武林还有人知道老娘的法宝。”黑雾渐散,这十九人才发现,自己这些人已被一张大网捆成了一个大粽子,网外站着一位皮肤白皙的中年妇女,脸上一道道细微的皱纹随着吟吟微笑不停颤抖着。

“苍天,睁睁眼吧,怎么又让我落到这恶魔的手里,快发雷霆击死我吧,上天开恩吧。”隔了好半天,两眼僵直的白世恩蓦然发出一声凄厉恐怖悲怆无比的悲鸣,那声音连猿猴听了都会落泪。

麻七姑出身苗族,擅施瘴毒和放蛊,最令人恐惧的就是她的无影雾网,撒开来只是一团黑雾,其中已夹杂着瘴毒,没有她的独门解药,连手指脚趾也别想动上一动,更糟的是这时思维反而更加清楚,对身陷的绝境和对手施诸自己身上的痛楚更加敏感。偏偏麻七姑生性喜欢折磨对手,让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大人,人捉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毕恭毕敬地汇报。“噢。”听到汇报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长夜不寐,正是在焦灼地等待这个消息。

这是在沈庄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一间农舍改造成了临时的军营,院子里几十名黑衣人刀剑出鞘,防卫森严。屋子里插着两排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烛光把屋子照得通明,屋里的气氛却如灌了铅一般凝重。

“东西呢?”听取汇报的人追问道,不知是否因为烛光太过明亮的缘故,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俨然是刚从深深的地下走出来似的。

“东西不在那姑娘身上。”“不在?”那人身子一震,“这怎么可能?抓住的可是正点子?可别是个西贝货。”

“回大人,确是正点子,是麻法王验明的正身。”“麻法王验过的,应该不会错,”那人似是自言自语,“事情还顺利吧?”“回圣使大人,银都卫贺章、贺回两位大人死在那位姑娘手上,为教殉职。”

“胡说!”那人霍然站起,手掌一挥,不觉间使出了内力,掌风如刀,将两旁的蜡烛削断了四根,整整齐齐跌落在桌案上,屋子里骤然暗了许多。

“不敢,大人,的的确确如此。”

“不可能。”那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手臂又缩回宽大的袖子里,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沈家人从不修习武功,如果是这样,抓住的肯定是冒牌货,如果让正点子溜走了,我把你和银都卫的那些蠢货一寸寸地斩了。”台阶下的人吓得跪倒在地,瑟缩成一团。“荣兄息怒。”那人身后的里间走出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长发垂肩,长髯垂胸,浓密的眉毛几乎遮住了眼睛。

“车兄,你看这事?”“荣兄,人不管真假,总算捉到了,只要不漏放过去就成,只要东西还在,不怕它飞上天去。”

“话是这样讲,可是东西拿不到手,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那东西若是容易到手,咱们又何必排出恁大的阵仗?又何劳圣使大人亲临坐镇?不过老朽敢以脑袋担保,沈家的人就是变成了鸟,也飞不出去,变成老鼠,也甭想从地底溜出去。”

“好了,你出去吧。”那位圣使开恩似的朝台阶下挥了挥手。这次没有真气发出,否则台阶下那人真要被腰斩了。

台阶下那人闻言如逢大赦,急忙爬起身,保持鞠躬的姿势倒退出去。“荣兄,几年不见,你这寸金斩的功力越发了得了。”后出来的那人注视着被斩断的蜡烛头,随口赞叹道。

“见笑,我这点小把式岂敢和车兄的摘月手相比。”

“说到武功,”这位车兄话头一转,结束了两人间近乎敷衍的相互吹捧,“说到武功,我们可能都错了。”他冷眼含笑看着面前这位荣圣使。

“都错了?什么错了?哪里错了?”那位荣圣使听得如丈二金刚。

“世人都认为沈家的人不会武功。”“是啊,这不会有错啊。”“是不会有错,但可能会有错,一旦这可能真的变成了现实,我们这错可就是九州大错了。”

“九州大错?”荣圣使愕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明白“九州大错”是什么错。他承认这位车法王在语出惊人的功夫上可比他的武功要高出一个境界,令人有望尘莫及之感。

“我是说沈家历代人虽都不习武,但习武的可能性随时都有。”

“那是当然,任何人都有习武的可能性。不独沈家人为然。”荣圣使半阴不阳地说,他已预料到车法王和往常一样,虎头之后就是蛇尾了。

“可沈家人一旦习武,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因为他们家有一桩千年来无人知晓的天大秘密。”

“是什么?”车法王附在荣圣使耳边低语几句,眼里闪烁着不易为人觉察的得意的光芒,他是借此来向这位圣使大人显示自己有比他更灵通的消息来源。

“这……这怎么可能?消息确实吗?”荣圣使闻听之下,果然心神剧震,可媲美巨斧利刃的右手也不禁微微发颤。

“千真万确。”“难道沈家历代人都会武功,只是深藏不露?”

“什么事都有可能。”车法王不动声色地说,心里却在狂笑,看着圣使大人错愕恐惧的神情,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快意,恨不得爆笑一场,然而在心里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神情却慢慢变得和荣圣使一样,因为他忽然间也感到了和这位同仁一样的恐惧。

“车兄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上面。”“上面?你是说教主那里?”荣圣使有些怀疑,虽然车法王和教主私人关系要比别人亲密一些,可既然派自己作为钦差,没必要把如此重大的事都瞒着自己啊。“是教主上面,最高上面。”

“最高上面?”荣圣使茫然地看着车法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说……”“嘘,不可说。”车法王竖起食指放在如岩石般棱角分明的嘴唇上。

荣圣使恍然间如堕入冰火狱中,身子忽冷忽热,全然没了感觉。

尽管有昨晚不明身份的人潜入的阴影,第二天沈家秀的生日喜宴依然未受任何干扰,正常举行。在迎宾楼前的空地上,搭起了足可容纳万人的彩棚,到处摆放着刚从花园中采撷回来的鲜花,花香飘浮在空中,沁人心脾,使得每一个入席的人未饮先醉。

场面虽然奢华壮观,仪式却颇为简单。沈家秀站在台子上,接受五六千人乱哄哄却也声震原野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福,过场就算走完,然后便是沈家秀逐桌敬酒,对客人的赏光到来和祝福表示感谢。

许飞扬坐在为他一人设置的酒桌旁,两眼发直地看着桌子上水瓶里插着的牡丹花,对周遭情形不闻不见,如入定一般。

这朵牡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国色天香,但已略见枯萎,一名好心的管家过来提议为他换一朵新鲜的,许飞扬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管家一接触到他如凶神恶煞的目光,立时浑身发软,赶紧逃之夭夭。

“许少侠喜欢花?”许少扬如梦方醒,看了看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敬酒的沈家秀,脱口答道:“喜欢。”

“这种花我们园子里很多,许少侠既然喜爱,走时拉上一车好了。”沈家秀微笑着说。“别的我不爱,我只要这一朵。”许飞扬坚定地说。

“这是为何,花不都是一样的吗?”“不一样。”许飞扬摇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许少侠真是慧眼,我老了,实在看不出什么,我能看得出的是,这朵花已经开始枯萎了,就算用水养着,到明天也就全谢了。”

许飞扬不再说话,眼中却流露出狂热痴迷的目光,似乎要用一种神奇的力量把时间留住,让这朵花永远保持在这种最美艳的状态。

所有来到的人士都被沈庄的管家单独而又婉转地告知:庄主因有紧急事务要赶赴远方,所以不能像往年一样留客了。

听完管家的话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最委婉的逐客令,对于被逐,他们并没显露出本应有的愤怒和委屈,但心里却都感到剧烈的震动,这是沈庄立庄以来第一次向来客发出逐客令,一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大事发生了。

然而不管他们嗅觉如何灵敏,在管家们满含歉意、堆着笑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更没人勇于启齿探问详情。

被逐的不仅是来祝寿的人,各门各派都受到了委托,邀请一些食客到他们那里盘桓些时日。近千名食客被均推在各门派头上,邀请的理由都替他们拟好了,既合情合理又热情无比,令人无法拒绝。

尽管这些表面文章做得细致入微,几乎无懈可击,却还是瞒不过许多人的眼睛,但不管怎样,逐客令已经发出,每个人也都只有接受。

所有人中只有许飞扬没有接到逐客令,看到食客居中成批涌出来的食客也踏上离庄的路途,许飞扬终于警醒过来,意识到这绝非什么正常现象,心里泛起一个很离奇的念头:莫非沈庄要闭庄了?时近黄昏,夕阳已尽,归鸦阵阵,鸣噪异常,秋风涌荡,吹动着一片片阴霾在庄子上空翻滚,更令人倍感苍凉。

“许少侠,老夫向剑仙门求救了。”

许飞扬在管家的引领下来到沈家秀那间厚重隔音的书房里,沈家秀一改平日在外人面前那种平静而又不失威严的笑容,庄重而又直截了当地说,求救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没有半分哀恳和乞怜的味道,倒好似在说一项很神圣的事。“只要剑仙门能做到的,沈庄主尽管说。”许飞扬虽然知道自己——也只有自己一人代表着剑仙门,但在这一刻还是感受到“剑仙门”三字的神圣,光荣和职责的重大。

“这么说你接受了我的求救?”“接受,剑仙门只对一件事从不拒绝,永不拒绝,那就是别人在危难时所要求的救助。不管这人是不是武林中人,也不管这人是自己的朋友还是对手。”

“我知道,这是你们剑仙门立门宗旨。”沈家秀松了口气,微笑说,“不过这件事非比寻常,有你想不到的诸般磨难,想不到的诸般诱惑,更有你想不到的诸般危险,你一沾上身,就无法摆脱它。而你可能一生都无法彻底解决它,也只有日日与磨难、诱惑、危险为伴,老实说真不忍心让你和这件事沾上边,但天底下除了你,没人能担得起这件事,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理这件事,回到剑仙门去做逍遥、快活而又尊贵无比的剑仙传人,而此事引发的后果我们也只能眼看着它发生,毕竟人力不能胜天嘛。”

“老实说,我是越听越糊涂。”许飞扬苦笑了一下,“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剑仙门的传人就算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剑仙门的人也从不妄自尊大,认为自己做得了任何事,但剑仙门的人为了自己的责任,随时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

沈家秀蓦然觉得眼前这位尚显稚嫩的年轻人竟隐隐然有种王者风范,中土武林门派众多,实力强弱不一,然而剑仙门千年来始终每代只传一人,而每位剑仙传人都是实至名归的武林之王,看来并非是仰仗前代的威名。

“许门主,请。”沈家秀先是挺直身躯,然后恭敬地微微鞠躬,侧身让开,以仆人的姿态把许飞扬请进书房里面的密室里。

密室建在地下足足有一百米深的地方,不知这原来是天然的陡崖峭壁,还是纯用人工开凿而成,倘若是后者,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许飞扬一边随沈家秀步入这几千级台阶,一边在心里赞叹这人间奇迹,尽管沈家秀没有说明,许飞扬还是认为这里一定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没人会疯狂到在悬崖峭壁上造房子安家,何况沈庄的地貌许飞扬也在高处观察过,虽说庄后不远就是高山,但整个沈庄是建筑在平地上的,而在平原地带是决不会出现什么悬崖峭壁的。

至于沈庄为什么要不惜代价地开凿这样一处地方,以及沈家秀要带他到这里做什么,许飞扬既懒得开口问,也懒得花费心思去猜想,反正事情是越说越糊涂,越发展越令人匪夷所思,许飞扬索性不想不问,只等最后这个谜底揭开,而他预感到,谜底就深藏在这百米深的地底。

第三章风雨欲来

许飞扬一边向下走,一边惊诧于沈家秀气力之悠长。如此之多的台阶,他有时也要放慢节奏,暗里调息。都说下山容易上山难,然而几千级既陡且窄的石阶一口气走下来,也决不是容易的事,只是沈家秀却如履平地,不显半丝疲态。沈家秀不会武功是人尽皆知的事,虽然也有他暗自研习,秘不外宣的可能,然而许飞扬却敢断定他绝对不会武功,假如说一个人男扮女装或许会骗过他的眼晴,但会不会武功却是绝对无法瞒过他的。

“马上要到了。”沈家秀先下完了台阶,提醒着说,手里提着的灯闪烁着蓝色的火焰。许飞扬的前脚刚一踏上地面,忽听得“铮”的一声清脆而又激越的龙吟声,他心里一惊,本能地立住身形,握住剑柄。

“什么声音?”沈家秀也吓了一跳,这深深的地下连虫吟蛙鸣也从未有过,更没听过这种奇怪的声响。

许飞扬手一搭上剑柄,立时感到一阵微微的震颤,他这才顿悟过来,声音是鞘中宝剑的剑身撞击剑鞘发出的。明白了这一层后,他更为惊骇,他师父把宝剑传到他手里时曾告诉过他,这柄历代流传的上古神兵有种种法力和妙用,其中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在感应到敌人的杀气后会自鸣示警。“沈庄主,你好深的机心,几千里路把我骗到这里,居然在地下设埋伏对付我。”许飞扬不假思索,伸左手扣住了沈家秀左肩的肩井穴。同时借助微弱的灯光四下巡望,找寻敌人的踪迹。

“松手,快松手,我要是把灯打破了,咱们只能摸黑了。”许飞扬这才想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这没有一丝天光的地下,灯光无疑就是眼睛,虽说他能运功夜视,却太过耗损功力,在这等险境中最紧要的还是保存实力,至于不会武功的沈家秀,绝对逃不出他长剑控制的范围。

沈家秀被他扣捏得没感到痛,而是比痛更难受的痒和麻,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直冲头顶,鼻涕、眼泪一齐流将出来。他又连打了几个喷嚏,掏出绢帕把眼泪、鼻涕擦干净,随手扔掉,还是感到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好像周身的力气都被许飞扬这一捏给捏破了,流走了。

许飞扬举起灯,四下照照,但见不过是丈许方圆的地方,立脚处是阶梯,左右的两面都是光溜溜的岩壁,前方倒是有扇巨大的石门,除了自己二人,绝对再没有会喘气的活物,然则危险何来呢?

“许少侠,切勿多疑,机关埋伏之类我庄子是不少,却决不会用来对付你,而是要保护一样东西。”沈家秀好不容易透过一口气来,对着满脸疑惑、充满敌意的许飞扬解释。

“什么东西?”“我请你到这里来正是为了让你看看这个东西,你见到就知道了。”“那东西在那扇门里面?”“是的,就在那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我的印剑隔着厚厚的石墙起了感应?”“那东西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甚至不能称之为东西,可能称之为妖魔更合适。”

“真有妖魔?”许飞扬少年心性,倒一下子来了兴致,“沈庄主,你是让我来替你斩妖除魔吧?”“没这么简单,一两句话没法和你说清楚,你随我进去看后就知道了。”沈家秀说着上前几步准备开启石门。

“等一等,”许飞扬忽然心里有些发慌,出道几年,他虽也有些实战经验,但对于妖魔可是心中没底,在降妖除魔上,剑仙门的招法远没有天师世家多,“你先和我说说,那妖魔是什么类型,什么模样,擅长使用何种妖法,我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那妖魔现在还只是件东西。”沈家秀笑了笑,旋即面色又凝重起来,“它现在不会施展妖法,也不会害人,但如果真成了妖魔,全天下的人无人能逃过它的魔爪。假如我们不全力阻止的话,这一天可能已经要到了。”说到最后,沈家秀俊秀的面孔已经痛苦得有些扭曲了。

许飞扬又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是东西又不能称之为东西,是妖魔又还没成妖魔,不伤人不害人又能让天下人都难逃魔爪……

这都是些什么啊?有那么一瞬间,他已经认定貌似正常的沈家秀肯定是疯了,不然不会这么语无伦次,要么就是自己疯了,已听不明白正常人的话语了。看着沈家秀痛苦的神情,许飞扬也极为痛苦,他痛苦的是,无法确定他们两人究竟谁是疯子。

黑豹长得并不黑,相反倒是很招女人爱的玉面郎君,否则也不会三言两语,几个眼风就把热恋中的莫云的未婚妻拐到云雾山中去了。他在云雾山总舵立起的大旗上绣着一面黑色的豹子,黑豹之名由此而得。

这些年他一直尽力躲避着雁荡七剑,并非是怕他们兄弟七人的联手合击,而是色胆包天做下了有违江湖道义的事,便不免做贼心虚,所以任凭这七兄弟在江湖上怎样辱骂挑战,他只是充耳不闻,置之不理。而此次却没办法不来给沈庄主祝寿,这是每年他唯一能在沈庄主面前表现自己感恩之情的机会。

一出沈庄的大门,黑豹就感觉到七双恶狼般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脸上,准备一有机会就把他撕成碎片,不过这里还是百里之内的绝对安全地带,出了百里之外恐怕就难免一场恶战了。所以黑豹心里一直密筹对策,不能打自然也只有逃了。行出十里开外,在一个山脚处,黑豹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趁雁荡七兄弟正和后面赶上来的少林室的几大弟子攀谈时,一转身如土拨鼠一般钻进了浓密的森林。黑豹一钻进林中,便如鱼游到了水里一样,说不出的轻松快活。他没有向后看,因为他敢断定,在漆黑的夜里,这七兄弟绝没胆量钻进这难辨东西的密林中。

初升的月亮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星星点点的光亮,林中景物依稀可辨,尽管如此,要找到一条所谓的路径也是绝无可能的,因为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他并不急于走出这片森林,而是准备在这里躲上三两天,等雁荡七兄弟找他找得失去了耐心,走得远远的时候,他再出去。

他穿过层层密林,找了一块开阔地,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如同回到了家里那张宽大松软的床上,黑豹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妻子那张美丽而又带有野性的脸,心里一阵温暖。

妻子苗玉的娘家也是中土武林的名门。不过她并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那种碧玉型,而是自小随父兄闯荡江湖,沾染了一身侠气,却也近乎野蛮,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不知迷倒了多少人,成为无数侠少春夜梦里的情人。

七年前,苗玉和雁荡七剑中的老五莫云订了婚,成为武林中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也正是在七年前那次盛大的订婚酒会上,黑豹见到了盛装艳丽的苗玉。那一刻黑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出了窍,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吸入那双黑晶晶而又深邃的秀眸中,宛如被飞速吸入黑洞的一颗小行星。他不知这一刻究竟有多久,直觉得那就是天长地久。那天夜里,他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竟不顾后果,潜入了苗玉闺房,将她劫持上了云雾山。

正心神陶醉,迷迷糊糊地想着,他的心却蓦地一动,耳朵里传进细微几不可闻的窸窣声,他的心紧缩起来,意识到危险已经来到身边,“会不会是不要命的雁荡七剑?”他推测着,但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七兄弟即便敢进来,也不会发出那样细微的声响,只有像他这样多年在丛林中过活的人才会有这样高的水准。

他的手悄悄移向腰间,无声地解开贴身绑束的皮囊,从里面摸出几粒在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云雾黑砂”。黑砂是用云雾山中一种不知名的毒草熬炼的,见血封喉,绝无解药,曾荣登“武林十大最歹毒暗器”榜。

他仰躺着,手轻轻一摆,十几粒黑砂便如黑星星一般直射向声音发出处,旋即便是两声惨叫,草丛中暴蹿起两条人影,在月光下手舞足蹈,痛苦不堪地哀嚎着。

几乎就在同时,黑豹并没有去想,身体却条件反射似的自动疾滚向一旁,一道飒然风声过后,黑豹原来躺着的地方射进了七枚晶光闪亮的银镖,呈北斗七星状。

“七星夺魂镖!”黑豹心里惨叫一声,只觉得心脏已凝缩成一点,两腿发软,身子发飘,魂灵正从头顶心向外袅袅飘荡,便如农舍中的炊烟一般。黑豹蓦地发一声吼,周身又充满了力气,一边从腰间皮囊里狂乱地摸着黑砂向四周打去,一边亡命也似向林外奔逃。

四面八方的草丛中蹿起无数黑影,有的是被那些漫无目的的黑砂击中,在肢体痉挛、呼吸窒息的痛苦中挣扎,其他人则是弯弓搭箭,冷静射击。

黑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片死亡森林,至于这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藏在这片密林中,他已经无暇去想了。而能不能逃得出去,他更是想都不敢想。黑豹一路狂奔,最后如鬼魂逃脱地狱一般钻出了密林,这里也正是他钻入树林的地方。“地狱的入口与出口。”黑豹的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

一轮满月遍洒清辉,把大地照得通明,黑豹望着眼前一片广阔的平原,又不禁胆寒:在毫无遮拦的开阔地上,他是绝无可能躲过那密集的箭雨的。

想到这里,他又险些瘫软在地,看来要想逃生是难如登天了,而他得以毫发无损地从密林中逃出更已经是奇迹了。

但已不容他多想,背后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喊叫声,他的两腿又自动飞奔起来,没逃出百步,突然左脚一紧,好像绊到了什么,身子直直向前飞了出去,脸面朝下摔在地上。

黑豹觉得鼻子好像被坚硬的地面整个削去了,火辣辣的似有东西流出,两眼被尘土迷住,又疼又痒,无法睁开。

“终究还是逃不过。”他心里长叹一声,不再挣扎着想起来,静静地等死,一刹那间他才感到,死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可怕,反而是件很轻松的事,诚可谓一了百了。如此想着,真好像已魂游太虚,连躯体的感觉都不复存在。

背上一记重击把他从太虚中拉了回来,他感觉得出那是一只大脚狠狠踏在他的背上,同时身体酸痛痒麻诸般痛苦也齐地涌将出来,他不由得惨叫了一声。

“淫贼,你也有今天!”一个人带着狂喜与仇恨交集在一起的哭腔骂道。“五弟,且慢!”另一个人似乎是阻止前一个人下手,“咱们好不容易逮住了他,哪能一剑刺死他这么便宜,带回去灌他几天的狗屎马尿,再一刀刀地把他的肉割下来喂野狗。”

黑豹听得分明,前一个人是老五莫云,后一个人是老三孙雷,这才叫才出虎穴又入狼口,早知如此,在树林里何必逃出来呢?

“不过死在他们手上也好,我可以在临死前还上这笔债了,省得到阴间地狱再下一次油锅。”这样想着,黑豹又觉得轻松起来。

石门无声地滑开,似乎比拉开一扇窗户还要省力,沈家秀这次没有说“请”,而是先走了进去,许飞扬紧随在后,有一种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和激动感,他右手紧紧握住剑柄,感受着剑身在剑鞘内微微跳动的奇妙韵律,那韵律竟和他的心跳完全一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二者紧紧连在一起。

握着握着,他感到剑身通过剑柄,通过他的手,已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人剑合一!”他有些兴奋地想着。他知道自己尚未到达这种剑道中极高的境界,但这种感觉却是头一次出现,似乎也能说明些问题。而由这种奇异的感觉,许飞扬也意识到,确实有一件大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了,即便有人告诉他,前面等待着他的是阎罗,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奇,更没有了畏惧。

甬道不仅长,而且有许多弯道,左折右绕,如同一个巧妙设计的迷宫。甬道的尽头又是一道坚固的大门,金光闪耀的光泽一望即知乃是纯金所铸。沈家秀走上前,在门的右侧揿动机栝,以家传的独特手法连续揿动几次,黄金门无声地向右滑开,一道氤氲如薄雾状的地气从里面涌将出来。

雁荡七剑在沈庄一见到黑豹,就个个气得胸膛都要炸将开来,暗地里商议,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盯死黑豹,只要一出沈庄百里的界限,立刻动手,决不给黑豹留任何机会。

计划虽好,孰料黑豹半途竟不顾脸面地溜走了,而且溜进了他们七兄弟决不敢贸然闯入的密林。老大刘鹤颇有心计,他断定黑豹只是进去躲上一躲,必定还会出来,而且多半还会从原路退出来,所以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七兄弟原以为要蹲守个三天四夜的,都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黑豹出来和他进去一样,都令人大出意外,没到三个时辰就从原处跌跌撞撞冲出来。待看到后面杳无一物,七兄弟才放下心,但也知道黑豹不单暗器歹毒,脚底抹油的功夫更是无人可比,万一让他再溜进林子里,想逮住他就万万不能了。老大刘鹤和老三孙雷悄悄在路旁的两棵树上绑上一根绳子,也没指望能起多大作用,只是想减慢一下黑豹逃去的速度,不想平时机警异常、滑溜无比的黑豹此时却是失魂落魄,竟然栽在这种摆不上台面的小孩子把戏上。

沈丹馨恍然明白了,她记得自己确实没感谢过许飞扬救自己,其后又为自己解毒。倒不是无此想法,而是觉得不必说,说了反而辱没了对方的心意。经许飞扬一说破,她倒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难道说自己早已……

“沈姑娘,再求你一事好吗?”“说便是,何必言求?”沈丹馨低下头,不敢面对许飞扬,仿佛一看到他的眼睛,自己的心事就会全部外泄一样。

“真的是求你,而且求你一定要答应。”“好的,你说吧,我答应。”沈丹馨咬住牙,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她真的下定决心,不管许飞扬求什么,哪怕是求……她不敢想那个字,心却咚咚乱跳起来。

“沈姑娘,不管我以后为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对我说那个可怕的字眼,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都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说,好吗?”

沈丹馨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微感失望,心里却平静下来,但她咀嚼着那句“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永远不要说对不起”,脑中又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什么东西,竟痴了。“我答应你。”半晌,她才低声说道,自己都没听清。许飞扬却听清了,他听到的并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的心声。

两人回到原地,一行人马上启程,因为他们已经听到后面追兵的马蹄声了。人员依然分成五个方向行进。每到五十里便兵分五路,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关口外的关口镇。而此时也已无兵可分,除了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和黑豹外,只有沈禄和高炳勋率沈家秀的两百名贴身护卫随行。

此地已可望见那巍峨的关口和两侧雄伟的关墙,大家人人心里松了口气,沈家秀决定不进关口镇,而在镇外露宿一夜,待明日一早,关门打开,便进入关内。

侍卫们埋锅造饭,搭建帐篷。这些侍卫都是沈家秀贴身侍从,经常随他出行,这一套已是驾轻就熟。吃过饭后,大家都各回帐篷里休息,沈禄和高炳勋负责安排明岗暗卡,又派人向来的路途上搜寻打探,以防追兵猝然而至。

许飞扬躺在一堆稻草上,感到又困又累,却根本无法入睡。前途茫茫,他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即便如大智神僧所说集合整个武林的力量也很难与魔教的力量相抗,除非本门许正阳祖师复活。

“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许正阳?”他想起沈家秀对他说的话,“我能吗?”他在心里自问道。忽然帐篷外传来几声惊骇的叫声,随即便是步履杂沓声和惶急的喧哗声。

许飞扬本能地想到是追兵到了,起身钻出了帐篷,却见旷野中人影散乱纷纷,似是相互转告。同时许多人伸手指月,仰脸望天。他随众人的手指望去,却见半空中、明月下,赫然出现一队骑兵——天上的骑兵。

就中一位位置略高一些,好似鹤立鸡群。他骑着白马,身穿戎装,头戴王冠,骑马在半空中似乎在搜寻什么,两道红光不停地在幽暗的天空中扫来扫去。月光直射下,这一支为数几百人的骑兵个个仿佛透明的一样,如同水晶做成的。

“是海市蜃楼?可是这是夜间啊?”许飞扬喃喃道。沈家秀随后走出,他看到空中的景象时也惊呆了。但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还没说出那句可怕的话,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大家小心,快隐藏起来,那是幽灵王!”

众人都听出那是大智神僧,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已处于世上最危险的境地,心中同时回荡着一个可怕的声音:“第一神魔幽灵王!”

逮住了黑豹,七兄弟高兴得险些晕过去,奇耻即将洗雪,夙愿即将得偿,这是何等的人生快事。莫云首先从狂喜迷乱中醒过神来,他飞步上前,一脚踏在趴着的黑豹背上,手起一剑,就要结果黑豹的命,却被从后赶至的孙雷拦住了。几年来,七兄弟早就发挥各自有限的想象力,在腹中拟好了上千条逮住黑豹后怎样整治他的歹毒手法。不过不论何种手法,在沈庄地面上总不好公然实施,这里毕竟才只是庄门外十里许的地方,逮人已是违规操作了。

“点住他的穴道,赶快带他离开这里。”老大刘鹤急促地吩咐,因为他听到身后不远处有细碎而清脆的马蹄声传来。莫云倒转剑柄,便要封住黑豹两肩之间的“大椎穴”,此穴被封,则手脚俱不能动,比五花大绑还要省事利落。

忽听得远处一声大喝:“什么人在此亮剑?”话音刚落,马蹄声也已冲至近前。七兄弟抬眼望去,却是哑子梦见娘,说不出的苦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十二个骑在马背的人,戎装整齐威武,左胸绣有沈家的族徽,正是沈庄负责夜间巡视的警卫。领班的警卫叫沈良。

雁荡七剑便如闯入民宅正翻箱倒柜大肆盗窃,却被回来的主人逮个正着的小偷,望着沈良一班人马,都口齿讷讷说不出话来,莫云更是呆住了,高举在半空的剑怎么也放不下来,像是保留在场证据似的。

沈良一看这光景,已明白了七八分,却不点破,呵呵笑道:“莫少侠是悟出了什么绝妙剑法,在这月光之下演练吧?”“是,是,一时闲着无事,练着玩的。”莫云得了个台阶,忙趁势收篷,讪讪地收了剑。沈良见莫云长剑入鞘,放了大半的心,跳下马来,佯装才发现似的改为惊讶状:“噢,莫少侠脚下怎么还有一个人?”又故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是这人闪了腰岔了气,莫少侠在给他踩背松骨吧,这手法倒是头一次见到,真是名家高手风范,不过何必如此费事呢?庄里有专门的按摩师傅,知会我们一声就是了

刘鹤急忙用眼睛示意,莫云这才万般无奈又恋恋不舍地把脚从黑豹背上挪开,而黑豹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后便再无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沈良上前要把黑豹翻过来察看,刘鹤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拦住道:“沈兄弟,这人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受了点轻伤,我们兄弟带他到前面治治就是了,何必劳动您的大驾。”

“受了点轻伤?沈庄地面上破点皮都算大事了,若真是受了伤,我们要带回向庄主禀报,我们要对每一位到庄上来的朋友负责的。”刘鹤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责备意味,只得知趣地退了回来。

沈良叫两个手下下马:“把这位兄弟送回庄里医治。”他的两名手下把黑豹抬起,准备往马鞍上放。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刘鹤不自觉地上前一步道:“兄弟,人还是让我们带去吧,您公务在身,还是忙您的吧。”

“照顾客人的安全就是我们的公务,没有比这再重要的了。”沈良亲手把黑豹放在自己的马鞍上,将他的头靠在马颈上,然后要用一根绳子把他捆牢在马上。“兄弟!”刘鹤真的急了。

“刘大侠,没用的话还是少说为妙。”沈良停住手,“没有人能从沈庄带走我们的客人,少林寺方丈都不能,我可是一直给贤昆仲留着面子呢,好歹别撕破了,否则对谁都不利。”

刘鹤知道一切都被沈良看破了,想谎话哄骗是没用了,对方又摆明了不买他的账,那么只有……他向六位兄弟看去,七兄弟相处日久,早已心意相通,每人的目光都是一个意思:拼了!

