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猪匠胡青山

胡青山一进院连车子带人倒在地上。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叫住了我爹我娘和我说要娶柳红梅。我们都以为他喝多了说胡话。他说我没喝酒真的。我爹我娘张着嘴瞪着眼我闭着嘴斜着眼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柳红梅是公社妇联主任是不是黄花大姑娘不敢说没结过婚的大姑娘肯定是。胡青山劁猪匠二婚带个孩儿还有个残疾的兄弟就是我外加老实巴交的爹娘和破茬子院胡庄最瞎户。他娶柳红梅

我们都知道他跟柳红梅认识是因为把人家爹喝成偏瘫住进了医院。胡青山一直孙子似的往柳家跑是怕人家把他送进派出所。说别的都假。就是想媳妇想疯了也别想人家柳红梅啊那是你想的

胡青山原来也娶过媳妇生了一男一女。他媳妇嫌他好吃懒做不着家带着大女儿走了。其实他媳妇走跟我也有关系。跟我有啥关系先不说。最主要的是胡青山做了一件荒唐事我趁火打劫。

这件事说起来真是荒唐。那天胡青山去齐洼齐老四家劁猪路过沙阳镇正碰上一辆大解放拉着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曾二纬游街说是破坏军婚跟军人未婚妻柳红梅搞在一起。胡青山爱看热闹就跟着队伍走了队伍散时才想到去齐四家。看看日头已经到正晌午。他想在街上吃点饭再去吧。谁知他刚盛碗汤就碰上个酒友俩人“魁了五了”地喝起来直喝得晕晕乎乎才散场。胡青山摇摇晃晃地骑上白行车还没有忘记和齐老四的约定硬撑着去了齐洼。从齐洼回来便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胡青山还没有起床就听到有人在他们家院子里叫骂。他和他老婆都出了门看究竟。他老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人家一骂就接了腔。胡青山听了半天才明白他昨个喝多了给齐老四家劁猪时把猪的水门缝上了正经开的口子倒是没缝。当时齐老四没在家他等胡青山等了一上午没等着就出了门。他老婆也没到跟前胡青山走时她也没在意。第二天猪不停地叫唤才发现该缝的没缝不该缝的缝上了。一怒之下齐老四的老婆就骂到胡青山家里。胡青山说对不住我昨个喝多了这就去给拆了。齐老四老婆不依不饶地说拆了你说得轻巧给你老婆的缝住试试你缝啊缝了再拆了给我看看。两个女人又接上火了骂了一阵子。胡青山没办法只好跟人家一起去了齐洼。

胡青山的老婆本来就对他不满意还惹得这样的辱骂一气之下就带着大闺女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胡青山不但成了光棍还成了带孩子的光棍。由于孩子小他就又搬回了老院子和我爹、我娘、我住在一起。以胡青山的条件再结婚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也也就没有再结婚的念头。我们也都认为这样比较正常。他突然说要娶柳红梅肯定是中邪了。

一个劁猪匠说出那话我都替他臊得慌。其实胡青山学劁猪也不是他自愿的。胡青山十六岁那年我爹做了一个英明决策。也不是我爹英明而是我老舅英明。那年老舅来我家里看他老姐就是我娘。我爹破天荒地打了两毛钱的老白干老哥俩喝多了话也就稠了。说着说着老舅就哭开了我爹也跟着唏嘘不止。过了一阵子老舅说哥啊你看俺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最让俺心里不纳的是俺这手艺没人学眼看就失传了。俺这手艺虽然是下九流也能挣个活便钱不是

那时候我家里穷得叮当响胡青山吊儿郎当地不正干我又是这么个情况。老舅说到这儿我爹也鼻涕眼泪都下来了。这时恰巧胡青山从外面回来我爹就说兄弟啊干脆让青山跟你学艺吧。这孩子学个手艺将来也能挣点钱娶个媳妇。你看我家这摊子谁家闺女愿意上门啊

当下胡青山磕头拜师老舅随即去了队长家说他要收青山做徒弟一个月交生产队五块钱胡青山的工分照记。队长是个明白人说钱就不要交了胡庄不缺劳动力。有一条胡庄的大小猪改叫去势、阉割都归你顶工。老舅走南闯北见识广听队长这样说当场应承下来。

胡青山拜了师就跟老舅走了到了老舅家被老舅引到里屋对着桌上的神像磕头。老舅说别看咱们这是下九流活计祖师爷可是堂堂的三国华佗。咱这行当就是当年华佗的弟子传下来的。拜完祖师爷老舅又让胡青山参拜他的“圣物”。那物件十分古怪好像是一个扁担挑子一头是木雕的龙头虎身箱子龙头上还挂着一缕红胡子另一头是挂着刀铲器物的箱子还有一条小凳子。老舅说这是他师傅留下的“传家宝”。过去悠乡都是挑着这种挑子前面龙头虎身子的木雕是华佗的坐骑上面挂的红胡子是龙须。这胡子也是有讲究的若这箱子上挂的是红胡子就是说拜外人为师。若是子承父业或者血脉至亲就得挂白胡子。还有一种是红白相间的杂毛胡子那意思是师傅是远亲。过去但凡见到挑着这挑子的人家就问师傅从哪儿“云”来的这是礼节。老舅说“云”就是驾“云”咱这祖师爷不是成仙了吗不是乘坐这龙头虎身的坐骑吗那还不是“云”啊

胡青山问老舅这猪好好的为啥要劁啊

这猪啊跟人一样是有灵性的生物。如果不劁长到成年心就不静了发起情来拱地跳墙打着圈转悠光吃食儿不长膘。养猪干啥不就是为了吃肉吗所以就得劁了它。劁过的猪性情温顺吃啥啥香不仅长得膘肥体壮而且肉香无异味。骟鸡猫狗什么的你也得学学会了这些那扁毛的跟圆毛的你都会手艺算是学全乎了。

胡青山听了老舅一通神侃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还为我老舅披麻戴孝。我老舅高明他白己没有儿子收了个徒弟心甘情愿地为他养老送终这算盘打得真精啊。

胡青山跟着我老舅学了两年半才敢对猪下手而且还是小猪崽。

老舅跟胡青山说劁豚子母猪的时候主要是把握好位置。这位置啊大小猪都不一样猪尾巴上边有个五叉骨跟前面的子宫正对着只要手在后面一卡前面的位置就确定了。

可是胡青山总是找不准位置眼看满三年还没出师。我想肯定是我那精明的老舅想多留胡青山一年才不教他真本事。有一次胡青山看有一头大母猪就想试试结果还是没找准位置开了口子之后捞了半天没捞到猪仔肠最后还是老舅亲自下手才把活干完。回来之后胡青山心情很郁闷跟老舅说他不想学这手艺了这下九流的活恁难学都学了三年了还没学会看来不是吃这碗饭的命。老舅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就劝他说你别着急我啊从明儿开始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你。你小子自己得用心。

第二天一早老舅就和胡青山悠乡去了因为几天前有约他们直奔柳家湾的梁头家。爷俩把一头一百多斤的母猪按倒在一堆豆秸上猪大叫不停地蹬蹄子。老舅在一旁说道启眼观青天师傅在身边隔山喊山应千喊千应万喊万应……

经这么一念那母猪还真是不动了。这是胡青山说的。我估摸着不是老舅念了咒而是那猪没劲动了。胡青山心里有点慌因为老舅答应教他绝招呢。

老舅拿出大签子带长柄的劁猪刀子然后对胡青山说上至三岔胃下起二乳头缝中开一刀……

老舅索性在猪身上比画着位置然后让我哥下刀。我哥学着老舅把刀子在头上篦了篦直捅老舅点下的位置。这边刀子刚划一个口子老舅又在旁边说道刀破皮手破膜小肠软大肠热儿肠硬如铁。阴手进阳手出手手不离三岔胃。上花对下花点点都不差。不在灯盏穴就在土地屋。

胡青山按照老舅的指导掏出了猪仔肠而后手在清水盆里蘸了一下。又听我老舅念叨大签子指大红山小签子指小红山。一不准流血二不准发热三不准长疱四不准灌脓。

我老舅念完让我哥在口子上缭了一针然后抓了一把草木灰捂在刀口上。随后一扬手把一坨子血糊糊的东西甩到了柳梁头家的屋顶上。

胡青山自从给柳梁头家劁过母猪之后这绝招算是学会了。他在我老舅家又待了年把时间就回到了胡庄正式白立门户。临行时老舅告诉胡青山如果有人问你跟谁学的手艺就跟人家说新房子老根础。新房子是新立门户的人老根础的意思就是门里出师。这样人家就更信得过因为父子或其他直系亲属相传肯定不留后手。

胡青山到了成家的年龄也有说媒的人家姑娘一听是个劁猪的死活不愿意。我爹也后悔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让他学这手艺了。老舅听说了之后也很难过。他把多年的积蓄都给了胡青山加上我家能换成钱的都算上才勉强给胡青山娶了房媳妇。

柳红梅其人

柳红梅不是个凡人曾是沙阳镇街谈巷议的人物。她出大名跟那桩“军婚案”有关。要把这事儿说清楚还得从她的出身说起。

柳红梅的父亲原是柳家湾的大队支书在四清运动后期因为记工分不清问题靠了边那年她十三岁。她的父亲倒是没啥该上工上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只是她母亲转不过这个弯一气之下得了寒热症不长时间就去世了。临走之前拉着她的手说闺女你爹、你兄弟、你奶奶全都交给你了。你爹当了恁些年的干部都是清白的俺跟着也光荣如今就因为给梁头家的多记了几天工分靠了边亏得很。你爹他在外当家惯了在家里甩手掌柜吃饭都得盛到碗里端到跟前。家里的大小事儿缝补洗涮全都靠你了。你弟弟红生还小娘走了你一定得把他拉扯大娶上媳妇。你奶奶的眼睛看不见好多年了一年四季都得照顾好。闺女啊娘说的这些你可记住了她使劲地点了点了头。这一点头改变了她一生。

为了母亲临终前的一番嘱咐柳红梅义无反顾地辍学了。她得接过母亲肩上的担子把一家人的衣食都打理好。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她进了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由于她台词背得熟练客串很多角色也就成了骨干。

