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

本文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1年第12期,作者:李菁,原题:《“一代国医”吴阶平》

1972年5月19日,周恩来在一次尿常规化验中,发现红细胞超出正常值。吴阶平从上海、天津请来老专家一同会诊,确诊为膀胱癌……几天后,吴阶平、卞志强、张佐良3人在怀仁堂见到3位“中央领导小组”代表,他们说已看到了报告,并传达了三项指示:一、不检查;二、不开刀;三、要向周恩来、邓颖超同志保密。

“这条钢丝上走过的不少人都栽下去了,而使他身体保持平衡的杠杆两端,一头是他精湛、高超的医术,另一头则是他的政治敏感与审时度势的本领。”

“吴家医院”

2004年9月的一天,协和医学院前副院长董炳琨接到来自吴阶平的电话。吴阶平希望董炳琨给他写一份生平材料,“重点要对一生做出评价”。今年88岁的董炳琨曾与吴阶平一起搭档过。董炳琨觉得这个特殊任务难度很大。“可是他说,要是不困难也就不找你了。”一个月后,吴阶平把董炳琨约到自己的疗养地,两人倾心交谈了几个小时,吴阶平后来还把自己写的12篇回忆文章交给了董炳琨。吴阶平的一生,由此也被清晰地被勾勒出来。

“吴家兄弟就可以开一个医院。”吴阶平兄弟4个,他排行第二,原名“泰然”,“阶平”是他的号。吴氏四兄弟都就读于协和医科大学,除了名气最大的吴阶平之外,吴阶平的大哥吴瑞萍是小儿科专家,二弟吴蔚然是普通外科专家,三弟吴安然是免疫学专家。其中吴蔚然当年与吴阶平一道,是周恩来医疗小组成员,后来又成为邓小平的保健医生。“吴蔚然非常低调,不爱说话,其实他的水平和贡献一点也不亚于吴阶平。”曾任协和医科大学教务长的刘世连告诉本刊记者。

吴家几个孩子的职业完全是由父亲吴敬仪主导的。吴敬仪是前清秀才,曾做过湖南候补知县。吴敬仪有很精明的经商头脑。辛亥革命后不久,盛宣怀要将他在湖南的10万两银子转到上海,因为当时兵荒马乱,盛宣怀怕带银子被人抢走,他知道吴敬仪办法多,便请他帮助想个稳妥办法。吴敬仪在当地买了10万两银子的美孚煤油,由水路运到上海;到了上海后油价暴涨10倍。盛宣怀喜出望外,要把赚的钱分给他一半,吴敬仪则要求替换成盛宣怀纱厂的股票。这份股票后来为吴家带来不小的财富,也成为吴家第二代接受精英教育的物质基础。

吴敬仪是一位标准的严父。他在家中办了私塾,请当地最博学的先生教几个孩子读四书五经。他还经常请在纱厂工作的美国人的孩子到家里跟自己的孩子们玩,这使得吴阶平从小就会说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吴敬仪对任何事情都认真负责,有些事情认真得甚至有些过分。他有几块金怀表,每天都要拿出来,与收音机里的报时校对,准确度要求到秒。吴阶平后来常说,父亲对他一生影响很大。

当时社会动荡,走南闯北的吴敬仪认为不能做官,做官会把心染黑了;也不能从商,乱世中从商只能是倾家荡产。在他看来,最好的选择便是学医。吴敬仪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当时刚创办不久的协和医学院,他便极力鼓励几个孩子去报考。吴阶平的大姐夫陈舜名本已毕业工作,在这位岳父的要求下也重新报考,上了协和;接着是大哥吴瑞萍。1933年,16岁吴阶平考取协和医学院在燕京大学的医学预科班。

协和医学院实行的是标准的精英式教育,预科3年后,还要学习5年本科,前后8年,所以能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一年级吴阶平的同班有52人,3年后考入协和的只有13人。刚入学的吴阶平成绩平平,以爱玩著称。从三年级才开始发奋。三年级时,他被评为仅有的两名优秀生之一,获得免交1000银元学杂费的奖励。

协和每年都要举行隆重的毕业典礼,并从四年级选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做毕业典礼的学生司仪。仪式开始,司仪手持纪念牌和一根一尺多长的红木棒,上面套着一道道金箍,金箍两面刻着历届学生司仪的名字,金箍套满了就形成一根金棒,学校将永久保存。吴阶平的名字被记在第九道金箍上。1941年,协和医院被日军占领,这根金棒也不知所终,这是吴阶平终生之憾。也是因为这一年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协和停课,1942年1月学生全部撤离。吴阶平这一批学生也成为老协和毕业生名录上的最后一串名字。

