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坡东北区域有随着传说留传下来的穆桂英当年布下的八卦阵。阵势借助如今一个仍叫牛庄的村子而设八卦阵就是村庄村庄本身就是八卦阵村子却并未因阵而名或许古人更注重了战阵的实用性一个暗藏浓浓杀机的普普通通的村名恰好起到了迷惑敌人的战斗作用。

    硝烟早已散尽的21世纪当地政府决定把村子更名换姓由牛庄改为八卦镇以提高其知名度也好在市场经济中树立村域品牌。原本定名为八卦阵镇嫌绕口遂巧妙地称做八卦镇。今天这个由一千年前布阵留下的神秘房舍群组成的华北平原小村落发展成了颇具规模的以屠宰和肉类加工为主业的专业镇捷足先登的专业户并且将八卦阵抢注为自家的商标。

    我到牛庄去过一次。去了一次便不再想去第二次。刚到村口一股阴森森的肃杀之气直扑面门一路赶来的劳累顷刻间变成了凛凛的惊秫。进得村子更有一种摸不着北的恍惚感大白天睁着双眼却什么也辩不明白脑子里一片浆糊好像白昼梦游。

    村子里古树参天多为几人合抱的大槐树古建筑却少有见到村舍大多是新盖的没有风格的平房和小楼廉价粗糙的白瓷墙砖与合抱粗的古树颇不相称。幸运的是村民们根深蒂固的宅基地意识保留下了古村落和古战阵的轮廓。穆桂英——暂且附会着村民的传说把古阵的设计者算做穆氏吧——她巧妙地利用房屋、街道、胡同、树木等一切可资应用的道具的雷同性、相对位置尤其是不易察觉的倾斜度利用古人无法鸟瞰全局的局限利用战争状态下敌人的紧张在不知不觉中扰乱了敌人的方向感继而错乱了敌人的神经摧毁了敌人的精神。

    一千多年来外边的人们包括牛庄周边的村人不是有要紧事是轻易不敢到牛庄里来的。不是怕出不来进去了肯定能借助村人的帮助走出来。吓人的是出来后总得有好几天的恍惚迷失感象夏天“打摆子”像喝醉了酒像出国的时差错觉。战阵可不是闹着玩的战阵是干什么用的杀人用的杀人于无形之中用的这里的杀人甚至与战场杀人有本质的不同战场上光天化日下的冲锋陷阵没什么可怕的对于英雄们来说恰恰是最为心花怒放的时刻神秘莫测的八卦阵就大不一样了它是在用阴森恐怖的智慧或称阴谋在你胆颤心惊的关头用绰绰的鬼影用阴冷的暗箭用凄厉的尖叫用一切你防不胜防、一切折磨你的神经和意志的恐怖手段偷袭你、暗算你吓破你的苦胆要了你的小命。

    一个牛庄临村的豆腐老汉旋着牛庄卖了五十年豆腐却从来不敢靠近牛庄半步。前几年科学技术突然发达了人们的思想也就突然解放了豆腐老汉也耐不住寂寞鸟毛牛庄有什么了不起老汉我今天非要进去探探它的究竟。他推着那辆转悠了五十年的独轮豆腐车戗着一身鸡皮疙瘩晃进了牛庄。

起初老汉浑身发抖头发倒竖。走了两道小街老汉坦然了大胆了神气了鸡毛传得神乎其神的不就这么回事吗老汉的叫卖声也因此比在其它村子更洪亮。兴许这位了不起的农村老汉明天就会把他自豪的夸口随着他的豆腐传遍十里八村。

    转了半天吆喝了半晌豆腐老汉总共见到了八头静静卧着嚼沫的黄牛见到了八棵五六个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见到了八个坐在门礅簸麦子的老妪。老汉纳闷牛庄确实有点邪乎咋着恁些看上去差不多的黄牛、大槐树、老太婆只是八头看上去差不多的黄牛头和尾分别朝向八个不同的方向八棵看上去差不多的大槐树分别投下八个方向不同的荫凉八个看上去差不多的老太婆分别坐在八个不同的门楼前。走了八条街他的豆腐却仍是一块没卖。

估摸着时候不早了老汉想出村却不停地围着黄牛、大槐树和老妪转悠。他有点慌了神问第八个老妪“您村咋着恁些黄牛、大槐树。”

