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的生意显然不太景气。正值中午,这位艳丽的女客走进来时,服务总台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位身穿印有“叶儿,我爱你”T恤衫的小伙子在无精打采地拖地板。

她走过去,问:“服务总台上的人呢?”

小伙子停下机械的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大放光芒。他激动地冲进总台,朝一扇闭着的门擂了起来。

服务总台小姐正在睡午觉,很不乐意地松散着头发打着哈欠一摆三摇地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女客,再看看贴在墙上的明星宣传画,猛地来了精神,激动地大声说:“叶儿,你是叶儿。”

叶儿笑笑,伸手和穿“叶儿,我爱你”T恤的小伙子握了一下手,并问了他的姓名,说:“李先生,谢谢你。”小伙子颤抖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于是,当红歌星叶儿光临小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为这枯燥的中午,添了不少热闹。

最热闹的还是音乐协会。音乐协会拥有一间大房,住着一位很少回乡下老家的王主席。得知叶儿光临小城的消息后,他马上兴奋了起来。音协成立几年来,说真的,还没有和哪一位正儿八经的音乐人打过交道,叶儿的来临,对音协来说,是件百年不遇的大事、喜事。但他不知怎么入手去开展工作。正在焦虑的时候,音协的七八名会员也纷至沓来。大家都有一颗火热的心。

“怎么办呢?”王主席问兴奋的会员们。

兴奋的会员们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王主席在不停的踱步中终于有了方案,并征得大家一致同意。这就是,大家把音协的烂纸、烟蒂和几辆寄存的破自行车清理出门,把用红砖铺成的地面仔细冲洗几遍,之后和幼儿园取得联系,紧紧张张地借来了电子琴、手风琴;又和舞厅联系,火烧眉毛似的搬来了爵士鼓、萨克斯。大家又跑回家拿来了小提琴、笛子、二胡等家什。顿时,平时十分冷寂的音协充满了欣欣向荣的生机。

一切准备停当,王主席去宾馆请叶儿指导工作。

王主席来到宾馆,总台上仍然没人,只有穿“叶儿,我爱你”T恤的小伙子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发呆。

王主席问:“叶儿呢?请问叶儿住哪间房?”

小伙子宛若叶儿的经纪人,说:“找她做什么,她正在休息。”

王主席一愣,随即温和地说:“我是音协的,音乐的音,协会的协。想请她指导工作。哈哈,这不,一看你这身打扮,不也是一位音乐爱好者?”

小伙子不情愿地把王主席领到叶儿的住房前,亲手敲响了门。

不管怎么说,叶儿还是乐意去一趟,边走边说:“我是路过这里罢了。指导工作可不敢当。”

路不远,出租车十分钟可到。因为天热,行人不多,但还是争着一睹明星的风姿,出租的后面,尾随了几个乱喊乱叫的歌迷。离音协很近了,就听见乐器齐鸣声和练唱声。叶儿也显得兴奋了起来,三两步跨进了房门。早在脑后长了眼睛的歌唱爱好者们,马上停止了练习,热烈地鼓起了掌。掌声中,叶儿摇着纤细的手,说:“大家继续练吧。”

但谁也没继续练。于是叶儿和大家一一握手。王主席在身后认认真真地介绍:“这位是杨娜,县城卡啦OK大赛中夺得特等奖。我亲手给她颁的奖。”

“他叫韩高,很有才华,在市报上发表过一首歌词。和我一道为县电台节目配过乐。”

“这是汪莲,我推荐她参加过本省的赛事。唉,可惜没有入围。”

一个一个地介绍,介绍到谁,谁就有些慌乱。毕竟是和名人见面、握手,再说,自己取得的一点成绩和人家比算什么呢。

叶儿认真地说:“我最初就是这样起步的。”

大家又兴奋了起来,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家心中叹服,大腕就是大腕,目光总是那么敏锐,能洞察每一个人的内心。叶儿临走时说:“不错,真的不错,一个县,音协的事办得这么好,工作搞得热火朝天,真不错。”包括王主席在内的音乐爱好者们心中十分舒服,也倍受鼓舞。

音协是个穷得不能再穷的社会团体,每年收来的几个会费,还不够房租。起初,那部音符顺溜的电话机,使音协显得生机盎然,但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欠费停机的命运。送走叶儿,王主席召集大家:“晚上怎么办?”叶儿来到小城,不仅是小城人民的幸事,更是音协的一件大事。人家来了,对音协的工作这么肯定,总不能置之不理,连一顿饭都不管吧?