“兄弟一点通融余地都不给吗?”刘鹤目光中己隐含杀机。“通融是无可通融的。”沈良笑了笑,浑然无惧,“刘大侠要带走这人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条件?”“把我们兄弟的十二颗人头也一起带去。”刘鹤听他把话说得如此决绝,知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而且沈良礼貌性的微笑中也充满了挑战意味。

他的手慢慢收紧,要向千年来武林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挑战绝非易事,这种心理上根深蒂固的禁忌便极难突破。

其余六人都紧盯着他的手,只待他手势一指,便如群狼一般,把黑豹连同十二名警卫撕成碎片,左右都不过是一死。

“怎么这么大的雾气,里面有温泉吗?”许飞扬望着扑面而来的雾气,很是惊讶。

“不是雾气,而是光。”

“光?光怎会是黏黏稠稠的?”

“这就是光,灾星之光。”

“灾星?”

“是灾星,不单是中土武林,更是整个中土民庶的灾星,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许飞扬看着又湿又黏的光气,迟疑须臾,抬脚迈了进去,就在他身体被这光气笼罩的同时,他的心蓦地里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同时腹下丹田剧震,一股热气迅即涌遍全身,似在抗拒着什么,这是他所修习的先天罡气的自动保护功能,如同鞘中宝剑自鸣示警一样,可以使主人免遭猝袭。

“这光怎么有攻击性?是有剧毒吗?”许飞扬诧异地问,心里的警觉己提高到了十二分,连呼吸也屏住了。

“毒性是没有的。”跟在他后面的沈家秀倒是一脸轻松,“不过它能征服所有习武者为它所用。”“它是谁?”

“它谁也不是,它只是被用来征服、控制所有人的工具。”

“那它是什么?又是谁在利用它?”

“这两个问题解释起来太麻烦,一会儿我慢慢说给你听,请你来也就是为了这个,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你是它的克星。”

“我是它的克星?”许飞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你是它唯一的克星,从它的角度来讲,也可以说你是它的灾星。” “我?我怎么又成了灾星了?”

“这只是种比喻,你是所有人的灾星的灾星,也就是说你是所有人的福星,甚至可能说是救星。”

“我?灾星、福星、救星三位一体?”

“可以这样讲。”沈家秀被他惊讶的神态逗笑了,但心里却有一丝隐忧,许飞扬虽说是剑仙传人,但年岁尚小,阅历肤浅,临敌经验全无,把这样一副担子放在这肩上委实过于沉重了,可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有资格挑起这副担子,真可谓造化弄人。

“不过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所修习的剑仙门的武功心法。”沈家秀又补充道。

许飞扬有些明白了,不仅他明白了,似乎连那光气也听懂了,许飞扬奇异地发现:那湿湿粘粘的光气正逐渐向后退缩,而且是一分分、一寸寸地缩小,同时他遍布全身的先天罡气也如退潮的海水般渐渐向腹内丹田收缩,而收缩的态势竟和那光气惊人的一致!随后许飞扬又发现,那团光不是向后,而是四面八方向一个中心收缩,光雾的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耀,在跳跃,像一团火焰。

光雾渐敛,缩成一个尺许见方的形状后便凝缩不动了,而里面的光芒渐强,许飞扬看得分明,里面确实有一团火焰,不是燃烧,而是跳跃,左右、上下、前后不断地跳跃着,扭摆着,幻化出万万千千奇异瑰丽的形象,而这团火焰不是红色的,而是蓝色的,而且是看上去很凉的那种冰蓝色。

“那是什么?”许飞扬不自觉地大声问了出来。

“魔印!”沈家秀冷静无比又带着几分残酷意味地答道。

许飞扬在这刹那间切切实实感受到,天与地静止了,人间万物凝固了,时空仿佛逆转到创世之前的状态,而在这既无生又无死的荒凉的静寂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那是一件决不亚于天崩地裂的大事,却是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的。

万里之外的一座神庙。

黄金铺地的神殿上,供奉的不是佛,不是神,而是尊面目狰狞,身子呈左右扭摆状的魔王。

几万名壮年信徒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耗尽九大古国所有的金银、白玉、钻石,才建起了这样一座不亚于传说中的阿弥陀佛国的神殿,不是在天上,是在人间。

当神殿落成完工的那天,一朵硕大的云从空中降落,仿佛天空慢慢跌落,从此这座神殿便笼罩在一片雾气中,远处望去,如同高高钻入云层的山峰,其实就是在平地上。神殿落成后,方圆两百里内都成了禁区,任何人,包括最虔诚的王公贵族也不得踏入半步,误闯禁忌便会身染恶疾,不治身亡。神庙周围两百里内都是许飞扬称之为雾气的东西,九大古国的信徒则称之为“祥云”,这两种说法都不对,还是沈家秀分辨得仔细,那就是光。

神殿的九级台阶上是魔王的塑像,而阶下两侧左五右四塑着千年前九大古国君主的金身,他们后来便是西方魔教中魔尊——即魔王座下的九大神魔。千年已逝,金身依旧,依旧如初塑成时那样光泽耀眼,这九座金身倒没塑成狰狞的面目,而是或年老,或年青,或面目清癯,或是俊秀飞扬,都有一种君王的风度与威严,这些都是他们千年前的相貌与气度。

就在许飞扬踏入沈庄地下密室的那一刻,神殿周围如凝乳般的光雾开始波动起来,如微风吹拂的水面,而在许飞扬的印剑飞出去攻击魔印时,层层雾波如受狂风侵袭一般,怒卷起来,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而在沈家秀说出“魔印”的那一刹那,光雾如同煮沸的水一样翻滚不息,而光雾中心的神殿也开始震动,神殿上的十座金身如欲脱离地面似的跳跃不止。

许久一切才平息如初。

“魔印有难!”一个冷酷而焦灼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随着声音,一个身影从魔尊的金身中飘荡而出,好像从香炉飘出的青烟,那身影在空中飘荡着,依然是左扭右摆的姿态,清晰地投射到后面的白玉壁上。“师尊,我们该怎么办?”

左面为首的金身中也飘出一个人影,在空中呈跪拜姿态,这就是位于九大古国中心的王国锡恩国的君主阿尔古温。

随即其他八座金像里也各飘出一个人影,在空中跪伏在阿尔古温后面。

这九人是昔日魔尊魔道修成后首先虔诚皈依的弟子,故而称魔尊为师尊,而魔尊也仅有这九大弟子。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找不到我的宝贝,看不到我的魔印了?中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魔尊虚幻的影子在空中随意扭转成各种形状,声音却是越来越焦虑。

“中土那些蠢货,根本做不成任何事,弟子到中土走一遭,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好快点把师尊的法宝取来。”

“你亲自去一趟当然好,可是你法力恢复了还不到一成,中土又有许多邪神的禁制……”

“师尊放心,弟子即便身无法力也大可走得,况且到了中土也不过督促那些蠢材加紧为师尊办事而已,未必会与谁比较法力。”

“好吧,那你就去一遭,我会日夜为你加持,助你法力恢复得快一些,但在法力未恢复前,切不可踏入四大禁地。”

“遵命。”阿尔古温回身落到地面,虽是虚幻的影子,却也如常人一样大踏步走出神殿。

不到一个时辰,一支两百人的禁卫军己在锡恩国的王宫前集合出发,人人甲胄鲜明,手持长矛,然而面目却极为模糊。

这是一支幽灵卫队,他们生前都是国王阿尔古温的侍卫,死后得到阿尔古温灵力的庇护,得以凝聚成人形,继续担当侍奉国王的职责。

队伍正中的一匹白马上,端坐着阿尔古温,他穿着与侍卫同样的甲胄,只是头上戴着王冠。

清脆的马蹄声中,队伍成方阵快速行进。道路两旁的居民都被从梦中叫醒,家家门前摆上香桌,上面陈列着酒肉三牲,供过路的灵鬼们歆享。

灵鬼卫队当夜便穿越两个古国,在黎明前进入了中土地界。

第二天,九大古国的人便惊喜着相互传告:“魔尊又要东征了!”

而在天山脚下,千年来一直负责监视西方魔教动向的天山派迅速在黑夜中燃起烽火,向各派示警。十余名使者骑着快马向各个方向疾驰,他们的使命是向各派和朝廷告急,他们手上用两根竹竿撑着一大张白布,上面用血红的朱砂写着:幽灵王进入中土!

第四章大战初起

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其实只是弹指一瞬间,许飞扬从完全失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产生出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他像被两股外力前拉后推一样,一步步向那跳跃着冰蓝色火焰的东西走去。鞘中的宝剑震动得愈发厉害,如欲脱鞘飞出一般,许飞扬的手也被得轻微抖动。

一直紧随身后的沈家秀看得既紧张又激动,从光雾渐缩这一点已经证实了少林神僧大智对他说的话,但这仅仅是好的开端,而后面的事依然吉凶难卜。

“铮”的一声激鸣,就在许飞扬走到距那东西三步远的地方,鞘中宝剑自行撞开卡簧,弹射出来,随即一道耀眼电光闪过,直射那团光雾笼罩着的火焰。

霎时间光雾迸散,那团冰蓝色火焰也熄灭了,“呜”的一声,宝剑跌落,电光已敛。

“神剑!神剑!这剑真成了神了。”沈家秀激动地大叫出来。许飞扬倒没沈家秀这么激动,若在平时,印剑自行弹出,主动攻击,不仅会让他惊异激动得跳起来,还会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可现在他面前有着更让他惊异的东西。

一张紫檀木桌面上放着一个三寸高的物体,上部是一个小人,左右扭摆,面目可爱,就像传说中的人参娃娃,通体绿莹莹的却不透明,下部是寸许见方的印玺。

“这就是魔印吗?”许飞扬轻声地、小心翼翼地问,仿佛怕声音大惊吓了它。“是的,就是它。”沈家秀叹了口气,“整个中土的灾星。”

“这枚魔印是用玉雕出来的吗?”看上去非金非石是确定的,任何金石都不会有这样的光泽,美得如同梦境,不过这样的玉似乎也没见过,但除了玉以外,其他的东西更不像了。

“不是玉,世上绝没有这样妖异的玉。”

“那是什么呢?”许飞扬上前拿起那枚玉,手指一接触到印上,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魔印的表面不仅温润,而且柔嫩光滑如处子的肌肤,似乎还带着体温,从未亲近过女色的许飞扬一入手便不禁心神荡漾,难以自制。 “小心它的诱惑。”沈家秀急忙提醒道。许飞扬忙收慑心神,在心中念动真言,须臾间遍体清凉,燥热感消失。

“它在诱惑我?”“是的,从你一进门,它就想俘获你,却被你的武功心法克制住了,现今它又想诱惑你。”

“为什么要俘获我,诱惑我?”“它要找它的主人,俘获了你就可以让你带着它去见它的主人了。”

“它的主人是谁?”“西方魔教的创始者,各地魔教的总教——魔尊!”

沈良看得出刘鹤眼中渐浓的杀机,也知道自己这十二人决不是雁荡七剑的对手,但庄里能对付雁荡七剑的好手足有几百个,即便不是在自己庄里,他也毫无畏惧,武林中人没人敢得罪沈庄的人。

刘鹤手攥得紧紧的,却又如提着千斤石磨,无力举起来,拼将一死并没什么难下决心的,然而恩将仇报却不仅是武林中人也是一般的人心理上最大的禁忌。他又缓缓向六位兄弟看去,当看到莫云被羞愤烧红的眼睛时,他不再犹豫了,他的手慢慢提起,其余六人见状也蓄势待发。刘鹤右手提至腹前,刚要用力挥出,突然一支鸣镝带着尖锐刺耳的呼啸声破空而至,目标却是伏在马背上的黑豹。

猝然的变化使得双方都大吃一惊,沈良伸手拔剑,拨开了那支鸣镝,他和刘鹤同时向射箭的方向怒喝道:“什么人敢在沈庄地面上闹事?”刘鹤喊出口后,马上觉得脸像火烧一样烫。

没有回答,回应的只是密林中射出的一轮密集的箭雨。

“他们是魔教?”一直伏在马背上动也不动的黑豹突然炸尸了似的大声喊道,“领头的是七星夺魂镖,大家快逃回庄里吧。”他一边喊着,一边拨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七星夺魂镖?”刘鹤七人听到这名字便不禁小腿发软,沈良等人倒是神态不变,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魔教”、“七星夺魂镖”都是些什么鬼。“大哥,要是那老魔头的话,咱们抵挡不住,还是撤回庄里吧。”孙雷在七人中最为能谋善断。“不是撤,是回庄里捉那小淫贼。”刘鹤断然下令。 正说着,第二轮硬弩又射了过来,月光下如同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 众人奋力拨打箭弩,感到手臂酸麻,两名臂力稍弱的警卫被震得坐倒在地上。拨打乱箭的同时,刘鹤等人已经看到,从密林中如潮水般涌出一群黑衣人。刘鹤要撤还不忘好心地提醒沈良:“兄弟,点子扎手,咱们还是一道回庄里吧。”说完,也不管沈良如何反应,七人各把轻功运至极致,疾逾奔马般的回庄里捉黑豹去了。

“魔尊不是在第一次神魔大战中就已死了吗?”

“魔尊没有死,换言之,魔尊是不会死的,永恒不灭。”

“这世上怎会有永恒不死的人?”许飞扬瞪大了眼睛,“那不成了神了吗?”“这只是一般人的肤浅之见。”沈家秀笑了笑,“在神魔世界中,神和魔本来就是平等的,还有众多佛国诸菩萨,这样说或许有亵渎神只之嫌,但神、魔、菩萨也都是同根而生,只不过追求目标有异、修道方法不同,才分向了正反的两极,如同一棵树上结的善果和恶果一样。”

“神是善果,魔是恶果?”许飞扬觉得这种分类倒是很有意思。

“这只是一种比喻,这棵树就是人性,而神、佛、魔都是在人性的基础上修道,通过不同的修炼方法达到的。魔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想在天上创造一个清净的国度,也不想像神一样独善其身,却对我们凡人的世间情有独钟,他想做的是我们世间万物的主人——统治者,统治思想和灵魂。”

许飞扬觉得有些发冷,好像一丝冷气钻进了骨缝里:“统治思想,主宰灵魂,他怎么做得到呢?”

“如果做不到,他就不是魔尊了。”

“我们只是在说神话吧。”许飞扬不想再听下去了,尽管还没听明白,他已经隐隐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钻进骨缝里的冷气在向全身弥漫,使他如置身冰封千年的洞穴里。

“神话?”沈家秀笑了笑,他对许飞扬的表情看得很分明,“我们说的就是关于神和魔的故事,称之为神话也恰当,但却是实际发生过的,就如同千年来我们一直传颂着第一次神魔大战一样。”

许飞扬没有再发问,他只是感到身体冰凉,这种冷又不是一般的风寒侵袭导致的冷,无法用肉体的温暖来驱散它,那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寒冷。

“千年来,我们家族中也只有长子或是家族的继承人才能进入这间屋子,你是外人中的第一个,也将是唯一的一个。”许飞扬没感到任何荣幸,相反倒是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重压,到目前为止,沈家秀还没说出请他来做什么,但他知道决不可能只是请他鉴赏一下魔印那样简单,而他竟有些胆怯,不敢开口去问,甚至于暗中期盼沈家秀永远不要说出来才好。

“你需要运运功,驱散你心中的魔影。”沈家秀看着他逐渐有些泛青的面颊,提醒了一句。

“我心中没什么魔影。”

“有的,或许你刚才摸它的时候,它就进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心里了,它不会让你觉察出来,否则它也不会是魔了。”

许飞扬确实觉得身体有些异样,不敢再逞能,依言坐在紫檀木地板上,盘膝调息,念动师门调心法诀“心不动诀”,只片刻工夫就进入物我两忘的意境中了。

沈家秀看着如老僧入定的许飞扬,心里暗暗忧虑:即便剑仙门的武功心法对魔印有先天性的克制作用,以许飞扬的修为,要想完全抵御住魔印的诸般诱惑和侵袭,也实属不易,万一……

他晃了晃头,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转头端详书桌上那柄印剑,那是武林中最标准的长剑尺寸,也许后来的长剑都是以它的标准打造出来的吧,不过,据传说,剑仙门的两柄传世宝剑乃是上古时期被仙人降服的一条青龙和一条白龙变化而成,青龙和白龙乃是雌雄一对,青龙化成雄剑太阳神剑,白龙化成雌剑太阴神剑。太阳神剑千年前被剑仙许正阳用来镇制打入地下的魔尊,而太阴神剑就应该是桌上这柄了。

他用手抚摸剑身,看上去光润的剑身摸上去确实有一种凹凸粗糙感,好像真的摸到了一片片龙鳞,沈家秀定了定神,怀疑是自己心理作怪,再摸上去依然是那种感觉,而且好像摸得出一片片龙鳞,形状都清晰地跃然胸中。

剑身上刻着八个字,以古篆体写成,沈家秀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是什么字,他是当世书写古篆体的大家,决不会因为字体古奥而认不出,最后只能认定这是上古仙家专用的字。

过了半个时辰,许飞扬睁开眼睛,叫道:“好厉害,果然是它进入我心里了。”沈家秀见他脸色复转红润,眸子中闪烁着飞扬的神采,这才完全放下心。

“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怎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许飞扬站起身,又拿起那枚魔印仔细端详,这次他学了个乖,先在心里默念功法心诀,以防魔印再次乘虚而入。

“它不是什么东西做的,天上、地下、人世间没有一样东西能打造出这样一颗灾星。”

“不是东西做的?”许飞扬疑惑不解地看着沈家秀,“可它毕竟要用东西来做啊。”

在沈庄周围负责指挥的就是那位荣圣使。他本名荣智,只是魔教教主座下负责出使四方、提调各地分坛的使者,在魔教中的正式职衔是魔使,而分布各地的教众,无论职位高低,都尊称他为圣使。

魔教此次行动经过了几个月的精心策划,并没像以往那样从各地分坛抽调人手,而是直接从总部调出两支最精锐的禁卫军——金都卫和银都卫。这两只禁卫军历来只是负责保卫总坛的安全,从未被派出行动过。

各地分坛的高手也未能入选此次行动,而是直接派出了四大护教法王中的三大法王,更派出魔使督阵,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明白,教主排出如此大的阵容不单是重视对手,更是志在必得,尽管没有一人知道教主要得到的是什么。

无论行动策划得如何周密,他们也没预料到黑豹会意外地闯入金都卫所隐藏的密林中,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能活生生地逃出去。负责指挥金都卫的荣智接报之后,沉吟苦思了盏茶工夫,然后断然下令提前发动攻击。比原先预定好的攻击时间提前了一天零两个时辰。

黑豹的眼中、脑中只有沈庄门楼那一个景象,也只有一个意念:逃回庄里报信。他心底最深处有着隐约又执着的感觉:假如不把这信息及时传报给庄里,沈庄真要遭到灭顶之灾了。

在第三轮强弩的齐射下,沈庄最外围的警卫沈良和他手下十一名弟兄无一幸免。

已逃出几百米外的雁荡七侠清晰地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那一声声弩箭射碎骨头所发出的沉闷的声响,人人心胆欲裂,没人敢回头看上一眼,脚下更不敢稍停须臾。人人将生平学到的轻功发挥至极致,真如离弦之箭,疾风也似向庄里射去。

沈家秀叹惋一声:“你问得太深了,我需要原原本本讲来。”

“那就告诉我吧,原原本本,什么都不要遗漏。”

“好的,不过,在告诉你这些事前或许还是告诉你一些你承担此事的后果,让你能有所选择,更好一些。”

“后果?什么后果?不就是保管这件东西吗?我知道它会诱惑我,但我有师门心法,足够克制得住它,不是吗?”

“是的。”

“我知道,”许飞扬截断沈家秀的话头,抢着说,“还会有许多人来抢,但我应付得了。”

“如果那样就糟了。”沈家秀摇了摇头,“不是要应付许多人的争抢,而是根本不能让人知道你身上有这枚魔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这我可以做到。”许飞扬说,“我可以把它看成师门的练功法诀,对任何人也不透露一句。”

“目前而言,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东西转移到了你的手里,但时间长了,魔尊一定会知道。既然我能想得出来只有剑仙门的练功心法能克制住魔印的魔力,他早晚也会想得到的。所以从这里一出去,你就要开始一种逃亡生活,而且是终生的。不能让任何敌人知道你的行踪,更不能让敌人找到你。而你的敌人可能是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被魔教收买。”

“这我可做不到。”许飞扬断然答道,“我虽然是剑仙门传人,并不是真正的神仙,不可能逃到人们找不到的深山巨谷中,也不能餐风饮露地活着。”

“我知道。”沈家秀说,“你要真能做到你刚才说的那样倒是最理想的。但也如你所说,除了神仙没人能做到。”

“那你要我怎样做?”

“逃亡,不断地逃亡,决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长的时间,在你的敌人还没找到你的藏身之处时,就迅速地逃亡到别的地方,永远都要抢在你的敌人前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剑仙门诸般法门都有,就是没有这个‘逃’字。”许飞扬冷冷地说,心中已然有气。

“可是必须这样。”沈家秀也冷冷地回应道,表明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我可以保护它,不让任何人得到它,不管和任何人、和多少人为敌,我都无所畏惧,但我不能退缩,更不能逃避,更不要说四处逃亡了。”

“匹夫之勇在这件事里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败事。”

“剑仙门的武功决不是匹夫之勇。”

“千军万马之勇也无济于事。否则我可以把它放到少林寺的方丈室里,用整个武林的力量保护它。也可以把它放到皇宫大内,用整个帝国百万精锐铁甲来保护它。但没有用,所以才来求你。我们沈家千年来还是第一次向人求助。”

听到沈家秀把自己的作用说得比整个武林和整个帝国的力量还要大,怒冲头顶的许飞扬又不禁转怒为喜,但他依然无法接受被迫四处逃亡的条件。

两人相对而坐,眼神都是平静又坚定,显示出决不退让的决心。密室里一片沉寂,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砰”的一声,黑豹奋起最后一点力气,从马上弹射而起,然后便像一节木头般直挺挺地摔进庄门里面。守门的侍卫吓了一跳,忙聚拢过来瞧看究竟。

“快去报告庄主,魔教来袭。沈庄有难,领头的是七星夺魂镖。”黑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用惶急而又艰难的声音说完后,便晕厥过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无法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尽管是在深夜,可是本着庄里决不让任何客人受到伤害的铁律,黑豹马上被送到最好的大夫那里,同时这些情况也报告给了总管沈禄。

“来得这样快?”听到魔教来袭,沈禄的心里像被人用小锤敲了一下。庄里还有一大批人要在天亮后遣散,他自己就是这批人的首领。

“这倒也好,可以不必硬抗庄主的命令就可以留下了。”想到这点,沈禄又欣慰地一笑,怀着一丝感激的心情去看了伤者。虽然脸上涂满药膏,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黑豹。“我们的绿林魁首怎么弄得这样惨?他伤到哪里?重不重?受的什么伤?”沈禄一口气问道。

“他只是受了些擦伤,无关紧要,内脏是否受伤,搭脉即知。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惊吓过度、疲劳过度,也很难说他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不过只要休息一天,保证他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儿。”

沈禄见黑豹确实无大碍,也就放下心了,转身往外走,险些和旋风般闯进的两名侍卫又撞了满怀。“慌什么?死了老娘了!”

“总管,有情况,雁荡七侠回来了,非逼着我们关闭庄门,和兄弟们争执起来了。”

“又是些惊吓过度的人,堂堂武林正道高手,怎么听到魔教二字,就变成兔子胆了。”

话虽这样讲,沈禄还是加快脚步,向庄门走去。果然看到更加慌里慌张的雁荡七侠一边和守门侍卫拼命争辩,一边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要拉合庄门,只是两扇庄门过于沉重,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动分毫。

“刘大侠,怎么回事?”沈禄板着面孔问道,他对这七兄弟反客为主的做法很是生气。“沈总管,快关庄门,迟了就来不及了。”刘鹤如看到救星般眼现喜色,乞求似的大声喊道。

“本庄自立庄之日起,庄门永远对武林朋友敞开,昼夜不闭,千年来从未关过。”沈禄摆足了沈庄总管的威严,说的倒也是实情。“外面不是武林朋友,是魔子魔孙。”刘鹤气急败坏地喊道。性命攸关,他也顾不了对沈庄人应有的礼数了。

沈禄没有理他,径自登上围墙,向外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庄外一箭之地开外排列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却一丝声响也不发出,好像一个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而一支支搭在硬弩上的箭头在日光下泛着令人心寒胆战的幽幽蓝光。

“快关庄门吧,我的大总管,趁他们还没有攻进来。”紧紧尾随其后的刘鹤再次哀求道。

“庄门从没有关过,要关也得请示庄主。”沈禄的心有些动了。

“庄主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沈禄随口撒了个谎,因为庄主有令:在他从密室出来前,任何事都不许打扰他,哪怕天塌下来。

“天是不是真要塌下来了?”沈禄心里想着,两手不禁发冷,膝盖也有些发软。

自千年前第一场神魔大战后,中土武林和魔教大大小小的交锋就从未停息过。但两派的血战也从未涉及过沈庄这块武林中的世外桃源,具体原因无人知晓,但沈庄的百里界限不但为武林人士所共同遵守,对魔教人士更似乎是天然的禁忌,沈庄百里之内从未有过魔教中人的足迹。

沈庄最开始成为武林人士的避难所,收容的正是被魔教穷追不舍、性命垂危的人,而只要逃过沈庄周遭那道着名的百里界线,追击的人便会望洋兴叹,转身呼啸而去。百里界线也正是由此而产生。

开始时无人不对此感到困惑不解,也有许多人尝试去找到原因,甚至有许多人怀疑财力雄厚的沈庄不是和魔教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便是和魔教有什么秘密交易,到后来,种种猜测无不落空,原因却是个谜。好在沈庄的难解之谜太多,多上一条两条也没甚新奇。

沈庄的历代庄主对此也是疑惑不解,在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原因,却对谁也不能说,连妻儿也不例外。

沈禄正自困惑着,如果不是庄主对他说了魔教要上门来寻找晦气,他还不敢断定庄外的就是魔教中人。毕竟沈庄和流血、拼杀、争斗恍若是两个世界的事,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应该在沈庄的地面上发生。

“他们要干什么?怎么到了庄门外就一动不动了?”刘鹤看着庄外那一排排肃立的人群,惊讶得竟忘了敦促沈禄关庄门了。

这些人从隐藏之地蜂拥而出,又一路杀气腾腾追赶而来,缘何到了庄门前又止步不前了?难道说沈庄除了百里界线外,还有庄门外一箭之地的界线不成?刘鹤心里直感匪夷所思。

“谁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沈禄叹道。

“他们不会是专为那小淫贼而来吧?”雁荡七侠中的其余六人也舍弃了推之不动的庄门,登上了围墙,莫云悄声说道。他这样讲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就是黑豹把这些人引出来的。其余六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很难保证这小淫贼不会跑到魔教总坛里采花劫色。在人的胆子里,色胆总是最大的。

“他们不是冲黑豹来的。”沈禄断然否决。自三十年前,魔教不知因何缘故,大举转入地下,除几大法王和几个头面人物偶尔在江湖上走动一下,魔教几乎是销声匿迹了。再说也不会有哪个门派为了追杀一个人而排出偌大的阵势,除非是……

“决战!他们是要决一死战!”想不出原因,沈禄却恍然间想明白了后果,顿时感到周身冰凉,心中浮起不祥的感觉。“关闭城门,所有警卫上墙!”他低声而又严厉地下令。既然对方要决死一战,对沈庄而言,自也是到了生死关头。

命令被沈禄身边的警卫以同样的语气一个个传递下去。

守门的侍卫闻命后,并不去推动庄门,在雁荡七侠惊异的目光中,他们向两边跑去,在一丈远处找到两个绞架,开始转动起绞盘。两扇厚实沉重的庄门近乎无声地关合了。侍卫们又插上了同样粗壮厚重的门闩。沈禄的心随着门闩的锁闭声落了下来。他甚至后怕得要死,假如外面的人趁庄门未关闭前攻杀进来,几乎无法抵御,可他们为什么不向庄门进攻呢?他们总不会是为了瞻仰这块武林圣地而排队来此的吧?