柳红梅是那种能把现实变成神话的人。因为辍学她便有了读书情结家里没有书她就把那些课本都背会了。她进宣传队的时候宣传队每人发了一本《毛主席语录》她就开始背《毛主席语录》。当然背《毛主席语录》不止是因为有读书情结还因为有政治热情。那时候的她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得到《毛主席语录》她如获至宝天天不停地背诵烧锅做饭洗衣扫地就连给奶奶换衣服也在背诵。有一次她给奶奶换衣服刚脱掉一只袖子就停下了想不起来某段语录的下一句。她反复诵读上一句试着顺出下一句。奶奶见她停下不好意思说听她不停地嘟囔着就问梅儿啊跟谁说话呢

她不接话依旧重复着那一句。可就是顺不出下一句实在想不起来就丢下奶奶找“红宝书”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兴奋地继续往下背。那边奶奶叫道梅儿你个死妮子脱了我一只袖子咋就走了她这才丢下“红宝书”继续给奶奶换衣服。奶奶问她和谁说话呢她说毛主席。

为了背语录她烧煳了稀饭淤了面条锅洗了衣服不晾晒……硬是把《毛主席语录》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于是她成了沙阳公社的传说。

有了这传说柳红梅便从大队宣传队抽到了公社小剧团。柳红梅人长得漂亮又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演样板戏《红灯记》里的铁梅不用化妆。柳红梅因为演铁梅出了名又被抽到了公社革委会。当时公社干部人数少老妇联主任退休了就让她代理妇联主任。妇联主任没干几天乡里成立拖拉机站柳红梅想学开拖拉机。很多人说她傻一个姑娘家好好的妇联主任不做开啥拖拉机啊她义无反顾地去了拖拉机站师傅不愿意教她她就天天给人端洗脸水。师傅终于被她打动了她成了沙阳公社的第一个女拖拉机手。

柳红梅从来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女娃一切跟男同志一样下到大队就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除了干活之外还向生产队机手学开马达修理发电机。她当时驻的日潭大队由于过去的洪涝灾害都是沙碱薄地。柳红梅心红血热一门心思要改变日潭大队的旧面貌。她带领社员翻淤压沙成了全公社的典型。后来她的事迹上报到县里全陈湖县都在日潭大队开现场会学习他们翻淤压沙、改良沙碱地的经验。

柳红梅能干工作态度也好不但在社员中口碑好而且是公社干部中的骨干。毕竟她只是个临时工鉴于这种情况经革委会研究给她一个集体工名额。于是柳红梅的身份由临时工变成了集体工。

柳红梅人品好长相好工作干得也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自然有很多热心的人给她张罗着介绍对象。可是弟弟还没娶媳妇家里还有老奶奶和老爹她一走这一家人怎么办啊她想先把弟弟的婚事办了便以自己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了很多热心人。二十大几的姑娘还说白己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托词。说媒的都以为她是条件好拿劲挑剔后来说媒的就少了。

柳红梅是个有心劲儿的人她把白己的工资积攒起来盖了三间大屋准备给弟弟娶亲。她想等弟弟成了家她就可以考虑自己的事儿了。若是说柳红梅没有女孩子的娇羞和柔弱也不全对。她对自己的爱情也有憧憬也想有个高大英俊、知书识礼、体贴能干的男人疼她爱她。柳红梅刚上中学时就喜欢上她的体育老师。那老师长相特别英俊跟电影明星似的。柳红梅暗恋他发誓将来一定要嫁给他。可巧她发誓没几天她娘就走了。柳红梅的发誓也就化在心里没人知道可那形象却烙在她心里了。

柳红梅终于把弟媳妇娶到了家。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她爹跟她说闺女指望儿媳妇不行吃饭我得白己盛锅碗白己刷衣服自己洗。你奶奶那儿更不用说了一天三顿饭都是我来给她端白打你兄弟媳妇过了门你奶奶就没有换过衣服。

柳红梅也感觉到了这个弟媳妇有时候连她也嫌更不用说老爹和奶奶了。弟弟好像害怕媳妇惧内这种事儿没法。

既然如此就让弟弟两口子分出去另过吧她一个人伺候奶奶和老爹。她上班到公社也就是五六里地回来做一日三餐没问题不过自己辛苦点。柳红梅就这样每天超人一样地转着有时候任务下来了需要驻队中午没法回家做饭她就吃早饭时把午饭准备好放到锅里只要父亲点把火把锅烧开就行啦。

她想家里这些事儿没法和别人说准误会就误会吧等老奶奶走了她成了家就没人再说啥了。

世事并不像柳红梅想的那样老奶奶还没走各种猜测议论就出来了有人说她心里早有人了有人说她和某某相好……

公社革委会主任郑一经对柳红梅看法很好倒不相信柳红梅有什么相好柳红梅泼辣能干公道正派全公社都知道。他想把柳红梅说给他侄子。他侄子年龄也不小了就是太老实老郑家人脉不旺他弟弟就这根独苗如果能把柳红梅娶回家老郑家不愁不发。郑一经怕柳红梅拒绝先找人探了探柳红梅口气。没想到柳红梅一口回绝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郑一经表面佯装不经意私下却琢磨柳红梅原先说是等兄弟娶了媳妇再结婚现在兄弟媳妇也娶了还说不想找对象肯定有问题。

郑一经这么一琢磨还真发现了问题。他发现柳红梅和副主任曾二纬关系走得很近。

柳红梅包的日潭大队属于曾二纬分管。曾二纬年轻大高个细长条浓眉大眼国字脸典型的美男子。异性相吸是大自然的规律这俊男俏女保不准日久生情。

那天下雨公社组织干部学习。学习结束后柳红梅去了曾副主任的办公室向他汇报日潭植树防沙的事儿她想把过去的老榆树、老桑树、老槐树那些杂树都除了统一种上泡桐防沙化。

曾二纬自然高兴柳红梅没少给他争光。他挂日潭日潭出经验就是他的成绩。县里在日潭开现场会时领导拍着他的肩膀喊小曾把郑一经都晾在一边了。柳红梅和曾二纬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个人问题上。曾二纬说你这么大了咋还不找对象啊

柳红梅说不着急。

曾二纬调侃道柳主任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柳红梅看曾二纬一眼心里一热脸儿就红了。说真的她心里真就相中了曾二纬他和那个体育老师长得真像。但相中归相中她从没妄想过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她绝不会做那种下作的事儿。曾二纬看出了柳红梅的羞涩羞涩的女子总是妩媚的这种妩媚在柳红梅身上很少见到他不禁怦然动心。柳红梅确实招人喜欢长相俊美工作踏实热情尽责这样的女子谁都喜欢。男女这种事儿还真他妈的怪只要心里有想法儿眼里就有电光。曾二纬不是浪荡子动了的心当下就收住了。他说道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我堂弟在部队。

那时候的姑娘找个部队的对象是很时髦的事儿。柳红梅心想倒不如先应承下来堵住饶舌者的嘴等把老奶奶送走之后再说。他要是能等就等着要是不能等就拉倒全看俩人的缘分。

柳红梅答应曾二纬说先处处也行。没过多长时间曾二纬的堂弟就从部队回来了。他对柳红梅还是比较满意的想就此把婚事办了。可是柳红梅坚决不同意他只好答应柳红梅先处处带着遗憾离开了家乡。柳红梅也给他亮了底说如果你找到更合适的可以随时提出分手我不会耽误你的。

像柳红梅这样光鲜亮眼的“公众人物”历来是群众闲谈的好对象有事没事大家都想说几句何况是订婚这样的大事呢不久柳红梅和曾二纬堂弟订婚的事儿就在公社大院传开了。

消息传到郑一经的耳朵里郑一经心里特别不舒服。他本来对曾二纬就没有好印象觉得这个人心思很重城府很深是“大雷子”一派的骨干。郑一经和“大雷子”是沙阳革委会的两大派一直明争暗斗。“大雷子”是上一任的革委会主任因为作风问题给处理了传说是郑一经使的坏。郑一经当了主任后“大雷子”一直想把郑一经挤走让曾二纬接任主任。

那天曾二纬和柳红梅去日潭大队处理一起牲口中毒事件回来得很晚。他们出大队部时月亮已经出来了。二人骑着自行车走在麦田中间的斜梢路上。麦子已经成熟了在清亮的月光下黄澄澄地放着光一阵阵麦香熏着他们。这样的光景这样的男女难免会有些心猿意马。曾二纬心里烟熏火燎般地焦躁他想停下来和柳红梅并肩走一走一起欣赏这丰收迷人的景色。可是并没有停下的充分理由。

就在曾二纬犹豫不决的时候自行车突然就倒了好像绊在凸出来的树根上。

柳红梅听到响动回头一看曾二纬已经倒在地上车子压在了他身上。她慌忙下车拐了回来。只听曾二纬哎呀哎呀地叫着。柳红梅说曾主任咋了

曾二纬没有回答只是吸溜着嘴叫疼。柳红梅掀起压在曾二纬身上的车子去扶曾二纬。曾二纬却没有站起来。他说砸着小腿了我歇一会儿。柳红梅说我看伤得严不严重她伸手捋起曾二纬的裤腿曾二纬就捂住了她的手。月光下她看到曾二纬的眼睛像两只灯泡心里就慌了。想缩回手已经被曾二纬牢牢地抓住。曾二纬把她拉到怀里柳红梅用力挣脱把曾二纬推倒了。曾二纬的腿一用劲又哎呀叫了一声柳红梅只好再去扶他。

柳红梅心里像疯长了一蓬蒿草狂乱不已梦游般和曾二纬抱在一起可她却喘着气说不我不能和你做这种事儿不能。我和你堂弟还联系着你也有家室我和你只能在心里。

曾二纬听柳红梅这样说心里降了温放了手。柳红梅的话让他感到这个女人的大义与力量他不能太孟浪了。他说好那就在心里吧。他们骑上车子一路无语地回到了公社。

第二天柳红梅就被叫到了郑一经的办公室。郑一经说有人揭发她和曾二纬昨天晚上在日潭大队的麦地里滚在一起。柳红梅说他们去处理事儿回来得晚曾主任摔倒了她扶他起来没有滚麦地。

