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童子试还有两个月就要开考了,父母替我打点行装。除了足够的盘缠和换洗的衣物外,父亲还派张福跟我一同前往。张福虽然比我年长,但是从小到大,我说的话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我喜笑颜开地对张福说:有你陪我再好不过了。咱们正好可以在老家到处逛逛。此话一出,我却瞥见父亲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我赶紧收敛神色,改口道:有张福在,我倒可以专心考试了!

临行前,我到父亲的书房与他拜别。他轻捋美须,冲着我微微一笑。我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从京城到安徽桐城,那可谓是路途遥遥。虽然一路舟车劳顿,但到达桐城之后,我仍然拿出了百倍的精神来应对考试。题目不难!对于从小饱读诗书的我来说,那简直是小菜一碟。从考场出来,张福问我:公子,你觉得能考第几?

第一!我将右手的食指举过头顶,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

张福忙拍我的马屁:公子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人!然后,我们跳上马车,直奔桐城的闹市去赏花逗鸟。

那时的我,还是一副年少轻狂的样子,全然不像后来进入朝廷,每天伺候皇帝、与大臣同僚们生死周旋时的谨小慎微。我只知道父亲是朝中大臣,不光在京城,就是在当时的整个大清朝,那也是名声显赫。我常常因父亲是朝中红人而骄傲,更常常因此而变得不可一世。每当看见他穿上那一身气派的官服,便忍不住要发愤读书,立志也像他老人家一样,将来要大有一番作为。

但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如履薄冰,什么叫伴君似伴虎。父亲身后闪闪的光环虽然耀眼,但我却看清了为官的本质。人在仕途里混,别说升官发财,有时候一不小心甚至会把全家人的脑袋给弄丢!

考试结果出来了,我只考了第六名。不是阅卷官眼睛长歪了,就是我用功的火候还不够。虽然张福在我面前高兴得欢天喜地:公子,你被选进县学了!但是我却觉得有点难为情。当初拿第一的大话说出去,现在想收也收不回来了。这还不算,没过几天,我收到了从京城发来的快马家书。

信中说,家父拟写奏章,因一时疏忽沿用了桐城老家的称呼,把叔叔写作椒椒。康熙皇帝看过奏折后,先不问父亲上奏之事,倒对父亲奏折中的称谓起了兴趣。父亲便如实禀报,这是我们老家的乡俗,称叔为椒。本来圣上并没有多想,但是却有人站出来对圣上说:到底是笔误,还是确有其事,应该派人下去亲自探查,如果是张英张大人编造事实,则要治他欺君之罪。

圣上一听,有戏看了,马上同意了那个该死的大臣的建议。而父亲却急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来人查到了不一样的说法,那么父亲就犯了欺君之罪。这罪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其实正如家父所说,我们老家确是以叔作椒,但是坏就坏在只有小部分人这样用词。

信中流露出父亲的顿悔之意,悔不该将这叔字写成椒。是呀!难道仅仅因这一字之差,我们张家就要惨遭厄运吗?

我看完此信,不知如何是好。从前家父常说:都说做官好,却无人知道进了官场就如同进了屠场,很多人到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如何摆平这节外之枝呢?让父亲向圣上道明实情,说我们老家只有很小一部分人把叔叫做椒,所以派钦差下去查的时候,肯定查不到。那这不是狡辩吗?如果朝中有人作梗,促使龙颜大怒,家父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突然间,我猛生一计。

我和张福飞马来到桐城县令的府邸,只说请他帮忙,一定要让桐城县内的百姓,在三天之内把叔改为椒。且不说父亲的官衔大小,只说父亲曾经有恩于桐城县令,就足以让他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

半月后,钦差来到桐城县,百姓众口一词,这才化解了家父在仕途中的一场危机。看似有惊无险,但回过头来一想,却仍然如有芒刺在背。这是我所接受的官场上的第一课,当官一定要谨小慎微,哪怕只是一个字都不要错。尤其是一个文官,错一个字就要面临掉脑袋的危险。

经过这一次风波,我也第一次体会到,升官也罢,发财也罢,一定要小心翼翼地保住自己的脑袋。没有了脑袋,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未来啊!而我的未来无疑是光明的。进入县学读书以后,我比之前更加努力,不但用心学习八股,更加用心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后来的后来,我利用一根好笔杆子做了雍正皇帝的小秘书。

正是因为在笔杆上一字不差,我这个秘书一直当了四十多年。我是谁呢?我就是从康熙到雍正再到乾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张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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