“沈总管,是七星夺魂镖那老魔头带人来的。”刘鹤这时才有心情转达一下外面的情况,“沈良和他的兄弟们都遇难了。”

提到沈良和那些警卫,刘鹤的脸又热辣辣的,见危不救,反而率先逃命,不管怎样说也无法解释成侠义道精神。

“如果仅仅是他,还不算可怕,瞧这架势,怕是更有来头的魔头到了。”

沈禄满眼忧虑地望着庄外,心已如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此时才明白庄主为什么要巧妙地以种种借口把庄里的人转移出去,这也就是说留在庄里的人都会有性命之忧。庄主看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然则庄主呢?庄主又是如何为自己打算的?沈禄明白了庄主的用意,不禁感到巨大的悲哀。“不行,不管怎样也要把庄主安全转移出庄子,哪怕犯上把他绑起来。”他既心乱如麻又心如汤煮,只有暗暗祈祷,庄主就呆在密室里,千万别出来,不管外面是天塌还是地裂。在密室里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人能找到,更没有人能进去。

第五章密室寻踪

“沈庄主,你这不是求援,而是强人所难。”许飞扬在沈家秀安静而又深邃的目光盯视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叫起屈来。

“不是我非要强你所难,只是这件事干系太大,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沈家秀语气放缓下来,耐心解释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准则,武林中人尤其如此,而这些准则是宁死都不能改变的。”许飞扬牢牢守住自己的阵脚。

“那是因为你还不明白这件事的真正意义,在人类共同的厄运前,个人的人生准则不堪一提,也没有它的任何位置。”

“人类共同的厄运?有这样严重?”

“如果魔尊复活,这算不算人类共同的厄运?”沈家秀平静地道。

“魔尊复活?”许飞扬难以置信。

“是的。”沈家秀的声音渐渐恢复正常,“也许这样说并不准确,其实他本来就没死,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剑仙许正阳祖师只是把魔尊的肉体毁灭,然后把他的魂灵打入黑暗的地下,上面用剑仙门的神剑镇制着,神剑上还附有剑仙门的封印。几个月前,魔尊不知怎地竟毁掉神剑和封印,逃脱禁制,返回了他在西方的神庙中。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回他丢失的魔印。”

“魔印对他很重要吗?”

“至关重要,魔印并不是帝王们的玉玺那样只是一个印章,它是魔尊邪恶的灵力幻化而成,其中凝聚了魔尊大部分的法力和神通。现今魔尊虽然逃脱禁制,返回自己的老巢,可他身上的灵力却不到原有的一成。他只要找回魔印,就可以恢复他所有的灵力,魔教也就会重新振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

“灵力幻化而成?”

“具体解释很难,也许只有魔尊本人能精确解释这一切,依我的理解,有些类似于一些道家流派所炼化出的元婴。”

“身外之身?”许飞扬似问非问地说。对“元婴”之说他并不陌生,某些流派的道人在修炼到相当高的境界后,一生所集的功力会和魂魄融合在体内,生成一个小小的婴儿,这婴儿起始如指头大小,然后不断长大,待到长成拳头大小时,便会破顶而出,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而道人的凡体只是它汲取营养和寄宿的母体。待到它完全长成,便会离开母体,在天地间任意飞翔,也就是成了自由自在的神。

“从结果上看有些类似。”沈家秀的目光又盯在那枚魔印上,“修道方法却是天差地别了。不过即便道家的元婴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如同神一样,也惧怕雷霆霹雳,而魔印却的的确确是坚不可摧的。”

“所以只能让魔尊和魔印永远分离?”许飞扬说。

“是的。”沈家秀又叹了口气,“一旦二者融合为一,魔尊便会天下无敌,连神佛也无奈其何。除非再出一个许正阳祖师。”

许飞扬知道后一种是极渺茫,甚至是不可能的。剑仙门从创立至今也只有一个许正阳,他决不敢有一点点奢望,自己能和这位祖师比肩。尽管这是自许正阳后历代传人隐秘不宣的梦想。也就是说,只有尽力去避免前一种可能的发生了。而且正如沈家秀所说: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来了,他们来了。”

沈庄围墙上一片躁动不安,沈禄早就注意到那仿佛是从天际尽头冒出的星星火点。那星星火光一点点扩大,也一点点向这里靠近,待进入到围墙上人们的视野时,才看清那是两排燃烧的火把,还伴随着清脆震耳的马蹄声。

“魔教贼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大摆排场了。”刘鹤诧异地说,七侠中只有他和魔教中人交过手,那也是三十多年来每每令他在深夜惊醒的恶梦。

“来的会是那位名声显赫的七星夺魂镖吗?”沈禄问道。

刘鹤满脸狐疑地望着马队,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七星夺魂镖素来独行独往,不会也没必要摆这派头。”

“七星夺魂镖是谁啊?你们怎么从来不提他的名字?”莫云插口问道。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死在他的‘七星夺魂镖’下,所以只是知道他是魔教中的暗器高手。”

“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没人见过他,怎会知道他是魔教中人?我们中土武林的黑道也不乏暗器高手啊。”莫云又追问道。

“因为他的暗器上有魔教的标志,他杀人后从不把暗器取走,而且是出手必中,中则必死。”刘鹤耐心解释着。

“这么厉害!”莫云一吐舌头,“大哥是说他从未失过手?”

“没有,一次也没有。”

刘鹤斩钉截铁地说,他却不知道,他说错了,因为不久前黑豹就从七星夺魂镖下逃生出来,尽管只有这一次,但没有的纪录已经打破了。

急如骤雨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十六匹马如同十六根木桩揳进地面一样猛然止步,就仿佛本来就停立在那里未曾动过一样。这一手直看得围墙上的人目瞪口呆,咋舌不下。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知道什么?”

“魔尊、魔印以及你所说的一切?你究竟是什么人?”许飞扬蓦地警觉起来,同时心里暗暗惭愧,他早应该想到这个问题的。

“我是一个商人,你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就如同你是剑仙门传人一样。”沈家秀眯缝着眼,懒洋洋地答道。

“不会这么简单吧,一个商人怎会对魔教的事了如指掌?对魔尊至关重要的魔印又怎会在你手上?你究竟和魔教有什么关系?”

“我对中土武林的事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不是武林中人。对魔教的事也是一样,我和魔教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一样,中土武林中人大半都是你的朋友或当过你的食客,难道说魔教中人也有许多当过你的食客?”

“这倒是绝对没有的事。虽然我们沈家并没明确拒绝过魔教中人的进入,但他们的足迹从未踏入过沈庄一步,从沈庄立庄以来一直如此,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真不该相信你的话,一直听人说沈庄有许多不解之谜,我发现你身上的谜团更多。我都有些怀疑你们沈庄千年来一直倾财好客,是不是别有用心?”

“是的。”出乎许飞扬的意料,沈家秀倒是一问即招,“是别有用心。”

“什么用心?”许飞扬心里窃窃自喜,不过同时也在疑惑,沈家秀这番坦承是别有用心,还是在施展另一种骗术。

马队向两边散开,从中间驰出一匹高头骏马,一望即知绝非中土所产。马上人催马来到前面,以皇家宣旨官宣读圣旨的姿态大声道:

“天上地下唯一正教,至大至圣之魔教东方教主座下魔使荣智拜庄。”

墙上的莫云一吐舌头道:“头衔这么长,印成拜帖可是够费纸的。”

孙雷不屑道:“什么头衔,十足是失心疯。”

刘鹤没有说话,心里却骇异莫名。数十年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魔使也正式亮相了,看这架势魔教似乎是倾巢而来。

总管沈禄却在心里暗赞,来人好精深的内力。他提气发声道:“阁下远来是客,本庄又素以好客闻名,不过你们似乎并非为作客而来,请恕本庄不能开门迎客了。”

荣智看了看紧闭的庄门,朗声大笑道:“沈庄千年来庄门昼夜不闭,如今怎么关上了?拒人千里可不是贵庄的门风啊。”

“门自有门的用处,”沈禄不卑不亢,“防盗防贼就是其一,必要时还是要关上的。”

“放肆!”“大胆!”魔教队伍中登时一片鼓噪,一排排黑衣人手中已垂下的硬弩又举了起来。

荣智摆了摆手,四周立时寂静下来。他笑道:“我千里到此,可不是要和你比口舌之利的。我已表明身份,你是何人?”“沈庄总管沈禄。”

“原来是大管家,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荣智在马上重新行礼,倒不乏真诚。“荣魔使的大名更是久仰了,只是初次识荆,但求没有下次,也不求多关照了。”

“好说。”荣智在马上晃动一下身躯,显得有些不耐烦了,“本使有要事和贵庄主相商,还是烦请沈庄主出来相见吧。”

“庄主不在庄里,阁下怕是要空走一趟了。”

“沈总管,这就是欺人之谈了。昨天沈庄主还在大摆寿筵,怎会不在庄里?”

“寿筵过后庄主就有事外出了,此时怕已在几百里外,至于什么时候回庄没有交代,阁下真是枉劳此行了。”

“沈总管,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被骗大的?这等谎话也说得出口,不怕辱没了贵庄的名声吗?”

“庄主确实不在庄里。”沈禄手一摊作无奈状,“如果你们要找我,我就在这里。要找庄主就没办法了。你们又没事先知会,庄主虽不是日理万机,也没有天天坐在家里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的道理。”

“好利的口齿,却不知沈总管手脚上的功夫是否也同样出色,据说总管大人可是沈庄第一高手啊。”荣智眼中杀机顿现,他纵横江湖几十载,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荣魔使如欲赐教,自当奉陪,随时,随地。”沈禄淡淡一笑。

“好胆气。”荣智赞了一句,“沈总管,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把沈庄主请来相见,不管他是在庄里还是在庄外,也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找到他。如果一个时辰后沈庄主还不上来,只能恕我们无礼了。”说罢,他两腿轻夹马腹,提马返了回去。

沈家秀低下头,久久没有回答许飞扬的问题,而是陷入沉思中。

“说啊,究竟是什么用心?”许飞扬催促道。

“还债,赎罪。”沈家秀抬起头,重重地说,刹那间眼睛变得空落而又无神。

“还债?你怎么会欠别人的债?赎罪倒还差不多,可赎的又是什么罪?”

“你真还是个孩子。”沈家秀笑了笑,一脸慈祥,“不要这样急,所有这一切我都会讲给你听,不用你劳心费神地拷问,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还有许多你根本想不到的。”

荣智返回去不久,一排排黑衣人忽然放下硬弩,拿起镐头、铁铲就地挖起壕沟来。只留下最前面的一排依然保持临战姿态,防止庄里人突然杀出。

“大哥,他们在干什么?”莫云看得莫名其妙。

“他们在帮我们挖护城河,算是拜庄的见面礼。荣魔使好阔的手笔。”沈禄代答道。他一时也想不明白魔教此举用意,但却知道肯定是不怀好意。

“他们是怕我们逃出去,先挖沟防范,好毒的贼子,竟要把我们个个斩绝,一人也不放过。”心计深沉的孙雷想到了这点。

“那欧阳震旦一定被炸死了吧?”张小明忽然又大喜过望,如果欧阳震旦死了,他在世上就没有畏惧的人了。“这可说不准,如果他见机早,应该还能脱身,那魔头委实有鬼神难测之神通。”

此时,乌云褪尽,一轮明月重又浮在山巅。清辉如水,泻遍大地,周遭顿时亮了起来。

“欧阳震旦真的死了!他的魔功散了。”张小明跳起来,狂喊大叫道。大家这时才想起,月亮和星光确实是被欧阳震旦用乌云遮住的,而今星月齐明,难道欧阳震旦真的被炸死了?所有人心里都是惊喜万分。许飞扬望向沈家秀,沈家秀却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我留在庄内启动机关,欧阳震旦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绝对逃不过这一劫,现今还不敢下此断言。不过他的死与活并不太重要,以后我们可能要面对的是九大神魔,他们可个个是不死神魔啊!”

许飞扬喜悦的心又凉了,欧阳震旦的武功他已经见识过了,以他目前的修为也只有逃之夭夭。而九大神魔个个类似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这些魔头自己如何能对付得了?虽说还有大智神僧,可中土只有一个,而神魔却有九个,还有更为可怕的魔尊。

此时,又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沈禄一声令下,庞大的方阵立时分成五个方向,分头奔驰而去。沈禄和高炳勋率领一路,护卫沈家秀父女向正前方行进。许飞扬、张小明、苗玉和黑豹也在这一路中。

尽管在逃亡途中,但重见星月光芒,所有人都如同走过了漫长的黑暗世纪,重见光明一般。心头振奋,呼吸也感到舒畅。凌晨时分,众人已驰至百里。大家在一条山间流下的小溪旁饮水洗脸,简单吃些带在身上的干粮。

许飞扬这时才忽然想到了魔印,急忙伸手向怀中摸去,那东西软软的还在。这才放下心来。抽出手时,碰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沈家金牌。他忙取下来,向正坐在草地上歇息的沈家秀走去,双手奉上,说道:“沈庄主,这金牌您还是收回去吧。”“送出之物怎能收回?”沈家秀讶异道,“这东西对你还有莫大的好处的。”坐在沈家秀身旁的沈丹馨见到金牌,起始害羞,继而变了脸色,低下头去。

“沈庄主,”许飞扬诚恳地说,“您先前不想出庄,把它送给我,我冒昧收下了,如今您已安全出庄,还是沈庄之主,我怎能戴着它?”“你错了。”沈家秀笑着说,“它的确是沈家的信物,代表沈家的权柄和财富,但如果仅止于此,我不会把它送给你。剑仙门手执中土武林的权柄,沈家的权柄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出于这个目的把它送给你,我不是天下最愚蠢最自大的人吗?”

“可是……”“不要可是。”沈家秀截断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你不会动用沈家的钱所以用它不着。难道我会认为当今剑仙门主是贪财爱钱的人吗?如果是这样,我会把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你吗?”

许飞扬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托着金牌送上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尴尬异常。沈丹馨却猛地抬起头,眼含泪珠,道:“爹,人家不要你还偏要给人家做甚?”起身向一边跑去。

沈家秀和许飞扬都怔住了,两人都想不到沈丹馨会忽然如此,不远处的苗玉忙追了过去。沈家秀望着女儿的背影,诧异道:“这丫头怎么了?都是被我宠坏了。”但转瞬间心里已明白,女儿是会错意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许飞扬根本不敢往这层上猜想,但既然惹恼了沈姑娘,肯定是天大的蠢事、错事,急忙把金牌收了回去,又挂在脖子上。

“许门主,”沈家秀郑重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金牌不是一般的人用一般的材料、以一般的办法打造出来的。如果你身上没有那个东西,这金牌对你无用,但以后,你就要天天戴着它,夜里都不能离身,以后你会发现它对你有多重要了。所以你不但不能还给我,也不能转赠任何人。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我记住了。”许飞扬郑重回答。

“阿禄,去叫小姐回来,我们要上路了。”沈家秀吩咐沈禄。沈禄却笑了笑,对许飞扬说:“许门主,我还有些事要忙,能否麻烦您去对小姐说一声?”

许飞扬毕竟不是傻子,他从沈禄暧昧的笑容中读懂了一些,再联想到沈丹馨的怪异举止也就明白了。心中却冷热交集,不知沈丹馨此举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向沈丹馨跑去的地方追去,却见沈丹馨正坐在一棵大树下饮泣,苗玉在旁小声劝慰着。见到他走过来,沈丹馨背过身去,苗玉却一笑迎了上来:“许门主,不是我大胆得罪您,您是不是练功练得太勤奋了?这里……”她指了指脑袋,“好像有问题。”

“也许,不,是肯定。”许飞扬诚恳之极地说,“赶明儿找个大夫打开来瞧一瞧。”

苗玉笑得弯了腰,连背对的沈丹馨都破涕为笑。“你还算识趣。”苗玉笑着说,“不过这里,”她指指脑袋,“要多开些窍。”“这里,”她又指了指膝盖,“要多下点工夫。”说完,跑着回去了。

许飞扬走过去,正觉得难以启齿,沈丹馨却站了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尘土,转过身来,怒容和泪痕都已不见,倒是落落大方,容光照人

“许门主,您什么都不必说,是我不好。”“不,不,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不必。”沈丹馨洒脱一笑,“您是天下第一门派的门主,沈家的人和物岂能放在您的眼里,是我爹爹多事了。”“不,不。”许飞扬急忙摇头,“沈姑娘,你听我说一句话好吗?只一句话。”

“您就是说一万句话,我也只能洗耳恭听啊。”“令尊把那枚金牌送给我的时候,我并不知你是沈庄主的千金,而令尊也并不知道你在魔教手中。”

“是这样。”沈丹馨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他话中之意,羞涩一笑,“总之是我不好,其实你为我,为我爹做了这么多,不管怎样,我都不该使性子,发脾气的。对不起。”说罢,敛衽一礼。许飞扬侧身避开,还礼道:“沈姑娘,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感激你。”

“感激我?这是为何?我可什么事也没为你做过,只是添麻烦。”许飞扬郑重说道:“感激你没对我说这个字眼。”

庄里到处回荡着“庄子破了”的凄惨惊慌的叫声。但马上就被落在庄里的暴雨般的马蹄声所淹没。

那道牢不可破的庄门也终于被摧毁了。闪电的炽热熔化了纯铜,一滴滴铜水流进地面,坚固厚实的铜门也被撕裂成一片片,七零八落得像被巨人踹了一脚的破木门。

“快走。”大智神僧在马背上平平两掌推出,两扇门登时脱飞而出,熔化的铜水四溅,庄外立时一片惨叫声。大智随后从马上腾身而起,迎向闪电发出处。

“所有人跟我突围。”许飞扬拔出印剑,在空中挥舞一下,大声喊道。随即策马超过沈禄,一马当先冲出了庄门。在冲过庄门的一瞬间,他看到依然有无数的战马冲上两旁的斜坡,越过庄墙。

就在沈庄大队人马冲出庄外之时,恰是魔教集中所有力量攻入庄内之刻。并非有人事先做好了这样的计划,更无法精确计算出这时刻,来打个“时间差”,只能说是“适逢其时”。

已攻入庄内的荣智和车子胤已发现了这是一座空庄,一面安排部下进行搜寻,一面率人向外追击,却被一队队从正面突入庄内的自己的骑兵拦住了路,气得乱骂乱叫。“上当了!”欧阳震旦一边怒吼,一边凝聚功力,向沈庄突出的人马发射闪电,却又被大智神僧发出的九阳神功所遮拦。

沈家秀率人一口气驰出五十里,冲出两道山隘,这才停住稍事休息。

沿途不断有零星的阻拦,也看到几支打着火把迤逦而来增援的魔教队伍,不是一冲即溃,便是远远避了开去。沈家秀随后命令沈禄把全部人马分成五个方向行进,每隔五十里再分成五个方向,以此来分散追兵,也让他们摸不准许飞扬在哪个方向中。这样,只消驰出几百里,追兵怕就要无兵可追了。

沈禄向大小头领安排人手和转移方向,逐步化整为零,最后每个人都隐身到沈家遍布中土的堂口店铺中,等候召集。这是早就拟好的遣散计划。如果魔教的攻击推迟一天,这计划早就实施了。而到了如今,计划并无太大的变动,只是由单纯的遣散变为分散追兵的力量,诚为一举两得。

“沈庄主,魔教不过是一武林门派,为何会有如此之多、如此精良、如此凶猛的军队?”许飞扬提出了久存心中的疑问。“假如魔教只是一个门派的话,何至于流毒中土?”沈家秀说道,“魔教是用教义吸收教民,又用兵法部勒教民,又用武功训练他们。所以魔教中人散入武林便是武林人士,聚集为兵又是军队。他们决不甘心于只做武林一个大门派,而是要征服中土,建立一个九大古国模式的国家。”

“欧阳震旦想当皇帝?”“不止是皇帝。”沈家秀笑了笑,“他要当的是西方魔教第十大神魔。皇帝还是要死的,而神魔却可以永远不死。不止是欧阳震旦,历代中土魔教教主的终极目标都是成为第十大神魔。做不做中土帝国的皇帝倒在其次了。”

“是这样,难怪他如此卖力了。”许飞扬自言自语着,他想到欧阳震旦在空中发射闪电的样子,不禁脱口问道,“他还不是神魔吗?”

“他还差得远呢。”“九大神魔比他还要厉害吗?”许飞扬着实想象不出还有比欧阳震旦厉害的人,他的武功已不能称之为武功,只能称之为“神通”了。“许正阳祖师比你还要厉害吗?”沈家秀笑着反问一句。“这……怎么能比啊?”许飞扬脸红起来。

“是不能比,所以才无法回答你。”沈家秀说,“而且据大智神僧说,九大神魔中的第一神魔阿里古温已经进入中土,相信不久他就会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幽灵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丹馨身体一震。

“正是他,第一神魔幽灵王。”沈家秀望着远处群山模糊的轮廓,出神地说。“为什么叫幽灵王?他是幽灵吗?”许飞扬奇怪地问道。

“现在他恐怕是幽灵了,不过他被称为幽灵王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能驱使冥府的幽灵为他作战。上一次神魔大战中,他驱使的就是一支十万之众的幽灵军团。”“那他到中土来做甚?”许飞扬脸白了,他宁愿这只是传说。

“寻找灾星。”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同时地面也在剧烈震动。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火光映射下,浓烟滚滚,冲入九霄。

“怎么了,魔教又搞什么鬼?”许飞扬诧异地问道。“庄主,”沈禄急急走过来,“听声音好像是家里。”

“就是家里,不会有错。”沈家秀站在一块石头上,向火光突起处望了望。“那个欧阳震旦用邪法毁了咱们的家?”一直镇定从容的沈丹馨忽然哭了起来。“不是他,他还没这个神通,是我。”沈家秀抚着沈丹馨的秀发说。“可是您分明是在这里啊。”

“我的书房通向地下密室的大门连着一道自毁机关。”沈家秀不仅向沈丹馨,也向满脸疑惑的许飞扬和沈禄说,“如果不是用我的独门手法打开那道门,而是强行进入的话,就会启动自毁机关。”“自毁机关?”许飞扬问道,他看了看沈丹馨和沈禄,他俩似乎也是懵然无知。张小明、苗玉和黑豹也闻声围拢过来,只有高炳勋和部下丝毫不动,望着远处被毁的家园发呆。

“本庄建庄之时,就已先在地下构建了自毁机关,庄子各处埋下了几万斤火药和各种机关陷阱,而总机关就在我的书房通向密室的那道门上。”“好不容易建起的庄子为何要建自毁机关啊,万一别人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张小明问道,他还没听说过谁家造房子先在地上埋火药设机关的,直觉匪夷所思。

“安置种种自毁机关自是为了防范魔教,也就是说准备在守不住庄子,被魔教攻占全庄后,就与之同归于尽。”“庄子是千年前造的,难道那时侯就算准了有今天吗?”

“那倒不是。”沈家秀艰涩地一笑,“本庄建庄就是为了防范魔教的攻击,可以说是日日防魔,也日日等魔,倒是没想到事隔千年才等来这一天。至于说误触机关,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那道门比庄门还坚固十倍,用蛮力是无法触动机关的。一定是欧阳震旦找到了那扇门,却又无法进入,便用他的魔功强行打开,这才触发了自毁机关。”

“不毒怎会是魔。”刘鹤叹气道,没想到自己兄弟七人刚刚死里逃生,转眼又要成瓮中之鳖了。昔日的武林圣地如今好像变成了武林绝地。

“沈总管,趁他们尚未挖成深沟,组织人手突围吧。如果等他们挖成了,真就插翅难飞了。”孙雷沉声道。

“我是沈庄的总管,守土有责,死也要死在这里。贤昆仲如要突围,尽管请便。”

刘鹤明白二弟的用意,自己七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突围成功,只会是白白送死。只有沈庄人大举突围,自己兄弟才有可能裹挟在人群中溜出去。叵耐沈禄全然不为所动。只得再下说辞:“沈总管,坐以待毙绝非良策。趁他们立足未稳,突出庄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逃得多少是多少,总比被他们攻破庄后刀刀斩绝得好。”

沈禄没有回答,却并没有犹豫,庄主还在庄里,谁敢下命令率众突围,把庄主扔在庄里?在庄主没从密室出来前,他所能做的只有坚守。至于能坚守到什么时候,是否能坚守住,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

“相信我,要相信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这对你很重要。”

“不相信也没办法,到了这里好像我就别无选择了。你们庄里邪门,这间密室更是邪门。”许飞扬无奈地说。

“多见就会少怪,等你慢慢变得像我这样,就不会觉得天地间还有邪门的事了。”

“但愿不会这样。”许飞扬决心要多听少说,反正是越问越糊涂,倒不如听沈家秀把话说完,真情也罢,谎言也罢,自己总会辨识出来。就像陷身沼泽一样,最好的办法是不动,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我们人类还处于混沌初开时期,便如一个刚刚学会思考,却又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

“同样,在那个时期,人、神和兽的区别还不是很明显,常常是两者甚至是三者混合为一体。在我们远古时期的古书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兽身人面,且具半人半神性质的人物。那时候,神、人和兽三者之间还是能够完全沟通的,如同我们人类今天用语言沟通一样。

“远古时代是我们人类的童年,也是充满梦幻的美好时期。后来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人和神彻底分离了,神高高地浮到了天上,人却无奈地留在地面,而人和兽之间也完全地分离,不仅不再能相互沟通,而且变成了敌人。最美好的黄金时代就这样结束了。而且莫名其妙。”沈家秀无限感慨地喟叹一声,仿佛刚从那个时代里走出来。

“人神分离后,人不单感到孤独,更感到无助,没有了神的帮助,人身上也不再有原先所有的神性,真如同刚刚断奶就被抛到荒原的婴儿,孤弱无助又随时面临被各种凶险吞噬掉的危险,而当时人类的族群很多,分布也很广,能存活延续下来的却很少。但不管怎样,人类毕竟熬过了这漫长而又寒冷的黑暗时期。”

“你说的这些是史实?是神话?还是纯属臆测或杜撰?”

“典籍上当然没有记载,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在那段黑暗时期,语言和文字还没有被人发明出来,更没有史官这种职业。”

“文字或许没有,但语言怎会没有?那时的人们也是需要相互沟通的。”许飞扬反驳道。

“我说过开始时人、神和动物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区分,人身上往往具有神性和动物性,神和动物也是如此。我这样说并非亵渎神灵或是贬低人类,有大量典籍可以为证。我甚至怀疑神、人和动物在天地初开时可能就是同一物种,随后才慢慢有所区分。但这一问题过于玄奥,我也不想为此把头想破,或者变成疯子,只好把研究的深度停留在这一层次上。”

“沈庄主还不肯屈尊现身相见吗?”

一个时辰刚过,荣智便跃马从人群中挺出,向庄墙上喊道。

“我说过的,庄主不在庄内,并不是避而不见。何况敝庄与贵教素无往来,更谈不上恩怨过节,贵教何以突然间大军压境?荣圣使要找敝庄主,在下还想请教贵教教主呢,想问问这究竟是什么名堂?”沈禄依然是不卑不亢,有理有节。

荣智不禁语塞,他自是有充足的理由,但却不能说出口,必须让这个理由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荣圣使在贵教中也不过是总管一级的人物,在下不肖,忝任本庄总管,荣圣使来访,由本人出面接待最为合适。假如贵教教主造访,并事先知会了本庄,庄主一定会在庄内静候,并在庄门外迎接。荣圣使坚持要庄主相见,不嫌无礼吗?”

荣智全然未料到居然有人和自己辩论是非曲直。不过仔细想想沈禄所说的话倒也不错,难以辩驳。

“别是沈家秀那老狐狸真的溜了吧?”从后面跟上来的车法王在荣智耳旁低声说道。

“应该不会。如果是那样,我们所作的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不是打保票说沈庄不会有一只老鼠溜出去吗?”荣智的心颤抖了一下,他不敢想象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

“我们的布防绝无疏露,只是沈家秀身上怪异的事太多了,也不能不令人担忧啊!”

“那依车兄之意该当如何?”

“就按原来的计划,攻进庄里,一个人也不放过。咱们要找的东西又没长腿,还怕它飞到天上去?”

“可是一旦混战起来形势就乱了,万一失控难说不会有意外发生。”荣智有些焦躁不安,“然则此次任务决不许有任何意外发生。”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枯守着不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那时要出现的只怕就不是意外和万一了。”车法王也焦躁起来。

“再等一等吧,咱们不是还有一大法宝吗?”

“你说的是。”车法王眼中忽现惊喜。

“对,麻法王怎么还不到?她不会抛下大事不顾,去炮制她那恶心人的大餐去了吧?”荣智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向远处张望。

“这倒不会,七妹做事一向是有分寸的。不过她也好像很久没有开过这种荤戒了,怕真的要食指大动了。”车法王一边说着,一边苦笑,一想到麻法王那恶心的吃人血痂的怪癖,胃里面就有一些东西向上翻,忙使劲压了回去。

这壁厢莫云忽然开口道:“沈总管,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您海量答允。”

“敝庄对武林朋友历来是有求必应。不过莫少侠的不情之请本庄怕是答应不了。”沈禄看都没看莫云一眼,断然拒绝。他望着庄外,忧虑益甚,他心里固然希望这种对峙的局面拖得越久越好,但也知道,拖得越久,对方一旦发动,攻势也会越猛烈,祸患也会越惨烈。

孙雷看出沈禄面色不善,忙扯扯莫云的衣角。

“沈总管,我知道黑豹那淫贼就在庄里,我和他有夺妻之恨,我要和他公平决斗以了恩怨。”莫云鼓足勇气,不管不顾地说。

“此时、此地,你认为可以吗?”沈禄转过脸,盯视着莫云,“莫说是夺妻之恨,就算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也不行。”

“七弟,你疯了!”刘鹤厉声斥道。

“大哥,你不是说我们要回庄里捉黑豹吗?黑豹就在庄里,我们还等什么?”