“先专后红”

从协和毕业后,吴阶平来到中央医院(又称中和医院,即后来的人民医院)工作。1944年,在中央医院担任住院总医师,随后赴美进修。吴阶平的导师哈金斯(CharlesHuggins)是现代肿瘤内分泌治疗的奠基人,曾获得诺贝尔奖,他很赏识吴阶平,想把这位高徒留在身边当助手。但吴阶平还是希望回国发展自己国家的泌尿外科。

吴阶平1948年回国,作为新中国成立前夕第一批归国的知识分子,受到新政权的极大重视。北京市政府刚成立,市长彭真邀请了一批知名科学家、教师和社会贤达参加招待会,吴阶平是其中一员。

上世纪50年代,是吴阶平医学事业的巅峰期。吴阶平在肾结核对侧肾积水、男性绝育和肾上腺髓质增生三个方面的成就,奠定了他在中国泌尿外科界的地位。1951年,吴阶平参加了北京市第二批抗美援朝志愿军手术队并任队长,回国后,他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成了那一代知识分子中“先专后红”的代表人物。

1962年,吴阶平受命创办北京第二医学院,比他小一岁的冯佩之出任党委书记。那时候的吴阶平无论专业领域还是社会活动上,都已经有很高的声誉,但他主动放低身段。冯佩之回忆,那时“二医”经常组织学工学农,甚至去门头沟煤矿劳动锻炼,考虑到吴阶平事务繁多,冯佩之告诉他不必参加,可是吴阶平照样跟他们去了煤矿。

与吴阶平不同,冯佩之和董炳琨都属于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被看成大知识分子的吴阶平,却处处显示了对这些革命干部的尊重。第一位夫人赵君恺去世后,有人向吴阶平介绍了高睿,很多事情他都向董炳琨、冯佩之如实汇报。“人家名气那么大,还那么坦诚地跟我讲,有时我都不好意思。”董炳琨告诉本刊记者。93岁的冯佩之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更是连连感慨:“这样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做到这一点,不容易。”

精湛的医术,再加上政治上的积极进步,使吴阶平的医术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渐渐进入到为国家领导人看病、会诊的医疗服务中。在普通人眼里,这无疑是荣耀甚至权势的象征,但身临其境,才知道个中甘苦,甚至暗藏的巨大风险。

中共最高领导干部的保健工作,最初是效仿苏联的一套体制,毛泽东对此早有意见,认为过于特殊化,脱离人民群众,所以1964年撤销了中央保健局,保健工作也陷于瘫痪。后来周恩来指示成立一个保健小组,由吴阶平任组长,中南海门诊部主任卞志强和解放军总医院副院长曹根慧任副组长。

周恩来是了解吴阶平的医术、人品和能力的。他曾对别人评价说:“交给吴阶平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很好。”也许正因为此,周恩来把很多医生最不愿意接手的一项工作交给了吴阶平——1967年11月的一天,周恩来把吴阶平接到钓鱼台宾馆,正式交代他负责江青的保健工作。吴阶平连连推说自己是泌尿外科医生,不适合做保健工作,但在周恩来坚持下,他不好再推辞。回到家,他曾非常认真地对妻子赵君恺说:“如果哪天我不回来,你就等,耐心等到我回来,千万千万不要找谁去闹。闹于事无补,只会坏事。”

在为江青做保健医生的几年里,吴阶平处处小心谨慎之余,也运用他的智慧应对。董炳琨说,当时另一位保健医、中南海门诊部主任卞志强每一次写病历都尽可能写得很详细,还说:“以后要真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有病历为证。”吴阶平淡淡地说了句:“还是少写为妙,有三两句,把事情说清楚就是了,写多了也会出毛病。”吴阶平的一番话让卞志强恍然大悟。

从1967到1973年,吴阶平为江青做了近6年的保健医生,总算安全地完成任务。当年在中南海工作的小笔记本,多年后吴阶平还一直珍存着。上面布满了诸如CC、KS、CEL等各种“密码”。他后来才解开了这个谜底:CC是江青,KS是康生,CEL则代表周恩来。原来这是吴阶平怕万一不小心弄丢了本子而设置的,他的谨慎和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

“走钢丝”的医疗

吴阶平最被外界所知的,是他作为医疗组组长为周恩来看病的故事。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吴阶平需要应对的,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医生的职业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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