郑一经敲着桌面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你和曾二纬早有传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你有两条路一是揭发曾二纬破坏军婚二是开除回家开除的理由就是乱搞男女关系。

柳红梅回到自己屋里心里十分烦乱她知道自己卷进了两派的斗争。其实她一直很小心就怕卷进去结果还是卷进去了。一向很有主意的柳红梅此刻却六神无主。她若是揭发曾二纬曾二纬就会被开除或者判刑如果不揭发呢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她一个大姑娘家怎能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柳红梅傻傻地坐着一筹莫展。她看到通讯员王小坡慌里慌张地从她门前过去手里还拿了一个什么东西。这孩子好像是日潭村支书家的很机灵。柳红梅豁然开朗她还有一条路走就是回老家去工作不要也不能害人更主要的是不能害她喜欢的人。虽然她跟他没有可能但是她心里确实喜欢他这足够了人一辈子能真心喜欢一个人也就值了。于是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公社大院。

东西收拾好了柳红梅却很纠结她觉得应该和曾二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她不知道现在去找曾二纬是否合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屋里。她想等等找个适当的时候见他。她这一走说不定以后就见不着了见一面再走不迟不差这一时半会。

破坏军婚案

第二天一早柳红梅看到通讯员王小坡从她门前走过就问他曾主任在不在屋那孩子说我去看看。一会儿王小坡跟她说曾主任在屋我跟他说了你去吧。

王小坡从柳红梅屋里出来就去给郑一经打洗脸水。郑一经洗完脸让王小坡去叫柳红梅。他一直等柳红梅的回话却不见了她的人影。王小坡知道柳红梅在曾二纬的屋里就如实说了他并不知道事情的内幕。郑一经问去多时间了他说有一会儿了。

郑一经就说你去把派出所长叫来。

派出所长来到郑一经的办公室郑一经说跟我出去一下。

当派出所长推开曾二纬的门时曾二纬正一只手搂着柳红梅的肩膀一只手帮她擦眼泪。听到门响两人都愣住了。郑一经抽了抽鼻子看了看地上的一件白色背心上面有明显的污渍还有红色的东西。人赃俱获啊

于是就有了铁证如山的“破坏军婚”。

这事儿说来有点蹊跷。那件背心曾二纬刚买来不久昨天他洗了之后在前院的晾衣绳上晾着。王小坡给郑一经洗了衣服也去晾晒可是那儿已经没有地方了他就把曾二纬的背心挪到了一根竹竿上。谁知那竹竿前一段时间糊标语用过上面有片红纸没有扯掉。当他搭完郑一经的衣服之后再看那件背心不得了那背心上已经染上了红色。那孩子毕竟年纪小害怕曾主任怪他就把衣服翻过来又搭到原来的地方。

这事儿虽然小但是在王小坡心里就是大事儿了。他一大早起来就是想看曾主任有什么态度。可巧柳红梅问他曾主任在不在屋他为了买好也是为了试探一下曾二纬的反应就去了曾二纬的屋里。当他看见那背心被扔在地上上面还有污渍想坦白一下自己的错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想除了挨一顿臭骂没别的反正曾二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于是他就把这秘密咽到了肚里。

曾二纬昨儿天黑时才把背心收回屋里。他是个讲究人洗好的衣服都会叠得整整齐齐。他把那背心放在床上准备叠起来时才发现染上了红色。染上这么一块红肯定不能穿了就生气地扔在床头。

千不该万不该他那天早上做了春梦啊。梦里有没有柳红梅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确实用那件背心擦了下身。柳红梅来时他正洗脸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她一进门他也不好意思再动它了就用脚把那玩意儿往里面踢了踢。

人都有软肋从不流泪的柳红梅想到自己的委讲课我比教室里面的学生学得都快。因为恨我就恶作剧听完课溜到学校的女厕所后面看女生进去了就往里面扔坷垃有时候在后边的粪池里扔砖头听到里面骂我心里很痛快。后来我还打碎牲口屋里的提灯毁坏生产队菜园子里的菜、地里的庄稼。有一回我往牲口槽里放进碎玻璃结果那头大青骡子就死了我们家还分了一些骡子肉。谁家院里有瓶瓶罐罐的只要让我看见就会粉身碎骨。我常常听人家骂我娘人家一骂我娘我就高兴谁让她把我生成了这样子呢?

胡青山的那个女人我不叫她嫂子从来不叫因为她嫌我。过门没多长时间她就闹着分家说一看我就疹得慌。看到我疹得慌我碍她吃了还是碍她喝了她想分家就是看胡青山有几个活便钱怕他把钱给了我和爹娘。她怕我、我娘、我爹成为他们的累赘。问问胡青山我们谁见过他一分钱那女人还不让孩子靠近我说孩子看见啥样人将来就长成啥样这是人说的话吗那个恶毒的女人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我心窝里。

仇恨是会结果的我要让那个女人尝到仇恨果子的滋味。那女人小心眼我就故意跟她说胡青山和东头的寡妇相好。那天我导演了一出闹剧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干的。我把胡青山的工具箱子偷偷地放到那寡妇家里对胡青山说是寡妇借去了。胡青山等着悠乡就去寡妇家里取。那寡妇还以为箱子是胡青山悠乡回去顺路放下的。于是俩人就热热闹闹地聊起来胡青山还和那寡妇开了玩笑。胡青山经常在外串游也算见过世面嘴皮子自然练得油滑荤的素的一起撩拨那寡妇。胡青山在别人眼里是个卑微的劁猪匠可是在寡妇那里就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了。所以那寡妇就心花怒放地和胡青山调情。

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对那个女人说快去捉奸吧去晚了裤子都提上了。那女人疯了一般跑去。一进院只见胡青山和那寡妇笑作一团。于是俩女人打成一团。胡青山气得丢下俩女人骑上车子走了。这一下可把我给乐坏了我在一旁笑道打啊打啊使劲儿打。俩女人听到我说话反倒不打了。于是那个刻薄的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胡青山整天不着窝地游逛挣的钱都扔到代销点的酒坛子里了。那女人看他不挣钱也不顾家十分不满。我就跟那女人说胡青山把钱都花到女人身上了光沙阳街上就有几个相好的猪蛋吃多了骚劲儿大走到哪儿搞到哪儿。我挑拨不仅是因为我恨那女人还因为我也恨胡青山。你想他成亲把钱都花完了挣的钱多少也得给我点给爹娘点吧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想将来成个家。就是娶不上媳妇我哥有孩儿也能为我养老啊。可是胡青山不但不给我钱他女人还嫌弃我就连我的小侄子都不让接近我那小孩子长大了还能和我亲啊那女人不但断了我的念想还断了我的后我必须让她走。

那个女人带着我侄女走了胡青山就成了寡汉条子。

在胡庄没有人正眼看我也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小人乖”。我是一个被凌辱、被遗忘的人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仇恨。生产队里那些男劳力干活不带我嫌我套不上大力。他们不带我我就往队长家跑替他叫个人带个话拿个小东西。我把队长伺候得舒舒服服队长就不缺我的工分。有时候我也偷偷地摸他老婆的大腿偷他老婆的骑马布子。晚上我就去窗户外面听人家两口子说话、办事儿。反正我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样我心里才痛快。

胡青山又要结婚我真是万箭穿心。凭什么啊都是一个娘生养的他都结过一回婚了我还没有尝过女人啥滋味呢就是排队也该轮到我了。好吧就算没人嫁我我也得把胡青山的好事给搅黄了让他也娶不成媳妇。

没想到胡青山一大早就去了沙阳镇买了果子、鸡蛋糕、苹果、橘子罐头……林林总总一大篮子东西到柳红梅家送聘礼去了。他说他愿意娶她。

胡青山真是中邪了他平时性子散漫从来没有个主心骨可是这回他竟然没有听我的。

我爹娘倒是没态度他们能说啥啊娶了这么大一尊人物别说带一个爹就是带几个爹他们也不能说啥啊。

就在胡青山乐颠颠地准备结婚时又出了岔子那老头儿死活不愿意跟闺女一起嫁过来。

柳红梅本来是为了她爹才嫁的她爹不愿意她肯定就不会嫁过来。我在一旁敲破锣劝胡青山趁早歇了。

胡青山说你甭管没你的事儿。我故作不屑地说要不是一个娘我才不管你的破事儿呢。

胡青山说他要把家里的树出了猪卖了再赊点砖瓦盖一间房子给柳红梅她爹住。我知道老头子肯定是说我家没地儿住胡青山才这样的。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你胡青山把这点家底都豁出去了我将来怎么办胡青山不让我管我还真得管这家有我的份。他出树时我就坐在大树底下说这树有我一份儿你不能出。胡青山不管他贴着我屁股刨土树根上的土刨完了我就滑到树坑里。他说这树钱我以后还你树歪了砸着你没人给你抵命。我没他的力气大拦不住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说来也奇怪胡青山过去没正性这次却是铁了心如果我能卖钱胡青山一准会把我给卖了。

胡青山盖好房子就天天去柳红梅家陪那老头。那天老头子终于拉着他的手哇哇地哭起来意思是说他比儿子还孝顺柳红梅嫁过去放心。老头要住在自己家没事儿胡青山天天来就行了。

柳红梅的弟弟听说他姐要嫁劁猪匠还要带着老爹一起去就坚决反对。他反对不是因为他姐嫁了谁主要是怕落下不养活老人的名声怕人家戳他脊梁骨。柳红梅说那就把老爹交给你。弟弟说爹不是他一个人的爹不能他一个人伺候就是他一个人伺候也得有点说法儿。