“你……”刘鹤气得两手乱颤,说不出话来。他先前所说回庄里捉黑豹只是借机逃走的遮羞布,莫云这一说直如揭破了他的面皮。

“刘大侠,”沈禄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这七人,“你们原来既不是回庄报信,也不是进庄避难,而是诚心到庄里来捣乱的。”

“不是,不是。”刘鹤急忙摆手,“沈总管切莫误会。”

“沈总管,”莫云脸红胀得好似猪血,“你如果不答允,我就自己去找黑豹,事了之后我自刎谢罪。”

“莫少侠,你这是人说的话吗?”沈禄终于按捺不住,声色俱厉,“外面魔教大军压境,你们身为中土武林中人,不思共御外敌,反要先来个窝里反。你是想先搞乱本庄内部,好让魔教乘虚而入吗?”

“混账东西,你失心疯了!”刘鹤气得暴跳,反手一记耳光抽在莫云脸上,打得莫云一个趔趄,右面面颊登时肿胀起老高。五个粗黑的指痕宛如浮雕一般。

“大哥,”莫云扑通一声跪在刘鹤面前,双手抱住刘鹤的大腿,“大战一起,我们都没命活了,小弟不想把这耻辱带到地下去,做鬼都不得安生啊!”

“兄弟,”刘鹤也不禁老泪纵横,他平时最疼爱莫云,虽是兄弟相称,情感上更似父子,“如果那样,那也就是咱们兄弟的命了。咱们什么都可以不认,却不能不认命啊。”

“七弟,”孙雷扶起莫云,两眼中也滚下两行泪水,“沈总管说得对,魔教大举来袭,这是中土武林的大事。历来国难大于家仇,此时决不是我们清算个人恩怨的时候。待此事过后,只要我们七兄弟还剩下一人,定要追回那淫贼的性命,用他的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

其余四人也都是唏嘘不止,连沈庄的人都看得鼻子发酸,眼睛泛潮,都别转过脸,不忍心看这七人。

莫云到沈禄面前双膝跪倒:“沈总管,我们兄弟身受沈庄主大恩大德,粉身不足以报万一。今天得罪了您,在下给您磕头赔罪。”说罢真个要磕下头去。

沈禄忙一把抱住他:“使不得,莫少侠,在下何许人,敢受雁荡莫少侠的头。何况你也没得罪我,我不过沈庄一个下人,就算得罪又怎样,千万不可如此。”

“沈总管,这话就过谦了。”孙雷收泪笑道,“武林中人可没人敢把您看成下人啊。沈总管在当今武林中的地位,足可以与长江帮帮主、少林寺方丈并肩而立。”

沈禄勉强笑了笑,他既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喜欢武林,更不想在武林中找到一个位置——无论这位置多么崇高。他的心里只有沈庄、庄主和庄主的一家人,而今沈庄面临覆灭之灾,而这还不是最令他焦灼的。庄子毁了可以重建,以沈庄的财力物力,在任何地方重建一个沈庄也非难事。最令他焦灼的是庄主如何妥善脱身?不在于有没有办法,而在于庄主根本不想脱身。他服侍庄主近四十年,庄主的心思没人比他更了解了。

众人的目光都盯在沈禄脸上,却没人发现莫云两眼发直,呆呆地望着庄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云忽然跳上庄墙,大声喊道:“大哥,小弟先行一步了。报仇雪耻的事就有劳各位哥哥了。”说罢,他纵身一跳,如同高台跳水一般,头下脚上,向魔教队伍中扎了过去。

众人全未料到有此一变,俱都怔住,还是刘鹤率先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叫喊:“七弟。”孙雷反应奇快,就在刘鹤大喊的同时,也纵身从庄墙上翻越过去。其余五人也几乎在同时跃上庄墙,人人一式“燕子抄水”,从庄墙上疾冲过去。

莫云将落地时,腰背一挺,已然翻转过来。他抽剑在手,脚尚未落地,剑已刺入一名魔教教众的胸膛。他一边抽剑,一边抬腿将已刺死的人踢飞,又撞倒了两人。

莫云头发披散,两眼发红、发直,状若邪神、势若疯虎,逢人便刺,又专往人多的地方冲,霎时间手起剑落,已杀掉五人。金都卫自行撞倒的却有十几人。一人跌倒后便有几人践踏其上,一时间惨叫声、呼喊声乱成一片。

端坐马上的荣智见状大怒,莫云冲下来时,他原可中途截住。只是他和车法王都自矜身份,不屑于和这等小角色动手,没的辱没了名头。

况且以莫云这等身份,从金都卫中随便挑出一人都可应付得住,更何况几百人之众。所以二人俱未在意。不想堂堂的金都卫居然被莫云闹了个人仰马翻。

“找死!”他大喝一声,两脚一蹬,人已经离开马背,要向莫云所在处冲去,他身形甫动,身旁的车法王也离鞍飞起,向刘鹤兄弟落脚处飞去。

金都卫的人慌乱一阵,便都清醒过来,纷纷弃弓拔剑,反守为攻,转瞬间已把莫云围在中间,莫云此时已然神志迷乱,只攻不守,金都卫的人为他这股气势所慑,不敢太过逼近,但莫云再想伤人已是不可能了。十几招过后已是险象环生,周身上下已挂了几处剑伤,眼见是强弩之末了。

刘鹤兄弟一落地,也俱都使出拼命招式,向阵里冲去,要把莫云解救出来,只是这招法莫云已使用过一次,第二次使用便不灵光了。非但没冲进阵去,反被十几名魔教中人围攻起来。刘鹤兄弟六人舞动刀剑,左冲右突,却既伤不到人,也无法突进去与莫云会合。

荣智和车法王身在半空,已然看清形势,便中途变向,掠向一旁,并不急于加入战局。

沈禄在庄上看到雁荡七侠兄弟陷入重围,眼见不出一时三刻,便都要成刀下之鬼,而对方有名的高手却无一人出手,魔教实力之强着实可畏。他长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纵身如头大鸟般扑了下去。只要沈庄还在,就决不能让武林朋友在沈庄附近受到伤害,不管对手是哪一门派抑或是魔教。这是沈庄的铁律。

荣智刚要跃起迎战,车法王已抢先跃起,道:“荣兄,兄弟僭先了。”

沈禄和车法王在半空中相遇,各出右掌,对了一掌。两人俱是身形一窒,落了下来,恰好落在刚挖好不久的壕沟两边,相距丈余。

车法王名叫车子胤,只因他在武林中名头太响,在魔教中地位又高,是以魔教上下都称他为车法王,连教主都喜欢这样叫他。

“车兄好掌力!”沈禄落地后赞了一声。

“沈总管好深厚的玄极掌。”车子胤也一竖拇指。

“好眼力!”沈禄有些骇异了,车子胤名震四海,功力深厚自是当然,但能一掌之下便叫破自己所练的功法委实令他佩服。玄极功法不见于江湖已近五十年了。

“沈总管,”荣智飘身过来,身姿潇洒,点尘不惊,不经意间已露了一手上乘轻功,“你一人敢下来与我们兄弟叫阵,是存心藐视我们吗?”

“不敢。”沈禄拱手微笑,“在下不是前来叫阵,而是想向荣兄和车兄讨个人情。”

“你是想让我们放过雁荡那七个小丑?”

“是雁荡七侠。”沈禄微笑着纠正,“事情本就与他们无关,荣兄和贵教上下若要赐教,在下和本庄的人接着便是,何必波及无辜?”

“他们杀了我五名兄弟还叫无辜吗?何况又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并不是我们去招惹他们,不过沈总管金口一开,任谁也会卖个情面,本使又岂敢自外?”

“荣兄真的肯卖这个情面?”

“当然,当然。”荣智仰面一笑,“不过我所知所见只有雁荡七丑,并无雁荡七侠。如果沈兄说让我放过雁荡七丑,我一定从命,否则无从从命,世上没有的人我怎么放啊?”

“你……”沈禄一怒即敛,又转回笑脸,“好,我说,是雁荡七侠!”

他“侠”字方出口,两袖上拂,两道玄极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分袭荣智、车子胤二人。

荣、车二人不敢小觑这等绝世掌功,各出全力抵御,待与沈禄发出的掌风接触上时,都不由得惊呼出声:“上当了。”

第六章魔军压境

见许飞扬越来越惊瞠的神情,沈家秀狡黠地一笑:“不过分离后的人类能力却越来越差,不仅与天上的神族交流,甚至人们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变得越来越难。于是聪明的仓颉造出了文字。后人都认为仓颉造字是妙参天地间玄化,所以造出之日神哭鬼泣,因为人们掌握了天地间的契机。其实这是天大的误解。神哭鬼泣不是因为人们偷到了天地间的机密,而是为人类感到悲哀,因为他们知道人类会越来越依赖于这种新的发明——文字,从而越来越迷没本心。而人类与神族甚至鬼类直接沟通联系的纽带彻底断了。人掌握了语言文字,学会了思维推理,自以为就拥有了智慧。如果站在纯粹的人的角度而言,这样说倒也正确。但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很奇怪却又很少有人发现的问题,而且对人类而言是致命的。”

“什么问题?”

“人的这种智慧越发展,越发达,而人的种种先天属性退化得也就越严重,人的环境也就越悲惨。就算身为王子的佛陀,富贵尊荣无人可比,却也对人世绝望了,这才放弃尊贵的王位和富贵的生活,去苦行修道。”

“佛陀的故事我倒是知道,”许飞扬想了想,“但这和魔尊有什么关系吗?”

魔尊修道前是位珠宝商人,虽不够尊贵,却也是位富商,他修道的志向和佛陀并无二致,也是对人世绝望,转而去寻找新的人生。说起来也算凑巧,魔尊和佛陀修道时间相差不过两三年,魔尊比佛陀得道却晚了三年,而两人所修习的教派法门也差不多。后人总认为佛陀一定是修习佛教,其实不然,佛陀成道前并无所谓佛教,佛陀修习了当时所有的教派法门,却一无所获,他绝望心死,在一棵菩提树下枯坐七天七夜,却于瞬间开悟得道。这世上才有了佛教。而魔尊也是遍习所有教派法门,一无所获后,在一个深山大泽里隐居苦修,于一个暴雨雷霆之夜,在隆隆闪亮的雷电闪光中开悟得道。虽同为得道,但这两种道却是最相对立、水火不相容的极端。”

“他不会是被雷电击中,走火入魔了吧?”许飞扬诧异地问。

“入魔是肯定的,不过魔教称之为‘超凡入魔’。佛教称得道为‘立成正果’。两者在一定意义上是相同的。尽管善恶迥别,但决不是我们所说练功练得出岔的走火入魔。”

“道还有善恶之分吗?”

“道并无善恶之分,但在道的运用上就有善恶的分别了。佛成道后便发宏大誓愿:要度尽苦难中的苍生到他永恒平和的佛国去,老实说那里本来也就是人的故乡。”

“故乡?你不会是说我们人类本来就是从佛国中走出来的吧?”许飞扬睁大了眼睛。

“正是这样,佛国只是佛教的说法,而所谓得道成佛或是成神也不过是恢复了几万年前人的本色,所以佛说人人可以成佛。如果人本身不是神,不是佛,用什么方法修炼也不能修炼成神佛,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

“不简单,够惊世骇俗的。”许飞扬额头上已然见汗。他既恍恍惚惚有一种仿若发懵的感觉,却又不敢相信。

“我们就近打个不算太恰当的比喻吧。比如说贵门中这柄印剑,它本身具有种种神通变化,今天我们已略见一斑,但如果你不懂使用它的诀窍,它与世间那些凡兵俗器便并无太大的区别。如果你掌握了各种诀窍,它就会有无数的神通变化。我们和神佛的区别或许就在于掌握没掌握各种诀窍上,但也要这柄本来就具有种种神通的印剑才行,如果是块凡铁就没有办法了。只不过印剑需要人的激发、运用,而我们要想恢复本色只有靠自己了。”

“你说的道理或许是对的,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许飞扬老老实实地说。

“我说的或许不是对的,但我相信自己是对的。当然我无法请来神佛为我作证。你相信与否并不重要,不妨还是把我所说的当作一种假说,或许慢慢你会悟到比我所说的更为高深的道理。”

“我可不想把头想爆。”许飞扬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尽管他不相信,尽管他听得发晕,但沈家秀这天夜里对他所说的话却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并对他以后的一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荣智和车子胤一掌推出便知不妙,沈禄打出的两道威势骇人的掌风竟然是虚招。两人所发生的掌力一接触到这两股掌风,便如击在肥皂泡上,“噗”的一声,荣、车二人两道刚劲绝伦的掌力直接击到庄墙上,击得砖石四溅,火光迸发。

高手过招,最忌的便是招式走空。而像荣智、车子胤这种高手,轻易不会对敌手的招式虚实产生判断错误,只是沈禄素有沈庄第一高手之誉,他的武功深浅却无人知晓,而今一出手,便是绝迹江湖五十年的玄极功,不能不令两人心头战栗。

玄极功全名是“玄极阴功”,专走阴寒一路,中掌者初时不会觉出什么,慢慢的血液骨缝中都会如同寒冰,全身骨骼也会逐渐软化,最后只有口舌、眼睛转动,却又不会马上死掉,非在床上瘫痪个十年八载不可,想自杀都无可能。最可怕的是这种掌功不消击实,只要被掌风扫到,体中便中了这种阴寒之毒,其后与被掌力击实的症状一样,若要化解倒也不难,只要能请到少林寺方丈用纯阳功力“九阳神功”驱除便可。

荣、车二人一见到玄极掌力,便如遇瘟疫,忙不迭出全力相抗,怎知对方竟是虚招,二人忙收掌后撤,荣智左手一记“旋风刀”挥出,护住上盘,车子胤则是就地十八滚,身子缩成一团,形如乌龟,直滚出三丈开外方站起身来。两人心里都有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回旋的感觉。他们自知与少林方丈绝对攀不上半点交情,只要中上一掌只有尽早自杀一途。

沈禄其实也不敢当真和这两大高手对决,况且他志不在此。所以宁斗智,不斗力,巧施一记虚招将二人吓退,趁机一冲而过,如旋风一般冲入刘鹤六人被围的圈子里。

他左手抓掷,右掌劈砍,顷刻间已有四五名教众被抛上半空,右掌也劈倒了四五人。

刘鹤六人浑身浴血,苦苦撑持,忽得强援,精神倍增,各挺刀剑解决了几人。

沈禄冲到他跟前大声道:“刘大侠,不可蛮战,你们兄弟快退,我来救莫少侠。”听到“退”字,刘鹤顿时觉得身上十几处创口剧痛,几乎站立不住,低声道:“有劳沈总管。”回身挥手,领五人退了回去。

荣智、车子胤二人本可出手把这六人截住,沈禄既要救莫云又要保护这六人,势所不能。不过荣、车二人对刘鹤兄弟的生死并未在意,甚至对自己兄弟的生死也并不关切。

二人所在意的乃是沈禄在为刘鹤兄弟解围时,所用的十几式招法居然来自十几个门派,而这些不同门派的招法在他手中施将出来,竟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荣兄,教主这次是不是有些轻敌了?”车子胤小声说道。

“我与车兄所见略同。”荣智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沈禄的动作,呆呆直视的眼神中已略现惧意。

沈禄一阵风也似冲到莫云身后,莫云此时早已敌友不分,回头一剑便砍,只是轻飘飘的全无气力,眼见已是使脱力了。沈禄劈手夹住剑刃,毫不费力夺了过来,左手揽住浑身是血的莫云的肩头,莫云头一歪,竟昏厥在沈禄的手臂上了。

金都卫的教众们虽然神勇,却未曾见过这等神妙的武功,都心生惧意,向后退避。沈禄抱住莫云,如同来时一样的速度,几个起落已奔向庄内,仿佛是一头长了翅膀的豹子。

“这么厉害的角色,我们怎么对他一无所知?”荣智望着沈禄隐没在庄墙后的身影,不无责备地说。因为魔教四大法王行走江湖,收集武林中重要门派、人物的情报也是一大职责。

“沈庄的人从不涉足江湖,这位沈大总管也从未显露过身手,我们没有天眼、地耳这些神功,谁猜得出来。”车子胤不冷不热地反击道。

“他既从未显露过身手,怎会被誉为沈庄第一高手?”

“沈家秀还被称为武林之王呢,却根本不会武功,这可是谁都知道的事。原以为不过是沈庄那些无耻的食客乱送高帽罢了,哪知会是如此扎手的角色。”

“尽人皆知也未必可信,照沈禄的情形看来,沈家秀也未必就不会武功。”荣智忧心忡忡地说。

“魔尊保佑,他可千万别会武功。”车子胤双手合拢,放在头顶。

“是啊,如果真如车兄所说,沈家秀不会武功则已,如果真会武功的话就是名副其实的武林之王了。不单你我,恐怕连教主他老人家都不是对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双手置于头顶,默默念诵:“魔尊庇护弟子,魔尊庇护弟子……”

刘鹤兄弟六人退到庄墙下,便已没有跃起的力气了,还是墙上的几位侍卫头领下来把他们抱上去,自有大夫给其医治去了。

“总管,您老可是头一次显露峥嵘啊。”侍卫统领高炳勋兴冲冲走过来,连连拱手称赞。

“没什么可高兴的,侥幸而已。”沈禄脸上毫无得色。

“总管,外面这些混蛋也不过是些脓包角色,咱们何必守着,干脆打开庄门,您率我们兄弟杀他个干干净净,也好叫他们知道侵犯我们沈庄百里界线的下场。”

“谈何容易,”沈禄摇摇头,“外面是宇内两大凶魔,哪有容易对付的道理。雁荡七侠也算是武林中的佼佼者了,六兄弟血战一场,连敌人毫发都未伤到,自己倒落得这般下场,你和兄弟们千万不要轻敌。”

“属下明白。”高炳勋收敛了笑容,“总管,这些魔教的人为何只围不攻啊?”

“天知道。”沈禄望着庄外,荣智和车子胤已经不见,教众们早已收拾好战场,又排成密集的队形,仿佛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庄主还在庄里吗?”高炳勋忽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

“这应该是你问的吗?”沈禄警觉起来,审视着高炳勋。

“属下身为侍卫统领,该对庄主的安全负责。”高炳勋红着脸低下头,随即又壮起胆,抬头挺胸,直视沈禄,“如果庄主已在安全地带,自是属下多问,如果庄主还在庄内,属下就要确保庄主的安全,要早作准备。”

“你说得好,庄主没有看错你。”沈禄又笑了,他附在高炳勋耳边,低声说道,“给你一个天大的差事,你一定要按我的吩咐去做,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属下无时不思报效庄主的恩遇,总管尽管吩咐便是。”

“好!”沈禄巡视左右,两边的人一触到他的目光,便远远地避了开去。

“庄主就在庄里。”沈禄依然低声耳语,“可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庄主说了他处理完一件机密大事就会出来,等庄主一现身,你带几个贴身兄弟就一拥而上,把庄主绑起来。”

“什么?沈总管,你想犯上作乱吗?”高炳勋双眉倒竖,立时就要翻脸。不自觉间声若洪钟,站在庄墙上的侍卫们都诧异地回头张望,不知出了什么事。

“噤声!”沈禄捂住他嘴,“嚷什么,我对庄主的耿耿忠心还用怀疑吗?”

“总管对庄主自然是最忠心的,可是……”高炳勋依然满脸狐疑之色。

“你听我解释嘛,急什么?你先听我说,不要说话,等我把话说完,如果你真认为我有图谋作乱的嫌疑,就把我绑起来交由庄主处理。”

“不敢,不敢。”高炳勋连连作揖,满面愧色。

“是这样,此番魔教大举来袭,内中缘由庄主不肯说,我也不敢问,你也看清他们的阵势了,势欲要将我们一举吞下。”

“胃口倒是不小。”高炳勋冷哼了一声。

“魔教中人行事虽然邪僻乖戾,却从不莽撞,他们既想这样做,自然会有详细周全的计划和雄厚的实力。”

“就凭庄外的那些人?我和兄弟们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谁会把实力摊在桌面上和你叫阵?据我猜想,这些人不过是先头部队,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呢。问题不在这里,不论他们实力多强大,我们兄弟拼死一战,护得庄主周全并无问题,问题是庄主不知怎地了,竟要以死殉庄?”

“什么?”高炳勋又惊得大叫起来,只是这一次沈禄眼疾手快,伸手把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涌出的气流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好不难受。

“少安毋躁,”沈禄手依然捂在高炳勋嘴上,“不要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但庄主的心思我是一清二楚的。”

“总管,你既然没问明白怎么敢这么确定?”高炳勋心中疑窦丛生,他慢慢拉下沈禄的手,低声却坚定地说,“属下不是敢怀疑总管,只是兄弟们一向奉庄主若神人,谁敢加一指于庄主身上?遑言五花大绑了,这可着着实实是犯上作乱啊。”

“我知道你会这样想,你且听我说,近几个月里庄主一直在不断地遣散庄里的人,你就没觉得奇怪过吗?”

“庄主做事自然有道理,属下怎敢妄自猜疑。”

“你个蠢货,”沈禄气得一跺脚,“长这么大的脑袋光用来吃饭了?昨天庄主寿筵过后,不单不像往年那样留住客人盘桓,反而请他们立即上路走人,连带食客居的千名食客也全部打发走了。你在庄内年头也不少了,几曾见过本庄对客人下逐客令的?这你也不觉得奇怪?”

“总管,”好半天他才嗫嗫嚅嚅、声细如蚊地说,“不是属下不用脑子,庄主和您怎样吩咐,属下就怎样去办。您这一说,我倒是觉得奇怪了。可还是不明白庄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主早就知道魔教要来寻晦气,为了不连累大家,才想出各种理由把大家调走,庄主自己却要与庄子共存亡。幸亏魔教来得早,不然今天又要有一大批弟兄要被遣散,连我都在遣散之列。”

“什么?庄主连您也要打发走?”高炳勋两眼又瞪得如铜铃,声音却压得低低的。

“这你总该明白庄主的意思了吧。”

“这……”高炳勋瞪圆了眼睛,想了半天,仿佛眼睛也有思维功能似的,“啊,属下也觉得庄主好像真有您说的那个意思了。”

“你该怎么办也明白了吧?到时候你把庄主架到马上,我率全部警卫向外冲,打开一条血路。你率所有的侍卫护着庄主冲出去,至于殉庄殉难的事,我来替庄主做。”

“总管,您武功高,计谋又高,还是您护着庄主冲出去,我回庄里守着,庄主可是离不开您哪。”

“这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守在庄子里可是必死无疑,你可要想清楚了。”

“属下这条命早就是庄主的了,死又何恨。”高炳勋洒然一笑。

“好,那就这样。等庄主一现身,我就点倒庄主,然后把庄主绑在我身上。你召集所有警卫向外冲,我率所有侍卫跟在后面,等杀开一条血路后,你率人回庄死守,我护送庄主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就这么办了。”高炳勋立时不胜欢欣。

“你要和我调换角色,是不是就是不想对庄主犯上啊?”

“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他为难之极地点了点头。

“看在我们兄弟一场,就让你占这个大便宜。你回庄死守,我去遭天打雷劈去。”

“多谢总管大人。”高炳勋嘻嘻笑道,倒真似捡了个大金元宝,“不过,庄主从不招谁惹谁的,魔教为什么要和庄主过不去啊?”高炳勋又凑了过来。

“你若真想知道,就到庄外去问问他们。如果问我,我只能告诉你:不知道。”

“我们再来说说魔尊大人吧。”沈家秀又重新烧了一壶茶,为许飞扬和自己慢慢斟上。

“魔尊得道以后,并不想让世上受苦受难的人都踏上回归之路,反而想用自己获得的魔力来控制这个世界,佛陀和魔尊都按自己的教义来建立教派,佛陀以其慈悲、怜悯、无所不包的胸怀广招弟子,渐成大教。魔尊却门庭冷落,少人问津。”

“当时古天竺国内教派林立,而各教派信奉的神灵见一凡人与自己争夺香火,也纷纷与他作对,闹得他后来连神迹也显现不出,连原有的弟子也一哄而散。魔尊一怒之下遁走西方,在没有神灵的西方九国传起教来。

“这一次他改变传教方式,从不以真人真身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隐身在空中向九大古国的国王宣教。国王们天天听到天上传下的声音,又不见其人,自然信服这就是天神的旨意。魔尊又连现神迹,令九大古国连续三年五谷丰登、草木丰茂、牛羊肥壮,又时时运使魔力从天底下的名山大泽,江河湖泊中摄取不知其名的宝石、珍珠、美玉,从空中赐给九大国王。”

“运使魔力摄取的?”许飞扬反问了一句,心里却咯噔一下,好像碰着了什么,然而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是啊,这在他而言不过是小道而已,却慑服了九大国王。于是这九大国王虔心皈依,愿做弟子,魔尊这时显出身形,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去,他便幻化成这个样子。”沈家秀伸手指了指魔印上端那呈左右扭摆状的小人儿。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幻化成这副丑样子?”

“这或许正是他那颗魔心的真实写照吧,他一只脚已迈过天庭的大门,另一只脚却还牢牢站在地面上,他正是在天与地之间左右扭摆,他既已是神,又眷恋人世间权柄的荣耀,要做整个人类唯一信服的神只,而所使用的手段又充满黑暗——控制和征服。”

“那九个国王怎会这样容易被他征服了?”

“因为魔尊许诺给这九个人容颜永驻,性命长存,与天地同寿,这个条件是用世间的全部财宝也换不来的。”

“他倒是够慷慨的,可这明摆着是无法兑现的啊。”

“魔尊如果没有魔力,又怎会慑服九大古国,又怎会搅得整个世界都惶恐不安,他承诺了,他也兑现了,至少他是不死的,而九个国王也便成了他所建立的西方魔教的九大神魔。”

“他真的能永恒不死吗?”