他没好意思提那么多的老妪。第八个老妪说“多些呀你见到的不就这头黄牛、这棵大槐树吗你这个老头儿真怪咋着光在这一条街上踅摸呀你都在这儿踅摸了八圈了”

   老汉恍然大悟哆哆嗦嗦切下一大块豆腐送给老妪请她指点迷津。逃出牛庄村,老汉象做了场恶梦竟在走了五十年的老路上辩不出东西南北.好不容易摸到家大病一场从此连牛庄的边都不敢偎了。

    类似故事在全国各地、各个民族的传说中都能找见。是因为战事的频繁战阵倒如天罗地网无处不在还是如此玄机昭示着人们生活的众妙之门

我进入牛庄那次是带着指南针的。开始我象豆腐老汉那样自负我故意不使用指南针。结果我做了记号的同一条街道此时东西向彼时南北向再走再看干脆连东西南北全分不清了最后脑子里糨糊一团方向感完全消失连神志也不清不白了。我冷汗淋漓赶忙掏出了指南针。咦见鬼指南针象喝晕了头一会儿指向这个方向一会儿指向相反方向甚至指针团团转。

看来牛庄村不但神奇而且神秘恐怖了连指南针到了这里都会迷路发抖放眼四周千里平原哪有山石的影子哪来的怪力乱神

日怪真日怪

古战场村落的人们大多是四处征讨的士卒后代或者士卒与当地土著女子的后代血缘的迥异勇士的精气加上分娩时战鼓声厮杀声的催生造就了村民们与生俱来的武勇凶悍甚至嗜杀嗜血的天性。牛庄和周围的村庄世代以屠宰、鞣皮为业。牛庄出产的酱牛肉、酱驴肉、羊肉卤久负盛名“牛庄肉食”、“八卦阵牌”肉制品响遍黄河南北。他们独特的腌制酱卤工艺秘不示人想投师学习至少要在这里扛上三年五载的长工只管吃喝不给工钱。即便如此黄河两岸的人们仍然嗅着肉香趋之若骛。不过他们学成出师煮制的牛肉驴肉羊肉卤当地美食家一口便可尝出来好象少了某种大料。尽管这样牛庄村的徒弟们在他们各自的家乡打出“牛庄传人”的牌子就一定能叫响。

请注意我在这里说的是至少三十年前的事。今天你就是打出“钓鱼台国宾馆国手大师”的幌子也不见得有人买你的帐。

我曾经拜访过牛庄村“路家酱卤第三十六代正宗掌门传人”路宗坤老先生我和他的孙子是师范同班同学。我想借助同学的面子讨取路家传承了将近一千年的酱卤古方。我倒不是出于什么商业阴谋我只是好奇什么玩意竟然能够传承一千年而香火不绝传承这么悠久的东西还不得成精了会不会酿出了毒呀我使尽了手段包括现代纳米分析技术结果一无所获。临走路老先生竟然要把他的祖传秘方倾囊相授。

以下是“路家酱卤第三十六代正宗掌门传人”路宗坤老先生亲授给他带来数百万家财的路家酱卤独门秘籍时的原话

    路家从来没什么秘方!用的全是常见的大料花椒、茴香、肉蔻、丁香、白芷、草果、筚拨、桂皮各种大料的比例也和市井坊间的没多大区别只不过要根据鲜肉的老嫩、季节物候诸因素灵活掌握没不变的定法全在有心人自各创新。路家的秘诀只有一条用上等好肉、上等好料万不可添这加那的特别是现在的食品添加剂。肉本身就是好东西你弄一块上好的生牛肉在清水里煮了保证也好吃。

    我一下子参透了煮肉的精神实质我把这些心得传授给我的一个本家老哥他按我的教导制作酱卤牛驴肉一炮打响成了郭固坡周围小有名气的酱卤师傅。

    如今牛庄村子里精明的商人们率先摒弃了耗时耗力耗成本的传统工艺引入各色食品添加剂并搞起了规模更大的软包装生产。他们的先辈只会赚方圆十几二十几里人的钱他们则把生意做到了北京南京据说还上了钓鱼台的国宴。