柳红梅知道肯定是弟媳妇想要她的工资。工资倒无所谓就怕他们照看不好爹。

柳红梅确实两难带爹出嫁弟弟没法做人。胡青山说先让老叔在家里住着等她过了门再把老叔接过去这样老叔就不是跟着闺女出嫁而是走亲戚了。

只好先这样。柳红梅答应分一半工资给弟弟权当是他伺候爹的报酬。胡青山还表态他每天都去看那老头儿。

可是胡青山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

就在胡青山心花怒放地筹备婚礼时出了一件要命的事儿那老头一命呜呼啦。我高兴得走路都哼着小曲你想啊老爹没了柳红梅也就没了牵挂就不用再为了老爹嫁给胡青山了。

胡青山听到柳红梅她爹的死讯如同遭了雷劈。他心里清楚柳红梅要嫁他主要是为了她爹。胡青山算是有自知之明自柳红梅她爹去世他就没再去过她家。就像做了一场春梦梦醒了啥都没了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我幸灾乐祸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柳红梅她爹百天时胡青山悠乡到了柳家湾其实他不想去有一家劁猪的捎了几次信不得已才去的。一进柳家湾胡青山就祷告老天保佑千万别碰上柳红梅。胡青山做贼一样从大路溜进胡同一口长气没出完就听到柳红梅喊他。柳红梅给她爹上坟回来远远地瞅见胡青山把他招呼到了家里。老胡你这段时间咋不来了

柳主任你过去说的事儿就当没说。俺也不会当真的。

不当真咋嫌弃我

不是俺咋能娶你啊

你咋就不能娶我

俺—个劁猪的又是二婚。原先老叔活着的时候俺是想帮你伺候着老叔结不结婚无所谓。俺是想因为俺老叔才得的病你不讹俺不把俺送派出所俺从心里感激不尽还能想别的

你还真是个本分人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我爹走了我没啥牵挂了掐个日子咱们就把事儿办了。咱都不是童男童女不用准备啥你回去跟家里人说一下说好了就去公社找我咱把证领了你再买盘鞭炮就得。

你要是没啥意见就这样办吧。

就这样柳红梅嫁到了我家。

我怀着一颗仇恨的心准备捉弄这个下贱的女人。那么多的好男人你不嫁为啥非嫁给一个劁猪匠

他们结婚的那天晚上我把几片碎玻璃放在他们的床上把柳红梅的大腿划伤了。早上柳红梅上茅房时我往茅房里扔了一个散炮。后来我把茅房的后墙剜了一个洞偷看柳红梅解手。

柳红梅结婚三天就把我侄子接到他们屋里给他洗脸洗头发洗衣服。我娘见人就夸口说这后娘好比一朵花。

我对柳红梅怨愤不是因为她对我做了什么而是因为她进了我家。胡青山凭什么就把她娶进了门这个女人既然进了我家也得有我一份吧于是我对她产生了亵渎的念头。我把枕头当做她抱在怀里我把她的内裤塞进裤裆里弄脏之后就扔进猪窝还制造出猪拉进去的样子。

那天我把一泡溏鸡屎放进了他们屋里。果然柳红梅一大早就蹲在那儿刮鞋上的鸡屎看到我从屋里出来她叫了声青松。我不知道她跟谁说话径自走了毕竟干了坏事怕她看出端倪。她大声说胡青松叫你呢咋走了

因为我娘的病我嫂子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出去。我本来想抽空把家里的事儿给我嫂子说说胡大精把持不住他娘一回来就哭着把家里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全说了。我嫂子并没有怪他只说分家就分吧我在家里伺候你奶奶你们也得为自己的小家考虑考虑了出去打工吧。她把天津那边的事儿交给了别人自己在家里伺候我娘和我。

清明节的前两天我娘突然跟我嫂子说精他娘给我洗洗脚吧我该上路了。

我嫂子说好咱洗脚您老人家身体好着呢一准能活到100岁。

我嫂子给我娘洗完脚又剪了趾甲。我娘又说青山回来了还有你爹都说要接我呢。

第二天一早我娘起来大解倒在茅厕里没气了。

送走了我娘我突然发现我嫂子如此的苍老头发花白皱纹满面。她年轻时可是沙阳镇出了名的美女啊她曾经的光彩都被我们这一家人、这一村人消耗殆尽。而我依然是她的累赘。我哥走了我爹走了我娘走了我也该走了……

我爹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尽过孝我对他们更多的是怨恨这是我一生最愧疚的我得在那边补偿。

葬了我娘的第三天是谢孝的日子。谢孝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就是孝子们去死者的娘家感谢他们为死者所做的一切并把娘家在丧葬时带来的礼品还给他们。尽管我母亲在娘家已经没有亲人了可是这形式还是要走的。

那天胡大精开着车拉着我嫂子和我去老舅那庄上谢孝。回到胡庄我想起爹娘在世的日子哭倒在地上。我嫂子拉起我我哽咽着和我嫂子坐在一起那是我胡青松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了那是我的天堂……

胡青松她跟谁说话呢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啊胡青松就是我。可是从来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爹娘和我哥都叫我老二外人叫我小人乖我自己也忘了有这么个名字。

我心里一股暖流涌上来眼里也热辣辣的。人他妈的真是个贱玩意儿这么一叫就感动了。

我转过身问她你叫我啊

不叫你叫谁还有谁叫青松刚烧的热水洗把脸别把自己弄得灰毛雾鬼的。真是邪门了我还真听她的话去洗了脸。我洗完脸她又说去上我屋里把那件新衣服拿出来看看合适不合适你身上的衣服也该洗洗了。

我急忙去了她屋里手里还抓了一把干土小心翼翼地盖在那泡溏鸡屎上。我拿起新衣服那热辣辣的东西终于从眼里流了出来。长这么大还从没穿过新衣服呢。我的衣服都是胡青山穿破了不要的我娘改小了再给我。这件衣服确实是新的而且细心地改过——正常的衣服我不能穿我胳膊腿都短只有身子还算正常。柳红梅知道我对她做过那么多的坏事吗

自那天我心里老堵得慌后来想想可能是愧或悔。可是我还是不能对她好起来。我心里郁积了那么多仇恨都成了冰坨子啦。

那天晚上我准备把一个破瓷盆放在他们的窗户上瓷盆里放了个豁口子碗只要有一丝风那瓷盆和碗都会掉到地上就会发出噼里咣当的动静就会扰乱他们睡觉。

我悄没声地走到他们窗户底下听他们说话真是笑死人了。

我哥对柳红梅唯唯诺诺俩人做那事的时候还叫柳主任。柳红梅说停停。以后再叫柳主任我就住公社不回来。这都啥时候了还叫柳主任腻歪不腻歪啊叫红梅。我哥小声叫红梅。再叫。我哥又叫了一声。只听柳红梅甜腻腻地说这就对了就这样叫以后再叫柳主任看我咋收拾你。

红梅红梅这女人真是贱啊。我以后也这样叫她当然我不能明里叫只能夜里叫只能那时候叫。

柳红梅给我买了衣服我觉得她是在拉拢我她可能已经知道我在跟她作对了。拉拢我有啥用呢晚上我照样睡你照样在你们窗户底下放炮照样把瓶碴子放到你们床上我就是不让你们睡舒服了。

柳红梅过门的第一年冬天给我们家里每人买了一双棉鞋。我的脚畸形又短又宽她给我买了一双大头鞋。说实话这种鞋我过去只是看看想都没有想过。

自打柳红梅过了门我们家就变了。首先是胡青山他说他不想干劁猪的活了怕给柳红梅丢脸。我当时就放了冷笑干了半辈子这会儿竟然嫌丢人柳红梅倒是大度说有啥丢脸不偷不抢靠手艺吃饭你该干啥干啥。胡青山喝了半辈子酒他的酒瘾还是给老舅当学徒时养成的。自打柳红梅进了门他酒也戒了挣的钱都交给柳红梅。我看到胡青山为了戒酒把自己的后脑勺拧得跟紫茄子似的光拧后脑勺还不算还把自己的腿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柳红梅问他咋了他说是骑车子摔倒磕的。老实巴交的胡青山也会说瞎话了。我爹娘也一样家里的大小事儿都得问柳红梅柳红梅成了家长。就连我那大侄子胡大精都变得乖巧起来一口一个妈叫得跟蜜豆似的。

倒是柳红梅一如既往把我哥给她的钱还有她自己的工资都用到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上。我那小侄子穿得跟城里人一样柳红梅还时不时地给他买些零食。当然那些零食有时候我也会偷着吃点。我也觉得稀罕这女人咋就把这一家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了咋就没留下一点后手呢这一家人也真是咋就这么服服帖帖呢

因为有了柳红梅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成了村里羡慕的对象。过去畏畏缩缩的劁猪匠如今人前人后也能挺起腰板了。我那窝窝囊囊的爹娘也穿得千干净净笑呵呵地跟人唠嗑了。这女人咋就改变了一家人呢

变吧都变吧反正我不会变我还是先前的我。我似乎也有所改变我知道自己叫胡青松了有新衣服还有了大头鞋。不过这些变都是表面上的我的心没变我仍旧恨柳红梅她对我越好我就越恨她。也许我不是真恨她也许那叫爱一种绝望的畸形的爱我根本不敢承认的爱。好吧黑的不能变成白的我绝对不可能爱她只能恨她。我说过我没变那是嘴上实际上我心里也在变夜里我再也不能在想象中睡她我怕遭报应遭天谴下辈子还生成这样。

管得了自己的醒却管不了自己的梦一做梦还是她。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要一睡着就做梦一做梦就想她一想她就冲动。我不敢躺下不敢再睡觉天一黑就像个幽灵一样出去溜达。我拿砖头砸胡青山他们的窗户棂子砸完他们的就去砸队长家的然后砸那些年轻夫妻的。直到砸累了一沾床就睡而且睡得死不会做梦。

我想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坏事我才成了这样的人。不管咋说这辈子好歹还是个人。可是我现世做了这些下作的事儿说不定下辈子得托生成猪狗。猪狗就猪狗吧猪狗不会分美丑高低贵贱都一个样。

我继续做着龌龊阴暗的事儿没人在意也没人知道。我想反正是猪狗了活一会儿就痛快一会儿吧。到了夏天我就偷看柳红梅洗澡。她洗澡时都是在茅房里我就从后边那个洞眼往里瞧。看了她白亮亮的身子夜里就会做梦。我不但看柳红梅洗澡队长家的我也看。村里那些女人的身子我都看。是的他们都做那事儿了我还不能饱饱眼福不能做做梦不能自己玩玩

