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山脚下长岗镇有个郜员外,四十多岁时才添了儿子,取名叫郜长青,老来得子的郜员外自然对郜长青宠爱有加。可是这个郜长青不喜欢读书,对吃却情有独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钻的,只要能吃,他都会想方设法弄来大快朵颐。

儿子有“好吃”的习惯,郜员外也不以为意,反正他家底厚,由着郜长青山吃海喝一生,也吃不完。说起郜员外的家底,那可不是一般的厚,他父亲是个将军,告老还乡时带了几大箱金银回来,再加上郜员外是个理财好手,经过半辈子的经营,已经拥有良田千亩,上百家店铺。

郜员外夫妇双双撒手驾鹤西去之时,郜长青才二十出头,这时他已经吃腻了山珍海味,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后来,他独创了一道稀罕菜肴,叫作“快活赛神仙”,就是用天上飞的鸽子、地上跑的鸭子和水中游的鲤鱼合做的一道菜。鸽子只要舌头,鸭子只要鸭蹼上的皮,鲤鱼只要嘴边的须。把这三样食材放在一起,用各种调料爆炒,然后加上老参汤小火慢煨,就成了。

这菜,郜长青的妻子和老管家都尝过,味道还算不错,鲜滑爽口,但是也就是食材特殊而已,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可是郜长青却视如珍宝,一天三餐顿顿要吃这道菜,每每闭目咂舌,一脸满足之态,那快活的样子,还真的像神仙。

但是这小小的一盘菜,却十分耗费食材,得杀二十只鸽子、二十只鸭子、二十条鲤鱼。一天三餐下来,杀死的鸽子、鸭子和鲤鱼可以堆成一座小山。而这些肉食,郜长青是绝对不碰的,家人和下人又根本吃不完,拿出去卖吧,嫌麻烦,再说也不差那点钱,于是往后门一扔了事。

尽管家大业大吃不垮,可是也不能这么糟蹋银子啊!老管家劝诫过他,他斥责说,再多嘴就让他回家养老。妻子告诫过他,他翻脸说,再罗嗦就休了她。结果以后谁都不敢吱声了。其实,郜长青除了“好吃”外,不嫖不赌不抽,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基本还算一个好主子好老公,时间久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也就由着他了。

由于食材供不应求,郜长青专门开辟了三座庄园,用来养鸽子、鸭子和鲤鱼。

这一天,郜长青正在庄园里闭目咂舌品尝“快活赛神仙”,突然听外面传来几声吼叫,“哗啦啦”闯进几个官兵,扔下一纸文书,说是戍边的威武大将军龙赛风点名要征郜长青,马上启程。

面对这一飞来横祸,郜府上下都愣了。郜长青是单传独苗,很早就向地方官府交了免兵役的钱,照规矩是不应该被征兵的。可是这龙大将军的征兵文书,就像他的名号一样威力无边,哪里轮得到郜长青说理,几个官兵如狼似虎地把他一架,就拖出了门,老管家急忙追上塞了一些银两在郜长青的口袋里。

刚开始,郜长青心存侥幸,既然龙大将军不远千里专门征他,应该会在将军的帐下效力,不然就于理不通。哪知道,到了边关,连龙大将军长得啥样也没瞧见,就被编在最偏远的一个哨所里,每天除了操练就是站岗放哨,苦不堪言。最苦的就是,在这苦寒地方,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真正是“嘴里能淡出个鸟来”,独创的“快活赛神仙”这道美味,只能魂牵梦绕了。

转眼到了寒冬,一天,轮到郜长青站岗,北风呼呼地刮着,一只鸟窝被风从树上吹落,掉在冷得缩着脖子的郜长青面前。郜长青眼睛一亮,窝里有三只小鸟,正冻得瑟瑟发抖。他马上把鸟藏了起来,等到换岗,掏出一两碎银子,恳求伙夫帮他做了一道爆炒鸟舌。看着郜长青夹着那一丁点鸟舌,闭目咂舌品尝的贪婪相,伙夫禁不住直摇头,这人哪,什么样的都有!

