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进门,女儿就蜜糖般黏过来。我绷起脸:“自己去玩,妈妈要赶工作。”

在我心目中,工作至尊,甚至吃饭睡觉都嫌浪费时间。医生曾告诫:你胃痛、失眠、易怒,要多休息。可我必须得坐在电脑前,手指敲击键盘,才会安然。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支箭,呼啸着向前,无法停留。

桌布会笑,咖啡会笑,

妈妈为什么不笑

女儿敲门,说要变魔术,我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她叫我认真看餐桌上那杯咖啡,我看了足足有三分钟,它仍是一杯咖啡,并没有变成一杯奶茶。我叹口气,抽身要走。女儿嚷道:“看呀!看呀!每次鸟儿飞来了,影子就落在杯子里,咖啡就笑了。”

果真是这样。窗外,斜阳淡金,归鸟疾飞。那些细碎的鸟影,不时掠过杯中的咖啡,鸟影满杯。女儿兴犹未尽,端开咖啡,将那幅纯棉桌布,三折两折,弄成了一张笑脸。可这又怎样呢?工作仍然牵着我的魂,世上并没有一项魔术,能将一天变作48小时。我漠然转身,却听到女儿在身后叫道:“妈妈,桌布会笑,咖啡会笑,你为什么不笑?”

我只怔了怔,便走进书房,在电脑椅上坐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停电,在一片漆黑中,我抱住头,几乎想哭出来。女儿捧着烛碗,倚门笑:“妈妈,我们去看星星吧。”我口中喃喃:“莫非星星会为我点一盏灯,让我继续工作?”可脚却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我学着女儿,坐在秋千架上。因为没有灯光,星空格外清晰:近处的星星,晶莹欲滴;远处的星星,温婉润泽。整个世界,都住在繁花匝地的童话里。

她提议:“我们每周来陪星星说话吧,如果没人跟它玩,星星就再也不肯回家。”我笑起来,每个孩子都是诗人呢。可我没有允诺诗人,因为我知道,我做不到。

童心的房子,

就在神灵的房子旁边

女儿生日,我狠下心,挤出一天时间,要陪她去儿童乐园。下楼时,她告诉我,前天买的那张动画影碟,很卡。我拿到附近的音像店,要求退换,女店员接过碟,慢吞吞弯下腰,这里翻翻,那里摸摸。我站在柜台外边,不时看表,连声地催她。

女儿打开画簿,边画边说:“妈妈,不要催阿姨,她很累。”见那店员四处张望,我半是嘲讽半是提醒道:“除了最上层,你好像都找过了。”她迟疑片刻,移过一架梯子,笨拙地爬到高处。此时,我才发觉,她竟是个孕妇!这一瞬,我的汗,从额头直流下来:我这坏脾气的人啊,竟如此苛责一个行动艰难的孕妇!

店员依然好脾气地笑着,将新的碟片递过来,我却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歉意。女儿把画簿打开:“阿姨,这张画送给你和宝宝哦!”画里,是一颗大糖果和一颗小糖果,它们都穿金色衣裳,有大大的翅膀,有笑笑的嘴巴。女店员开心至极:“谢谢你,这是我和孩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女儿的签名,画在一颗小小的心里。童年的心,因为很小,所以很大。

去儿童乐园的3路车来了,女儿却赖在我胳膊上:“妈妈,我们骑车去好不好?”虽一百个不愿意,还是乖乖去地下室,搬出那个落满尘埃的古董——车胎是瘪的,链条“嘎吱吱”叫唤,车闸也坏了。女儿欢天喜地,一迭声地叫拿去修。

一路询问着,好容易找到个小小院落,门前挂着布招牌:修理自行车。院子里,一老一少在下棋。女儿叫一声“爷爷”,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立即拂乱了棋局,细细看这辆刚出土的自行车。那年轻人惊叹道:“要大修呢,至少需要两小时。”

关于修车,女儿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而那老人,有十二万分的耐心去解答。听着这悠然的一问一答,我的心,也变得安然,静静坐在小马扎上,看屋檐上燕子来来去去。老人补胎,女儿帮着涂胶水,老人卸螺丝,女儿就给递扳手。

终于,老人满意地吁口气,将焕然一新的车子,交到我手里。我再三向老人道谢,女儿却俯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老人放声大笑,皱纹里都铺满了和煦的阳光。

我听从女儿的建议,不去公园了,骑着这辆光闪闪的车子,四处游逛。我们在路边停下,跟一个卖棉花糖的老人聊天;在烤肉摊边,女儿跟那个维族小伙学烤肉串;黄昏时,我们站在广场上,看一群年轻人跳街舞。女儿买了两只气球,说要送给修车的老爷爷。

我惊叫道:“我忘了付他修理费了。”冲回小院,老人出去了,那年轻人只肯收下气球,不肯要钱。他犹豫一下,笑笑说:“从我母亲病逝后,两年半了,老爷子从没笑过。今天,我很感激这个小朋友。”

我愣住:这小小的人儿,并不知老人的苦痛,可她却能在无意中,令这沧桑的人绽开笑颜。难怪有人说:童心的房子,就住在神灵的房子旁边。

如果金盏花会说话

在女儿的“纠缠”下,我的焦虑症状大减,胃痛失眠等折磨人的小毛病,也都不辞而别。5月初,恰逢我休假,便想出去旅游。女儿摇头:“我要去外婆家,我要去外婆家!”

外婆家在一条古老的小巷里,前有麦田,后有菜园,门前开着金盏花。夜里我忘记关窗,清晨,许多新生的扁豆藤缀满花朵伸进屋来。女儿在窗下发现一只旧马灯,被扁豆藤缠缠绕绕,开出无数的紫色碎花。外公细心地解开藤蔓,擦擦灯罩,加点煤油,居然点亮了。傍晚,女儿得意洋洋,拎着马灯走来走去,照照吃奶的羊羔,照照米缸,照照花布盖着的老缝纫机。最后,在过门槛的时候绊倒,跌碎了灯罩。她放声大哭,哭累了,就睡着了。早晨起来,全忘了伤心事,欣欣然站在炊烟里,一遍遍学公鸡打鸣。煮粥的外婆笑到手颤,将绿豆撒了一灶台。

吃晚饭时,父亲笑着捂着嘴,叫我去看看孩子在做什么。我在巷子尽头找到她,女儿说,太阳要落山了,她很舍不得,于是用红笔在墙上描啊描啊。她笑道:你看,现在整个巷子都红了。橙红的金盏花,在风里点着头,每一朵,都像是从我心里开出来的。

如果金盏花会说话,它一定会告诉我:在那一年的漫漫长夜里,我遇见了一个孩子最温柔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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