柳红梅为我们老胡家生了一个儿子。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女儿。我们家的人都想要个女孩她自己也喜欢女孩。她说她爹要不是有个女孩得遭多大的罪啊。果然如她所愿。其实那时计划生育已经被定为国策了只是她在林场没有感到计划生育政策的严肃性。

柳红梅生完孩子没多久公社通知她从林场回去上班。曾二纬已经调走了新来的领导知道她能干就选她回去当片长。柳红梅回到公社之后就转干了。那时候“四人帮”已经被打倒实行了联产承包制。正因为形势变了人员又紧缺公社才招她回去。她回公社的第二年被推荐到县里当了劳模。公社也准备提拔她进党委不想因为多生了一个孩子连饭碗也端掉了。其实不是人家端掉她的饭碗是她自己摔掉的。

那天她从大队回到公社公社党委的组织部长找她谈话说计划生育要搞大清查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报不报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丈夫是农村户口如果孩子算农村户口的话可以不在这次机关清查的范围。乡里考虑到她的情况特殊主要意图还是想保护她就征求她的意见。

她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怎么处理

组织部长说这要看怎么说你的情况吧是自己生了两个再加上你丈夫前妻生的那一个就是三个了肯定得开除。你自己掂量如果选择不报的话暂时还回林场丁作那里没人注意过了这一阵风再说。

柳红梅说我想想。

第二天柳红梅让胡青山跟她一起去了公社说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带回来。她说既然自己已经做下了就不能隐瞒她是干部不能带头违反原则。

傻真傻没人不说她傻的。

柳红梅回到了胡庄我们家里人都高兴因为多了一个人干活啊。而且她一回到农村大家就不再把她当柳主任都是一般高的肩膀头了。可柳红梅回到胡庄之后我们家就变得不太安宁了这个女人太能折腾公社里不折腾回家折腾去了。

我的孩子

分田到户之后世道就变了不再是谁穷谁光荣而是谁有钱谁光荣。万元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柳红梅受了刺激领着我们一家人起早贪黑地干要成为万元户。这女人想一出是一出我是二大爷赶集随便遛不屑和他们掺和。柳红梅也从不招呼我干活她招呼我也不听她的。

那天柳红梅又召开家庭会议。这女人真作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已经不是公社的柳主任了就是胡青山的媳妇胡庄一普通百姓还开会真有瘾。

我在地里转悠看着两只狗屁股对着屁股连在一起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想狗这玩意儿真他妈的过瘾连上了想分开都不容易。这时我大侄子胡大精跑过来喊道二叔你快回去吧我妈叫你呢。

我不耐烦地说叫我干啥呢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再回去。

胡大精说我妈让我和你一块回去。

好好好走吧。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怵这个柳红梅。

柳红梅待我大侄子跟自己亲生的一样我这大侄子对她也跟亲娘似的。柳红梅不但收买胡大精还企图拉拢我曾指着我对胡大精说以后要叫二叔。她给侄子们买零食也总是叮嘱他们让二叔先尝。她还告诉侄子们长大了要孝顺二叔跟孝顺爹娘一样。在家里因为柳红梅成天叫我青松所以胡青山、我爹、我娘也都改口叫我青松。逢年过节时她会置办一些新衣服把家里人都收买了。胡青山傻看不出来还对她说你也给白己置办点啊。她说只要你们好我心里就高兴比穿啥时装都是味儿。装我觉得柳红梅是装的。她当过干部会玩手腕。他们都看不明白只有我清楚。

等我进了屋柳红梅说青松啊就差你了。咱今儿商量个大事儿你看咱胡庄不少人家都盖了明三暗五的厝厦平房我想呢咱不盖平房了咱盖楼。咱不但盖楼还得一下子起两栋一栋给青松一栋给大精。青松也三十大几了该娶媳妇了。这些年我一直打听着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想这样咱不如先把楼盖起来然后再打听不愁娶不上媳妇。

她这样一说一家人全蒙了。盖楼还两栋还要给我娶媳妇这女人简直是疯了。不然她就是骗人的。

看出了大家的惊愕胡青山小心翼翼地说这盖楼可不是小钱啊咱上哪儿弄恁多的钱爹娘也说是啊。我只是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就想走不愿听她瞎白话。

青松你啥意见

我不屑地说你不是说梦话吧

是不是梦话听我说完你们就明白了。我只好又坐下听她白话。

她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咱伺候地里的庄稼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还有大部分时间闲着咱得干点别的。不如就先把房子翻腾了。盖房子不外是砖瓦、檩子、工钱。这砖瓦是大头咱自己摔坯子请个师傅烧窑。我去城里找人买些平价煤。力气咱们有请个烧窑的师傅也花不了几个钱。檩子咱家里有树实在不够就先借点或者赊点。工钱嘛咱有点积蓄没问题。

照她这么说只要我们肯掏力盖两幢楼确实没多大问题。一家人就这样被柳红梅洗脑了说干就干。窑皮、场地柳红梅都看好了烧窑的师傅也找好了。她把啥事儿都计划好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心里一阵一阵地堵一阵一阵地疼。都是那柳红梅给画的饼儿惹的祸。我脑子里又出现了亵渎她的念头可我不能这样做了只好拿一根缝衣针扎进自己的大腿。我看着暗红的血从针眼里流出来像一条蛐蟮顺着我弯曲变形的大腿滴在地上心里一阵痛快这痛快比我手淫亮堂多了。就算我是个魔鬼对这个女人也再恨不起来。她肯定不知道我对她做了那么多邪恶的事儿不然她怎么会对我这样好连我爹娘也从来没想过为我娶房媳妇她却想到了。

两幢楼一幢给我一幢给我大侄子。她的儿子呢她自己呢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来了坯斗子、瓦桶子都铺排好了。她找了一个师傅先教我们和泥然后摔坯子淋瓦。这些都干完了之后就嘱咐我看坯子她去城里找煤票。

柳红梅进城找煤票这是让我们全家都纠结的事儿她进城能找谁无非是她在公社上班时的那些同事。那些同事能帮忙的就是曾二纬。曾二纬调回县城当了商业局长。当然我们都相信柳红梅可是谁相信曾二纬那个王八蛋呢

我天天看着那些坯子以防被人偷了或者破坏了。

我躺在坯子场里太阳焦辣辣地晒着我的皮肉晒得我身上痒咂咂的。已经到了秋天我看着那参差不齐的玉米、大豆、红薯确实比大集体时长得好多了。分田到户了想种啥就种啥所以这庄稼地里就高低不平了。玉米抽了天缨像扛枪的男人大豆也都支棱棱的像俏呱呱的女人扑在地上的红薯像吃饱喝足玩耍的孩子。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家的庄稼一看就和别家不一样。柳红梅侍弄庄稼是把好手舍得施肥舍得浇水家里有水泵稍微一旱她就浇。所以这庄稼就比别人家的重了一色高了一截。

要说这日子过得真不错要是真能盖上楼娶上媳妇我跟全乎人有啥区别呢我就是个全乎人。我想着自己的媳妇突然那玩意儿就起来了。起来就起来吧自个玩一会儿我把我家东墙上贴的李铁梅想象成我媳妇。

痛快完了身子疲了心里也空了。柳红梅要是张不成事咋办啊我不是白白在这漫地里睡了那么长的时间这女人可就害了我哟我心里开始怨恨她。想必我心里就是一块怨愤的土壤不然咋就那么容易产生怨愤呢自从柳红梅说盖楼那天起我夜里就多了一个游戏就是扎自己的大腿。我数数自己大腿上的针眼已经28个了。我看着腿上密密麻麻的黑点点心里嗵嗵乱跳。柳红梅啊柳红梅你究竟能不能张成事啊

不过以她的个性只要她想干的事儿一准能干成。现在我们家里打麦机、手扶拖拉机、机播楼、马达等各种农机具齐全这些先进的玩意儿都是柳红梅置办下的还都是她亲自开。村里有谁家要用她都亲自开着去帮人家从来不要报酬。她还说要把大伙都带起了。真可笑都各干各的又不是干部你有啥好带的我总觉得这女人缺心眼儿那么辛苦图啥啊就算人家说声好还能当吃当喝啊

柳红梅咋想我不管我只关心楼能不能盖成。能不能盖成楼就看能不能找到煤票。能不能找到煤票就看柳红梅能不能扯下这张脸去找曾二纬。找不找曾二纬柳红梅心里和我们一样疙瘩着。

那一夜柳红梅翻来覆去睡不着。去不去找曾二纬自那大桐树下一别他们再没有见过。曾二纬调回城里时也没有和柳红梅告别。柳红梅是个要强的女人她能拉下脸儿吗

早上柳红梅眼圈发乌地对胡青山说要进城找平价煤票。胡青山装作没听见去了坯子场。我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胡青山肯定是痛恨自己无能。其实他一直都想在柳红梅跟前展示一下自己。他爱这个女人爱得无以复加爱得无可奈何。这个女人太强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只能在她的身后却又不甘。

下午柳红梅回来了说找到了煤票。她倒是坦荡说她找曾二纬时正好碰上王小坡。王小坡当兵回来安置到商业局给曾二纬当办公室主任。柳红梅把情况跟他一说他当即很热情地说大姐来了我一定帮忙。王小坡知道她和曾二纬的事儿就说大姐你先等着我替你去找曾局长。

王小坡怎么说动曾二纬的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相信柳红梅她说没见曾二纬肯定是没见。

于是我们去县城的煤炭公司拉煤。

两幢楼还真是盖起来了。我们家盖好楼以后柳红梅就和队长商量要承包窑厂。这是我们那一带第一家个人窑厂。当然那时候窑厂确实很赚钱。这样算来柳红梅也算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淘金的人。后来窑厂交给了我大侄子胡大精。因为胡大精上学不行大概我们家没有上学的基因。不过柳红梅的两个孩子后来都上了大学。