    艳羡着他们鼓囊囊的腰包村里的孩子们初中或小学不毕业便急不可待地扔掉沉重累人的书包化上几百块钱置办一套象模象样的行头西服领带、皮鞋皮包当然更少不了村头南地小印刷厂生产的合同、村中“怪才七妞”连夜刻制的橡皮印章然后拎上几袋软包装神色庄重地出村了。

    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很快过去了如今当年辍了学、戴旧军帽穿西服的的农村小子养得白白胖胖开着轿车回家接走了亲娘老子和孩子留下原配农村老婆成了城市里的人。只在清明、村庙会和过大年的时候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给北大庙泥塑的老爷老奶燃上三百五百元上千元一把的足足一百万响的鞭炮接受了本家、同学、朋友的宴请得意洋洋地离开农村老家回到城市里的新家。望着他们小车屁股后头的白烟村人们教训孩子看看人家二狗咋混得

二狗们的辉煌带动了牛庄周围的大小村落连片成为制售假冒伪劣肉食的专业区域有专门游乡收购死猫烂狗的专业户有专门批发瘟鸡臭鸭的专业村更有专业生产工厂和销售队伍。这些靠着现代技术制作精美的软保装畅销到城市成为城市人走亲访友的高档礼物。牛庄人的酱卤技术的确了的把小死猪娃加工成酱卤乳猪算什么本事牛庄酱卤高手们楞是把小死猪肉加工成了羊肉。一个精明的南方客商尝了尝啧啧称道“嗯这羊肉真嫩真鲜呀”这已经成了牛庄人嘲弄南方人和城市人的经典笑话透着一种自豪。

一个初秋我再次造访了牛庄村。离牛庄村三里开外的下风头便可闻见空气中浓厚的血腥臊臭和腐肉味指甲盖大小的绿头苍蝇黑旋风一样地旋来旋去遇见人成群地贴在人脸上身上舔舐着人的皮肤赶都赶不走。应运而生的还有一座座养殖场它们圈着越来越狭小的郭固坡象食肉猛兽的牙齿。很快它们就会把大坡吞噬掉。

    这些乱七八糟的现代化养殖场、屠宰场被大家说成是现代文明是人类用了几百几千年的时间才搞出来的进步是全体人们智慧和汗水的结晶。在我眼里它们粗暴地蹂躏了郭固坡延续了几千年的古朴宁静、平淡和谐。我痴痴地怀念着在那片散落着残砖断简的先民的生息地在至少五百年前在村外古驿道的柳枝棚下守着破旧的老木桌切上一盘稍稍风干了的酱牛肉斟一壶村酿的浊酒边吃边喝边眺望一望无际的大野和水天一线处的黄河看一整天才走过的那辆马车象一个黑点从大野蒿草深处露出头又象一个小黑点隐入蒿草深处听黄河上间断的、隐隐的却好象能让大地颤动的涛声听云雀尖细单一的鸣叫真是一支动听的儿歌和摇篮曲穆氏的饮马泉里恬静迟缓的田螺缓缓地勾画它们的梦折一枝芦苇做成芦笛含在口中看不远处灰鹤警惕的张望……

也许有人会指责先生你这是消极没落的小农意识呀

或许吧。但我怀念那样慵懒贫淡的日子。现在走在郭固坡走在牛庄我只能捏着鼻子张皇失措地穿行在腥臭中穿行在现代化的屠宰文明中。

我感到窒息和恶心

牛庄及周围村庄武勇的人们肆虐地破坏着自己家园里的一切但决不允许异族入侵者在他们的土地上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当年八国联军、小日本都到过这里他们被这里肃杀的气象震慑没敢怎么停留就滚蛋了。象牛庄村民这样的人战乱好象给他们提供了大展身手的绝好机会他们的屠宰技艺很自然地可以运用在屠宰异族入侵者身上。八国联军、小日本进中国的时候这里自然英雄辈出。高深的人可能会把牛庄人贬作“草莽英雄”但草莽也好文明人也罢异族人打过来了有些文明的城市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宗庙社稷、故国家园、女人孩子沦落敌手他们在和平年代的高傲和矜持战乱时比狗熊还熊那么大好的河山那么多平日里气壮如牛的绅士市民竟无招架之力太丢人了