“是的,我说过的,他能。这一点上连神佛也无奈其何,据说他的灵力的来源乃是人心的黑暗与邪恶。也不是几个人或几十个人的,而是整个人类内心的邪恶与黑暗,只要这些一天不消除,魔尊就不会被彻底消灭。”

“那岂不是说只有先消除了世上所有恶人、坏人,才能消灭魔尊?”“是啊,这就是已经不可能做到的事。况且不单坏人、恶人的心中有恶,好人的心里也会有恶。恶人的心里也不尽是恶,也会有善,只不过好人、恶人心里的善恶比例不同而已。”

密室里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许飞扬的脑子里已没有信还是不信的概念,而是被沈家秀所描绘的景象吓呆了。

“难道真的没有彻底消灭魔尊的办法吗?”许飞扬抬起头问。“你有办法彻底消除所有人心中的恶吗?”沈家秀反问道。

“那岂不是说我们彻底无望了吗?”“这倒也未必。至少我们目前还保有魔印,魔尊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已被许正阳祖师打得形消魂散,只是凭借人心的恶得以不死,蛰居地下千年,而今虽得复出,却得不到魔印的灵力,也无法恢复先前的神通。如果他要完全靠自身的修炼恢复灵力,这个过程也很漫长。“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总要十多年之后吧。”

“这么快?”“在他而言够慢的了。如果他专心修炼,或许不出三年就会尽复灵力。但我估计只要魔印失落在外,他就一定要尽全力抢回魔印,决不会弃置不管,魔印毕竟和他魂魄相连。”

“可即便我们保得住魔印,十多年后魔尊依然可以恢复灵力,而且他也完全可以炼化出另一枚魔印,不是吗?”“是的,只要他愿意。”

“到那时我们依然无法和他对抗,不是吗?”“应该是。”沈家秀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仿佛吐出了三枚坚硬冷涩的苦果。

“那岂不是还是无望?现在无望与十多年后绝望又有什么区别?”许飞扬激动起来。“有区别,而且是很大的区别。”沈家秀语气安详地说,“我们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无论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都逃不了这一个死字。但我们不会为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后必然就要到来的死亡感到绝望和悲哀,更不会认为迟早是一死,就选择现在去死。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必为十几年后可能必然要输的结局感到绝望,更何况未必就会输呢。”

“未必?就是说还是有希望了?”“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有什么希望,但明天也许就会有,今年看不到,明年也许就会突然出现,更何况十几年后的事,谁能料得到呢?我们不必计较每件事的输与赢、得与失,只要我们尽力了,做到了,我们就赢了。换言之就是,尽人事而问天命。”

许飞扬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肃然行礼,如同一个后学晚辈面对一位泰山北斗式的大宗师。

“天快亮了,七妹还没有回来,我倒是真有些担心了。”车子胤喝了一杯酒,已是忧心如醉了。

“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坐等了。”荣智心中不仅忧,还隐隐有种恐惧,说不上是恐惧麻七姑出岔了,还是对沈庄的邪门。

忽然间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响,甚是急促,听声音便知是向这里疾驰而来。

“到了,七妹终于到了。”车子胤霍然惊喜起来。

“真是及时雨啊。”荣智也面现惊喜,两人急忙走出帐篷,伫立等候。

须臾间几匹快马已驰至近前,马上一人不待马停住,已飘然下马,直落在荣智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蜡封的信筒交给荣智。

“圣使大人,教主法旨。”

荣智认得来的一行人正是教主身边侍卫,大惊失色。他们既到了这里,说明教主离这里也不远了。

他无暇细思,打开信筒,取出一张绢帛,匆匆看了一遍后便交给车子胤,回头对恭立在他身后的金都卫的几名头领大声喊道:“发射令箭,传令,教主有旨,即刻攻庄。”

片刻间命令已传达到每个人,一张张低垂的强弩又高举起来。“嗖、嗖、嗖”五支响箭升空,一支在上,四支在下,正是魔教发动总攻击的信号。

响箭升空时,一抹晨曦掠过山头,正照射在五支响箭上,金黄夺目。同时一支支弩箭向刚刚沐浴在晨光中的沈庄射去。

相隔千年的第二次神魔大战就此揭开序幕。

第七章戏斗魔头

天亮了。

沈庄的侍卫们在经历了整整半夜的黑暗和紧张后,乍见曙光映射,都不禁放松下来。对于魔教队伍里的骚动他们并未在意,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朝阳吸引住了。所以当他们感觉到天光乍然一暗,尚不明所以时,一支支强劲沉重的弩箭已然射至面门。

沈禄此时正坐在庄门后的一张椅子里闭目养神。他只等着做一件事:庄主一出现就把他绑架上马强行突围。当他听到那一阵骇人的声响和一片惨叫声后,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也不看那些倒下的侍卫,一跃上了庄墙,袍袖轻拂,卷住了几支射向他的弩箭。

沈庄的侍卫们在一阵短暂的慌乱后便镇静下来,他们不待命令已自动补上阵亡者的缺儿,这一次他们都把头藏在庄墙的雉堞后,侧脸观察庄外的动向。

魔教队伍中又射出了第二轮箭,这一轮却尽数走了空,一个人也没有伤到。许多支弩箭射在庄墙上,将一块块青砖射得粉碎,却露出了里面的花岗岩。

两轮弩箭过后,魔教中人便如一只只黑色的甲壳虫般蜂拥过来,最前面的人抬着云梯和撞门的巨木。步子看上去并不快速,却于眨眼间来到了庄墙下。

“用连珠快弩。”沈禄大声命令道。

连珠快弩是武林中一种藏于衣袖内的歹毒暗器,后被沈庄的一名食客改良成了守城利器。这种弩具每次可压上二十四支弩箭,一扣机簧,二十四支弩箭一齐射出,既可及远,又可攻近,可覆盖一丈之内的物体。

四十具连珠快弩片刻间射出了近千支弩箭,密集的箭雨覆盖了庄墙下一箭之地内的所有地方。随即便是响如暴雨般的箭头入肉声和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魔教金都卫第一波攻城的武士竟无一生还。

荣智和车子胤在马上看得呆了,本就苍白的脸上已转成了青白,青天白日之下令人有阴风凄惨之感。

“用火攻!用火箭!把沈庄给我烧成平地。”荣智嘶声大喊。

魔教中人对同伴们的遭遇并未显出悲哀和慌乱,依然只是默立着等待命令,荣智喊声过后,一支支闪烁着火光的箭矢再次射出,这次是射向庄里而不是射向守庄的侍卫。

“沈庄主,我该走了。”许飞扬站起身来。

“是啊,到时候了。虽说还有太多的话要说,也只能等到以后了。”沈家秀也站起身。

许飞扬走过去,先把自己的印剑插入鞘中,然后把那枚小小的魔印贴身放入怀中。他暗暗发誓:要像保护自己的心一样保护这枚魔印。只是胸口一接触到光滑柔腻的魔印,心神复又一荡,一种异样的感觉荡漾开来。

“有一件事还要嘱咐你,你的印剑会克制住魔印,魔尊就会感觉不到它,所以你每隔两三个月就要让印剑和魔印分离一段距离,以便魔尊能感应到它。只要魔尊知道他的魔印还在,就不会集中精力训练以恢复灵力,而是要全力以赴寻找魔印,这样可以最大程度拖延他恢复灵力的时间。”

“好计策。”许飞扬赞道,“我会照办的。”

“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沈家秀走过来,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金链子,上面挂着一枚椭圆形金牌,上面刻有沈家的族徽。

“这是什么?”“这是我们沈家历代继承人的信物,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会有用处的。”

“不,使不得。”许飞扬忙推开沈家秀的手。“戴上吧,就当是一个纪念也好。”沈家秀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儿子,沈家到我这里也算斩绝了。这个东西也没有用了。你以后四海为家,到处逃亡,缺东少西就是家常便饭了。你持我这枚信物就可以调动我们沈家在各地的钱财和人手。”

“这我用不到。”许飞扬断然拒绝。“不要固执,沈家的财力物力你用不用悉听尊便,但我要让你戴着它,并且知道自己已经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也就是人们说的金穴。这样你就能免于受它的诱惑了。”沈家秀用手摸了摸许飞扬胸口处的魔印。

“诱惑?魔印和金银财富有什么关系?它会用金银来诱惑我?我还不至于这样低俗吧。”“佛国也要金砖铺地,仙界也要白玉为屋,仙佛都未能免俗啊。”沈家秀苦笑着说,“另外我没有子嗣,家产可以散尽,这枚信物自先祖传到我已历千年,我也不忍心让它随我入土。你戴着它我也能多少得些安慰。”

许飞扬听他说得如此凄楚,也不忍拒绝,只好任他给自己戴上,忽然间自己也有些动情。

麻七姑照旧把那位沈姑娘拘押在那辆碧油香车里,自己也坐进车里亲自看护。白世恩和他的十七名兄弟则被堆粽子一样抛到一辆大车上,由十名银都卫的武士看守。又选出两名懂得驾车的武士坐在香车前赶车。其余的银都卫武士按原先的计划赶到沈庄后面的山坳里潜伏,等待进攻命令。

两辆车在辚辚的车声中绕道赶赴荣智所在的临时总部,麻七姑忽听驾车的武士敲打车门说道:“禀法王,前面有人拦路。”

麻七姑心头微惊:莫是沈庄的人知道了,派人来抢?这倒是件麻烦事。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向前面看去,又是一惊。清冷的月光下,几丈之外,站着一位孤身女子,两手横握一条亮银软鞭。

“是沈庄哪位高手在此,请恕老身眼拙。”麻七姑先开口问道。

“沈庄?”那女子微现惊讶,“我不是沈庄的人,也不是什么高手。”

“那姑娘在此作甚?可是想搭一段车?可惜我们不同路,不过我们可以送给姑娘一匹马作脚力。”麻七姑听说不是沈庄的人来拦截,大为轻松。她知道车内的人的重要性,所以不想多生事端。不管这人是何来路,先胡乱打发走再说。

“我不是想搭车,也不要你的马。”

“那姑娘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缺少盘缠吧?如果是这样也无不可。”麻七姑尽力压抑心中的怒气,若在平时早就上去加以料理了。

“我不缺盘缠。”那女子又摇了摇头。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麻七姑的火气一下子顶到了脑门。

“我要找我丈夫。”

“找你丈夫?”麻七姑一怔,“要找丈夫回家找去,这荒山野岭的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哪儿找你丈夫去?”

“鬼影子是没一个,大活人不有这么多吗?我要找的是人不是鬼。”

“那你是要找你的丈夫啊还是想找个丈夫?”麻七姑忽然觉得有趣,“要找你的丈夫我不知道,姑娘如果想找丈夫倒是容易。”她用手一指身后十二名武士,“看看,这都是俊俏后生,你看上哪个,就送给你做丈夫。”

“我是找我的丈夫,这些野男人你自己留着吧。”

“混账!”麻七姑勃然大怒,飘身直上,出掌便打。她虽年近六旬,却依然是处子身,平时也最忌讳有人拿男女间的事影射她,稍有触及立毙掌下。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忌讳上。

“那么沈庄主答应出庄了?”许飞扬问道。“出庄,而且要尽我一生的力量和魔教周旋到底。”沈家秀被大智神僧一席话打破了心里的魔障,这才知道自己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心里惭愧得要死。没想到自己自负聪明绝顶,居然也钻到牛角尖里了。

“太好了。”许飞扬和张小明相视而笑,连苗玉和沈丹馨也笑了起来。许飞扬心头一阵轻松,没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大智神僧代劳了,而且做得比他能做到的要好得多。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许门主说。”大智神僧说道。“请大师示下。”许飞扬忙坐直了身子。“许门主,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一直没有机会。”大智神僧说着,把一个包裹递给许飞扬。“这是什么?”许飞扬打开包裹一看,居然是一堆断剑的碎片。

“这就是你们门中那柄太阳神剑的碎片。”大智神僧叹道。“我门中的?我怎么不知道啊?”“这就是千年前贵门中许正阳祖师用来镇制魔尊的那柄印剑,可惜被一颗流星击中,变成了这样。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去过那片死亡沼泽了,魔尊真的复活了。”“魔尊?魔尊是谁啊?”苗玉问道。

“魔尊就是欧阳震旦的主子,西方魔教的总教主。”苗玉和沈丹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张小明则想到了在澜沧江畔看到的那头四角妖马,脸色不由得又白了。

许飞扬站起身施礼,说道:“多谢大师带回本门祖师的遗物。”“无需多礼,我要和你说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大智神僧笑道,“而且还要请你原谅我的僭妄。”

“岂敢,大师但说无妨。”“我回来后遍访五大世家,并且用你的名义召集这几大世家共聚天师府,商议如何抗击魔教的事。这盗用名义的事就要请你原谅了。”

“大师又何必如此?”许飞扬笑了起来,“以大师的名头谁人敢不从命,岂不比区区小子管用得多?”“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五大世家天王老子的话都不听,只听一个人的,就是剑仙门主。因为这是他们祖宗定下的规矩。况且我到各处,早已没有认识我的人了,我报出名头,人家不是认为我是个疯和尚,就是认为我在招摇撞骗。”

大家都笑了,这也难怪,一个人说自己已经活了三百年,而且还是三百年前的四大神僧之首,谁也难以置信。

“在我家开五大世家的会?”张小明惊喜道。“是啊,因为五大世家中,你家最有钱,当然要吃你家,喝你家的了。另外武林中重要门派也会参加,人数很多,你爹爹怕要心疼得睡不着觉了。”

“怎么会呢?”张小明不好意思地说。“张世伯的慷慨不比沈庄主差啊。”许飞扬替张小明分辩说。

“好的,我们突围出去后,就直奔天师府。”沈家秀拍板似的一击掌,并马上派人把沈禄叫来,命令他准备突围事宜。

“沈姑娘,你的身子还好吗?觉没觉得有甚不适?”许飞扬鼓足半天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这还是沈丹馨毒解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托福,一切都好。”沈丹馨倒是落落大方,眼睛并不避开。

“大师为她查过了,说是没有问题。”沈家秀补充了一句。“那就好。”许飞扬嗫嚅半天,又只说出三个字。他看到沈丹馨如水般的眼神中似乎期盼他多说几句,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第十二章魔幽灵王

午夜,魔教又发动了两次攻击。虽未对庄墙构成威胁,墙下尸体累积而成的平台却快到庄墙的一半了。

守庄侍卫减员也超过了一半,并不是伤亡过大,而是多数由于虚脱、呕吐、痉挛、神昏意乱发起无名高烧。庄内的人都已知道庄破在即,而且不会有任何援兵到来。但接到突围命令后,人人望见一线生机,所以人心浮动并不大。人人都在紧张忙碌地准备着。

从掌灯时分,魔教的攻击密度增强了。他们已经放弃了抛石、火箭这一类收效不大,却也能威慑人心的战术,而专用“魔海大战”。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扑上来,又变成一个个尸体滚落下去,随即便被当成砖石一样砌成平台,随后又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魔教的平台越筑越高,也越筑越宽。逐渐地,庄墙上的人才明白魔教并不是想构筑一座平台,而是要在庄墙和平地间构筑一道斜坡——一道驰马可上的斜坡。

而在远处火把照耀下,他们已经看见一队队骑兵正手持戈矛等待着,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厄运也就明白无误了。他们不对生抱有任何奢望,只是苦苦撑持着,直到庄外的“魔海”汹涌成涛,把自己吞没。

午夜,庄内也是火把通明,一队队骑兵整装待命,除了少数留守庄墙的侍卫外,所有能招集起来的人员都在这里了。

“庄主,一切都准备完毕,请庄主示下。”沈禄走上台阶,对沈家秀躬身说道。

沈家秀看着面前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又回头看看这座千年的祖居,感慨万千。庄子马上就要被攻破了,这座祖居也就要化成一片废墟了。但不管怎样,自己还能把这些人带出去。他挥挥手,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说出一句:“马上突围,方向就是本庄正门。”

沈家秀的贴身侍卫们拉来沈家秀和沈丹馨的坐骑,也为每位客人选了一匹好马。沈家秀上了自己的马,许飞扬和沈丹馨在他左右。大智神僧和张小明、苗玉、黑豹等紧随其后。

沈禄一马当先,左侧是侍卫队,右侧是在守庄中并未投入使用的警卫队,其他人则在正中。大队人马在静默中缓慢地向庄门驰去,蓦地里,一阵低沉呜咽的号角声响起,旋即有如平地忽起飓风,一股骇人的风涛向这边席卷而至。随后便是地动山摇,所有人骑在马上,也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那是不知其数的马蹄一齐践踏在地面所引起的。

空中闪起耀眼的火光,一道道闪电霹雳般射向庄门。其实这已没有任何必要,仅仅是为了泄愤。守在庄墙上的侍卫们清楚地看到,不远处难辨个数的战马如罡风般奔袭而至。马蹄践起漫天尘土,已看不清马上骑士的面目。

无数马匹冲上那道用无数尸体筑起的斜坡,直冲而上,那道斜坡距庄墙还有些距离,这些战马却都一跃而过。马蹄翻飞,如同凭空飞至的天马一样。守庄侍卫们都放下了武器,瘫软在地上,他们还有力气,还可以再战,但他们却放弃了。庄子被攻破了,他们的职责也尽到了。

“呆在庄子里就会安全吗?沈总管,你估计还能守住几天。”“如果他们照这种打法,而且人员又充足的话,大概也只能守住一天了。”沈禄是用每次攻击的间隔时间和墙外尸体累积的高度计算得出的。

“然后呢?”“然后的事庄主没有交代,我也不知晓。不过您放心,庄主对您和张少天师、苗姑娘这些客人一定早有安排了。”

“这一点我相信,可是沈姑娘呢?对她是怎么安排的?出庄还是留在庄内?”沈禄被问得怔住了,他委实不知道对小姐是否有安排,经许飞扬一问才隐隐约约感到,对小姐不会有特殊的安排。

“沈姑娘受尽磨难,好不容易逃出魔爪,你忍心让她再度落入魔爪吗?”“许门主,”沈禄紧紧抓住许飞扬的双手,“您走时带上小姐吧,不能让小姐留在庄里。您和庄主说,庄主一定会答应的。”

“我会的。不仅要带沈姑娘走,也要带沈庄主一起走,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留在这里等死都是毫无益处的。”“您要带小姐走,庄主不会反对,要说动庄主一起离开,比登天还难。”沈禄摇了摇头。他知道庄主殉难之志已决,无人能说动分毫,他也早准备好庄破之时和主子一起殉难了。

“这件事我来办,相信我,会说服沈庄主的。”许飞扬胸有成竹地说。“我相信。”沈禄点了点头。他但愿许飞扬能像破了欧阳震旦的禁制一样说服庄主,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总管,你认为什么时候突围最有把握?”“如果要突围的话,现在不行,最好还是午夜时分,我总觉得那个时候是魔崽子们士气最低落的时候。另外到了那时,他们现在的人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即便有后援投入,也是前力已尽,后力不继之时。”沈禄掰着指头分析道。

“好的,到时你组织起庄内所有能走的人,就在午夜向外突围。”“这是庄主的安排吗?”沈禄疑惑地问道。

“不是,是我的。”许飞扬说,“我会说服沈庄主离开的,他就算不想离开也不行,因为我是剑仙门主。”沈禄看着许飞扬,不觉心生敬畏,感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年轻的稚子,而是新一代的武林之王。

“总管,魔崽子们又上来了。”几名侍卫大声喊道。沈禄向下一望,黑压压如蚂蚁般的魔教武士,果然又无声地向上爬来。

许飞扬原想在庄墙上多观察一会儿,却有几名侍卫急匆匆跑过来,说是庄主请他速去。许飞扬随侍卫赶回沈家秀的书房,却发现大智神僧、张小明、苗玉和沈丹馨都在。原来迎宾楼遭巨石袭击后,沈家秀觉得庄内也没几处安全所在了,便把这几人都请到自己的书房里。在所有房屋中,这间书房是最为坚固的。可是突然间不见了许飞扬,便急忙派侍卫到处寻找。

“许门主,地面上已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还是委屈几位到下面避一避吧。”沈家秀迎上来直截了当地说。“沈庄主,如果庄子被攻破,地下也未必安全。”一直闭目养神的大智神僧说道,“欧阳震旦可是挖洞钻穴的高手,他那双魔眼更能识破地下的种种机关。”

“然则大师之意该当如何?”沈家秀悚然色变。“地上走。”大智神僧只说了三个字,便又垂目入定了。“许门主,你意下如何?”沈家秀又转向许飞扬。“地上走。”许飞扬也只答了三个字。不管沈庄地下的工程多么坚固精巧,他也不想像土拨鼠一样在迷宫般的甬道中乱钻。

“如果要问我的话,最好是天上走。”张小明跷着二郎腿,不问自答道。

“沈庄主,你还是准备留在庄里殉难赎罪?”许飞扬单刀直入地问道。“这就是我最好也是最后的选择。”“我不管你要赎的是什么罪,但你想殉难却是不行,因为我接到了你的求救信,我来到这里正是为了这个,所以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许飞扬盯着沈家秀的眼睛说道。

“什么?”沈家秀身子一颤,“我请你来不是为了我,你知道的,怎么能这样说?”“因为你不走,会有许多人陪你一起殉难,包括沈姑娘。”他看了一眼沈丹馨,忽然动情地说,“所以你不能死,因为不管怎样,那些要陪你一起死的人,他们不该死。”

“我愿意留在庄里陪爹爹,无论生还是死。”沈丹馨平静地说。

“是啊,那些人不该死,许多人都不该死,可是这些天已经死了多少人?我告诉你,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因为灾星已经升起,这是一场上天注定的浩劫。你要做的不是怎样救我,救我庄里的人,而是做你该做的事,那可以拯救整个中土。”沈家秀也激动起来。

“沈庄主,你说的固然是正理,可是许门主的话也很有道理。魔教此番大举来袭,并不是攻完你沈庄就万事大吉了,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留在庄里殉难啊?”大智神僧睁开眼睛说道。

“大师,我自有我的理由,而且我留在庄里也不是白白的死,他们会付出高昂的代价的。”“我知道,你留在庄里,是想等魔教攻占庄子后,与魔教同归于尽。”

“大师怎么知道?”沈家秀惊呆了。“我对你们沈家知道的和你对魔教知道的一样多。”大智神僧笑道,“而且我还知道,你决意选择死,只是因为你不愿看到即将到来的中土浩劫,你认为这场浩劫是因为你的先人行事不当留下的祸患。你要自己先死正是不愿承担世人的指责,也承受不起自己良心的愧疚。所谓一死百了,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选择这种轻松的方式,那么谁来抗击魔教?”

“那依大师之意该当如何?”“你不仅应该选择活着,而且应该像你千年前的先人一样,担负起自己的职责。你们沈家在武林中施惠无穷,我知道你们沈家从不求报答,可是你应该利用这一点,号召大家起来抗魔,既是自救,也是拯救整个武林。”

“统领各门各派,那是剑仙门的事啊。”沈家秀说。“剑仙门是公认的武林之王,可是近两百年来,剑仙门几乎不在江湖走动,虽然权威依旧,可是号令起来未必人人听从,可是你沈庄主就不同了。你虽然没有任何门派地位,但只要你说话,各大门派就会闻令即行。恩德对武林人来说,比权威要有用得多。你所要做的就是要选择做更多的事,为武林和中土造更大的功德,来消除你所谓千年前的罪责,而不是一死了之。”“既然大师如是说,在下焉敢不从命。好吧,我马上安排突围事宜。”

她身形如电,一掌拍下,绝无不中之理。殊不料一掌走了空,这可是近二十年来绝无仅有之事。她心头一惊,脊背有些发麻:这少女不是人,一定是鬼!她右掌微提,凝气发声道:“姑娘,老身今日不想多伤人命,算你祖上的造化,痛快给我滚开。否则是人我把你打成鬼,是鬼我把你打入地狱。”

那女子恍若未闻,两手横鞭腹前,不动亦不语。

麻七姑微吐一口气,骤然展动身形,已扑至那女子站立之处。这次她留了神,一扑落空,身形并不稍停,滴溜溜一转,又扑向左侧。

麻七姑身形飘若电闪,连续十几扑依然未能捕捉到那道淡淡的身影,提至腹侧的右掌也始终未能击出。

她忽然身形一窒,突地后退,弹出圈子,喝道:“且住,这是苗家的幻狐身法,你怎么精于此功?你和苗沛霖老庄主是何关系?”

那女子停住身形,微笑道:“前辈好眼力。”

麻七姑心念电闪,忽然大悟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苗老庄主的不肖孽女苗玉。”

“小女子正是苗玉,也是不肖之极,难道前辈要出手教训晚辈不成?”

“我倒是有此意,可惜今天没这闲工夫。你这个跟野男人淫奔的浪蹄子,还有脸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赶快给老娘滚回家等你的野汉子去,别在人前人后丢人现眼。”

这女子正是黑豹的押寨夫人苗玉,她面色陡变,冷冷笑道:“我是跟男人淫奔,跟的却是自己的汉子。强似你这没人要的恶妇。你倒是想和男人淫奔了,却没男人愿意和你淫,愿意和你奔,宁死都不愿。”

麻七姑气得“嗷嗷”怪叫,左右掌齐出,幻起漫天掌影,却尽皆走空。

不过苗玉也并不轻松,麻七姑虽是女流,却掌风如涛。苗玉几次被掌风边缘扫到,已痛如火炙,身形渐不如初。飘闪趋避的速度也慢了几分,心中已知不妙。

麻七姑直起身形,从腰中摸出一物握在掌心,对两丈外的苗玉冷冷说道:“小蹄子,你自己了断吧,否则我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虔婆,打我打不过你,想抓住我也没那么容易。”

麻七姑怪笑连连,如同夜枭,一步一步缓缓逼上来。

苗玉登时觉得不妙,麻七姑若与她比快、比奇,她并不畏惧。然而麻七姑如蜗牛般缓缓移来,苗玉竟觉得无处可闪,无处可避。待见到麻七姑紧握的右掌,已猜出那是什么,心中知道身法再奇妙,也难以避过她手中那张毒网。

“沈庄主,我尽力了。”苗玉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句,转身方欲逃走,忽听得麻七姑一声大喝:“晚了,躺下吧。”

就在苗玉身形方动的刹那间,麻七姑已如怪鸟一般扑上,右手一抖,看家法宝已然祭出,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在苗玉头顶罩下。

“浪蹄子、贱蹄子,看你还能逃不?”麻七姑心中一阵快意,只等上前去收拾自己的猎物。

“噗”的一声,右侧草丛中一物猝然打出,正中那团黑雾。刹那间黑雾顿敛,一张网如软绳般垂落地上。随即一道黑影蹿起,拉着闭气垂目等死的苗玉向前狂奔。

麻七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张网下,从无脱逃之人,更没有被人击落在地之事。她疾趋上前,捡起自己那张雾网一看,击落雾网的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张乱画的符。

她心中明白了几分,却愈加躁怒,循迹便狂追不舍。

苗玉如梦中般被人拉扯着疾奔,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直奔出里许,才觉出握住自己的是一只男人的手。她想也不想,转身抱住那人,喜极而泣道:“黑豹,是你吗?我的死鬼,死男人,亲汉子。”

那人不虞有此,又被抱得紧紧的,忙双手高举作投降状,大呼:“大姐,先认清人再说,我不是黑豹。”

苗玉听声便知有误,忙松手退开,脸已烫得如火烧一般,借目光观瞧,对方乃是一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脸庞倒是俊朗,一双眼睛却滴溜溜乱转,给人以既怪怪的、又坏坏的感觉。

“你是谁?为什么假冒我丈夫救我。”苗玉虽然羞愧,出语依然泼辣。

“救你是事实,可在下从未假冒过你的丈夫,无论言还是行。”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大姐,小弟错了,诚心向你道歉,下次决不敢了。”那人躬身作揖,态度诚恳之极。

“哼,你还想有下次啊?”苗玉发狠说了一句,倒难以强词夺理下去了,她眼角余光瞥处,已见不远处一条人影快速飘闪过来。

“糟了,那老虔婆追上来了。”苗玉心头一慌,又急忙抓住那人的手向密林中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也不放手。

麻七姑哪管什么“逢林莫入”的禁忌,尾追二人进了林子,却于转瞬间失去二人踪迹。

她游目四顾,已确定二人便藏在不远处,只是林深树密,要在深夜中搜寻到二人殊为不易。她提气发声道:“是天师府哪位高人?老身与张天师虽无交情,亦无过节,请现身相见,老身定不为难。”

麻七姑见无人应答,便又高声道:“不管是天师府哪位朋友,如非成心寻老身的晦气,就请不要趟这浑水。免得张天师面上不好看,老身要务在身,请恕失礼少陪了。”

麻七姑转身走出林子,心中蓦感苍凉,先是险些栽在一个小辈手中,随后又被一莫名其妙、面目都未看清的人破了看家法宝,难道自己这江湖要走到头儿了?

她蹒跚着下坡,身形已有些佝偻,心中便是丧气之极。

“你真是天师府的人?”苗玉见煞星退走,立时轻松欢快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

“这有什么关系吗?”那人也坐了起来,随手摘掉沾在身上的野草。

“当然没有关系。”苗玉被他爱理不理的语气激怒了,“不就是武林第一世家吗?有什么了不起,还没放在姑奶奶的眼里。”苗玉气得娇躯乱颤,长鞭挥出,如灵蛇一般卷向那人脖颈。这是她自小练就的绝招,一般人很难避开。

那人疾伸食指,一点一拨,鞭梢蓦然转向,卷住一棵碗口粗的树干。苗玉用力扯之不动,一怒之下将鞭柄向那人掷去。

那人伸手接住,毫不费力,笑道:“黑大嫂绿林饭吃得多了,火气也未免太大了。”

“你认识我?”

“你适才和那女魔头交手时不是做过自我介绍吗?苗沛霖苗老庄主的掌上明珠,苗玉苗大小姐,黑风寨绿林道总瓢把子黑豹黑首领的押寨夫人。”

“咦,你倒是知道得详细,看你小小年纪,江湖阅历还蛮丰富的。”

忽听得一阵衣袂带风、草偃树折的声响。两人正要扭头探查,迎面两道凌厉威猛的掌风已然袭至。

“不好!”那人惊呼失声,惶急中伸手勾住苗玉手腕,向左侧横跃出去,真如鱼跃龙门一般,漂亮之极。

“原来是张小明张公子驾到,难怪不把老身放在眼里。”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麻七姑,只是她此时眼中布满杀气,一步步向两人逼来。

“麻法王,您是武林前辈,晚辈们得罪了您,已远远躲藏起来,也算是怕了您了,您何必以大压小,斩尽杀绝,不怕有辱您名家风范吗?”

“是老身一时情急没压住火气,张公子既明白事理,老身也决不为难你。不过是你们的什么人把老身的手下掳走并把老身捉的人也劫走了?只要你们叫人把那些人一个不少地还回来,此事就此揭过,日后也决不找你们的麻烦。你如果不信,老身愿对本教魔尊立誓。”

“前辈,您不是在说……”

“正是那样,我不管是黑风寨的人干的还是天师府的人干的,抑或是同流合污做出来的,总之把人还回来万事皆休,否则黑风寨寨毁人绝,天师府天翻地覆。”

那人和苗玉对视一眼,苗玉摇了摇头,表示黑风寨的人没人参与,那人也摇了摇头,表示天师府与此事无关,却也感到匪夷所思。

“小子,我没工夫跟你歪缠,不管是不是你们两家干的,总之是你们搅了我的大事。跟我走一遭,老身保证不为难你们。回头让黑豹找人换老婆,让你那个死老子找人换他的宝贝儿子。”两人这才明白,麻七姑竟是要扣两人为人质,让天师府和黑风寨合力把她丢的人找回来。

“是黑豹领着黑风寨的人劫的,和张公子无关,我和你走一遭。”苗玉忽然挺身站出。

“是黑豹?”麻七姑凝视苗玉,颇感狐疑。原来麻七姑缓缓步下山坡后,却发现她手下十一名武士和两辆车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死去的那名武士的尸体也不翼而飞。这一惊直如高楼失足,魂魄欲丧。

她略一思索便断定必是黑风寨或者天师府的人把人劫走了,而天师府的可能性更大,说不定是张天师亲自领人做的。因为现场并无打斗痕迹,而那十一名武士绝非一般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制住的,只有张天师有这种邪门法术。而自己不过是中了那两人调虎离山之计。

所以她再不多想,转身又折返回去,却把打闹中的张小明和苗玉撞个正着。苗玉虽然认账,麻七姑却认定天师府嫌疑最大,所以虽然苗玉伸手可捉,她却犹疑着没有马上动手。

张小明在后却忽然动手了,他伸手抓住苗玉衣带,用力向后一抛,自己也不说话,掉头腾身逃去。

“小辈!”背后麻七姑一声怒喝,已直追下来。

张小明两个起落后,恰好接住从空中落下的苗玉。两人携手狂奔,都把平生功力提高到十二成,虽不敢说风驰电掣,倒也是疾逾奔马。

两人一口气冲出二十多里,不免功力透支过度,终于一口气喘不上来,双双跌倒在一片青草地上。

两人喘息了半晌才恢复过来,张小明兀自气息不匀,埋怨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不知道落到那女魔头手里的后果吗?”

“事情由我而起,自然由我承担后果,大不了一死。”

“落到她手里你还想死吗?”张小明怒吼道。

苗玉想到江湖传说中麻七姑的恶行劣迹,不禁心头战栗,几欲呕吐。死固然可怕,可落到麻七姑手中,痛快一死就难于登天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千刀万剐我一个人扛,又何必拉着你一起跳油锅。”

“要是非下油锅不可,当然是你一个人跳,我可没兴致奉陪,顶多从旁偷点油抹在脚底,溜之大吉。不过只要没到绝境,就不要逞英雄。”

“你……”苗玉又被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躺着喘气,丰满的胸部剧烈起伏着。

“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那女魔头?那可不是找死的好方法。”好半天,张小明才开口说道。

“我本来是在沈庄百里外的关口等我丈夫的,可是没等到。”苗玉也轻轻说话,两人虽清醒对话,却都有如梦似幻之感。

“你是怕雁荡七侠欺负他,所以来打接应?”