那天柳红梅把我叫去说她已经跟前门胡小闹家里的说好了她愿意从她们老家介绍个女子过来。

胡小闹的女人是四川人是胡小闹花钱买的。不过这女人过来之后倒还真是一心一意和胡小闹过日子现在都有俩孩儿了。她说这儿比她们老家好出门都是大平原不爬山路。

我不知道柳红梅给我媳妇娘家多少钱反正她说已经说定了下月十六就办喜事儿。

柳红梅自打她进了胡家门我从来没有叫过她嫂子。从现在起我不能再叫柳红梅了我得叫她声嫂子不然我不能饶恕自己。

我嫂子耩上麦就放下手里的活开始给我收拾新房。她把新盖的楼房里里外外都收拾好啦找木匠打了一张大床还打了大衣柜、板箱、大方桌、吃饭桌、椅子、条凳子等等正常过日子用的家具都置办齐了。她又买来棉花套了新铺盖。

娶亲的那天我给爹娘磕完头拉着我媳妇给我嫂子磕头我嫂子连忙把我拉起。我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热辣辣的东西就窜出来。我嫂子帮我擦泪她说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流泪。你们好好过日子明年给我生个大侄子啥都有了。

新婚之夜我跟媳妇说你不嫌弃我啊我媳妇说不嫌弃事先说好的你嫂子花了大价钱。

我做梦都没想过会娶上一个全乎的、比我还年轻的女人我这辈子还有啥可求的我做了那么多恶事咋还会有这样的好姻缘我顺着心思往前捋我为什么要做那么多的恶事还不是因为没想头、没奔头谁都不拿我当回事我心里充满怨愤。现在我娶媳妇了还会有孩子我变成了一个正常人。媳妇、孩子、家这些都是我的希望我从未奢想能在今生今世实现的希望啊

结婚后我嫂子怕新媳妇没事儿干闷得慌就让我们养鸡。她给我们做了鸡笼子进了鸡苗饲料和防疫药都置办妥当一齐百齐了才交给我们。

后来我们把养鸡的规模做大了还在院子里盖了养鸡棚养鸡最多时我们家里的楼房都成了鸡舍。我媳妇对我也好笑眯眯地喊我小胡子。

当我们把养鸡的本钱交给我嫂子时她说啥也不要。她让我们自己留着说将来有了孩子花销大着呢。

我媳妇怀孕了一家人都欢天喜地。我嫂子生怕我媳妇出什么意外小心伺候着买了很多好吃的。我媳妇缺什么东西都管我嫂子要从来不理会我和我娘。冬天我家里缺了一领圈床席我媳妇就找我嫂子。我嫂子来不及买就把她自己床上的圈床席卸下来给我们钉上了。我媳妇脚冷我嫂子给她缝了棉袜子买了大一号的新棉鞋。我媳妇想吃苹果我嫂子就跑到城里给她买苹果罐头。我媳妇成了我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就连我侄子、侄女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都让我媳妇先吃。我常常不自觉地流泪心里充满感动再也没有怨愤了。我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碰上过路的我都让人家到家里歇歇。过去我可能会在他们前面放上砖头坷垃什么的绊他们一下心里才舒服。

我媳妇临产了我嫂子亲白把她送到医院。自从我媳妇进了医院我就没有合过眼。我害怕这事儿是假的怕合上眼一切都没了。没有合眼的还有我嫂子她把为小孩子做的衣服单的棉的还有小褥子、小单子都拿到了医院。医生问她是你家儿媳妇吗她说弟媳妇。医生、护士都瞪大了眼睛只见过妯娌之间纷争生气的没见过这样好的嫂子。

听到孩子哇的一声啼哭我眼前一黑就过去了直到我嫂子抱着孩子让我看时才回过神来。

到了夏天孩子脱掉衣服我心里开始不安了。我看到他和正常的孩子不太一样。他的头大四肢有些短。随着孩子的成长软骨发育不良的体征越来越明显。这是遗传病和我一样。我媳妇更是不安她没有想到这种病会遗传。

我嫂子和我媳妇不停地找医院给孩子看病去过很多医院见过很多医生也做了很多化验结果确定就是那个该死的病。

我一下子陷入了绝望我宁愿不生孩子也不想让他将来和我一样。我想一定是我做了太多的恶才遭到这样的报应。

我媳妇常常盯着孩子发呆眼泪汪汪的。我不敢看儿子一看到他心里就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嫂子生怕我和媳妇有啥想法每天要到我们院里看几次给孩子买玩具给我们送吃的。

那年冬天孩子感冒了发高烧烧成了急性肺炎。我和媳妇都没有找我嫂子也没有去医院。我们相顾无言其实心里都明白。第二天一早嫂子来我家时孩子的哭声都变了。她把我们俩骂了一通抱起孩子就上了医院。

孩子送到急诊室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停了。这孩子我嫂子给他起名叫天贵。胡天贵差三个月不到两周就这样走了。

孩子没了我的天塌了。我们夫妻二人抱着孩子不让人土。我们不是有意害死他的不是。可是他死了。他死了把我们的日子也抽空了。我嫂子把孩子的尸体要回去埋到了我们家的老坟地里。我哥、我爹娘都反对。按习俗不满18岁的孩子是不能进老坟院的。我嫂子执意要让孩子进咱家的老坟院是对我们夫妻最大的安慰。

我媳妇变了几乎不说话干活的时候也傻愣愣的。那天我媳妇在楼上晾衣服从二楼掉了下来。幸好没有摔出大毛病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都是我嫂子伺候她。我心里一直有一种不祥的念头不知道还会有啥事儿发生。自孩子死后我们再也没有过夫妻生活。我害怕我媳妇也害怕害怕再怀孕。我知道我一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我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我媳妇走了。我也从二楼上掉了下来是自己跳的。醒来时我躺在我嫂子的怀里。

我嫂子看到我睁开眼说了句老天爷啊你可醒了。

我像婴孩一样又闭上了眼睛我愿意永远躺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两行热泪无声地流出来。

我嫂子说青松啊可别做傻事儿了。天塌不下来你媳妇走了咱还得过日子你还回老院住吧一家人在一起热闹。

我的脚踝处软组织损伤躺了一个月。我能起床走路时我嫂子做了一件让我们一家都吃惊的事儿。

那天是星期天我二侄子已经上了初中的胡小精没有去上学由爹娘领着来到我院儿里。我没有搬去老院还在小楼里住着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他们进了我的屋。我哥说磕头。胡小精就磕了头。我哥说叫二爸。胡小精就叫二爸。过去他一直叫我二叔。待胡小精喊过二爸我嫂子对我说我和你哥商量好了让小精过继给你。

她没让胡大精过继给我因为胡大精是我哥前妻的儿子。让胡大精过继怕他有想法。我嫂子这个人心里只想着别人就说当时给胡小精起名时本来可以起一个洋气一点的名儿她又有文化见过世面肯定能起个好听的名字就是为了让胡大精没有隔阂才起名叫小精。胡小精上学后嫌自己的名字土气几次想改我嫂子都不同意。

后来我听说胡小精当时也不太愿意过继给我。他跟他娘说过继不过继都一样将来他肯定会养活二叔。可是柳红梅坚持要他过继。她说必须要有这个形式要让人家知道你就是胡青松的儿子。我只当她是为了安慰我没想到她把胡小精的东西都拿到了我这院里。每到星期天胡小精回来之后她就让他住在我这院陪我说话。

我嫂子说青松这仨孩子都是老胡家的是我和你哥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弟妹她走了随她吧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也得为她想想她一个外地人比你年轻如果再生一个还是那样她将来咋办她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到咱家以后待你不错我都看在眼里。以后遇着合适的嫂子再给你找个伴。只一条你得依我不能再寻短见了。

我已经走出了阴影我嫂子待我如同亲兄弟我又有了儿子家里做了好吃的孩子们都是先让着我我还有啥不满足的呢就是我媳妇没走就算我是个全乎人那日子也不过如此。

有一次我问胡小精过继给我是不是很委屈他说没有过不过继他都会给二爸养老送终。我心里热腾腾的除了柳红梅谁还能养出这样优秀的孩子呢胡小精是我们胡家的骄傲也是胡庄的骄傲他是我们庄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他上了大学包括他参加工作后每次回来都给我买很多东西都会先到我这院儿来跟亲儿子一样。

胡青山之死

在胡庄很多人都跟着我们家走。我们养鸡他们也养鸡。养鸡的规模越大就越赚钱我嫂子为了鼓励大伙都养还请了专门的技术员和防疫员。

为了降低成本我嫂子想办一家饲料厂。办饲料厂容易难办的是我们这里还没通电。我嫂子开始琢磨通电的事儿。通电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不是找一下王小坡就能办到的。

我嫂子还真是去找了王小坡。王小坡跟她说这事儿他帮不了忙这是电业局管的。我嫂子让他帮忙找电业局长王小坡说电业局长我不认识我只认识电业局的办公室主任程浩。我嫂子就央求王小坡请程浩吃饭她做东算是引荐。

程浩说这可不是小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分管的副局长跟局长说局长还得向分管的副县长汇报列入计划才行。“村村通电”是国家项目县里得配套咱县里穷配不上每年的计划就少。大姐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你想啊全县500多个村没通电的还有很多谁能专门为你一个人开口子啊

我嫂子说成不成总得试试。

我嫂子就粘上了程浩隔三差五地去他家去时带些鸡蛋啊、干菜啊都是城里吃不上的土特产。

程浩说大姐我服了你啦那行我去跟分管的局长说说看他能不能帮你。现在的事儿从上头往下安排才好办。你要是认识县委书记这事儿就好办了。

我嫂子说找县委书记也不是不能去。如果不找书记能办好咱干吗找书记

程浩实在没有办法就跟分管局长说了。分管局长说你可别让她见我你知道咱当不了家不是自找麻烦吗

那天我嫂子又去找程浩。程浩说分管的副局长没在家。我嫂子就问他分管局长在哪屋办公三天两头去堵人。

我嫂子终于见到了分管局长分管局长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就劝她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全县都要通电。眼下条件有限确实没有办法安排。