“大家是不是凑几个钱?单位上实在是没一分钱呀。”王主席为难地说。

有人建议:“是不是去企业拉拉赞助?”

王主席说:“又不是搞演唱会,再说,时间也来不及。”

大家只好自掏腰包,五十,二十的,很快凑了八九百元。算一算,小城花六七百元已经是一桌上档次的饭菜了。如有节余,还可以买一些水果、瓜子摆放在叶儿的房间里。女孩子都喜好吃一点儿零食。

另外,还有一些细节问题。大家就晚餐开始是否致辞,谁主持,谁致辞;是否请叶儿介绍一下当前歌坛发展方向和现状,是否向叶儿介绍本地几年的显着成就等等进行了讨论。最后的结果是,这些都得搞,一来是尊重对方,二来说明音协办事周到、严谨。

定下来的还有一条,要认真向叶儿敬酒。

晚餐地点选在“梦幻大世界”,王主席特地叮咛这里的老板,期间必须放音乐,烘托气氛,曲目就选《春江花月夜》《出水芙蓉》,如果放钢琴曲,就理查德,《致爱丽丝》不能少。

在舒缓轻松的音乐中,大家推来让去地就座。韩高一本正经地掏出一片纸,站起来准备主持晚餐时,叶儿笑呵呵地摆摆手:“算了吧,大家都是朋友,不搞这样的俗套。还是边吃边谈吧。”

精心准备的仪式全部作废。音乐爱好者们心中叹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看人家大腕,一点架子也没有,多平易近人!

王主席说:“音协穷,你来了,是我们的骄傲。恐招待不周,请多多包涵。”

叶儿说:“不不不,你们很热情,我很受感动。”

不一会儿,凉菜热菜一一摆了上来,一箱啤酒和两瓶白酒放在了饭桌上。大家瞅着过年一般丰盛的饭菜,纷纷拿起了筷子,但没有谁伸向这些美味佳肴,只盼望着叶儿快动筷子。叶儿把筷子伸到菜中,象征性地夹一点菜含在口中,大家这才动起了筷子。王主席边吃边招呼叶儿,这个菜是特色菜,那个菜有风味,都是自己亲手点的,请多尝一些。

吃一会儿菜,韩高动手打开酒瓶盖。王主席说:“来来来,无酒不成席,大家干杯。”于是,大家端起泛着白色泡沫的啤酒,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互相碰了一下。在脆生生的玻璃杯撞击声中,音乐爱好者们一仰脖子,来了个底朝天,以表达他们对叶儿的敬爱和自己的豪爽。

只有叶儿小抿一口。

“不行,这样不行。按照这里的规矩,不喝干就得不停地添酒,直到喝干。”

叶儿说:“真的啊?”几口喝干了。高兴地说,“和你们在一起,真愉快。”

“那咱们就一醉方休。”韩高兴奋地说。

开始敬酒。先从王主席起,都以感谢光临,多谢指导,祝事业如日中天,祝青春永驻等等理由,轮番向叶儿敬酒。盛情之下,叶儿显得格外兴奋,虽然口里说不胜酒力,但总不能拒绝每一个人的好意吧?便一一喝了下去。不一会儿,一箱啤酒全成了空瓶,在桌下叮当咣啷乱滚。于是,又换上了白酒。

叶儿说:“还是喝点啤酒吧。”

王主席说:“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白酒喝起来有劲儿嘛。”说着话,白酒又流入了备好的白色小瓷杯里。酒香弥漫了整个房间。王主席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啤酒加白酒,好比曲子加歌词,才是一首完整的歌嘛。”大家又碰了杯白酒。

汪莲乘机请教叶儿:“您是怎么样成功的?我早就想问,但张不开口。”

叶儿俩手指头旋转着酒杯,说:“奋斗,再奋斗。总之,不放过任何一次走向成功的机会。失败了,再爬起来。”

叫好声中,杨娜借着酒胆问:“成功到底是什么?”