“算是吧,可是没等到黑豹,也没见雁荡那七个混蛋出来,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便向庄里寻来,可巧碰上了那老虔婆,我看到那辆车子,便知道是沈大小姐的,沈小姐也必是落入老虔婆的手中。我夫妇二人受过沈庄主大恩,无以为报,岂能坐视不管?其实我也知道不是老虔婆的对手,只是想拖住她。这里是沈庄的地盘,时候一长必有援兵赶到,谁知道差点也落到老虔婆手中,我也不再批评你无意中犯的错误了。”

“承情,承情。”张小明笑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又那么凑巧犯了个错误?”

“倒真是巧了,我也是来找人的。”

“是找一位姑娘?是谁家的千金?”苗玉笑着问道。

“错,错。”张小明笑道,“我是找我的好兄弟许飞扬的。谁知他吃错了哪门子药,也混入追铜逐臭之列了。害得我一直等,又等不到,就和你一样到里面来找。正赶上你和那个女魔头周旋,只好躲在草丛里。老实说我宁愿见到阎王,也不愿碰见这女魔头。没奈何只好像老鼠一样钻进草丛里。原以为是哪位武林女杰呢,敢和麻七姑放对,听了你们对话才知道原来是黑大嫂。”

“什么黑大嫂,白大嫂的,难听死了,你换个称呼好不好?”

“这里也并不安全,咱们换个地方吧,那女魔头说不定又要追到了。”张小明一笑,将话题巧妙引转开。

“我就在这里,死小子,等着你那死鬼老子来救你吧。”

话音方落,两人前面三尺远处一棵大树后现出一个黑黝黝的身形,听声音便知是麻七姑。

“你是人还是鬼?”苗玉吓得身子一缩,不知如何竟把头藏到张小明怀里。

“逃吧,你们尽情地逃。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就追到天涯海角。你们逃到幽冥地府,我就化成厉鬼,一直追你们到阎罗殿上。”麻七姑似乎喜欢上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不急于出手。

第八章刀光初起

张小明叹了口气,依然坐着,说道:“麻法王,晚辈敬您是前辈,所以躲着、藏着、逃着,狼狈之极,丢人之极。无非是尊老敬贤之道。可是前辈如此阴魂不散,穷追猛打,也未免过分了,这叫欺人太甚。”

“小子,口气倒是不小。”麻七姑微现诧异,“你还敢与老身放对不成?就是你那死鬼老子在这里,也不敢对老身怎样。”

“对子骂父,说明你品格上有问题,不配当前辈。你既辱及家父,我就代家父与你堂堂正正一战。”

麻七姑其实也是刚刚追到,她自信在这个距离内,两人有什么花样儿也无法玩出,虽然她口头上对天师府和张小明鄙夷不屑,其实对张小明却是颇多忌惮。因为张小明一出手便破了她的看家法宝,而且所用的不过是一张鬼画符。不意张小明倒要代父决战,而不是亡命奔逃,倒令麻七姑既感诧异亦复失望。

“麻七姑,”张小明轻轻推开苗玉,掣剑在手,立好门户,“我既代父一战,就不称您为前辈了,请赐教。”

“张公子,你斗不过我的,何必多此一举。”麻七姑放缓语气,谆谆劝降。“她说得对,没人斗得过她的。”苗玉几次欲冲到前面,舍身与麻七姑缠斗,均被张小明伸出手紧紧拉住。

“我是小辈,所以可以躲,可以逃,丢人丢脸也能忍。可法王一再辱及家父。在下不能不替家父出头,就算这一战必败无疑,也是势在必行。只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天师府虽不惹事,决不怕事。”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麻七姑笑了起来,“张公子,人人都说你是油滑轻浮的纨绔少年,想不到转眼成了大英雄。可是想在美人面前逞英雄,装好汉,好赢得美人心?这倒也是男人的通病。不过我要提醒你,她虽是美人,可是野花有主了。”

“是名花有主。”苗玉纠正道。“在这点上我倒是同意麻法王的见解。”张小明回头对苗玉一记怪笑。“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苗玉又气又急,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浪蹄子真是男人的祸水,转眼间又勾搭上了天师府的少天师。”麻七姑心里暗暗唾骂,又气又有些醋意。

“浪槎浮海。”张小明一声大喝,剑形横空,一道森寒剑气直袭麻七姑面门。麻七姑始终凝神戒备,留意张小明手上的动作,眼见这两人正眉目传情,调笑无忌,不意张小明第一招竟是猝然间从背后出手,而且招法凶猛狠辣。她两掌一错,左右掌力发出,迎住剑气。

张小明一招既出,后招便源源不绝,如长江大河般滚滚而出,所施的剑法正是天师府的镇府之宝——天雷剑法。麻七姑见招拆招,掌法老辣精到,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备,形神俱佳,张小明偷袭占得先机,一上手又是不管不顾的拼命打法,却也仅能将麻七姑迫退三步,并未占丝毫上风。而麻七姑也只是稳住半壁河山,居然讨不到半点便宜。

百招甫过,张小明托地后退,跳出圈子,朗声道:“麻法王,这一战可算平手?”“是的。”麻七姑以认输的口吻说道,“张公子,你小小年纪能在百招之内与本法王战成平手,即令张天师全力施为,也不过如此,可谓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假以时日,必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张小明心中沾沾自喜,他虽对麻七姑恨极怕极,却也知此老武功见识俱超人一等,得她金口评定,真是荣于华衮。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吗?”张小明问道。“当然可以,请便。”麻七姑一挥手,“不过你们走到哪里,我便追到哪里,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阴曹地府,老身奉陪到底。”

“你……”张小明气得险些窒息,“法王也是得道高人,高人也有这般老辣无耻的吗?”“死小子,”麻七姑厉声喝道,“你们暗施奸计,劫走了我的人质,弄得我有家难回,有教难归。不着落在你们身上找回人质还待怎的?”说到最后,两眼似欲喷火。

张小明见她动了真怒,心中也自畏惧,低声道:“前辈,我们乱趟浑水固然不对,可您的什么人被劫走了,委实与我们无关,天师府还没有敢作不敢当的事。”

“空口说白话无用,你说与你们无关,拿出证据来。”

“前辈,捉贼要赃,捉奸要双。您又没证据说明是我们做的,焉能以疑似入人之罪?我们既然没做,哪里有什么证据?”

“小小年纪连捉奸要双都知道了。”麻七姑鄙夷地一笑,“是狼狈为奸还是男女成奸我不知道,可是这个‘双’却捉到了。”

“辱人太甚!”张小明一挺手中剑,便欲抢攻,一直在他身后的苗玉却拦住了他,说道:“小明,你中了她的奸计了。这老虔婆打不过你,怕了你了,所以才血口喷人,要激怒你。你心神不属,她便有机可乘,你说她老辣无耻,那是再对没有了。”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张小明立时醒悟,不过还是感到头痛,这女魔头看来也真是急了,居然把老脸也豁出去了。战之不胜、甩之不脱,若任她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跟随下去,保不住何时一个疏神,便成了她爪下猎物了。

“你还不知道,”苗玉又娓娓道来,“这老虔婆一直尾随我们,既不战又不捉,说是要讨回人质,实则别有不可告人的心事。”

“是什么?”

“这老虔婆据说依然是处女之身,别人都说她是冰清玉洁,其实是面丑如鬼,没男人肯要。所以她表面上对男女情事厌恶透顶,其实是想得快发疯了。自己既做不了,便极欲一睹为快。她一路尾随我们,非为别的,正是想一睹为快。”

“你这个烂蹄子……”麻七姑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明,她既认定我们是勾搭成奸的狗男女,我们便做一对快乐的狗男女给她看看,也让这个变态的疯子知道男女间事是何等美妙。”

张小明一直在凝神戒备麻七姑,防她猝然出手伤人,对苗玉的话听得半明不白。他尚未有所反应,苗玉已转到他面前,一双柔软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整个身子紧紧偎贴上来,口中喃喃说道:“郎君,妾身想煞你了。”

麻七姑和张小明都怔住了,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苗玉一边连连亲吻张小明的面颊,一边柔声艳语不绝:“郎君,亲亲,香香,妾身是你的人啊。”声音益趋柔靡,整个身子如蛇一般贴在张小明身上蠕动不已。

麻七姑只觉周身血液如湍急的河流般从脚底直涌上头顶,霎时间心脏如鼓,头几欲炸裂开来。她蓦发一声凄厉的嗥叫,双手抱头,如中雷击,转身狂逃而去。

沈庄,清晨。

铺天盖地的火箭落入庄内,人人都趋避不及,或举盾牌遮挡,或用刀矛格打,还是有十几人头发、身上起火,在地上疾滚不已。

总管沈禄策马在庄内四处巡视,指挥、安抚那些惶恐的家人仆妇,已感焦头烂额。

正忙乱着,抬头却看到一群侍卫簇拥着庄主和许飞扬从楼内走了出来,他蓦然间仿佛见到了救星,飞马赶了过去。

“庄主,您可出来了,我们遭到魔教四处围攻,庄前、庄后还有左右两边都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沈禄跪在沈家秀面前,回禀道。“我知道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沈家秀平静地说,仿佛并未在意。

沈禄又把黑豹和雁荡七侠受重伤留在庄内的事汇报了。

“好的,派人保护好他们。只要庄内还有一个会武功的人活着,就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

沈禄应喏站起,却发现侍卫统领高炳勋在人群中向他挤眉弄眼,他立时明白了,又躬身道:“庄主,小的还有事回禀。”

“你说就是。”

沈禄突伸一指,点住沈家秀胸前“玉堂穴”,说道:“主子,小的得罪了。”

众侍卫虽近在咫尺,却被这猝然奇变惊呆了,俱都手足无措。

“想造反吗?”沈家秀身旁的许飞扬右手一探,已扣住沈禄咽喉,左手轻拂,已解开沈家秀被封的穴道。

“阿禄,你想干什么?”沈家秀厉声喝道。沈家秀几名贴身侍卫拔剑在手,都看着沈家秀的脸。

沈禄被许飞扬扣得快窒息过去了,眼突口张,说不出话来。高炳勋忙趋前几步,跪倒喊道:“庄主息怒,总管不是造反,是好心救主。”随后他把两人的密谋结结巴巴说了一遍,然后叩头道:“庄主恕罪。”

“胡闹。”沈家秀感到又气又可笑,他本来也决不相信沈禄会背叛自己。

许飞扬见他脸上有了笑容,便松开了沈禄,道声:“沈总管,得罪了。”

沈禄手抚咽喉,半天仍说不出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被这种不入流的“锁喉术”一招制住,尽管出手者是当今剑仙传人。

“不过,沈总管做法虽有失妥当。”许飞扬对沈家秀说道,“用意却是好的,这计划也可行,依在下之见,沈庄主还是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禄刹那间对许飞扬既敬畏又感激,喘息道:“主子,您万金之体不能留在这凶险之地,只要主子没事,毁一个庄子又算什么。”

“你明白不了,也无需明白。”沈家秀长袖一拂,率先向庄墙走去。许飞扬、沈禄、高炳勋和一群侍卫在后跟随。

来到庄墙下,沈家秀忽然停住,对沈禄说道:“阿禄,你说集我们侍卫、警卫两队之力,冲得出去吗?”

“冲得出去,一定能冲得出去。”沈禄认为沈家秀回心转意,大喜过望。“不过白天突围损伤太大,还是到夜里再说吧。”沈家秀沉吟着说,“你再找一套侍卫的衣服来给许门主换上。”又对许飞扬说,“这是掩人耳目,最好不要让他们察觉你还在庄内。”许飞扬对此并无异议,他换上了侍卫服装后,又戴上一顶头盔,活脱脱便是一名沈庄侍卫。

一行人登上庄墙,却见庄外魔教的武士们忙乱不已,显然是在准备第二次进攻。

“他们在下面挖壕沟作甚?”许飞扬不解地问道。“他们是防人从地下暗道逃走。他们挖壕沟就是要掘断所有可能的地下暗道。”沈家秀说。

魔教武士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行人,纷纷指指点点,窃议不已。

荣智和车子胤一先一后,策马而出,来到庄墙下。“上面可是沈庄主吗?”荣智高声喊道。

“我正是沈家秀,尊驾可是魔教圣使荣智荣先生?”“正是,荣智这厢有礼了。”荣智终于见到沈家秀,心中狂喜,在马上抱拳行礼。

“本庄僻处关外,与贵教声息不通,恩怨皆无,荣先生忽兴讨伐之军,是何道理?”“本使奉教主之命,来向沈庄主讨回一件本教旧物。此物对沈庄主无用亦无益,于本教却关联甚巨。只要沈庄主肯璧还此物,本使即刻率人撤走,并对贵庄的损失加倍赔偿。”

“我倒是不知道家中还有贵教的宝物,只要荣先生说出名目来,纵使再贵重,在下也不敢吝惜自秘。”“沈庄主,明人不说暗话,此物本教势在必得,庄主肯赐还,本教上下俱感大德,不单即刻走人,日后庄主有用得着本教的地方,本教必全力以赴,可称双得。如果不肯赐还,本使只好率这些弟兄自己进庄去搜了。”

“荣先生,”沈家秀说道,“你这是强人所难。你不说出此物的名目,我怎知你索要的是什么物事?又怎能还给你?”

荣智倒还真不知道教主派他索要何物,不过他来时教主给了他一个锦囊,叮嘱他事先不可打开,待破庄之后才可以拆看,就知道所要取的物事了。

他略一犹豫,便从怀中取出锦囊,与车子胤对视一眼。车子胤点头表示是时候拆看了。荣智便扯断锦囊的金线,从中取出一张纸,看后面色立变,脱口大呼道:“魔印!是魔印!”

霎时间风云突变,天地失色,一块块浓烟似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滚,遮天蔽日,而沈庄的四周平地忽起狂风,风涛怒卷。

同时所有魔教的武士们都狂喊着一个声音:“魔印!魔印!”然后不待下令,一个个嘴里“喝呼”着,如疯虎般向沈庄展开攻击。

“你说沈小姐会被谁劫走了呢?真的不是你们天师府的人做的?”苗玉把白生生的双足放入溪水中,来回荡着,忽然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沈小姐?就是麻七姑所说的被人劫走的人质吗?”“是啊。”

“不是我们做的。沈小姐是谁?好像对那女魔头很重要,看她死缠着我们的样子,真是急疯了。”“你有脑子没有?这里是沈庄,沈小姐当然就是沈庄主的女儿。”

“沈家秀我当然知道,可沈小姐多了,未必都是他的女儿。可是这也不对啊,麻七姑是魔教四大护法之一,再无耻也不至于堕落到绑票勒索的地步。”

提到绑架,苗玉又不禁想起黑豹来,呆呆地出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咦,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啊?人家说‘五月天,孩儿脸’,现在早都过了五月了。”苗玉仰头望天,突然诧异道。

张小明闻言,忽然惊觉,抬头望了望阴霾密布的天空,树林中沙土激卷,乱叶飞舞。不由得变了脸色,喃喃道:“这好像不是反常的天气变化,等我测上一测。”他随即盘膝趺坐,口中念动咒语,左手护心,右手捏成剑诀指向一处。

说来也怪,激卷的狂风一到他剑指所指之处,便如大浪撞上岩壁,四处迸散,旋舞不停的泥沙和树叶也都停落下来。

苗玉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和狂风作对,直感匪夷所思。

“不好,”张小明脸色疾变,“这一定是魔教教主到了,除了他,魔教中无人能改变天象,兴风作怪。”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魔教教主一个人搞的鬼?”

“极有可能是这样,我也不敢肯定。但除了那老魔头,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擅此法术。”

“他闲着没事又是乌云,又是狂风的乱搅什么?”苗玉不解地问。

“这是沈庄,当然是要对付沈家秀了。不好,飞扬可能还在庄里。”

“黑豹也没见出来啊。”

两人面面相觑,都焦急起来。“我要进庄去见飞扬,让他尽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张小明站起身来。“我也要去救黑豹。”苗玉也跟着站起。

“庄主,快走。”

就在风云突变的刹那间,沈禄忙护着沈家秀走下庄墙。

魔教武士们重新架起攻城云梯,向上攀登,又重新抬起巨木撞击庄门。这一次他们有了准备,每一人都举着坚实的盾牌遮护身体。沈庄的连珠快弩虽伤了一些人,收效已然不大。

魔教新运到的投石机也马上投入了战斗,一块块从山中采集来的巨石被抛入庄内,砸毁了不少房屋,也死伤了许多人。

天色晦暗,风沙迷眼。一支支火箭又再度向庄内射来。火光如一条条火蛇在空中飞舞,这景象就跟天崩地裂,世界已到尽头一样。

守庄的侍卫们人人心胆俱寒,所幸平时训练严格,又都知道庄破之后必是玉石俱焚,绝无幸理,所以还是尽力作战。

慌乱之中没人注意到许飞扬依然留在墙上,他身着侍卫制服,又戴上头盔遮住脸部,即便熟识的人也无法认出来。

他见魔教武士所用盾牌厚实坚固,即便硬弩也难以穿透,便拿起一支支锋利的短矛,向下掷了下去。

他的手劲何等之大,绝非任何弓弩可比。一矛下去,便穿透盾牌,直贯持盾武士的前胸后背。

他这招虽奏效,无奈攻城武士太多。他们顶住了墙上射下的密集箭矢,依然爬上了庄墙,和守庄的侍卫近身肉搏起来。

许飞扬持剑在手,一俟哪里情况紧急,便飞奔过去支援。一剑料理一个,倒也干净利落。然而这一段庄墙太长,危机更是此起彼伏,四处告急,饶是许飞扬跑动如飞,来回策应,局面依然凶险之极。

正苦战间,沈禄冲到他身边,高声道:“许少侠,庄主有请,这里有我来撑着。”

许飞扬还剑入鞘,依言走下庄墙,他作战虽不吃力,却也不忍多做杀伤,今天还是他习成武功后首次大开杀戒。

“许门主,对不住,我倒是忘了你了。这里交给他们处理就行,杀鸡焉用牛刀。”沈家秀拍掌笑着说,面色倒是平静如昔。

“沈庄主找我何事?”“我还有大事要请你来做,你跟我来。”说罢,沈家秀又领着许飞扬走回楼内的书房。

两人钻出林子,一路施展轻功,突然听到辚辚车声,而那车声听上去虽真切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一路行进在齐胸高的草丛中,循着车声前进。这是沈庄为饲养战马种植的草场。两人尽力前望,草场却似一望无际。车声发出处却在草场的中心。

“咦,那是什么?”当苗玉终于接近车声,看清景象时,却被惊呆了。

张小明仔细观瞧,却发现一块方圆二十丈的地方变成了平地,青草仿佛被一把巨型的环形刀从根部齐齐剪割,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圆圈的中心便是麻七姑丢失的那辆马车。而今这辆马车就孤零零地呆在圈子中心,忽而向前进两步,忽而又向后退两步,进进退退反复不已,仿佛有两道大力互相拉扯一般。

“不好,马车中邪了。”苗玉纵身欲起,张小明却拉住她,在她耳边说道:“别急,先看一下再说,要不然我们也得中邪。”“看什么?救沈小姐要紧。”苗玉挣脱张小明,纵身向那辆马车扑去,却忽然好像撞在一道无形的墙上,被反弹回来。

张小明一看那圆圈的形状和马车的情景,已知大有古怪,他伸手把苗玉接住,却发现她额头已然淤青了一大块。

“哎哟,我怎么了?”苗玉直感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胸烦气闷,几欲呕吐。“你没事。”张小明号了号她的脉,“不过别再莽撞了,下一次就不会这样幸运了。”

说着他掐断一根草用力向圈中掷去,青草没飞出多远,忽然被无声地绞成碎末,随后这碎末也消失不见。张小明脸上骇意愈增,他明白了这圆圈中的青草不是被人割去的,而是都和这根青草一样。

苗玉也看得如遇鬼魅,脸色青白,和额上那块淤伤差不多一个颜色了。“这是什么?”苗玉哆哆嗦嗦,声音发颤地问。

“不知道,像是一种极厉害的禁制,可又不完全像,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张小明的声音也颤得厉害。

“禁制?禁制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到啊?”“禁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种法术。这法术也和武功一样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很难向你一一说清楚。不过一般禁制都是划定一个范围,禁止别人进入,只有懂得或能破解的人才能进入。他人如果想强行进入,轻则被阻拦在外,就如你一样,重则便和那根青草一样了。”

苗玉想象着自己如那根青草般被绞成碎末的样子,身子已如筛糠般瑟瑟发抖。“别怕,”张小明把她紧紧抱住,“只要在禁制之外,就还是安全的。”

苗玉也渐渐安定下来:“那沈小姐会不会已经……”“不会的,沈小姐没事。我已经听到车里有女孩子的呼吸。这道禁制好像就是为保护她不被别人得到。”

“大和尚,你既破不了本座的禁制,就让开路吧。”

忽然天空中滚过一道疾雷般的人声,隆隆震耳,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欧阳教主,我破不了你的禁制,可你也休想前进半步。老衲愿陪你在这里耗上一两百年,权当修行了。”又一道声音从空中响起,却是平和安详。

“果然是欧阳教主!”张小明仿佛被那道滚雷似的声音击中了,刹那间浑身骨节散了架,先前所凝聚的勇气和胆气一时间无影无踪。

第九章魔争佛斗

“大和尚,佛家首戒贪、嗔、痴,”那道滚雷似的声音说道,“你和我抢夺这辆马车是‘贪’,你拦路不让本座通过是‘嗔’,既无取胜之望仍一意孤行是‘痴’。枉你修行三百年,却处处犯戒。难怪你不能成佛成祖。”

“欧阳教主,任你巧言如簧,怎奈老衲心如木石,古井无波,你还是省省你的说辞吧,你那些能蛊惑你手下教众的话对老衲而言等同砖石瓦砾。”后面的声音并不响亮,却似从每个地方发出,虽无赫赫之威,却如春日清风般直透人的心田。

“这人是谁?少林寺的方丈吗?”说来也怪,张小明吓得失神落魄后,苗玉反而快速恢复过来,她知道可能是那被称为“大和尚”的声音祛除了自己心中的恐怖。

“不是,”张小明也慢慢恢复胆气,“南北少林的方丈都无此修为。”其实他也不过是瞬间失控,就和最怕鬼的人突然间在夜里真撞上了鬼一样。

空中好半天再没有声音响起,张小明这时才发现另一个怪异现象:先前赶往这里时,乌云漫卷、狂风走石。一到这里后,却是一丝风也没有,仿佛狂风也被这该死的禁制搅碎了。仰面向天,却发现乌云也凝固在天上,四周也寂静得可怕,似乎没有任何物事处于动的状态,死寂一片。

“他们好像不在了,是不是走了?”苗玉挺身便欲坐起。

“躺着别动,”张小明伸手按住了她,“我能感觉到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大和尚,”滚雷似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一个出家人,却和本座争夺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不怕触犯色戒吗?你如果真想尝尝女人的滋味,本座可以送你几十个美貌如花的少女。”

“欧阳教主,”那道祥和的声音针锋相对,“你想用攻心术乱我心智,这种功夫就甭下了。如果是你那位主子还差不多,你还不够分量。”

“哈,哈。”一阵恐怖的狞笑如炸雷般在空中滚滚而过,“真是话不说不明,鼓不敲不响,原来大和尚是要掂量掂量本座的分量,那你就接招吧。”

话音方落,天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道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闪电如火蛇般从空中闪过,向远方攻击。

随即,一道薄薄如仲秋月下雾霭似的云气弥漫开来,形成一面雾墙,那一道道闪电打入那薄薄的如梦般蒙眬的雾中,却如泥牛入了海,无迹可寻。

“欧阳教主,老衲固然胜不了你,可你想冲破老衲三百年的‘九阳神功’,却也休想。”

“未必!”一声冷哼过后,一道道闪电愈发密集,如同万箭齐发一般,而那道雾墙不但没被撕裂摧毁,反而逐渐向前推进。

“欧阳教主,收手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就是不上你的鬼岸,大和尚,我冲不破你的神功,都是因为下面这两个小辈胡言乱语,啰唣不休,我先杀了他们再和你较量。”

张小明和苗玉相视失色,脑中尚未有所反应,一道道密集的闪电已向二人藏身处射来,两人霎时间亡魂皆冒,紧紧搂在一起,相互掩住耳朵,紧闭双眼,身体也蜷缩成一团。

“不可如此。”那道雾墙立刻下移,护住二人,同时一道身影从空中电射而至,一袭袈裟如风帆般鼓起,遮护在两人上方。

“哈哈,老和尚,你上当了。本座谢过借路之德。”

张小明闭目等死,死却不至。原拟听到的电闪雷鸣也并未发生。他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站立一个僧人,正仰面望天。

他同时也看到,一团黑雾也似的东西从空中迅驰而过,黑雾中依稀还有那辆马车的影子。

这僧人重重一跺脚,仰面叹道:“天意!此乃天意。”

张小明、苗玉二人死里逃生,犹疑身处梦中,张小明站起身,摸着头顶,喃喃道:“我没死吗?我还活着?”“有我在,你们怎么会死?”那僧人怒气冲冲。

“是大师救了我们?”张小明又问。“我是救了你们,可不知要害死多少人。”那僧人叹了口气,随即又狂怒起来,“你们两个小孩子家,不好生在家里呆着,出来乱跑什么?要过家家哪里不好玩儿,偏跑到这地方来?不知道有危险吗?你们家长干什么去了,也不好生看着你们?”

张小明和苗玉面面相觑,全然摸不着头脑,张小明深深一躬道:“大师,晚辈谨谢过您的救命大恩。然则第一晚辈两人已是成年人,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早已不需要家长照顾了;第二晚辈两人到此并不是过家家,而是和大师一样,要救马车里的沈小姐。”

“马车?马车不见了。”苗玉惊讶起来。

“当然不见了,被欧阳震旦那小子带走了。都怪你们,若不然再耗上一天,那小子就得识相退走。而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还敢在老衲面前数一数二起来,莫说是你,就是你老子也不敢在老衲面前充大。”

张小明抓抓头道:“和您老人家三百年的道行相比,晚辈自是小孩子家了。您老人家认识家父?”

“我怎么不认得?张天师那个坏小子从小就是个坏坯子,长大了也不学好。你倒是比他出息了一点点,不过也没多大出息。”

“我说你怎么这么坏,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苗玉哧哧笑了起来,大做鬼脸。张小明面红耳赤,又不敢出言反驳。他天不怕、地不怕,怕的是欧阳震旦。虽然怕麻七姑也是怕得要命,被逼急了还敢拼命,但遇到欧阳震旦委实是怕得没魂了。他天不服、地不服,却一下子钦服起面前这位老和尚了。

“大师,您真有三百岁了吗?”苗玉上下打量着老和尚,见他中等个头,骨瘦如柴,看上去也就是一甲子的岁数。

“老衲大智,真是虚度三百年光阴,还是被欧阳震旦那厮骗了。你们两个小鬼头,才吃了几天干饭,也想在他的手下救人,岂非痴人说梦。”

“谁知道是这老魔头?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来,还不如早到阎王殿,早到早托生。”张小明苦着脸说。“大师,您神功无敌,求您快去救沈小姐吧。”苗玉忽然抓住大智的手,拜了下去。

“起来吧,不是我不救她,而是没能救下来,欧阳震旦滑溜异常,我追了他两千里,才在这里把他截住,还是让他把那小丫头抢先扣在手里,适才又被他溜走了,再想追到他谈何容易,你以为和你们两人过家家呢。”

“大师,我们两人真的没过家家。”

大智八岁时便出家为僧,对男女之事懵然无知,但幼时与邻家女孩过家家的事却一直留存心中,后来也就认为男女之事也不过和过家家一样。张小明、苗玉两人在他眼中看来,也和孩子无异。所以他在远处山顶看到两人在草丛中的举动,便固执认为这两人是在过家家。

“我说是就是,你老子在我面前也不敢犟啊。”

“大师说是就是嘛,你顶什么嘴啊。”苗玉偷偷捏了张小明手背一下,落在大智眼中,益发坐实了过家家的证据。

张小明简直不敢相信世上有道行如此高深,却又如此冥顽不灵的高僧。只能垂头认栽,不过倒也不觉难过。

“大师,您总得想个法子救沈小姐啊。”苗玉又哀求起来。

“救倒可以,可到哪里去找欧阳震旦啊?”大智犯起愁来,“那小子是挖洞钻穴的高手。想找到他比找只老鼠还难。”

“那还不容易,”张小明说,“欧阳教主绑架沈小姐无非是向沈家秀勒索钱财,当然是向沈庄去了,您只要到沈庄,自然找得到他。”

大智沉吟了一下道:“你说得也有理,不管欧阳震旦那小子想要什么,总得去找沈家秀。我们先到沈庄去等他,不怕他不来。”

“好极了,”苗玉拍手道,“我们也正要去沈庄哪。”“你们想去沈庄作甚?”大智疑惑地看着他们,“那里正在打仗,可不是过家家的好地方。”

“又来了,”张小明头痛得呻吟一声,“大师,我到沈庄去要找我的好兄弟许飞扬,不是到那里过家家。”“许飞扬?这名很熟啊,不会是剑仙门当代传人吧?我记得也叫许什么的。”“你是说剑仙门主在沈庄?”

