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节村里总会有几场大戏。一是客家马灯俗称“打纸马”在晚上出演一是舞狮土话叫“打狮里”多半是白天表演。那时候一听到“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平静的山村一下子像炸开了锅小孩子们奔走相告尾随在舞狮队后面而大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扛起板凳到村里的大晒谷场去占个好位置准备看戏。村里的干部会扛着幡旗燃放鞭炮把舞狮的队伍引到晒谷场。幡旗上会醒目的贴着几张十元的人民币在表演完毕后送给舞狮队作为狮队的酬劳。

    舞狮的节目与过程早已牢记在村民的心中。一投手一顿足鼓点的轻重缓急大家都了然于胸。但所有的村民都会把节目从头看到尾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大戏的高潮往往是最后的狮拳表演。狮拳套路可繁可简有套拳和棍拳之分。是行家里手还是皮毛功夫最是让大家的期待的了。套拳是必演节目但棍拳可不一定了。如果村民足够热情并且出的酬劳足够多就是那幡旗上的人民币贴着不同的图案而不是简单的“一”字型那村民大都能一饱眼福了。

    如果有棍拳表演大都少不了“棍王”飞爷在看。“棍王”飞爷头戴一顶有耳沿的毡帽身穿一件已洗的发白的长袄拢着手于人群中并不显眼。他头发花白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他家藏有一杆两丈有余被磨得发亮的长棍。他的棍术如何却没几人见过。据说月朗星疏之夜他会闭紧院子大门静静地耍上一阵。贴在门外想偷看的人们只能隐隐听到舞棍的呼呼之声。他在村民心目中的位置一直是高大上只能仰视。

    那时候像三哥这些一直想拜飞爷为师的后生仔大有人在。是否有狮拳表演看幡旗上贴的酬劳就多半可以判断。而这个结果当然视作讨好飞爷的礼物早有人前去相告了。

    飞爷看狮拳表演一动不动只是拢在袖子时的手偶尔会动一下。他也从不发表评价而表演的人看见飞爷都会抱拳施礼。飞爷的名声我们后生伢子大都只是听闻而上了年纪的村人都知道却并非徒有虚名。

    话说客家地区有条件的村都会组织自己的舞狮队逢年过节到别村去表演一是助兴为大家提供娱乐节目一是能收点酬劳钱以济日子。一山不容二虎一村没有两狮。舞狮队穿山过村都会一路敲鼓而行。即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荒岭也要间歇的敲打。狮队未至鼓声先行那是告诉大家我来了。如果同是舞狮队听到鼓声自行回避以免狭路相逢。狭路相逢会怎么样祖传的规矩都不能示弱只能强行相斗分出胜负。赢的一方继续前行而输的一方只能铩羽而归并从此名声扫地再也无颜出门。飞爷的名声正是从一次狭路相逢的斗狮开始的。

    那时我的老家即邹家庄的舞狮队狮身色彩斑斓舞艺精湛表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眼前一亮。村里舍得把最好的幡旗缝制狮身且勤洗勤换。舞狮时也不会偷懒不管钱多钱少都会把一整套节目饱满的表演下来让人觉得狮味地道纯正意犹未尽是舞狮的标准范本。而那时一样名声在外的便是李家堡的舞狮队。李家堡在解放前是方圆百里出名的匪窝村民大都会几下拳脚民风彪悍。他们的舞狮精华往往在最后的狮拳表演不但有单人表演还有双人对打精彩绝伦村民无不喝彩。李家堡的舞狮队一出别村的要么绕道而行要么被挑落狮头只能让路一时风光无两表演时的酬劳也要高于其他舞狮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全国大旱。邹家庄所在的方圆百里一样粮食减产没得吃、吃不饱是常态。但过年看大戏还是少不了的。舞狮队更是四处出动赚不了多少酬劳能吃一顿好的也是大家所祈盼的。飞爷自幼习拳一根长棍更是舞的虎虎生风一直是邹家庄舞狮队狮拳表演的不二人选。