三条鸟舌连牙缝都塞不上,转眼就化在口中,郜长青还在回味,冷不防校尉冲进来,照着他的嘴就是一巴掌。龙大将军曾吩咐过,让他把郜长青看紧点,管住他那张好吃的嘴。

郜长青得知挨打的原因,心里把龙大将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只是骂归骂,他始终想不通,龙大将军为什么专门和他过不去呢?

转眼三年过去了,郜长青得到命令,说兵役到期,可以返家了,不过临走时得去将军府道别。

郜长青到了将军府,被领进客房等候。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郜长青的鼻子忽然闻到一阵奇妙的味道,身不由己走到隔壁招待客人的二堂。只见八仙桌上摆着一盘菜,那香味,那色泽,正是他朝思暮想三年没有尝过的“快活赛神仙”,怎不叫他心花怒放?一时之间馋虫爬上喉咙,急忙就要上前品尝。

可是他才走几步,蓦然想到这是在将军府,这种无礼之举会被治罪,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但是那种勾魂摄魄的香味,把他肚子里沉睡了三年的馋虫勾引得张牙舞爪,让他魂不守舍,定不下心来。

郜长青一咬牙,罢了罢了,拼了一死,也不放过这盘佳肴。

郜长青正在埋头大吃,忽然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猛抬头,只见一位威严的老者站在面前,看来必是龙大将军无疑。唬得郜长青急忙跪下,连嘴边的油渍也来不及擦掉。

龙将军挥挥手让郜长青起来,黯然说:“想不到三年苦日子,也无法改变你贪吃的本性!”

龙将军郑重告诉郜长青,他本是郜长青的爷爷郜将军的老部下,追随他老人家多年。郜将军告老还乡后,龙将军因为军功卓著,被封为威武大将军,镇守边关。三年前,龙将军回家省亲,得知郜将军有一个好吃的不肖子孙,决定帮忙管教管教,就强行把郜长青征到边关,故意安排他吃苦受累,本意是想帮他戒掉这种奢侈的坏习气。

而今三年已过,龙将军揣测郜长青应该被改造得差不多了,哪知悄悄一测试,居然还是本性难移,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临走时,龙将军苦口婆心地告诫了一番成由勤俭败由奢的大道理,郜长青嘴里唯唯连声,心里却不以为然,早把它当成了耳边风。

回到家,郜长青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吃一回“快活赛神仙”,只吃到连连打嗝心满意足为止。好在他走之后,家里养鸽子、鸭子和鲤鱼的三座庄园都在,食材供应非常充足,他又恢复了往日赛神仙的惬意生活。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这一天,很少出门的郜长青忽然雅兴大发,要去大洪山游玩。他带着两名家丁,骑着一匹肥马,晃晃悠悠地一路而去。

正走在路上,遇见一位老农,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跪在地上,说:“原来是恩人来了,请受我一拜。”endprint

郜长青慌忙将老农扶起,奇怪地问:“你我素不相识,更不是我的佃户,我对你有什么恩情?”

老农笑呵呵地说:“恩人哪,你当然不认识我,我叫张大牛,祖辈住在前面的大崖子村。不如到我家坐坐吧,喝口热茶。”

郜长青正好渴了,又想弄清楚张大牛叫他恩人的原因,就随他去了。

到了张大牛的家里,进了厅堂,郜长青猛地一惊,只见厅堂上方的香案上,供着他的画像,上面写着“活菩萨郜长青”。这下,郜长青是彻底糊涂了,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张大牛说,五年前,大洪山一带闹起了旱灾,好多农田颗粒无收。那些租种的佃户还好,可以先找东家赊米,像张大牛这种只有几亩薄田,靠打短工过日子的家庭,几乎是无米下锅,一家人饿得头昏眼花。张大牛四处借米,可是大家过得都紧巴巴,有上顿没下顿的,哪里有米借给他!