“就算是吧,剑仙门就他一个人,一个空头门主。”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担了半天的心。”大智顿时兴奋起来。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在不在庄里又有什么关系?”张小明疑惑地看着大智。“我正要找他,中土大乱将至,有能力力挽狂澜的只有剑仙门。”

“不会吧,”见大智如此重视许飞扬,张小明倒吃起无名醋来,“那小子的武功和我也就半斤八两。”“说你不懂偏要装懂,小子,剑仙门的事你连皮毛都不知道,走吧。”

沈庄,上午巳时三刻。

尽管魔教武士们在一种魔力的驱使下,变成了疯狂的野兽,却依然没能如愿把沈庄攻克。

这已不是武林争夺,而是实实在在的战争。

密封良好的书房把惨烈的战况隔绝在外,柔和的灯光,舒适的坐椅,古色古香的家具和摆设更与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庄主找我何事?”许飞扬的心依然飞驰在庄墙上。“没有事,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就是要确保你没有事。”沈家秀躺在宽大的坐椅里,面现疲惫。

“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用不着这种保护。”“不是保护你,在中土绝没有人敢大言要保护剑仙传人,反而人人都想得到剑仙门的保护,我要保护的是那个东西。”

“那也无需呆在这里啊?”“呆在这里还不够,一会儿还要请你到下面去,那里才是本庄最安全的所在。”

“有这必要吗?”“原来认为没有,是因为我预测他们还要有一两天才会发动攻击,你还有时间平安出庄。本来今天还有一批人要遣散,你混在他们中间便可人不知、鬼不觉,谁想到他们不知何故,提前发动了,原先的方案已经不适用了。”

“你早就知道魔教要来攻击?”许飞扬大感震动。

“知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说来还是钱神的魔力,我甚至知道他们的计划和攻击时间,魔教也不是铁板一块。只是不知何故,他们把攻击时间提前了。”

“您既早知他们要来,就应该多招募人手,留住来祝寿的武林各派的人,为什么不仅不这样做,反而向外遣散众人,这是何故?”许飞扬疑惑起来。

“如果你知道有洪水来袭,而你又必死无疑,你是要拉住许多人和你一起死呢,还是让他们赶快逃命。”

“如果知道洪水来袭,也不必坐等淹死啊,你可以领大家一起逃命。”

“可是如果这洪水是专对你来的呢?你逃到哪里,洪水就会跟到哪里,就算你最后侥幸不被淹死,你所逃经的地面却都要被洪水所吞噬,不知要有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为你送命,你会这样做吗?”

“不会,不过我们可以抗洪啊,人多力量大,我们未必抵御不了洪水的侵袭。”

“或许吧,抵御个三两年或许不成问题,可是你筑堤越高,洪水水位也越高,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洪水,它永远不会消退。一旦有一天堤决水溃,被冲毁的就不单是沈庄了,可能是整个中土。”

“有这么严重吗?”许飞扬搔搔头,“刚才我也看到了,魔教虽然攻势猛烈,可仅凭庄内的人手也不难守住庄子。我虽然对攻城守城一无所知,可是他们攻上几天不能得手,自然会知难而退。”

“噢,原来是害上单相思了,真可怜。”张小明半天才明白过来,走过来摸着许飞扬的肩头,“不过以你的人物武功门第,哪一样不是中土第一,这也没什么。一会儿我就跟沈家秀说,怕他不许亲怎的。”

“小明,我什么事都不想瞒你。”许飞扬正色说,“可是这事你要敢在外人面前提起一字,胡说一句,我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

“别,别。”张小明被他吓住了,“我保证不说,你让我发什么样的毒誓都成。”“不用了。”许飞扬的脸痛苦地抽搐一下。

“对了,我还有两件事不明白,一直想问你。”许飞扬说。“你问吧。”张小明正襟危坐,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你为什么对沈庄主恁的不满,他招惹过你吗?”“嘻嘻,以后不敢了。”张小明话刚出口,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该死,又忘了禁忌了。其实我也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我最恨的就是有钱人,或者是出于仇富心理吧。”

“胡说,你家的钱没沈家多,也少不到哪去,别人这样说犹可,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家的钱是我爹的,又不是我的。不过我就算有一天有钱了也恨有钱人,连我自己都恨。”

“不可理喻。”许飞扬摇头苦笑着说,“还有一件我更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怕欧阳震旦?他再有神通,也不过置人于死而已,你别说你真的怕死。”

“死我当然不怕,你也知道,我家就是天天和恶鬼冤魂打交道的。不过魔教中有两个人物最可怕。他们的可怕之处不是能杀死你,而是不杀死你,让你死都死不得。或者杀死你而你又不死,这更可怕。”

“我怎么听不明白?”“麻七姑的事你知道吧。中了她的独门瘴毒后你就甭想死了,当然活着更痛苦。那就是在活地狱中受煎熬,直到什么时候她大发慈悲了,你才能死去,让你死了还会让你觉得是成仙一样。这就是麻七姑的可怕之处:求死不得。”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欧阳震旦,何谓死而不死?”“就是杀死了你而你又无法死去。”张小明小声说道,好像怕泄漏天机似的。

“你不是白日里见到鬼了吧?”许飞扬四下望望,没有发现憧憧鬼影。“就是魔教教主秘传的‘炼鬼大法’。”张小明继续小声说道,“人死成鬼,重堕六道轮回。这并没甚可怕的。尽管你也有可能托生成驴马这类畜牲,但托生成人的可能性还是大,只要你别干太多的坏事、缺德事。”

“那你死后我可不敢吃驴肉、马肉的了。”“人家和你说正经的。”张小明一脸的庄重之色,“可是死在欧阳教主手里的人,却没福到阎罗殿报到了。鬼魂都被他拘禁在一起,然后用邪法炼制,或者用来点燃魔火大阵,或者借助枯骨,或者借助尸体,成为他的僵尸武士。”

“僵尸武士?”“是啊。从此你的鬼魂便一直受他控制,为他所用,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如果遇到道行高的,用三昧真火焚烧,倒真的是死了。可这是彻底的灭绝。据说欧阳震旦有一个枕匣,里面有几百个这样的魂灵。”

“这样的事你也相信?”“六道轮回我不知真假,但我真的见过欧阳教主炼制的僵尸武士,所以我宁愿怎样死,也决不愿落到欧阳教主手里。和那些僵尸武士比起来,做鬼也是逍遥仙人。你别不信,以后和他打交道多了,你也会见到僵尸武士的。呸呸,我这乌鸦嘴。和他打交道,一次已为多,二次就为过。决不要有第三次,南无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许飞扬虽是半信半疑,还是觉得屋内阴风凄惨,日月无光。

将近午时,天上的云层渐渐厚起来,黑起来,如同有人泼墨渲染一般。

午时三刻方到,天光骤然间昏暗不明,同时庄子四周各起一声鸣炮声,随即金鼓齐鸣,号角呜呜,一队队魔教武士抬着攻城云梯,踏着缓慢而坚实的步伐向庄墙走来,一块块巨石也带着可怕的啸音飞入庄内。

庄墙上的侍卫立即还击,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射下,却大多被走在前面的持盾武士挡住。魔教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下,却没人理会,甚至看也不看上一眼。云梯架在了墙上,一个个武士便如蚂蚁一般向上攀援,依然没有声音。墙上的侍卫因恐惧而射出更密集的箭矢,不停地有人从云梯上中箭惨叫滚落下去,但随即便有人顶替他的位置,继续向庄墙上爬来。不少侍卫手中的弓弦因拉得过急而绷断,更有不少人手臂酸痛得已拉不开弓。沈禄见魔教武士们已爬过庄墙的一半,便下令把一桶桶桐油向云梯上倒去,然后抛下点燃的柴草。

立时一条火龙腾空,云梯起火,云梯上的武士们也大多身上起火,跌落下去,哀号惨叫声一片。沈禄和侍卫们正感快慰,然而却见魔教后队的武士们却铲起一锹锹泥土向火上压去,不多时火龙便熄灭了。而那些被射死、被烧死或伤而不死的武士却被埋在泥土下。

哀号惨叫声停息了,一架架新的攻城云梯又搭在墙上,搭在不知其数的尸体上,一队队武士重又开始向上攀援,如同上次一样……庄墙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恐惧和震撼,他们还都是第一次领教到了什么是“魔”!

魔教的第二次攻击又被击溃了。

沈禄约略算出,已焚毁了四百多具攻城云梯,死去的魔教武士则根本无法统计。而魔教随后赶至的武士索性把树木、乱石、泥沙一起堆在尸体上,筑起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宽的平台,似乎铁了心要用武士们的尸体来填平庄墙和平地间的距离。沈禄胃中一阵翻滚,再也控制不住,扶住庄墙呕吐起来。其他的侍卫听到呕吐声,也都弯腰扶墙,大吐特吐。还有一些侍卫蓦地里发疯一般,两手抱头,在地上翻滚,浑身痉挛成一团,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

“沈总管,你太累了,我来替你一阵如何?”沈禄抬头一看,竟是许飞扬站在面前,忙直起身,喘了口气,有些难为情地说:“许门主,您怎么上来了?您还是下去吧,这地方不是您呆的。”

“你们受得了我就受不了?”“不是这个意思。”沈禄强忍住呕吐的感觉,“庄主再三吩咐过,决不能让您涉身险地。”

虽已是后半夜,却没人感到疲劳。沈丹馨的归来和奇毒的意外得解令每一个人都兴奋莫名。沈家秀便命人去准备夜宵,虽不过几个时辰,女儿却是两次死里逃生,即便明天庄子就被攻破,今晚还是值得庆贺的。

沈丹馨毒解后不仅没有丝毫异常,反倒精神健旺,只是一直不敢再看许飞扬一眼。眼角余光瞥到,脸上便漾起羞涩的笑容。不过她倒是真的饿极了,看到面前她喜欢吃的菜肴点心,便大口吃了起来。算起来她已是一天两夜水米未进了。

沈家秀和沈禄还是不明白沈丹馨和许飞扬什么时候见的面。不过既不问,也不说破,这事在目前而言已是一个不值得多想的问题了。沈家秀看着女儿甜美的笑容,心里又生一层隐忧:魔印既能把奇毒解去,会不会趁机另下一种根本无法察觉的毒?抑或是一种可怕的魔法?

许飞扬无情无绪,却连饮了几杯酒,只有苗玉和张小明陪着沈丹馨大吃大喝,倒免却了她的尴尬。

大智神僧于凌晨时分返回了庄里。

原来欧阳震旦攻不破他的九阳神功,只好向后退却,大智神僧却紧追不舍。两人在空中追逐了半夜,欧阳震旦还是寻机脱身了。

大智听说沈丹馨的事后,也是诧异莫名,他用九阳神功为沈丹馨仔细检查了一遍,摇头道:“沈庄主,此事看来并非如你所忧。若说令爱另中奇毒或是被施了魔法,断断逃不过老衲的法眼。也许不是那灾星在作祟。”

“但愿如此吧。”沈家秀说,“仰仗大师佛力,小女能从那魔头手里解脱归来,使我父女重聚,也算是天可怜见了,夫复何求?”

“难怪许门主给小姐解毒后一直闷闷不乐,”一直陪伴沈丹馨的苗玉说,她还以为灾星是指欧阳震旦,“原来他也是为小姐担忧啊。”

“许门主没什么变化吧?”大智神僧倒紧张起来。“不会有什么的。”沈家秀当着女儿和苗玉的面不愿多谈。

沈丹馨对沈家秀说:“爹爹,女儿不孝,违背祖规,开了杀戒。”她把那天在山谷上迫不得已杀死两名魔教头领的事说了一遍。

“这也是不得已,祖宗也不会见怪的。”沈家秀安抚女儿道。

“爹,您不要再把女儿送出去了,女儿就是死也要和爹在一起。”沈丹馨站起身来请求道。“现今想送你出去只怕也是不可能了,”沈家秀苦笑着说,“生死由命吧,或许这也是天意。”

“沈庄主,令爱没有接触过那东西吧?”大智神僧忽然面色凝重起来。“没有,绝对没有。”沈家秀也面色凝重,郑重说道。“那就好,而且她今后也决不能接触那个东西。”大智神僧又说道。“当然,我保证她不会接触到的。”

“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啊,不让我接触到。”“没什么,乖女儿,是你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你别多问。”沈家秀温言道。

沈丹馨莫名其妙,但看到爹爹和大智神僧凝重如水的脸色,又不敢多问了。

欧阳震旦脱身逃回营地后,稍事休息,便召集荣智、车子胤和金都卫、银都卫的大小头领,在金帐中召开了御前会议。

“上午整修器械,修养士卒,午时三刻开始攻庄。”欧阳震旦一字一句地说,“本座要尽全力消除中土邪神的法力。不管有什么事你等都要自行处理,攻庄不管有多大损伤也不许暂停,一直到踏平沈庄,寻回圣物为止。”“属下遵命!”众人齐声应诺。

“你们要牢记本座一句话:兵尽添兵,将尽添将,兵将俱尽,尔等填进去。随后本座也填在这里。踏不平沈庄就填平它!”

许飞扬返回自己的客房后,便盘膝修炼起内功。他以为是自己疏于修炼,以致魔印乘虚而入,作鬼作祟。

他先念动“心不动诀”,很快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随后便修炼起师门内功心法“心剑仙功”。“心剑仙功”的功法原理倒既不花哨,也不繁复,甚至过于简单朴实了。功法共分五层:第一层乃是“以心使剑”,心为主,气为辅,剑为从,心主号令,气主运使,心气相合,剑乃成招,说起来粗浅简单,但世间大多数武功也不过就在这一层面上,而招式之精粗优劣又不可同日而语,许飞扬目前的造诣依然停留在这个层面上。

第二层功夫乃是“以心御剑”,心与气合,不为主从,心为主,剑为辅,心到剑到。剑芒,人剑合一等初级神通便在这一层次里。许飞扬虽已有过“人剑合一”,“剑芒”这些迹象,但一者是由于魔印的激发,一者是借助大智神僧举世无双的深厚内力,不敢确信自己已突破第一层次,登堂入室了。

第三层次乃是心剑合一。心与剑合,不分主从,心即是剑,剑即是心。在这一层次上已可御剑飞行,翱翔四海,虽不是仙,也已迹近了。

第四层乃是“心剑”。舍却外部之剑,心意即剑,心念方动,意即发出,意剑无形无质,却能于数千里外刺敌之心,枭敌之首,所谓“剑仙”,正此之谓也,不过并非是天上的神仙。

第五层乃是“心剑俱无”。这一层次已超出武功的范畴,而是真正的成神作仙之道,字字玄机,语语秘奥,许飞扬一句也读不懂,只能默记在心里。

许飞扬尝试着修炼心法中第二层次第一步的功法,果然如黑夜撞到墙上,入门不得,只得老老实实返回第一层次修炼。他练功方毕,张小明便像知道似的推门进来,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被人点了笑穴还是哑穴?”许飞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你还真能瞒,准备瞒到什么时候啊?”张小明阴阳怪气地说。“我瞒什么了?”许飞扬莫名其妙。

“算了,我也不强你所难了。”张小明故作大方地说,“不过,飞扬,我原以为你或者像你那些师父、祖师们一样,根本不沾此事。或者必是天破天惊,至少也会有点新意吧。后花园巧遇佳人,赠牡丹私订终身,这也太俗套了吧。”话没说完,他已跳到安全距离之外了。

“小明,不是你想的那样。”许飞扬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可我并没想什么,也没想会怎样,只是心乱乱的,不由自主,而且人家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面对的不是正常的人,正常的军队,这一点你也见识到了。所以和他们打交道,事事都不能用正常的道理来判断和分析。”

“那就是说他们不攻克沈庄决不罢休了?”

“是的。”沈家秀重重点了点头,“魔教经过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实力之强已足以对中土发动一场全面的战争,这也正是他们的目的,武林中的纷争不过是其末节。当然,他们要想发动全面战争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得到魔印。上一次的神魔大战已让魔尊得到了足够的教训,所以在他没有完全恢复元气,没有必胜的把握前,他是不会贸然发动第二次战争的。我早就说过,保住魔印,不让魔尊得到它,决不单单是中土武林之福,而是关涉到中土国家的存亡,关涉到每一个百姓。”

“可是您也说过,魔尊终会恢复元气,即便他得不到魔印,最后不还是要面对一场无望的战争。”

“我们所要考虑,所要做的只是在魔尊自行恢复元气前,决不让他得到魔印,如果你控制魔印得当,会大大干扰他的心境,他自行恢复元气的过程就会很漫长。况且有一点我没有说,但你好像也从来不去想,为什么?”

沈家秀突然站起来,用力抓住许飞扬的肩头。

“是什么?”许飞扬抬头望着沈家秀怔住了。

“既然魔尊可以打破封印,从地下逃脱,还可以自行恢复元气。你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许正阳?成为剑仙门中第二个真正的剑神?”

“我?”许飞扬张大了口,瘫在椅子上,用手指指自己。

面对惨重的损失,荣智不得不鸣金收兵。他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沈庄,恶狠狠咒骂道:“该死的,一个商贾家里怎会有如此多的精兵?天元帝也忒昏聩了,居然允许一个商人拥有这样一支精兵,不怕他起兵造反吗?”

“沈家拥有军队可是花了天价买来的。”车子胤扬眉道,“天元帝如天宫般的皇宫内苑都是沈家出钱造的,而且每年的维修费用也记在沈家账上,这还只是一件。每到旱涝灾害,天下颗粒无收时,沈家的金库就是天元帝的国库,沈家各地的粮仓就是天元国的粮仓。天元国数百年也有不少昏君庸主,却天下太平无事,靠的还不是沈家的钱。钱神威力无穷啊。”

“如果这样的话,天元帝会不会发兵来救援啊?”荣智又担心起来。

“这里是关外,天元帝纵想救援也鞭长莫及,况且我们已严密封锁消息,不等昏君知道,我们早已攻克沈庄凯旋了。”

“如此说来,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攻克沈庄了。”荣智心里又沉重起来。

此时天色依然晦暗,狂风却不知何时停息了,四处弥漫着血腥之气。一个头领模样的武士急匆匆走过来,把荣智拉到一旁,附耳低声细语有顷。荣智越听越是心惊,脸色变幻不定,两手紧绞,手背上青筋上露,如欲脱出。他是借此控制自己,以免突然跳将起来。

荣智听完后也不说话,一挥手打发走了那个人,又挥手示意要回营帐。

一回到营帐,荣智终于爆发出来,他抓起一只茶杯摔在地上,狂怒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全天下邪门的事都集中到这儿来了,我再也不想在这儿呆上半分钟了!”

“怎么了?”车子胤胆战心惊地问。

“你能相信吗?麻法王押运那件法宝返回途中,居然被两个小辈劫了,你猜是哪个?一个是天师府的浪荡子张小明,一个是云雾山黑风寨的荡妇苗玉,就这两个人,不但敢在麻法王头上动土,还让麻法王栽得惨不堪言。”

“这怎么会?绝对不会有这种事,肯定是误传。”车子胤跳了起来,也抓起一个茶杯摔得粉碎。他们四大法王共荣共辱,共进共退,故尔听闻此事便如自己栽得灰头土脸一样。

“怎么会有错啊。”荣智摇头苦笑,“是老八没接应到,知道出了事,便漫山遍野寻找,总算找到了麻法王,是麻法王亲口对他说的。老八这才派人回来报信。”

“那七妹和老八呢?对了,那件法宝也被人劫走了吗?”

“麻法王羞得不肯回来,跟老八说后就负气走了,老八担心她出意外,也追了下去,中途遇到人便派他回来报信,那件法宝倒还无恙,已在教主手中。”

“教主手中?就是说教主已经到这里了?”

“大概快到了,更邪门的还有呢,教主居然被一个和尚缠住了,脱不开身,和尚能把教主缠得脱不开身,怎能叫人相信啊?”

两人正狂乱不知所措,忽听帐外军号嘹亮,丝竹奏起,随即便是一阵雷鸣般的传呼:教主驾到。

几乎就在同时,大智和张小明、苗玉已经悄悄穿过魔教的营帐,来到了沈庄。三人突然出现在庄墙上,倒把侍卫们吓了一跳,纷纷拔剑欲攻,因为张小明和苗玉还穿着魔教的黑袍。

沈禄飞奔过来,不知魔教又出甚花样,定睛看看三人,老和尚有些眼熟,少年则不认得,看到苗玉才放下心来。

“这不是苗姑娘吗?老朽差点认不得了,怎么这身打扮啊?噢,你们是化装过来的,也是,不换上这套行头怎么过得来,外面魔崽子们可真叫多啊。”

“沈总管,庄主在哪里,大事不好了。”苗玉急忙说道,“小姐出事了,小姐落到他们手里了。”

沈禄和四周的侍卫们听闻此语,都怔住了。沈禄更是如雷轰顶,呆立在那里如泥雕木塑一般,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流下,头发更如水洗一般。

沈家秀听到传禀,已和许飞扬迎了出来。“大师佛驾光临,有失远迎。”沈家秀先对大智深深一揖。“阿弥陀佛。”大智合十还礼。

沈家秀又对张小明深深一礼,还未说话,张小明抢先说道:“本少天师光临,你有失远迎,求我恕罪,这就不必了,现在这个情况下,你想远迎也不能,出不去啊,沈庄主,我理解。”

周围众人虽在震惊之下也被他逗得笑了,沈家秀淡淡道:“少天师好幽默,足见家学渊源。”

“你这个该死的促狭鬼。”许飞扬上前一步抱住张小明,“就不能有一句正经话吗?你怎么找到这里了?”“还不是找你,你可把我害惨了。”

“我好好的害到你什么了?”“害得我也陪你追铜逐臭一次。”

“闭上你这张臭嘴吧。”许飞扬伸手就捏住了他两颊。

“苗姑娘,黑豹兄弟到我这儿也没几天,怎么就想成这样子了,我马上派人给你找去。”沈家秀很少和人开玩笑,不过看场面有些尴尬,便打趣起苗玉来。“沈庄主,您真是的。”苗玉破涕为笑,转即又凄然道,“庄主,小姐落到魔教手里了,我无能,没能救下小姐。”

“是馨儿?”沈家秀也惊叫失色。“是。”苗玉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怎样“战”退麻七姑的,大智也把他阻截欧阳震旦的事说了一下,最后说道:“沈庄主,请恕老衲无能,没能救下令爱。不过想在欧阳震旦手中救人可如登天之难啊。”

“主子,是小的罪该万死,致使小姐落入敌手,小的这便出庄,拼了命也要把小姐救回来。”沈禄跪伏在地,叩头流涕道。

“属下请战!”侍卫们也都单膝跪地,手拄刀剑请战。

“你们都起来吧,这事不是拼命的事。阿禄,你也不必难过了,只要他们有心,任你怎样安排都逃不过他们的掌心。”“庄主,您就让我带兄弟们去救小姐吧。”沈禄叩头不止,触地有声。

“起来!不许再提此事。”沈家秀厉声喝道,他心如乱麻,焦灼如焚,已顾不得在客人面前保持那份镇静和雍容了。

“谁都不必去,我去。”许飞扬忽然手按剑柄,凝声说道。在苗玉说到沈小姐落入魔教手中后,他忽然心神剧震,右手不禁伸到怀里,摸到了那朵珍藏的花儿。“我们不会再见面的。”那句曾令他心痛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他并不知赠花人是谁,也不知他们所说的沈小姐是谁,但他的心却知道就是她。

“大家先不要乱了阵脚。”沈家秀思索片刻,又镇定下来,“魔教虽然歹毒,但与馨儿无怨无仇,不过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会派人来和我谈条件的,先听听他们的条件再从长计议。”

“就是嘛。”张小明洋洋得意道,“我说就是魔教穷疯了,想向沈庄主勒索些钱财。沈庄主,你家大业大,就当破财免灾吧,就怕他们狮子大开口。”

“阿弥陀佛。”大智又高宣佛号,打断了张小明的胡说八道,“这位可是剑仙门当今传人许飞扬门主?”

“他就是许飞扬,我的好兄弟,不过大师不必给他添那么多头衔,他也就是个光头门主。”张小明抢着说道。

“晚辈许飞扬,见过大师。”许飞扬老老实实施礼如仪。

大智两手扶住他的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端详起来,看得许飞扬莫名其妙。

“属下无能,请教主降罪。”在临时搭建的金帐中,荣智和车子胤双双在欧阳震旦面前跪倒请罪。“你们何罪之有?你们干得不错啊!”欧阳震旦坐在金交椅上,右手持金杯,大口喝着金黄色的葡萄美酒,“你们起来吧,坐下说话。”欧阳震旦半杯酒下肚,兴致愈高,“你们已把沈庄与中土武林和朝廷隔绝开来,并围困住,这就已经成功了。他们是瓮中之鳖,掌中之鸟,还能逃出去吗?况且沈庄这鬼地方邪得出奇,你们能取得目前的战果已经很不错了。”

“教主,沈庄这地方真的太邪了。”车子胤发话道,“您谋略似海,学究天人,您说说这地方为什么这样邪?”

“这大概只有魔尊能知道了。魔尊复出才几个月,百废待兴。本座未奉召也不敢前去面见,只有等以后觐见魔尊时请教了。不过在魔尊加持下,你们不是已突破那道该死的百里界线,并到了庄墙下吗?在魔尊的魔力下,中土所有邪神的邪力都将如汤沃雪,化得无影无踪。”

荣智和车子胤都钦服地看着教主,待他说完,两个站起身合掌在头顶,大声道:“三界上下,唯魔独尊。”重复说了三遍,才重新归座。

“教主,”荣智小口啜饮着手中一只银杯里的葡萄酒,“那些不信奉魔尊的异教愚民抵抗得很顽强,金都、银都两卫都已损折了三成,如此下去,我怕两卫的兄弟都要损折在这里了。”

“人手我已调配,不会匮乏。你们要知道我们要夺取的乃是本教第一圣物,这圣物对魔尊,对本教的生死存亡乃至本教的兴衰大业关联最巨,不要说两卫的弟兄,就是在中土的所有弟兄,加上你我三人都折在这里,只要把圣物寻回,也是值得,所以不管怎样都要踏平沈庄,踏不平就填平,用我们十几万的弟兄,一个一个地填进去,直到寻回圣物为止。”

“属下遵命。”荣车二人躬身站起,登时胆气倍增。

第十章乍现锋芒

黑豹早已醒过来,而且正如大夫所说,除了一点外伤外,并无他恙,只是惊吓过度,使脱了力而已。

他听到外面金铁交鸣,人声如沸,空中还不时闪过巨石、火箭的呼啸声,便知大战已起,他起身推门,也想为守庄出份力,却被门口站立如门神的两名侍卫拦住,说庄主已经下令,要确保他和雁荡七侠的安全。

饭菜茶水依然按时送进来,黑豹却觉得自己没脸去吃。堂堂的绿林道总瓢把子居然成了要人保护、要人照顾的小孩子。想到隔壁的雁荡七侠,他忽然很想走过去,跪在他们面前,任他们辱骂、折磨甚至乱剑杀死,只求能把这个梁子揭过去。他委实过够了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更不想一想到这七人,自己便羞愧欲死,仿佛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似的。他的心早已不堪重负。

他躺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忽然门开了。他斜眼望去,却被马蜂螫了一般从床上跳下来,不停地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夫人,是你吗?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不是我还会是谁?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苗玉斥道,“好好坐着,让我看看你的伤。”她已听沈禄说过黑豹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可是看到他满脸遍裹白布的样儿,还是既担心又心疼。

“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黑豹急忙躲开,“不知大夫涂的什么药,难闻死了,别熏着你。”“老实坐着吧。”隔着厚厚的白布,苗玉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

两人把分开后各自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苗玉看着黑豹,心却乱乱的,慌慌的,她感到自己那已僵死七年的心又慢慢复苏了,如地下的小草穿透坚硬的地面那样坚韧而又痛苦。

张小明被安置在迎宾楼,他吃过饭后回到客房,倒头便睡,只睡了一个时辰,便忽然被什么东西惊醒了。他睁眼看看,屋里并无他人,自己被什么惊动了呢?他迷迷糊糊想了一阵,忽然想了起来,他旋风似的下床出门,直奔许飞扬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见许飞扬虽盘膝打坐,双眼却大睁,知道他并未入定。

许飞扬见他进来,站起身,说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该不会又是闯下大祸,不敢回家,求我去向世伯说情吧?”“这次可不是我找你,”张小明嘻嘻笑道,“是我爹让我找你的,而且非马上找到你不可。”

“世伯有很急的事吗?”“十万火急,无比重大!”