    邹家庄舞狮队的领头是一个叫“虎生”的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精通舞狮的各种技巧几十斤的狮头在他手里像一个称心的玩具。甩头眨眼摇耳朵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能演译的出神入化随心所欲。加之人长的威壮生猛说话中气十足做事胆大心细又人缘颇佳被村民一致推为掌狮人。那时村与村之间没有四通八达的大道只有仅容一人的乡间小路。那天舞狮队正赶往下一个村庄走在山野荒岭鼓队也只是偶尔敲下闹场的小鼓咚咚锵咚咚锵。突然在山与山之间的狭道里迎面走来另一支舞狮队。虎生心里一沉单手往回一压大家顿时息鼓。他回头问大家是否听到对方的鼓声大家都摇头。虎生抬眼细看认得是李家堡的狮队领头的正是懂得拳脚的“三斤狗”。“三斤狗”侧握狮头双目冷光面无表情的堵在路中间。这边鼓声刚停那边却突然鼓声大作咚锵咚锵嚓——咙咚齐咙咚咙咚齐。同时“三斤狗”罩上狮头瞪眼翕嘴前腿做抓地的动作。

    这完全是一种挑衅啊不声不响等在这里这明明是要灭邹家庄狮队的威风。虎生面如朱色手心出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避都不可能了。面对此景犹豫再三也只能咬牙应战。他狮头一点身后鼓声立刻跟上咚锵咚锵咚咚锵。他狮头轻摇以示并不畏惧但也并不向前有点察颜观色的意思。“三斤狗”见状狮头一抬一转一个大步欺身上前。虎生看两队相隔几十米对方一个欺身竟然已到眼前知道之前传说不假这个“三斤狗”不是个好惹的主赶紧不敢大意一个大步向前迎了上去。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两狮相斗讲究的是气势。能把对方的狮头撩到地上就算赢了这场恶斗。“三斤狗”一个前扑用狮头抵住虎生想用劲力把虎生的狮头挑落。虎生双腿一沉一个马步同时狮头顺势一甩四两拨千斤卸去大半劲力死死把对方抵住。双方来来往往十几个回合都占不了多少便宜。“三斤狗”见状冷哼一声一个前跃把狮头往上一冲像一只腾空的红金龙而后狮头一低从高处借势直冲下来。这完全是一招霸气十足的“猛虎下山”呀“三斤狗”凭借这一招不知斗赢多少狮队。这一刻虎生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整个太阳已被对方的狮身遮住冷风嗖嗖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困住竟然无法踏步只能两眼一闭双手紧握狮头以期抗住对方的冲力。两狮相撞“三斤狗”自上而下自然先机占尽落地之时双脚借势一蹬踢在虎生胸上。虎生顿觉一阵旋晕一口鲜血飞溅而出狮头慢慢从头顶滑落。邹家庄的狮队一时懵了大家行走江湖几十年大大小小斗狮也遇过不少大都遵守规矩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像今天“三斤狗”阵势这是往死里整呀。大家不知所措鼓点也不再整齐。

    就在狮头落地一霎间一条长棍横伸过来硬生生把狮头托住一点一挑狮头腾空而起邹家庄的狮子又活过来了摇头摆尾灵活灵现。原来是一直站在队末的飞爷看见“三斤狗”飞身跃起一记猛虎下山心知不妙赶紧飞身向前在狮头落地之前用自己的拳棍托住。邹家庄的鼓队见状赶紧调整鼓点“咚锵锵咚锵锵”整齐划一为飞爷鼓劲。“三斤狗”眼看胜利在握却被对方接住抬眼见是对的舞棍的拳师心里一阵冷笑。大家有所不知一个狮队虽只有十多二十人但每人职责分明精通打鼓的不一定精通打锣会拳的不一定会舞狮头。特别是舞狮头是整个狮队的灵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看似简单其实不然。重达几十斤的狮头握在手上也不是看上去那般灵巧一不小心被狮头砸着都不奇怪。一个每天舞棍的拳师竟然舞着狮头来斗狮这不是老虎嘴里拔牙——找死么

    飞爷用棍顶着的狮头竟然像用自己的双手握着一样运转自如。他轻轻摇摆着冷眼看着“三斤狗”。头上的大毡帽盖住了大半个脸而那双小眼睛似闭非闭似睁非睁。“三斤狗”竟然觉得脊背顿生一丝凉意但毕竟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声大喝狮头一扬。身后的鼓点立即跟上紧密连绵夹杂着钹发出的“嚓——”的大响气势逼人。他向前一扑狮身瞬间暴长一丈已到了飞爷跟前。飞爷手握拳棍一提双脚一转让“三斤狗”扑了个空。然后踏步向前棍顶上的狮头向尚未回头的对方扑了过去。“三斤狗”赶紧双腿连环后撤躲过一击。他轻晃狮头想看清飞爷的步伐。飞爷见对方不欺身上前也不主动出击冷眼看着“三斤狗”。 “三斤狗”一看飞爷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记神龙摆尾再次向前。双方你来我往一番恶斗十几个回合下来竟然不分上下平分秋色