后来有人给他点拨,说是郜家出了个败家公子哥叫郜长青,吃不完的肉食都扔到后门,让他到郜府后门守着,可以捡肉食吃。

自此后,张大牛每天都守在郜府后门,等着捡肉食。

虽然郜府后门等着捡肉食的人多,但是郜长青为了保持食材的新鲜,都是现杀现做,所以一天有三次机会。而且人们都不贪心,为了让大家都有的吃,也不多拿。张大牛基本每天都不会落空,总能抢几只鸽子鸭子,或者几条鱼,拿回家就着野菜或者树叶煮着吃,一家人勉勉强强度过了荒年,总算活了下来。

为了感恩,张大牛就把郜长青当活菩萨供着。

听完,郜长青无比惭愧地说:“快快把我的画像撤下来!我能吃喝不愁,完全是靠我爷爷和父亲的福荫,他们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我岂能无端受你香火供奉,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张大牛正色说道:“你爷爷有本事,能够当上将军,那是为朝廷效力;你父亲有本事,能够富甲一方,那是为了你们郜家,我们老百姓并没有受到恩惠。可是你不同,他们都说你是败家公子哥,挥霍无度,可是我们却受到了恩惠,你扔出来的肉食,不知道帮多少穷苦人家渡过了难关,救活了多少人命!在我们的眼里,能让我们活下来的就是活菩萨!”说完,又拉着一家人给郜长青叩头。

郜长青几乎是从张大牛的家里逃出来的,张大牛的话,听起来是夸奖,可他听着却是嘲讽,就像一记记耳光,抽在脸上,抽在心里。怀揣着从张大牛家里撕下的画像,郜长青走了一路,脸红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回到家,郜长青叫来妻子和老管家,拿出从张大牛家里带回来的画像,羞愧地说:“我原来只是图一时的口腹之快,想不到却成为败家公子哥,闻名乡里,被人戳了多少脊梁骨,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丢弃的食材,无意中却成为穷苦人家的救命粮食,让他们度过了荒年,我成为他们眼中的救命恩人。现在想来,我这是在暴殄天物,浪费钱财,真正令人羞愧死了!今天,我当着你们的面发誓,从此痛改前非,把心思花在持家理财上面。”

郜长青吩咐管家,让他把养鸽子、鸭子和鱼的三座庄园改成农庄,从此不再吃所谓的“快活赛神仙”了。

郜长青的幡然醒悟,自然让妻子和老管家欣喜不已。而郜长青说到做到,自此以后,跟着老管家四处走动,精心打理店铺生意上的事情。郜长青本来就是聪明之人,干起来自然头头是道,颇有其父精明强干之风。

哪知道过了几天,几个乞丐跑到郜府门前吵吵嚷嚷起来。这些乞丐是外地逃荒过来的,看中了这个有鱼有肉的地方,搭了个窝棚长住了下来,每天到郜府后门捡肉吃,小日子过得挺如意的,哪知道郜长青忽然戒掉了馋,这不是断了他们的活路吗?

面对如此结果,郜长青哭笑不得,心里说:“我奢侈了,是败家公子哥;我不奢侈了,却断了别人的活路,到底哪个对哪个错?”他不由得想起老农张大牛的话:在我们的眼里,能让我们活下来的就是活菩萨!他忽然心有所悟,是了,是了,我勤俭持家,最多是像我父亲一样,成为郜家的理财好手,可是并不能急人之所急,解决老百姓的困难,造福一方。

郜长青对老管家说:“你把这些人安顿下来,租几亩田让他们种。另外,你在街口建个义舍,每天放些米粮,让有难处的人们自行取用。”

老管家乐颠颠地去办了,看着少爷从一个败家公子哥变成了大善人,他心里止不住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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