叶儿轻轻地说:“有掌声,有鲜花,有赞誉。起初,是激动,是兴奋,是骄傲,久而久之,心静了,平常了。”

大家深信,叶儿这种感觉是十分真实的,语言是朴素的。可不是,谁在掌声和荣誉面前没有激动过,陶醉过,甚至流过泪?王主席说:“这就是升华。”又是叫好,又是干杯。不一会儿,美丽的叶儿面若桃花,更加艳丽逼人,更加叫人喜爱,喘息中散着酒香,浅笑中带着娇态,真像熟透了的樱桃,想拿着它却又怕碰着它。

王主席干了多年专业,却建树不大,不由叹息一声,“你那首《送情哥》,源于民歌,发自内心,声情并茂,真是情中之歌啊。”说着,右手叩着桌面,闭着眼睛吟唱了起来。

叶儿说:“我是带着感情唱的。我的歌迷都喜欢这首歌。”

汪莲要求叶儿清唱这首歌。叶儿不负众望,站了起来,做一个动作,张口便来。甜美的歌声洒了一地,酒一样醉人:

启明星上来三星落,手拉手儿送哥哥;

离了炕沿走出院,好像大雁失了伴。

送哥村口难分离,相偎难舍公鸡啼;

分手时易相逢难,十二肝肠断九支。

于是王主席提出为这首歌干杯。干完这一杯,又为广大歌迷干一杯。韩高悲观地说:“像这样的歌词,我这一辈子也写不出来了。”

叶儿安慰说:“词现在滥得很,要不云山雾罩,谁也搞不懂,要不粗俗浅白,语句不通。你别泄气,说不定你会有惊人之作的。”

为这句大家认为掏心窝子的话,又碰了一杯。看这份热情劲儿,看大家对自己的尊敬,叶儿心里太高兴了太惬意了。面色绯红、目光迷离的叶儿说:“我太感谢大家了,太高兴了。歌手靠歌迷捧着,就像船靠水浮着一样。”

大家点头称是。叶儿像记起什么,“哎,宾馆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没来?他姓刘?不不,我问过的,姓李。”

其他几位没弄清姓李的小伙子是谁,但王主席明白他一定是身穿“叶儿,我爱你”T恤的年轻人。心中不乐意,但为了叶儿高兴,他立即拿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过了不到五分钟,姓李的小伙子喘着气,激动得颤抖着赶了来。

叶儿和李姓小伙子碰了杯酒,小伙子兴奋得想都没想,一口吞了下去。只要叶儿发话,叫他死,他也不会含糊。在座的会员们心中叹息不已,咱什么时候才能混到这份儿上。

叶儿软软地指着小伙子,说:“这位,小李,我的歌迷。”

汪莲、杨娜等女音乐爱好者侧目一看,李姓小伙子长得挺帅,收拾得有一些男人的阳刚之气,是属于眼下流行的扮酷的那一类。像韩高等男士心中却很不是滋味,互相挤了一下眼,便一哄而上,没有理由地连灌小李几杯酒。汪莲、杨娜心中明白韩高他们的意思,偷偷地抿嘴笑。这个李姓小伙子显然不胜酒力,脸上很快泛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叶儿,恨不能目光变成两只手。汪莲几个看他银样蜡枪头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韩高几人还要给小李灌酒,叶儿却不依:“不行,我替我的歌迷喝。”说着就去抢酒杯。

小李抢先把酒杯攥在手里,说:“不行,你会喝醉的。”

叶儿使劲扬着手:“什么,我会醉?我怎么可能会醉?我心里清楚得很。”

小李说:“你看你,真不能再喝了,现在已经有些醉了。”

叶儿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桌面上的水杯晃了一下。她说:“我像醉了吗?醉了我还能认得你们?”指着一桌人,“你,韩高,你,王主席,你,还有你,小李,我亲爱的歌迷。”说着话,抓过酒杯,把一杯酒喝了下去。“今天,我,高兴!”姓李的小伙子激动得流下了泪水。

看着这情形,韩高心中不怎么舒服。半路上杀出来的这个小李,算个什么鸟?我们出钱请客,凭什么叫你占尽风光?又斟了杯酒,伸向叶儿:“我们谁不是你的歌迷?不行,我这杯酒你也得喝了。”

叶儿放声笑了,笑得浑身颤动。边笑边说:“你呀,你呀。好好,我喝了。”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喝完,杯口朝韩高一亮,“高兴,太高兴了。怎么样,酒量还行吧?”