那有啥办法现在能办

没办法除非你找县长亲自批。

找县长也不是难事儿。我过去在公社上班知道点规矩这种小事找县长有些不太合适也显得你们不会做工作。如果我去找县长肯定得说是你让找的我要是这样说对你们也不好。

副局长被她缠得没法儿就说大姐我真没办法你去找局长吧看他有没有办法但你不能说是我让你找的。

你们局长家是哪儿的

他老家是哪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父亲过去在你们沙阳镇当过革委会主任。

你们局长姓啥啊

姓郑他老父亲已经退休多年了。

哦谢谢你。

我嫂子从电业局出来有些灰心。从来不怕困难的她这次真打了退堂鼓。世界这么大转来转去却都是这几个人。商业局长曾二纬、电业局长——郑一经的儿子这些关系像雷电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郑一经虽然给她造成了那么大的屈辱她并不记恨他。可是要让他帮她有可能吗

那天我嫂子很晚才回家。听说她从县城回来直接去了沙颍河在河滩上坐了很长时间。不是她想投河自尽而是想释放一下心里的柔弱和无助。她是个女人啊尽管她从来没有流露过女人的柔弱可是老天爷给了她女儿身就会把女人的一切都给她包括柔弱。

我嫂子盯着河水出神她做错了什么吗没有有啥好怕的就算他不帮她总得试试吧那么多的乡亲们都等着呢。她不是干部但有谁规定非得干部才能干成事儿才能帮助大伙过上好日子人家过好了她高兴她不崇高不伟大也不自私就想做点事儿。大不了郑一经再羞辱她一番还能怎么样只要把电通上她能撑得住。先走这条路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总得把事儿办成。

河水欢腾地流淌着我嫂子眯着眼睛望着一波推着一波远去的水流腾地起身。颍河水像发电机一样把能量传给了她。还在公社上班时遇上解不开的疙瘩她就总来这里坐一坐哗啦啦的颍河水会把那些“疙瘩”冲刷掉还她一身轻松。

第二天我嫂子找到了程浩问清郑一经的住处就去了他家。开门的是郑一经他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了面对不速之客的我嫂子一脸茫然地问你找谁

我嫂子说郑主任我是柳红梅你不认识我了

郑一经把她让进家里。我嫂子把她为啥嫁给劁猪匠又为啥从公社干部变成农民都告诉了郑一经。郑一经惊讶不已一个女人能活得如此坦荡如此刚强如此无私实属不易。

郑一经给我嫂子倒了一杯茶。

我嫂子说老领导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事儿求您啊。

郑一经听我嫂子说完开口道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我退休好多年了现在的领导都不认识。

我嫂子说不让您找领导我都问清楚了您儿子管这事儿。

他工作上的事儿我从来不干涉。

不为难您您看这还是您在那儿的时候就设想的事儿现在可以实现您肯定会支持。您给儿子说说让他列上计划。如果县里缺配套资金我们自己筹。只要能把电通了以后啥事都好办了。

郑一经倒是没有拒绝他答应试试。我嫂子从他家里出来擦了擦眼泪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郑一经当年诬陷她也许是身不由己吧。

我嫂子再去找郑一经的时候郑一经说他已经和儿子说了。不过得等明年的计划计划报上批不批还两可。他说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了红梅啊你能来找我说明你心胸大我也真心向你道个歉。当年情况确实复杂。还好都过去了。

郑主任过去的事儿咱不说了你说这事儿明年还不一定

是啊。说实话现在看来那时候斗来斗去真是没有任何意义世事轮回任谁也料想不到。有些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和你说……

你说吧。

你知道我那个老对头“大雷子”吧他儿子刚刚当上副县长就是分管这个口。曾二纬和他关系非常好。如果曾二纬肯帮忙的话这事儿就好办了。我只是把信息透给你该咋办你自己把握吧。

曾二纬

是的曾二纬找他肯定能行他们是世交。这事儿就看曾二纬肯不肯帮了。

可怜我嫂子还得面对曾二纬。他已经帮过她一次了还会再帮她吗而且还不是她自己的事儿也不是她家的事儿。

这次我嫂子没有回家直接去找了曾二纬。

曾二纬确实不想管这事儿人情这东西那就是资源啊越用越少他要是为自己办事倒也好说。况且这事儿就是不找人也可能办成了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再过几年电的问题肯定都能解决。

我嫂子说曾局长要是我自己的事儿决不会找你。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找麻烦了。我找了那么多人人家都很热心眼看这事儿就成了就差雷副县长说句话了。你找他说句话有啥难的你一句话能为我们村里带来天大的方便你想想你在商业局是为人民服务给我们村里办事也是为人民服务有啥不一样

曾二纬说当然不一样这不是我分内的事儿。现在人家是副县长我又不是他分管的口这事儿跟我一点边都不沾。真要是给我自己办事倒还好说。

那行我直接去就说你让我去的。

你……曾二纬一时气结无奈地一叹有些话我跟你没法说。这样吧我答应你找他说说成说不成不一定。

不知道曾二纬是怎么说动雷副县长的反正我们村里的电通了。接下来我嫂子在村里办起了饲料厂办起了打面坊。村里的人都忙活起来在柳红梅的帮衬下大家都挣足了钱。

外边的世界变化得快村里的年轻人待不住了都出去打工了。养鸡的人家越来越少我们家的饲料厂也关停了。虽然我们家的鸡还养着但没有了饲料厂家里的那点事儿确实不够我嫂子折腾的。我哥基本不出去悠乡了现在都是养猪场根本不需要劁猪匠这门手艺算是失传了。我哥就帮助嫂子侍弄那些鸡。

那天我嫂子买疫苗回来看到一大群人在看热闹。走近一看胡凳子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胡小闹。我嫂子赶紧嘱咐人把胡凳子送到医院。到了医院胡凳子还吵吵着要告胡小闹。还好胡凳子只是鼻子流血没有大碍输完液就被我嫂子劝回家了。其实两人的战争起因就是五毛钱。胡小闹和胡凳子打牌胡凳子输了五毛钱不愿意出他说胡小闹回牌了。于是两人就动了手花钱不说还差点闹上法庭。其实这都是闲出来的毛病。这些人虽说都五六十岁了但还有力气就是没文化出去打工难找工作农忙时收种庄稼农闲时就在村里晃悠或者打牌赌博。

晚上我嫂子看电视好像是新闻追踪什么的报道新疆、天津、浙江等地大面积土地撂荒。去年柳家湾就有人出去承包土地了。我嫂子想到胡凳子他们就动了心思如果把这些人都带出去承包那些撂荒土地肯定能赚钱他们也不在家闲着生事了。这些人信我嫂子她一招呼大家都愿意跟她走。

我爹娘年事已高我又是个残废家里还有几千只鸡我嫂子决定让我哥留下照顾家继续养鸡。她不知出去承包地是否能赚到钱得把后方搞扎实了。胡小精和他妹妹都上了大学需要大量的花费在她没有赚到钱之前鸡还不能丢。

我嫂子留足了我们的生活费带着一班人马去了天津在那里承包了一百多亩地。由于气候的原因他们那里只能种一季棉花春天种秋天收。

那一年棉花长势很好棉桃压弯了枝条我嫂子和大伙都很兴奋。每天我嫂子总是第一个进地最后一个离开。农民出身的她对土地、对庄稼都有着特殊的感情。她看着一望无际的棉田心里充满希望和激动仿佛看到自己领着日潭大队翻淤压沙的情景。日潭那么贫瘠的土地都能在她手里变成良田这些撂荒的土地可都是良田啊。这些绿油油的棉桃再过一个月就变成白生生的棉花了。继而那些白生生的棉花就会变成哗啦啦的票子。这里有很多撂荒的土地家乡有很多闲散的劳力如果可以建成一个农场大家伙都有钱赚那就太好了。我嫂子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着开始了新一轮的创业计划。

到了收获的季节除了投资和丁资我嫂子他们大概赚了十几万块钱。大家伙都很高兴计划扩大规模把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带出来。

我家里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我嫂子走后我哥穷于应付又是进鸡苗又是买饲料又是打防疫针还要定时清理卫生。他从小懒散惯了总感觉力不从心就减少了养鸡的规模。

过年的时候上大学的胡小精回来了。他回来要学费。我嫂子打算把承包土地赚的钱用于买机械就让他找我哥要。我哥说走时再说吧。到了孩子上学走时我哥又说没钱找你妈要。我嫂子说咋都赔了我哥说赔了。

赔了你咋不早说啊

现在说也不晚。我哥心里有气这一家子都扔给他他也辛苦了一年只养这几笼子鸡能赚多少钱闺女的学费一家人的吃喝用度红白喜事都要钱啊。

我嫂子说赔了就赔了啥生意都有赚有赔。她把孩子的学费凑齐打发孩子们去上学。到了三月份更多的乡亲们来到我家要跟我嫂子一起去天津。我嫂子临走时来到我院里帮我把院子收拾了一番。我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夏天野草漫地冬天野草就成了垃圾我从来不收拾。我嫂子走了我继子也上学去了我哥整日忙忙乎乎的老嫌我吃粮不问事儿使唤我干这干那。我就百无聊赖地混日子三伏天躺在野草棵里任太阳把我身上晒出水泡冬天我躺在雪地里任头发上、眉毛上都结了冰。这样我心里才痛快。我已经戒掉了那种龌龊的把戏不再去看女人洗澡不再看女人解手不再去听人家夫妻的窗根也不再扎自己的大腿。不管人家怎么看我自己觉得我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了胡庄还有谁的儿子是大学生呢那些全乎人都不如我。一种东西在我身上复苏了那就是做人的尊严。

我帮嫂子收拾着院子说实话我真不想让嫂子走她一走家的感觉都带走了。大概我哥也是这种感觉。我们一家都是这样的感觉。可是我们都没说出来因为家里确实需要她挣钱。我侄女、侄子的学费我们将来的生活保障还有我爹娘的养老都是大开销。所以她要出去我们都没有拦她。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不是我偷懒耍滑而是不想那么快就把活干完。我觉得能和我嫂子一起干点活哪怕是什么也不干就是和她待在一起唠唠嗑也是快活的。我对她的依恋超过了对我娘的依恋在我心里她比我娘更像亲娘。

收拾好之后嫂子给了我五百块钱说你要是有啥事儿需要花钱就跟你哥要我给你这些钱留着你哥手头紧没钱给你时备用。你没事了帮着咱娘烧烧锅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也锻炼锻炼身体。我知道她是怕我孤单她在家时从不安排我干活。