    让“三斤狗”心生不安的是飞爷竟然一直用拳棍舞着狮头而双手只悠然的握着拳棍。他知道今天遇上高手了但已经下不了台了。一咬牙狮头一摆身后立刻换了鼓点咚锵咚锵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他直冲向前身后的狮尾也紧跟上来快到飞爷眼前时突然停下一屈一蹲向空中一跃一式“飞龙冲天”整个人像一匹正在高速奔跑的野马突然被勒住肚子腾空而起。而舞狮尾的那个人立刻接上用双肩稳稳托住腾空的“三斤狗”。一时间整条长狮都竖起身恍若蛟龙冲天。而后狮头一转直往飞爷的狮头冲下来这一招远比“猛虎下山”来得急来得猛来得有气势。

    飞爷那似闭非闭似睁非睁的小眼突然精光四射双手握着的拳棍往空中一顶棍顶的狮头张开血盆大口飞跃而起飞得比“三斤狗”更高。而后飞爷往地上一点人借势向上一跃像撑杆跳高健将一样跃起一抛拳棍双手顺势接住狮头一个摆头往“三斤狗”俯冲下来大有泰山压顶之势。“三斤狗”顿觉眼前一黑整个狮头都被对方罩住像压有千斤石头双脚一软从伙伴肩头滑落。狮头也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头砸在地上。双方的鼓队都突然停了只留下一双双带着惊叹号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此飞爷“棍王”的名声传遍方圆百里。

    听说飞爷每晚都会在自家的大院里把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拳棍搬出来在月光下细细观摩像欣赏一件极宝贵的艺术品一样满目含情。偶尔也会舞几下自言自语几句。而不管什么人想去拜他为师他都婉言谢绝。他说这功夫只传男不传女而且有一个魔咒练此棍术的人必会断子绝孙没有后人。飞爷学得这功夫时是在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命都无法自保哪顾得什么魔咒。据说飞爷也曾娶过妻生过娃但娃儿都死于非命而媳妇也信了这魔咒不愿跟他了。

    飞爷不收徒但想学这功夫的人却大有人在三哥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候三哥读完初中因为成绩不理想家中经济又不好只能让位于成绩更好的二哥和刚读书的我而他在家做豆腐卖。卖的豆腐有两种一种是白豆腐还有一种就是用油炸至金黄的油豆腐。记得大冬天傍晚就要把豆子用石磨磨好然后去渣煮浆点卤最后上架去水成形。豆腐经过一夜滤水天亮时切成小方块一半是白豆腐一半炸成油豆腐然后再担到各村去卖。那时电影《少林寺》刚热映一时间功夫热遍及全村请飞爷指点指点功夫的事也再次提到三哥的日程上来。

    三哥联合村里的几个哥们软磨硬泡非要飞爷教几招。飞爷就是不答应说这门功夫断子绝孙会害了你们。三哥就用白萝卜剁肉馅来酿油豆腐然后请来飞爷喝酒。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温暖如春猪肉萝卜馅酿油豆腐客家名菜呀用瓦煲装着文火烈烈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几两烧酒下来飞爷答应教大家几手但徒弟名份是万万不能有的。说这个魔咒谁也破不了现在生活那么好就没必要为了功夫而断子绝孙了。

    他们在我家后院学的时候我是没看着的。三哥他们早把我们打发出去了连偷看都不准。但我见过他们练习扎马步两腿微张腰挺直蹲着像四平八稳的坐在凳子上然后凳子被抽走了的那个样子。飞爷那根磨的油亮的拳棍我也见过扛着挺沉。练棍拳的基本功是扎着马步然后握着拳棍的一端齐着肩平伸出去要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具体的棍法倒没看过后来三哥跟着大哥外出务工功夫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飞爷的屋子离我家并不远隔一川稻田一条河。三几个屋子门前种着一棵诱人的桂皮树。那桂皮辣中带甜甜中带辣在我们年少时是最好吃的东西了。放暑假时天天猫在飞爷屋子旁边看有机会便去偷偷刮点皮来。我们那时常常觉得飞爷的眼小看不见躲在树上的我们。我们都知道赶着一大群鸭子放牧的飞爷是个鼎鼎有名的“棍王”有功夫即使抖抖手中的赶鸭棍也吓的我们屁滚尿流了。

    再后来我在外面求学就业。偶然有一天与村人说起飞爷知道他已经仙逝了。而随他去的还有那传说中的棍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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