王主席一直看着这情形,听叶儿这么说,忙说:“海量,海量,巾帼不让须眉。呵呵,海量。”

叶儿拍着王主席的肩,大声笑了。这时王主席的手机响了,王主席接听后,赶紧站了起来,口里“噢噢噢,是是是”的,样子恭敬而又得意。坐下说:“郑县长说一个小时后过来。”又像是自语:“县长是怎么晓得我的手机号码的?”又面对叶儿说:“郑县长的二胡拉得不错,舞也跳得相当好。”

杨娜叹息:“歌星就是好。”

王主席解释:“叶儿是大名人,走哪儿哪儿的领导是要接见的。”

叶儿又去拍王主席,差点拍空。身子一软,斜伏在了桌上。说:“我最讨厌领导了。”说着,打了一个酒嗝,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大家便有些尴尬。

韩高忙说:“笑话,笑话,我有一个笑话,不想听的请举手。”

大家巴不得活跃一下气氛,尤其是叶儿,一听讲笑话,说:“讲,快讲,你不讲,罚你酒,我不笑,罚我酒,不,罚你酒。”

韩高说,有一漂亮女歌手,歌唱得不错就是获不了奖。在某次比赛中却出人意料地获了奖。事后才知道是有一位颇具能耐的领导暗中帮忙,对评委说:“这女子不错,我看可以得大奖嘛。”歌手决定去感谢老领导,但不知带什么礼品好,便什么也没带。老领导暗示歌手应以身相许,歌手便答应了。无奈领导年龄不饶人,竟做不了他想做的事。领导叹息:“不行了,不行了。”歌手说:“不是您老不行了,而是您老太谦虚了。”

男士们还没笑,汪莲几个还没嗔怒,叶儿却拍桌而起:“你在说谁?你在讥讽我?”又仰头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坐下去伏在桌面上哭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大家手足无措。韩高虽然不明白到底怎么惹了她,但明白事出由己,忙端酒连喝几杯:“笑话不好,是我不对,罚我,罚我。”那位李姓小伙子也生了气,激动地抓住韩高的衣领,要揍扁这“狗娘养的”,骂说:“你那一点水平,在叶儿面前显摆个屁!敢这样说她!”

李姓小伙这话好像骂大伙似的,但都不好发作。王主席等人顾不了这么多,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拉开,可小伙子仍扑三扑四要整扁韩高这“玩意儿”。

叶儿仍在哭泣,边哭边说:“你在说我,”边说边哭,“可我并没得大奖。”叶儿把痛苦的双手插进秀美的头发里,撕着,扯着,拧着。

其他人愣了又愣,又扑过去劝叶儿:“玩笑,纯属于玩笑,玩笑嘛,仅仅是个玩笑。你就不要哭了。”

叶儿哭着说:“我算个什么嘛!”

王主席忙说:“你是我们的大歌星嘛。”

叶儿哭泣不停:“我是个什么星?我什么也不是。”说着拿头撞桌子的边沿,样子十分痛苦。

大家又劝:“你是当红歌星啊。我们就爱听你的歌。”又回头指责韩高不知好歹,把好好的事情搅和成了不愉快。加上李姓小伙子深仇大恨般瞪着,韩高恨不得立马消失。

汪莲、杨娜几个女的也伤起了心,扑上去和叶儿抱在了一起,一块儿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劝:“叶儿姐姐,你多不容易。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一定得坚强地走下去。我们支持你,一辈子支持你,做你忠实的粉丝。”

大家都说:“对对对,我们永远支持你。”说得十分真诚。

叶儿慢慢停止了哭泣。

大家围住叶儿:“真的,我们喜欢你和你的歌,真的。”

叶儿在大家真诚的话语中,伏在桌面上,婴儿一般睡着了。

第二天,叶儿告别小城。

谁也没有想过,明星叶儿怎么会只身来到小城?她的经纪人呢?她的同伴呢?但这些疑问似乎都不重要。几天过去了,小城恢复了平静。一个月过去了,小城淡忘了叶儿。半年过去了,小城流行起另一女歌手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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