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马湖逢场,在街面上,高文波看上了一条鱼,却不愿意付钱,和卖鱼的打了起来。卖鱼的一个人抵不住高文波人多,一开始还还手,后来就只能在地上翻滚了。就在这时候,一个操着外乡口音的人带着一名奴仆走了过来,看见这情势,叫一声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算什么好汉?一边就挤到场中来,把高文波和他的随从们挨个儿抓住衣领提起来,扔到一边去。
高文波被甩了个嘴啃泥,愣了大半天才爬起来,那卖鱼的早已逃之夭夭,帮忙的却还站在原地。高文波看那帮忙打人的,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脸满不在乎。高文波气极了,一个外地人竟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他招呼自己的随从们: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那些随从们都从地上爬起来了,此时积聚好精神,喊一声,一拥而上。那外乡人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上,紧急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对着高文波的仆役们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些仆役很快重新回到地上呻吟了。外乡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双手,带着奴仆扬长而去。
高文波从小到大都被宠着,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如今受了别人的欺负,心中的怒火简直要把胸腔都撑破了。他派人跟踪那个外乡人,看见他进了县衙大门,才知道这外乡人一定是县府什么人的亲戚,怪不得这么嚣张。可是高文波家也不是吃素的,历任县令只有巴结他的。不过以前的县令因为贪赃枉法,几天前被秘密锁拿进京了,新县令范忠奇不知道到任没有。高文波回家说起今天的遭遇,他的父亲高云白也很生气,他们到县衙去打听,想事先和范忠奇混个脸熟,再让他的同僚告诉他高家的势力。他对付以前的县令都是这样的。两人来到县衙门口,遇到了一个认识的衙役,便向他打听新县令到了没有。这时候,恰好一个人走出门来,衙役连忙悄悄对高云白说:这就是新来的县令大人。
高云白连忙要去跟新县令打招呼,被儿子拦住了。高文波告诉他:今天和我作对的,就是这个人!
你看实在了?
没有错,就是他!
高云白没想到,新县令来上任的第一天,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打了,看来不给他一个下马威,他不知道我这地头蛇的厉害。他问了高文波今天打架的经过,分析起来责任完全在新县令范忠奇身上,如果打起官司来,赢的一定是他。他于是把事情的经过写成了一张状纸,装着不知道打人的是县令,第二天把状纸递了进去。他想,如果县令是识时务的,就会向同僚打听他这个人,然后上门道歉。谁知道才下午,衙役就来传令,县令已经受理了案子,叫高云白父子去县衙。
高云白父子到了堂上,范忠奇一边低头在纸上写什么,一边问话,问了半天,抬起头来一看,说:嗬!原来是你呀?没有打过本县不服气是不是?来来来!再来打一次,你们父子俩一起上!
高云白父子没有料到范忠奇在公堂上都是这副嘴脸,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连师爷衙役们也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范忠奇到底要干什么。这时候范忠奇已经走到了高文波的身边,推着他说:来呀!打呀!
高文波一边躲闪一边把眼睛看着父亲求救,高云白到底老练一些,很快镇定下来,大声说:县令大人,我们是来告状的,你为什么带头扰乱公堂?
范忠奇劈手就给高云白一耳光,然后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打架算什么鸟事?也要告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有什么好告的?
高云白和他讲理,范忠奇听得不耐烦,大叫道: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话咋这么多?你们到底打不打?要打就来,不打就滚出去。他说了两三遍,见高云白父子并不动手,便下令衙役们把他俩轰出去。衙役们慑于高家的实力,都不敢动手,后来还是范忠奇亲自把他们推出门了。
高云白闹得个颜面丢尽,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只好埋怨儿子:他要跟你打,你怕什么?为什么不动手?平时的威风都到哪里去了?
昨天七八个人都打不过他,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啊?
高云白想,既然范忠奇喜欢来硬的,我也来硬的让他碰得头破血流。他向范忠奇下了战书,要求决战解决恩怨,范忠奇一口应承准时赴会。高云白重金请来了川南小洪拳的传人严世祖,心想这下给你好看的。县令和人打架本来就是很新鲜的事情,更兼高云白把这事情广为传播,到了约定的那天,许多人都来看热闹。但是范忠奇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高云白派人去县衙找他,却不见他的踪影。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高云白也只得败兴而归。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上严世祖直接去县衙找范忠奇。到了县衙门口,严世祖认出了地方,死活不愿意进去了,他说:攻打县衙这是造反的罪,我怎么敢?