“你少卖关子,赶紧说吧。”许飞扬不信地看着他。“真是这样。”张小明郑重其事地说,“我爹爹说,中土大乱在即,所以让我马上找到你,请你到我家避避风头。”

“大乱在即?是指魔教?”“正是,我爹说魔教潜伏三十年不动,现今一动必有惊人之举。俗话道‘枪打出头鸟’,你们剑仙门一向高居武林第一门派,可是实实在在的出头鸟。所以我爹让我抢先找到你,请你到我家住着。任他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你只充耳不闻。专心修炼,先修炼个十年八年再说。”

“一直把这场风波躲过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张小明苦笑着说,“魔教岂是易相与的,十年八年也许只是个开始。我爹说了,你只管练功,先让他们闹着、乱着、拼着,等他们双方力气耗得差不多了,你的功力练得也差不多了,那时你再出来收拾这破碎山河,方显你剑仙门武林之王的本色。”

许飞扬心中一股热流涌过,虽然他决不会这样做,还是感受到张天师对他的一片苦心和爱心,而且他也承认,张天师为他所筹划的这套方案是最稳妥,也是最适宜的。

“怎么样?”张小明说,“我的话对你是耳旁风,我爹爹的话你总得听几句吧,你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吧,我想好了,就按我来时的办法,换上魔崽子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就溜之大吉了,沈家秀有的是钱,让他多出些钱雇人为他卖命吧,你我何必趟这浑水。”“晚了,小明。”许飞扬叹口气说,“世伯和你的好意我都领了。你说这是浑水,可我已经身处这浑水的中心了,就算所有人都能退出,我也无法抽身而退了。”

“糟糕,最怕的就是这个。”张小明跌足长叹,“你们剑仙门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好揽事上身的毛病太坏了。你快告诉我,你又揽什么事了?”“小明,我不能说。”

“什么?”张小明怔住,仿佛不认识似的看着许飞扬。“我一向有什么话都对你说,也只能对你说,可是这件事真的不能对你说。就像我师门的练功心法一样,不能对任何人说。”

张小明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会是什么事啊?”忽然想到自己对许飞扬也从来都是无话不说,可如今也有一桩不能对他言说的事,复想到许飞扬在沈小姐被绑架一事的怪异反应,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事是不能说。”

整个下午,魔教都没有再度发动攻击。从中午开始,乌云慢慢退去,仿佛黑夜里海上的波浪。秋日高远的阳光重又照射大地,明净的天空更是令所有人心胸为之清朗。

傍晚时分,魔教重整队列,庄上的人看到了,也都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夜幕降临,漆黑的旷野里骤然间亮起十几处篝火。这篝火发出碧油油的火光,火光下并没有木材,火光上面也没有黑烟冒出。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分明是鬼火。”一直注视魔教动向的沈禄骇然说道。“这不是鬼火,而是魔火。”沈禄回头看去,是沈家秀登上了庄墙,大智神僧、许飞扬、张小明和苗玉跟随在后。

“看来欧阳震旦使出看家本领了,这是魔教最厉害、也最惨毒的魔火大阵。据说这魔火大阵乃是施法者以三昧真火点燃被拘禁的鬼魂而成,被魔火大阵困住的人不仅魂迷魄散,而且魂魄也会被魔火燃烧净尽。”

沈家秀已经隐约猜出欧阳震旦不惜耗损功力、点燃魔火大阵要来做什么了。

“这阵法厉害是厉害,可也有些呆。”许飞扬勉强笑道,他感到张小明握住自己的手如同冰块,其他人——除大智神僧外,也都跟恶鬼缠身似的,便想出言缓解一下气氛。“呆……呆什么?”张小明上下牙齿不停地打架,好不容易才说出来。

“不管它多厉害,我们不进去就是了。”许飞扬轻松地回答。

“任何阵法都是固定在一处、无法移动的,如你所说,是有些呆。”沈家秀脸色虽然青紫得可怕,声音依然镇定如常,“不过魔火大阵却是例外,它不但能移动,而且移动速度快得惊人,任何人被它缠上都休想逃脱。”

“真有恁地邪门?”许飞扬半信半疑。“它本来就是邪得不能再邪的东西,我说过的,它燃烧的是冥府的鬼魂。鬼魂的速度有多快,它就有多快,瞬息间它可以到达千里之外。”沈家秀说。

“不过以欧阳震旦的道行还未必到此境界。”大智神僧平静地说,“他蛰居三十年,能练出三昧真火已属不易,他虽能点燃魔火大阵,但要想运使如意恐怕还不能,否则他早用来对付老衲了。”

“大师说得有理。”沈家秀想了一下说道,“不过,任何人只要进入阵内,它的魔力还是一样的,只是不能移动所困之人而已。”

庄墙下忽然现出一队人马,当先一人骑一匹枣栗色骏马,头戴王冠、身穿锦袍。他身后跟着两人,乃是荣智和车子胤。周遭还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人影,真像是暗夜中的鬼魂。“是欧阳震旦。”大智神僧说。

“庄上的人听着,”荣智发声说道,“本教至尊至圣欧阳教主驾到,让你们庄主出庄相迎。”

“我就是沈家秀,有事请讲。”沈家秀高声说道。“原来是沈庄主在此,失敬。”欧阳震旦在马上拱了拱手,“本座万里到此,只为取回本教圣物。你不必对本座说圣物不在手里或是其他谎言,你且来看。”

他用手一指,就像用火点燃木柴一样,在魔火大阵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红彤彤的物体,既像一个圆圆的罩子,又像一团透明的雾,里面站着一个紧闭双目、衣饰整齐的女子。

“馨儿!”沈家秀惨叫一声,尽管他已料到会如此,在看到的一瞬间还是心胆俱裂,浑身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瘫在城墙上。“小姐!”沈禄、苗玉、高炳勋等人也惊呼出声。那红彤彤的物体里面正是被麻七姑劫走的沈姑娘。

“是她!”许飞扬蓦然血液上涌,手已按到了剑柄上,他此时已确定,那夜的赠花人就是沈家秀的独生女儿。

“沈庄主。”欧阳震旦又在马上说道,“拖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令千金现在是被本座用功力护住,只要本座功力一收。令千金就要尝尝世人等闲尝不到的魔火熬炼的滋味了。听说你对本教研究甚深,这魔火熬炼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知道吧?所以你没有别的选择,马上把本教圣物送出,本座不但送回令千金,还马上率人离开这里,以后也决不冒犯贵庄一草一木。沈庄主,你并不是武林中人,何必把自己搅进这浑水中。”

“欧阳教主,贵教号称江湖第一大门派,欧阳教主更是江湖中第一号人物。如今连绑架勒索的事都做出来了,不怕江湖中人齿冷吗?”沈家秀扶着庄墙慢慢站直了身子。

“沈庄主,”欧阳震旦厉声喝道,“现在我从一数到十,如果你答应送出圣物,你女儿就可以毫发无损地回到你身边,以后为友为敌凭你自择;如果你拒绝,你的女儿不但尸骨无存,连鬼魂也会被点天灯。”

“一。”他把手中的权杖举起来,开始数数。沈家秀绝望了,他知道这老魔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不会有任何奇迹发生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连心跳也停止了。

“答应他,”许飞扬说道,“换回人后我负责夺回来。”“你在痴人说梦!”沈家秀咬牙说。

“庄主,您答应他们吧,不管他们要什么都答应,什么也没有小姐重要啊!”沈禄跪在沈家秀脚下,双手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滚!”沈家秀抬起一脚,把沈禄踢了出去。

“答应他们,没时间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许飞扬催促道。“不能答应。”一旁的大智神僧冷冷说道。此时欧阳震旦已数到了“六”,沈家秀望着远处魔火大阵中女儿的身影,两行热泪无声地流下来。

“快答应他们,你不答应我就答应了。”许飞扬厉声道。此时欧阳震旦已数到了“九”。“等一下!”沈家秀和许飞扬同时喊了出来。

欧阳震旦闻声停住,不再往下数。沈家秀扶着雉堞站到了庄墙上,所有人的心又“怦怦”跳起来,沈姑娘的生死就在他开口的一句话!

“沈庄主,你何必非要见到棺材才落泪啊!”欧阳震旦的心放松下来,他看到火把照耀下沈家秀满脸的泪水,出言揶揄道。

“沈庄主!”大智神僧低声喝道“大师不用担心,我知道该怎样做。”沈家秀平静地说。

“没有别的办法,先答应他们再说。”许飞扬手伸进怀中,摸到了魔印,他知道交出魔印后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如今只有把人救回来才是第一要务。

“馨儿,爹爹来陪你了。”沈家秀喃喃说道,纵身跳了下去。他不是要救女儿,只是想死在女儿前面。

“庄主!”沈禄不意庄主会轻生,发觉时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撕肝裂肺喊道。就在沈家秀跳下的一瞬间,许飞扬如箭一般射了出去。他跳的时候用上了“千斤坠”的功夫,直如划过夜幕的一颗流星。沈家秀身在半空,已被许飞扬抓住。许飞扬反手一抛,把沈家秀又扔了回来。许飞扬半空中用力抛人,下坠之势更快。他脚尖点地,借力弹起,又如箭一般射出,手中神剑出鞘,直指坐在马上的欧阳震旦,大喝一声:“看剑。”

欧阳震旦眼见这一剑迅疾,惊骇之下只好挥权杖相格。

“铮”的一声,剑杖相交,一道火光迸溅。欧阳震旦只感这剑上力道大得出奇,他固然承受得住,他的坐骑却立足不稳,“噔噔噔”退了三步。

许飞扬也被权杖上的力道震得反弹而回。他在半空中仰身后飘,借势化解这股力道。

“何人敢向本座递剑?”欧阳震旦厉声喝道。“剑仙门许飞扬。”许飞扬在半空中已调匀气血,脚尖一点地,再度飞起,神剑夭矫如龙,剑尖又绽出寸许长的剑芒。

“剑仙门?”欧阳震旦既震惊又骇然,脸上竟露出些微的惧意,再见到剑尖上的剑芒,怕损毁了手中的权杖,竟不敢举杖相迎,只得催马避过。许飞扬连人带剑冲了过去。

“飞扬!”张小明大叫一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浑然忘却了恐惧,从庄墙上纵身跳下,只为和许飞扬同死。他身形甫动,大智神僧比他更快,身影一闪间,已赶在他前面,人尚未落地,两道掌风已奔雷也似袭向欧阳震旦。此时苗玉也紧随张小明之后跳了下去。

“你扶着我作甚?还不率人下去?”沈家秀用尽全身力气对沈禄怒斥,“许门主如果有甚差池,你就回来给我料理后事吧。”

沈禄应了一声,一挥手,便和高炳勋、几大侍卫首领也跳下庄墙。

许飞扬不虞冲过如此之易,心中一喜。又一个起落,直向魔火大阵冲去。几名魔教武士上前阻截,许飞扬大喝一声:“挡我者死。”剑下再不留情,手起剑落,已把几名魔教武士挑飞,身形毫不停滞,已冲至魔火大阵前。

许飞扬冲过去后,荣智和车子胤便欲追上去拦截,欧阳震旦却一挥权杖道:“让他去,让他进阵,让他们都死在阵里吧。”他话音刚落,大智神僧的两道掌风已然袭至,他只好出手相迎。许飞扬一冲进阵里,心里立时起了感应,心脏如同被一只巨人的手捏扁了,蓦感一阵晕眩,险些跌倒。他拄剑在地,支撑住身体,静心澄虑,念动师门“心不动诀”。

十数遍心诀念过后,他才感到心脏又恢复了跳动,晕眩感也大为减轻。他看到沈姑娘依然被罩在那团红彤彤的雾气下,距他只有百丈的距离。

此时他身后和左右的四堆魔火好像有风助燃一般,蓦地炽盛起来,汇成一片火海,把他吞噬进去。

许飞扬把剑舞得泼水不入,一轮剑光过后,四堆炽盛的魔火居然熄灭了。欧阳震旦的元神立时感应到了,他不必回头去看,那景象已清晰浮现在脑中。他气得险些吐血,他怎样也想不到中土居然有人能破他的魔火大阵,即便大智这老和尚三百年的修行也决不敢与魔火相抗,因为那不是凡间的火,而是地狱幽冥之火。

他看到许飞扬又向沈姑娘冲过去,他又被大智死命缠住,无法脱身,心中大怒道:“救吧,我让你连鬼魂都救不到。”他蓦地里收回了罩住沈姑娘,以便她免受魔火侵袭的功力。

许飞扬冲至中途,便见那团红彤彤的雾体突然不见,沈姑娘便面团般软瘫下来,同时她周遭十余堆魔火如恶龙喷出的火焰一般,把沈姑娘裹在其中。此时许飞扬距沈姑娘还有五十丈的距离,他不由得心胆俱裂,毛发尽皆,一声震天动地的叫声发出,口中一股血箭喷射而出,人剑合一,神剑化作一道青光,带着他如闪电般射入那团魔火中。

那道血箭喷射在魔火上,火势顿减,许飞扬人剑合一冲进来,青光也蓦然炽盛,魔火被击得星星点点,四处迸散,旋即便熄灭无余。

“沈姑娘。”许飞扬最后一击透支功力过巨,从空中重重摔落下来,已近于虚脱了,他此时功力所剩无几,这重重一摔震得他差一点儿晕过去,全身上下好像都震散了架子,筋麻骨痛。

“呀呔!”欧阳震旦只感一股苦涩发腥的血冲到了嘴里,险些狂喷而出,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暴雷也似大喝一声,连发三掌挡住大智神僧的攻势,身形后蹿,他已决意要把许飞扬二人毁于自己的“闪电锤”下,若让这两人活着逃回去,自己当真颜面无存了。

大智神僧一直防着欧阳震旦摆脱自己,见他忽然猛攻几掌,已知其意。身形连闪,避开这三掌,随后全力发出一掌,击向欧阳震旦后心,迫他回掌自救。欧阳震旦竟不回身接招。“砰”的一声,大智的掌风击实,竟如中败革,欧阳震旦反而借此力道,飞掠之势更快,但这一击也几乎震散了他的护身罡气,他体内气血翻滚,好不难受。

张小明和苗玉一落地,便被荣智和车子胤截住,荣智虽是空手对敌,但他一身功力本就在掌上,所以并不吃亏,他只是摸不清对手的虚实,所以只守不攻,打得甚是轻松,好像师父给徒弟喂招一般。而苗玉对上车子胤,却是立处下风。张小明心中怒意陡盛,一面右手发剑攻击,一面左手一抖,打出一张纸,喝道:“接招。”

荣智见他左肩微耸,已知他要打出暗器,心中浑不在意,他这双手曾接过江南南宫世家的一百零八种暗器,其他人发出的暗器更不在话下。

不想张小明打出的乃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他正错愕间,那张纸忽然不见,空中突然一只栲栳大的鬼手向他面门抓来。

荣智这一惊可不小,他说什么也不敢和白骨嶙嶙的鬼爪对掌,忙不迭侧身闪避,那鬼爪却如装了机栝般,他闪到哪里,鬼爪便追到哪里,似乎执意要在他脸上挖出个洞来。

荣智饶是艺高胆大,也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只得连连闪避,一旁的车子胤见状,也罢手不攻,细看究竟,脱口道:“荣兄,是障眼法。”

荣智恍然大悟,挥手发出一记“寸金斩”,空中的鬼爪立时消散。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叹道:“惭愧,我们大意了,这小子是天师府的人。”

张小明和苗玉趁鬼爪吸引住两人,借机冲了过去,荣智和车子胤欲待追时,又被从庄墙上下来的沈禄和高炳勋缠住了。

许飞扬只是一时间使脱了力,躺在地上调息须臾,功力已恢复大半,他看看手中的剑,依然是暗淡的剑身,他想不明白剑身怎会幻化成青光,自己又怎能做到人剑合一?究竟是神剑的神通抑或是自己的功力有突飞猛进?

不过他已没心思研究这些,他坐起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沈姑娘,还是一动不动,真像是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躯壳。“沈姑娘,你醒醒!”他大声唤着,沈姑娘却依然没有反应,他搭了搭她的脉息,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他忽然想起,沈姑娘是落到了麻七姑的手里,据张小明说,凡是落入麻七姑手里的人,都会中她的独门奇毒,症状正是这样。

他把沈姑娘抱在怀里,站了起来,单手提剑,准备寻路杀回去。其时魔火熄灭,各处却燃起大堆的篝火,浓烟烈焰冲天而起,把旷野照得亮如白昼。他这时才发现,四周是黑压压的一片,他已陷入重围。

魔教武士们都得到过警示:决不许踏入魔火大阵半步,而今魔火虽然熄灭,却没人知道魔火大阵的魔力是否犹存,所以这些人只敢在阵外观望,不敢靠拢过来。

许飞扬迈步欲行,忽然空中一道闪电劈至。许飞扬慌忙后跃,心中还疑惑怎么没听到隆隆的雷声。又是几道闪电劈至,许飞扬这才发现,这些闪电都是从欧阳震旦手上发出的。他心下大骇:这是什么武功?人怎能练得跟雷公电母一样。他把剑仙门的轻功发挥至极致,在空中翻滚腾挪,如同活龙出世一般,欧阳震旦的“闪电锤”尽数落了空。

“许门主,放下人,离开这里,回去闭门修炼,日后成仙飞去,这才是你唯一正道。何苦乱趟江湖的浑水。”欧阳震旦见自己一轮猛攻尽数走空,许飞扬还抱着一个人,他已觉得没把握把许飞扬毁于掌下了,便想劝他脱身事外。“好的,我这就离开。”许飞扬一笑说道,蓦然后撤,两个起落已退进魔教武士的人群中。欧阳震旦气得暴跳,腾起空中,觑准许飞扬的方位,双掌连挥,一道道闪电连珠般发出,狞笑道:“看你哪里逃,接招吧。”

许飞扬如游鱼般穿行在人群中,甚是得意,然而一道道闪电劈至,许飞扬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躲入人群中是算准了欧阳震旦难以发现自己的行踪,而为了顾惜属下的性命也不会发出闪电锤。他没有想到的是:欧阳震旦可以御空飞行,而且根本不顾自己属下的性命。

这样一来,人群混乱,许飞扬身形受阻,当头一道闪电劈向他头顶。他再想躲避已然不及,没奈何只得举剑相接。闪电击中剑身,许飞扬只感一股炽热的火焰透过剑身直贯手臂,旋即弥漫周身,在这一刻,他以为自己也一定被烧焦了。但随即一股清凉的气流从后心注入,炽热感顿消,他这才感觉出那是一只清凉的手掌贴在他后心。

“继续和他斗!”这是大智神僧的声音。大智就在刚要追击欧阳震旦时忽然心有所动,他空寂澄净的心境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名力道的侵袭,恰如魔尊复出那夜时的感受一样,同时心里也渐渐产生一些影像。

这些影像初始很模糊,不久便清晰明朗。他垂目敛神,返照内心便看到一队人马正在月夜下疾驰,中间一人戴着九大古国的王冠,而那队卫兵也都是高眉深目,碧眼金发。

“我是幽灵王阿里古温,九大神魔的第一位神魔,你是谁?怎么能看到我?”大智不仅清晰地听到这些问话,而且感受到他所发出的攻击更强了,几千里的时空间隔并没能削弱这道魔力的威力,它攻击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内心。

大智默念佛家密咒对抗,并不应答。他开始时还能勉强和欧阳震旦说上一两句话,后来则不得不全力相抗了。一旦元神紊乱,他所布在四人周围的护身神功便会破绽百出,立时便会被欧阳震旦攻破。

“幽灵王!第一大神魔!”自魔尊被封印在地下,九大神魔也分别隐身地下,他们肉身已毁,没有魔尊魔力的加持,是无法凝聚成形的。而今他们又得到了魔力,肉身恢复也便有了希望,中土武林和中土魔教对决千年,也不过互有胜负,略占上风。而中土魔教所有的力量还比不上幽灵王所率的这一支幽灵队伍,一旦九魔齐聚……

“浩劫!中土浩劫!除非是……那又是不可能的。”一缕缕思绪在大智的心上闪过,倒没影响他对抗来自几千里之遥的攻击,却也无力追击欧阳震旦以保护许飞扬了。

其实幽灵王运使魔功搜寻的并非是大智神僧,他也根本不知道中土有这样一个和尚,他是在不断地搜寻魔印的下落和欧阳震旦的元神,以便向这位中土教主传达魔尊的旨意,却和大智的元神不期而遇。

“中土邪神!”幽灵王决不相信中土有道行如此高深的人,直觉感到是遇到了佛教或道教甚或哪个自行修炼得道的“邪神”。便有意施展魔功试探,想探明对方是有意拦截还是无意相撞。然而对方既不反击也不相让,这倒让幽灵王疑惑不解。不过虽然魔尊全力加持,他的功力也不过恢复到两成,魔尊他老人家也是在功力上闹饥荒啊!他不敢过多损耗功力,好在对方并不纠缠,便顺势收功停战。

于是一队透明的幽灵队伍便在大智神僧的心境上如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大智如释重负,恰好看到欧阳震旦正在空中不停地飞来飞去,如雷神一般不断地发射闪电。他急忙飞掠过去,恰好助上这一掌之力。

欧阳震旦一记“闪电锤”击中许飞扬,心中正狂喜不已,不意许飞扬坦然受之,毫无损伤。他诧异之下,加重功力又打出一记“闪电锤”。

许飞扬感到大智神僧醇厚的内力不停涌入,愈发心雄胆壮,吐气开声,一剑刺出,剑上一道半尺长的剑芒蓦然射出,正中那道闪电。闪电化成一团火焰,反向欧阳震旦袭去。欧阳震旦大惊,在空中横向飘掠,避了开去。

“大和尚,又是你在捣鬼!”空中的欧阳震旦这才发现站在许飞扬背后的大智神僧。“快走,我来缠住这老魔头。”大智神僧双掌轻轻一推,许飞扬借势飞起,横掠二十几丈,恰好落在张小明和苗玉身边。

张小明和苗玉一路冲过来,不断有魔教武士上来拦截,张小明学了个乖,左手轻挥,打出一张张纸,那正是他们天师府最有名的符箓。一张张符箓在空中变幻出一个个白骨嶙嶙的鬼爪、面相狞恶口吐尺许长红舌的恶鬼,魔教武士见到便掩面奔逃,不敢应战。

两人冲到半路,正好看到欧阳震旦在空中追击许飞扬,两人都看得傻了,浑然忘了自己是来接应许飞扬的,而心里却在为许飞扬和沈姑娘二人感到绝望:完了!

当他们看到一道剑芒冲天而起,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许飞扬已如天人一般落在自己身边。“飞扬,你还没死?”张小明看到许飞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宁见阎王,不见欧阳’,欧阳我见过了,阎王却没见到,可能是阎王也怕欧阳吧。”许飞扬笑着说。“小姐!”苗玉看到许飞扬怀中昏迷不醒的沈姑娘,忙过去查看。

“欧阳教主哪里去了?”张小明看到空中没有欧阳震旦的身影,又紧张起来,唯恐他尾随追来。

“不用怕,大智神僧缠住他了。”许飞扬向空中看了看,果然已没有了两人的身影,估计是翻翻滚滚打到别的地方去了。

此时沈禄和高炳勋率几大侍卫首领拼死冲杀过来,身后是沈家秀派出接应的几百名侍卫,这几百名侍卫形成两道壁垒,要把许飞扬等人接应回庄。

“许门主,谢天谢地,幸好你没事。”沈禄浑身浴血,冲到许飞扬面前。“没事,我们快回庄吧。”许飞扬抱着人率先向庄里冲去。一行人如风般回到了沈庄,沿途的魔教武士一见到许飞扬吞吐剑芒的印剑,便即远遁。许飞扬率先登上庄墙,迎接他的正是一直站在这里等候的沈家秀。

“幸不辱命。”许飞扬把人交到沈家秀手上,长长嘘出一口气,仿佛完成了自己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沈家秀抱着女儿,身躯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脸贴在紧闭双眸的女儿的脸上。

“庄主,您别担心,小姐只是中了毒,没有性命危险。”紧随许飞扬上来的苗玉劝慰道。“只是中了毒?说得轻松。那可是麻七姑的毒,天下无人能解,除非你能捉住麻七姑,再有能耐逼出解药来。”随苗玉一同上来的张小明又不冷不热地说道。

“各位,”沈家秀哽咽着说,“你们拼命救回小女,沈某深感大德,小女虽中不解奇毒,能活着让我看到,也就心满意足了。”“沈庄主,”张小明眼睛也有些湿润,“在下可不是有意让你难过,麻七姑的毒委实无人能解,你千万别见怪。”

“少天师说哪里话来,”沈家秀强笑道,“苗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言谢了。少天师仗义出手,救回小女,这份恩德本庄上下铭记在心,只是不知有没有报答的机会了。”“恩德千万别说,我也就是跟着走一遭,一点力气也没出上,你若是记在心里倒让我难为情了。不过在下倒有一事不明。”

“何事?”沈家秀问道。“苗姑娘和你们不是外人,我自是外人,这都没得说,只是飞扬从什么时候起也不是外人了?”张小明暗指的却是许飞扬和那位沈姑娘的关系。

“什么?”饶是沈家秀智慧过人,一时也没猜透张小明问话中的意思。

此时所有出庄的侍卫都回来了,出去了一千人,却只回来了四百人,而且多数都挂了彩。沈家秀命这些人回去医治休息,又问道:“大智神僧怎么没回来?”众人这才发现大智神僧没了踪影,许飞扬说道:“神僧一定是和欧阳震旦斗得无法脱身。不过以神僧的道行,不会有任何危险。此番若非有神僧保护,我们这些人怕是一个也回不来了。”

“阿弥陀佛!”不信佛的沈家秀也向墙外高宣佛号,“佛祖保佑神僧。”

许飞扬看着沈家秀怀抱中的沈姑娘,忽然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要让这位姑娘睁开眼睛,要让她再看自己一眼,要让她再听自己说一句话:我们又见面了。他走上前,把左掌贴在那姑娘背后的“灵台穴”上,柔和缓慢地传送内力过去。

“你要强行解毒?”张小明吓了一跳,“这法子可有危险,能行吗?”

许飞扬没有说话,他控制自己的内力游走那姑娘体内的奇经八脉,虽不能解毒,让她醒过来说句话还是有把握的。

那姑娘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许飞扬,微现羞涩,娇笑道:“哎哟,是你啊。”听到这一句,许飞扬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泪眼模糊,只感世上所有美妙的歌声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句动听。

“是我,我说过的,我们会再见面的。”“是啊,我听到了,只是没有想到真的又见面了。”所有人见这姑娘醒来说话,都是惊喜万状,但旋即又都惊诧莫名,只有张小明露出一脸得意的奸笑。

沈家秀望望沈禄,沈禄也是狐疑摇头,意思是说不知这二人何时何地见过面。苗玉看着,却是既温馨又感动,触景生情,竟不由得痴了。

“是你救了我?”那姑娘又问。“不是,是许多人。”

“我知道有许多人,还知道是你一直抱着我回来的。你的手好有力,好温暖。”“没什么的,真的。”“有劳你了。”一句温柔的“有劳你了”却比千言万语的感激更让许飞扬感到温馨、温暖。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没什么的,只是谢谢你送我的花。”许飞扬从怀中取出那朵一直珍藏、贴在胸口的花。然而就在他把花拿出的一瞬间,所有人又都惊诧不已,包括许飞扬自己。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一朵枯萎、压扁的干花,而是一枝怒然开放、浓艳欲滴,仿佛刚从枝头摘下的鲜花,还散发着馥郁的牡丹花香。

“你真有办法,把它保养得这样好。”那姑娘又开口说道。许飞扬却说不出话来了。他巡视众人,希望能得到答案,却见大家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善使巫术的魔法师。

“这花好香,让我闻闻好吗?”那姑娘吸了吸好看的鼻子。许飞扬忙把花凑到她鼻尖上。那姑娘贪婪地吸着,一边喃喃道:“好香,好舒服。”

“喜欢就多闻一会。”只要这姑娘喜欢,许飞扬也就不在意这花的怪异了。“对了,上次没告诉你,这次算还你个人情,告诉你吧,我叫沈丹馨,我爹爹知道也不会怪我的。”那姑娘娇羞无限地说。

“是的,爹爹不会怪你的。”沈家秀适时笑道。“爹爹,你怎么在这儿?”沈丹馨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躺在父亲的怀抱中,羞得“嘤咛”一声,头缩进了胸口。

即便是泰山崩、黄河溢、天地陷,也不可能比这更让许飞扬惊骇了,他抽出手,瞪目大叫道:“沈姑娘!”众人都莫明其妙,齐声问道:“怎么了?”唯恐他喜欢过了头,发起疯来。

“沈姑娘能动了,她能动了!”许飞扬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起来,倒真像发了疯。然而众人也都回想到沈丹馨那个动作,也都惊住了。

第十一章魔海大战

沈家秀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如决了堤的河水般涌出。他把女儿死死抱在怀里,仰天哭喊道:“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沈禄在一旁不停地用袖子拭泪,苗玉早哭成了泪人儿。许飞扬则痴痴呆呆站在那里,眼珠定定的,好像被谁施了定身法。他正思考一个关键的问题:毒是怎么解的?

剑仙门的武功只能修到百毒不侵,却不能祛解百毒。虽也有运动驱毒的法门,不要说根本解不了麻七姑这种独门奇毒,他也根本没有用这些功夫,毒是怎么解的呢?

“大智神僧说过,你剑仙门的神功我连皮毛都不知道。我还不服气,如今我服了。以后我也不用畏麻七姑如虎了,中了她的毒自有你解治。嘿嘿,我张小明所怕的人又少了一个。”张小明施施然走过来说。

“花?会是那花有古怪?”许飞扬心念电闪,一遍遍回想着自己传输功力的手法,决不会误打误撞地解开世上第一奇毒,那么玄机一定在那朵怪异的花儿上。

“对了,你保养花儿的手法也真叫绝。”张小明又嘻嘻笑道,“如果不是决不许外传的武功心法,赶明儿教教我如何?”“是花,一定是花。”许飞扬苦思冥想着,根本没听到张小明咬着他耳朵说些什么,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后,剩下的也只有一种了,而且是他最不愿想到的。

“小子,你就瞒着吧,看你能瞒多久。”张小明咬牙切齿地说,又施施然走了回去。不管许飞扬应不应声,他从此可以不怕麻七姑了。这在他而言不啻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许飞扬望向沈家秀,沈家秀仍沉浸在惊喜之中,但一触到许飞扬的眼神,便有些清醒了。两双眼睛接触着,交流着,不多时,两人的心中同时闪出一个最不祥的词:魔印!

两人都明白而且确定,是那枚藏在许飞扬胸前的魔印通过那朵鲜花解开了沈丹馨所中的毒。即便在被克制之中,魔印依然向他们显示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魔力。是诱惑?还是示威?

“使用我吧!利用我吧!而不是要压制我。我将是你无所不能的仆人,使用我你就将拥有整个世界,不论是天上、地上、还是地下,三界都将服从你的号令,六道轮回将在你的手指下拨动。”

许飞扬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心因恐惧而颤抖,脸色也变得惨白,他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知道魔尊的真实意图。沈家秀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但他从许飞扬的眼神中感受到那巨大无边的恐惧。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那颗中土的灾星和许飞扬之间无休无止的争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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