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天下兵燹朝野无道有姑娘身披青衫眉黛淡淡乘着狂风一路奔走说我要去江南江南好柳枝新芽扬有隐居状元郎。

姑娘说那人文韬武略曾记十年前状元游街他提笔上马能安天下。

·1

江南二月枝头犹有千点雪。

木叶镇的小酒馆里三十四岁的老板邓小白正收拾行装准备第十二次进城赶考。

老板娘风姿绰约杨柳扶风从二楼一路往下晃得邓小白头晕目眩。

“夫君您说这次赶考若还是不第该如何是好呢”老板娘媚眼如丝嫣然一笑手指还在邓小白的胸口划来划去。

邓小白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子子曾经曰过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是以……”

“放你娘的屁给老娘说人话”

嘭得一声大响跑堂的小娃别过头去偷偷斜眼瞧着发现那老板娘一掌拍在老板胸口接着裙中飞腿踢得老板满地打滚。

“子曾经曰过是吧无恒产是吧惟士为能是吧老娘跟了你十年帮你跑前跑后操持酒馆要是这次再不中就给老娘好好窝家里不许走了”

清晨的阳光从窗缝里洒下细密的灰尘腾起老板娘打骂半晌许是累了这才站定瞪着邓小白。

邓小白抬起头楚楚可怜问道“娘子我们开酒馆难道就为了挣钱么”

“不然呢”娘子眉眼斜挑语调上扬。

“当然是为了江山社稷”

邓小白一脸慷慨激昂之色好似窗外临风傲立的残梅红出血来。

老板娘气息一顿望着邓小白满是诚挚的双眸酒馆里一阵迷之沉默。

小二哥默默的捂上了耳朵。

“嘭嘭嘭”几声大响老板从小二哥眼前飞过砰然撞到门上溅起一地尘埃。

老板娘气势汹汹的追过来手脚并用“江山社稷江山社稷江山社稷”

“我刀呢”老板娘霍然回头死死盯着小二。

小二吓了一个激灵头摇的拨浪鼓般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去年您也是这么威胁老板的那刀您许是用完就不知收哪去了吧。

老板娘深吸一口气便又要炸忽觉袖子被扯了扯。

老板娘回过头发现邓小白一手抱着脑袋一手颤悠悠的从包袱里拿出了把刀。

“娘子刚才你给我收拾包裹的时候说为防歹人丢进去了。”

老板娘看着趴地上的邓小白幽幽叹了口气接过刀扔在一旁说夫君你一定要好好考我相信你这次一定能中

咚咚咚忽闻三声敲门响清越悠扬。

邓小白从地上爬起来抓了包袱捡起刀说娘子有客到酒馆得开张了日短路遥我也该去赶考。

书生老板红着脸诺诺说着伸手拉开房门恰见一青衫女子两眼放光冲他怀里噗通撞来。

老板娘柳眉一竖身手迅捷一把拉回书生旋身上前扶住了姑娘。

老板娘唇角一弯眼波里荡出水来“哟姑娘来的好早啊累成这般想必定是住店了”

青衫女子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气息不定的望着老板娘。

“我不住店我找人我找状元郎。”

姑娘吐气如兰兰花幽香中带分血腥邓小白鼻子嗅了嗅眉头一皱。

青衫女子目光越过老板娘停在邓小白身上勉强一笑“白状元久违了。”

小酒馆里一阵冷风带来莫名的沉默。

老板娘突兀回头微笑如刀说邓小白你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

邓小白眼神慌张连连摆手说这姑娘定是错认了我娘子你是知道我的啊赶考十二年没考上举人哪来的状元

“状元郎你若不出如苍生何啊……”

青衫女子蹙起眉头惨白惨白的面庞上浮起病态嫣红推开拦在前面的老板娘便想逼近书生。

谁料方举一步便闻噗通一声整个人平铺倒地溅落尘埃。

小酒馆里的三个人眼睛都一齐瞪得老大这瘦弱文静的姑娘背后竟纵横交错满是伤疤。

鲜血洒落邓小白张大了嘴掐指半晌扭头冲老板娘喃喃道“娘子我算今日将有两个大波偌大凶兆……”