挂了电话我嫂子沉默不语她何尝不想让我哥回家啊。我哥就这样走了她心里最难受。可是人家有规矩啊。过了一会儿我嫂子起身走到我哥的尸体旁大放悲声。大伙都没劝她默默地陪着她哭。是啊从得到胡青山的死讯到现在她还没有顾上哭一声。大伙都想她这一哭肯定会改变主意把胡青山拉回家。

没想到我嫂子哭了一阵子停下来对大伙说我代表青山谢谢你们这事儿我自己处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我嫂子抱着骨灰盒回到了胡庄。我大侄子和我对着我嫂子哭了一通却没有哭我哥。我爹娘也没有哭我哥我娘对我嫂子说精他娘你受罪了。

我的天堂

第二年开春乡亲们都到了我家跟我嫂子说红梅咱还去不去了青山才走俺们也觉得来找你不合适可是咱的机器还在那儿你要是不去咱得找人把那些东西处理了。

我嫂子说容我想想过几天再招呼大家伙。我嫂子很为难我爹娘年纪大了我又是一个残废她一走家里怎么办呢那天我嫂子来到我哥的坟前围着坟头转了一圈又一圈。地里的麦子绿油油地透着旺就要到种棉花的季节了。我远远地看到我嫂子仰天长叹一声坐在了我哥的坟头上……

我找到胡大精说让你娘去天津吧咱爷俩照顾你爷你奶。胡大精没说话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想等把婚事定下来再让我嫂子走。我们这里有老规矩家里老人去世三年内不能办喜事。胡大精已经定了亲如果不是我哥出事儿今年就要结婚了。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没个主意。我说这事儿我做主让你娘去女方家里说说咱就等一年等你爹过了一周年就给你办事儿。

我嫂子刚走我爹的病就加重了。我和胡大精把他送到医院在医院待了三天也不见好转。胡大精说给我娘打电话吧我爷万一不行了咋办啊

我说停停再打你娘刚到还没有安顿住呢。胡大精哭了说我娘的命真苦啊她到咱家没有享过一天福。她这才走俺爷又出了这事儿。

过了一天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该准备后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还是让胡大精给我嫂子打了电话。我嫂子坐夜班车赶了回来直接上了医院见到医生说无论如何也得让老人再撑几天。

我央求她让爹回家吧人都昏迷不醒了再待在医院除了花钱弄不好会老死在医院里咱得让爹老在家里。

我嫂子说青松咱不迷信爹老在哪儿都是咱爹。我想让咱爹多撑一天赶在他走前头把大精的婚事给办了。不然还要等上三年。过去的老规矩咱不能不讲但是那规矩都是人定的咱得先顾活人你说是不是我去大精媳妇的娘家跟他们商量商量先把媳妇娶回家再说咱家里确实需要个女人撑着。

我嫂子以最快的速度把儿媳妇娶了回来。胡大精两口子回门回来我爹就走了。我嫂子回来五天娶了儿媳妇葬了公爹办了两件大事。她把我爹送到坟里就晕倒了。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她醒过来之后拔了针就要回家。她说她没那么金贵就是缺觉睡一觉啥事儿都没了。第二天天津那边打电话催她回去她把家里安排好就走了。

胡大精的媳妇过门后看到我们这一家子要伺候心里很郁闷。那天我看胡大精脸被抓伤了就问他咋了他说树枝子挂的。我知道那是女人的指甲印肯定是小两口闹了别扭。看我问得急胡大精就哭了说他媳妇不想和我们在一起吃饭他咋给他娘交代啊他娘走时把一家子交给了他可他媳妇不听他的。

我心里非常清楚胡大精的媳妇不能算是坏人接受我们这一家子确实得有个过程。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女人都像我嫂子一样。我只好跟胡大精说这还不容易吗我和你奶奶—个锅吃饭就是。

胡大精说那哪儿行啊俺娘回来能愿俺的意

我说傻孩子媳妇是咱娶的不是咱养的不怪她。你回去跟你媳妇说你奶奶吃不惯大锅的饭想自己吃。等你娘回来时咱再合一起。记住了千万别让你娘知道了免得她在那边不安心。明年啊你们小两口也和你娘一起去在外边挣点钱不要担心我和你奶奶我娘俩一个锅挺好的。

那一年我娘得了老年痴呆只认识我嫂子一个人连我也不知道是谁。我娘坐在院子里不停地喊精他娘精他娘……

娘喊我嫂子时我只能顺着她扮我嫂子。

我嫂子终于回来了我娘见到我嫂子像个委屈的孩子呜呜地哭个不停。我嫂子说青松真是难为你了从现在起娘就交给我了。

那天我娘突然拉着我的手说精他娘青山咋还不回来我心里一惊对着她的耳朵说娘我是青松。青山走远了不回来了你就别再念叨他了怪疹人的。

我嫂子听到我说话赶紧过来拉住我娘的手说娘我是精他娘这是青松呀。

我娘说青松青松是谁啊他咋在咱家啊

我嫂子怕我伤心对我说青松咱娘糊涂了不认人你先出去我跟她说说话。

我转身离开我娘心里五味杂陈眼泪不由得流出来。我娘糊涂了她不认我我不怪她。她心里只有我嫂子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接过钱揣到怀里心里暖暖的眼窝湿湿的鼻子酸酸的。

望着我嫂子走出院子那有些蹒跚的背影两行浊泪终于滚出我的眼窝她已不再年轻。我的心也像这打扫好的院子一样空落落的。为了让她安心我得好好地活着。

我哥也把不舍藏在心里送走我嫂子他又开始进鸡苗继续养鸡。他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媳妇也许是上天对我们一家人的垂怜他不能再装辰。我哥借了钱扩大了养鸡的规模。他想把赔的钱都赚回来让我嫂子看看她男人不是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自接过我嫂子的五百元钱我就走出了我的小院主动帮我哥干活。我觉得这个家也有我的份我得做点贡献我们弟兄俩要齐心合力把鸡养好。第一批鸡子出栏后确实赚了一把钱。我们哥俩真高兴啊我哥把账还了剩下的钱都用在扩大规模上。忙不过来时我爹娘也来帮忙一家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干劲。可是第二批鸡子即将出栏的时候发生了鸡瘟所有的鸡子全部死掉了。防疫员的工资、防疫药钱还有工人的工资全都欠着呢。

这对我哥来说是个沉痛的打击。

我嫂子那边倒是喜获丰收我嫂子懂技术还有那些大型机械都是她亲自操作省了很多投资。她带的那些乡亲也都拧着劲儿干一季下来挣了几十万。

我嫂子高高兴兴地进家时我哥正一筹莫展地想着怎么还账呢。我把情况都给她说了她没说一句责备的话可是我哥心里更是不安。如果我嫂子像别的女人一样哭号谩骂一阵子或许我哥心里会好受些。

想想我哥也委屈鸡生瘟跟人得癌症一样都是老天爷的事儿谁能挡得住啊

于是我哥就跟我嫂子说他也想出去承包地。我嫂子说行下次出去时他们就一起走。可是我哥说他想自己带着人单干让我嫂子给他联系一块撂荒的土地。

我嫂子善解人意理解我哥的苦衷就答应他过完年一起去天津。

我嫂子给我哥联系了七十亩地把一些农机具都置办齐了还给他留下了一些能干的老乡帮他一起干活。

我哥他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人掏劲儿还行让他领一帮子人可没那个才干。手下人做得不顺和当地的关系也处不好他觉得人家事事刁难他。

那一年天气也特殊北方本来就低温多雨。棉花是喜旱的作物我哥第一年种地又上了太多的肥料到了结铃时连续下雨棉花棵子长得跟树一样枝条疯长就是不结棉桃。我哥就施了一些控长素可是他没有掌握住药量打多了一些棉花叶子出现了枯黄。正是结果的时机我哥却控制了生长整个棉花桃子减少了很多。到了收获的季节天又下了连阴雨我哥的人手不够很多棉花都霉在地里。

我嫂子那边也遇到同样的天气不过我嫂子关注天气预报除了花期略微有些旺长之外其他的还比较顺。结完账我嫂子就带着礼品去了村委会一是看望二是跟人家告个别三是请人家以后多关照。

我嫂子刚从村委会回来跟我哥一起干活的胡凳子便进了她们的简易房扑通一跪说红梅啊青山他……

我嫂子大惊他咋了

他喝药死了。

你说咋了我嫂子一把拉住他。

赔了。昨个他跟我们几个喝酒喝多了还说他没用干啥都干不好活着就是个累赘没脸见你。

我嫂子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半天起不了身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直到她跟胡凳子去了我哥的承包地我哥乌紫的身体已经僵硬我嫂子把他睁着的眼睛合上才终于说出来一句青山你咋恁傻啊

心情稍微平定了一些后她和胡凳子商量先去村里说一下看能不能把我哥拉回家。

胡凳子说红梅啊要不咱私下找辆车连夜把青山运走吧反正人也死了咱该他们的钱就算了。

我嫂子说不行咱偷着走了算啥啊青山走了咱不是还在吗不能做那亏心事儿。不管赚了赔了该人家的都得给人家。

红梅啊你比个大男人都扛事儿啊。

我嫂子拿上钱去了村委会找到他们的负责人把所有的承包费和管理费都交了才说了我哥的事儿。村委会的人很感慨都佩服我嫂子不过他们很抱歉这里人死了之后必须火葬尸体不能运走。

我嫂子沉吟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

胡凳子说红梅这回去咋给胡大精和你爹娘交代啊来时还是个大活人回去只剩个骨灰盒。这事儿不是个小事儿不是我多嘴青山咋也是我们胡庄的爷们你得跟他儿子和他爹商量商量。要是咱连夜偷走还来得及。你好好想想吧。

大伙都劝她咱们也不欠他们的钱了连夜把青山偷偷运走不能让青山在这变成一把灰。夜里十二点了大家伙还在跟我嫂子商量希望我嫂子发话只要我嫂子发话他们立即就行动把我哥偷运回去。

我嫂子觉得乡亲们都是好意但这毕竟是她的家事不能连累大家。她说我这就给胡大精和我爹打电话征求他们的意见。胡大精和我爹娘的意见都是让我嫂子自己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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