牛庄村一个跑外推销软包装的小伙子在北京南京上海广州遭遇到当地市井和机关里的各档白眼他火了“你们这些丢人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牛气的八国联军、小日本来的时候你们的牛气哪里去了让人家轻轻松松地占了你们的家。八国联军小日本到了我们牛庄转了一圈屁滚尿流地滚蛋。到底谁他妈的孬种”城市里傲慢的家伙说“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提那些作甚关键是今天谁过得舒坦嘴强牙硬当屁事”

抗日时期牛庄村出了一个民族英雄大号牛和中。前些年的小学生们每逢清明节都要到牛氏英雄的墓碑前祭奠的这些年大伙忙于经济建设这茬也就淡漠了。但提起牛和中郭固坡地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民族感情到个人禀赋大家从心底里佩服。

牛和中与大多数牛庄村民一样操弄杀牛宰驴的干活。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面膛赤黑使得动十八般兵器。打谷场上的石碌磙他一脚能踢它个十八滚。此人急公好义喜欢抱打不平经常接济穷人在乡民中很有威望。

    但牛和中决不是那种假惺惺的大善人、伪乡绅牛和中是真爷们、真英雄能够护佑一方的郭固坡爷们、民族英雄。他也不是一般在自家地头上耍弄的地头龙他走南闯北据说在开封加入了共产党。

    我在老家市委宣传部撰写的一本当地英雄小册子上看到牛和中夫人的一篇纪念文章牛氏当年之所以要加入共产党是因为他觉得共产党敢于和作为政府的国民党作对。他认为只要是敢于反抗暴政和权威的都是爷们都是英雄无论他姓红姓白还是姓黑。

    牛和中曾经干了一件这样的事。

    他是一个很通达的英雄和黑道白道红道紫道都有来往。他和附近日本兵营里的翻译官关系就不错经常在一块吃肉喝酒。一次他请求翻译官给他介绍几个日本朋友以后有啥事可以得到他们照顾。翻译官什么都不想地答应了。几天后他带着三个日本兵到了牛庄村。牛和中和伙计们好肉好酒招待不停地拍他们的马屁直拍得喝得吃得四个家伙晕头转向烂醉如泥。

该下手了

牛和中和他的伙计们异常兴奋象剥牛驴一样地活剥了三个小日本和一个中国汉奸。几个屠宰高手浑身哆嗦他们可不是怕的是过瘾。虽然以前不成景的时候他们也避免不了剥上几个饿死在大坡里的赶脚人但那是死人这可是活人而且还是东洋活人。屠宰和作手术、科学实验、搞艺术一样当然也和做爱一样涉足新鲜领域总会有奇特的快感的。屠宰是最正宗的艺术。

开膛破肚、放血剔骨、刮皮冲洗……一袋烟的工夫四个活人变成了一块块和牛驴肉差不多的生鲜肉料。牛和中撇撇嘴骂道“他奶奶的小日本的确瘦四个人抵不上一头老犍牛。”

如今尚健在的唯一参与者回忆弄干净的小日本胴体已经上了架一个时辰过去那白生生的肉还在颤抖。在他剥弄的畜生中只有狗才有这么犟的劲头。小日本个头不大倒是有狗狼的性儿呀他还说他因此有点骨子里发寒有这种心劲的东西早晚不会安生得时时防着点。

    他们象摆弄牲畜下水一样把小日本的肠子肚子波浪鼓子细心地翻过来用水清洗加上碱面玉米面手搓脚踹只有这样才能祛除脏器味。最后用这些鲜肉和下水做成了酱肉和香肠腌制起来。

    三天后酱肉做成了日本人也正在寻找失踪的士兵。他们怀疑牛庄人用一个小日本大佐的话说我一眼就看出这里的刁民不是善茬子。他们把牛庄围起来架上机枪钢炮两个时辰交不出人就要把牛庄和郭固坡周围的村子统统夷为平地就象在南京济南那样。

牛和中找到县里的头面人物说和。他和伙计们抬着酱日本人肉加上一些地方特产什么道口烧鸡了郭固集卤下水了敲锣打鼓地送到日本军营。日本人早就对牛庄久负盛名的中原名吃馋涎欲滴加之没有确凿证据就撤了兵大块朵颐地吃起了自己同胞的肉。

有关地方传奇的小册子记载了这桩事不过没有提及活剥小日本的细节只是说“民族英雄牛和中巧计宰倭寇”。注意这里用了一个“宰”字而不是“杀”字。

我因此很佩服写作者的谴词造句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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