高云白极力怂恿有自己在,不会有事,无奈严世祖决不听从,只好作罢。他想范忠奇总有出门的时候,那时候再找他算账不迟,因此把严世祖留在了马湖。他派人监视着县衙,只要看见范忠奇出门就来通知他。谁知道范忠奇就是躲在衙门不出来,却叫人给严世祖送了一封信来。他在信的前半部分激烈推崇严世祖把小洪拳发扬光大,赛过了以往任何一代掌门,接着话锋一转,说原来严世祖光大小洪拳是为了给别人当打手的,他很失望。严世祖看完信,气得脸色铁青,细想之下又觉得自己作为一代宗师,的确不应该来帮人打架,太损身份了。想通了这一点,他匆匆忙忙收拾行装告辞了。
高云白苦留不住严世祖,正在恼闷,一个衙役走了进来,对他说:我们太爷在门外等你,请你出去一趟。
高云白心想,范忠奇躲了这么些天,还有脸来见我?他走出去,看见范忠奇优哉游哉地在门外踱步。见了高云白,他劈头一阵臭骂:你还真有脸出来?打架嘛不过就是有输有赢,弱的多挨几拳,强的多打几拳,打完还是朋友。普天之下谁像你,请别人来帮忙!你晚上跟老婆睡要不要别人帮忙呀?孩子叫爹的时候要不要别人帮忙答应呀?
高云白挨了一顿骂,气得脸红脖子粗,明明知道对方是倒打一耙,却越是生气越是说不出话来,只指着他说:你,你范忠奇也不理会他,自顾地说:你不是不服气吗?我今天就是来陪你打的,来来来!今天不打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说着就捞着袖子冲了过来。
高云百被他的气焰吓得连退几步,才慌忙朝左右看,一边喊:上呀!你们上呀!跟随他出来的那些奴仆家人们一拥而上,把范忠奇围在中间。
范忠奇大叫一声且慢,那些家丁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动作。范忠奇回过头去对着玉米地里喊:你们出来啊!
话音刚落,只见从玉米地里呼喊着钻出来四五十个人,都是县衙的衙役,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范忠奇退出人圈,说:要打群架是不是?来啊,来啊!
家丁们哪敢跟训练有素的手持刀械的衙役们打?一个个面露怯色,不由自主地往门里退。高云白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气得一跺脚,率先进门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高云白更加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为啥?范忠奇来之前,马湖是他的天下,县衙的衙役都是顺着他的,只要他放了话,就是县令也招呼不动。而现在呢,因为范忠奇打击了他的气焰,那些衙役们都变了,竟敢跟他明火执仗地作对,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猜测范忠奇一定来头不小,有什么人撑腰,才这么嚣张。他通过自己的关系打听这人的来历,结果却完全出乎预料。范忠奇是河南禹县人,自小就是个泼皮,在左右邻里是横出了名的莽张飞。他又非常聪明,读书过目不忘,十九岁中了秀才,二十八岁参加殿试中在甲榜,在京当翰林院庶吉士,因为蛮不讲理、惹事生非为人所不容,几年后被贬到马湖来当县令。他上任的第一天,正好碰到高文波跟卖鱼的打架,看不惯了,把高云波等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高云白打听到他家里贫困,并无权势,这下放心了。他知道范忠奇明着是斗不过的,只能来暗的,因此首先约束下人不许再惹是生非,等范忠奇放松警惕。然后写了一张状子告到府里去,说范忠奇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几个月后府里批复下来,说,这事情属于高云白和范忠奇两个人之间的争斗,不予受理。
高云白气得晕头转向。恰好在这时,听自己的眼线报告,范忠奇到新市镇上去,要第二天才回来,心想这下机会来了。他带上二三十个家奴,都打扮成强盗的样子,带着刀枪守候在范忠奇回来的路上。不久之后,范忠奇坐着轿子果然到了,高云白一声喊:过路的,留下买路钱来!率着众人冲了出去。
范忠奇的衙役们吓得屁滚尿流,丢了轿子就跑。范忠奇被摔个头昏眼花,好不容易爬出来,看见那么多蒙面强盗站在面前,也吃惊不小。高云白拿着刀走上前来,一脚踹在他心窝上。范忠奇大叫大王饶命,一边把身上的钱拿出来递给高云白。高云白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钱,大声喝命随从继续厮打。强盗不要钱,这令范忠奇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就从身形上认出了高云白,大声叫高云白,你想死吗?一边滚出去好几尺远,一骨碌爬起来,向来路飞奔。
高云白从来都是横行无忌,哪里把王法看在眼里?他得势不饶人,率众追了上去。追了不到半里路,忽然路边上一声大喊,许多士兵从蕨草丛里站了出来。范忠奇也不跑了,回过头来大声说:放下武器,可以饶你们的性命!
高云白面对人数远多于自己的士兵,也只好放下武器。其实范忠奇根本没有对他放松警惕,放出消息来出行新市镇也是故意引诱他上钩,好为民除害的。范忠奇把他押回县里,以聚众为寇的罪名把他判了个斩立决。从此高家的气势被彻底打了下去,马湖县的其他豪强们也不敢随便欺负百姓了。而范忠奇则因为性格乖张,行事鲁莽,虽然没有犯什么大错,却一辈子没有得到升迁,最终老死在马湖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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