·2

“夫君这姑娘脑子不正常都将您错认成状元郎了我看出门也未必有活路不如炖她成一锅肉算得上善哉善哉吧”

“……娘子别闹子曰率兽食人人将食人乃亡天下咱们不能做这种事情。”

“那这姑娘也不能留在这吧不如丢出门去看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总不至走投无路。”

“……娘子可这姑娘千里奔波背后伤能见骨强撑一口气来找那状元郎说什么如苍生何这样的话当是儒生同道侠义中人抛弃不得。”

“……你也看得出来这女人身上有故事啊能讲出如苍生何的姑娘岂能是寻常女子追杀她的人又岂是一般人不丢出去自找麻烦啊你”

“娘子……不管是什么人千里追杀一介弱女都是错的”

邓小白望着老板娘一字字道“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姑娘邓某一定要保”

嘭得一声老板娘拍案而起二楼西首的客房里仿佛涌起丈高大浪劈头盖脸冲邓小白扇过去。

邓小白咽了口唾沫双手抱头道“娘子能不能不打脸。”

“邓小白你是不是就看人姑娘国色天香恰又把你错认干脆生了歹心还是你真的在前些年中过一次状元瞒了我不让我知道”老板娘指着青衫姑娘眼珠一瞪“今天你要不把这姑娘请出去你就别想回来了”

邓小白偷偷张开指缝小声道“娘子当年你在丝弦坊被一群纨绔逼着卖身小生若像今日一样不闻不问哪能有我们相濡以沫给你赎身的可是我上京赶考的银子啊……”

“邓小白”

书生赶忙又将脑袋捂了起来耳边陡闻砰然声响不由又把脖子一缩偷眼瞧着才发现是小二开门进来了。

“滚没见老娘烦着呢”

老板娘头都不回一声怒喝却没听到小二如预料之中那般连滚带爬的下楼。

书生眼尖发现小二两腿发抖双眸里满是惊恐。

“老老板娘楼下来了五个客人……客客人说请状元郎到楼下一叙说说方今天下连年灾荒昏昏君无道状元郎应心系大事不该为一孤女弃了天下苍生。”

小二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咽了口唾沫脑门已全是冷汗。

“那后面进的四个人全身都是血腰间别着人头和砍刀老板娘那都是什么人呐”小二声音哽咽好似要哭。

老板娘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眼邓小白“你给我乖乖等着我去去就回”

“娘子你等等啊”

邓小白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拉住老板娘在老板娘炯炯的目光下罕见的没有退缩“他们错认的是我怎能让娘子冒险这可都是掉脑袋的勾当……”

“知道掉脑袋你还去赶快收拾包袱从后门出城再晚赶不上会试你是不是傻”

“我不傻你是我娘子。”

邓小白拉着老板娘的袖子死死不放脸上微微有些红炯炯的盯着娘子。

被秀了一脸的小二望着这对吵了十年的夫妻忽然感觉楼下的客人也没那么可怕了。

“呸想跟着那就跟着吧”

老板娘咬了下唇挥手拉起书生的爪子大步流星擦过小二身旁雄赳赳气昂昂走下楼去。

·3

窗外红梅扑白雪点点是写意寸寸都是留白。

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窗边赏景的霜鬓书生唇角勾笑说状元郎选的好地方能在此隐居既有江湖之远又得红尘之妙品位不凡。

“……这位先生客栈是我远房亲戚留给小生的那梅树据说是村头二大爷发癫时种的说到底还是先生错认了我我不是状元郎我只是个开酒馆的书生。”

邓小白从楼梯上被老板娘脱下来幽幽的说着表情很是凄苦。

老板娘的目光却一下落在大堂中央那里坐了四个大汉戎装半裸或刀或枪望去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霜鬓书生缓缓从窗前转身笑吟吟的打量邓小白“白状元末学吕青云于淮南王帐下任职。十年前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方晓白卸甲归田状元郎你也几乎同时隐居如今兵戈四起灾民流窜军政无道贪官横行。淮南王四方救济奈何不能扶大厦于将倾恰在此时听到白状元的消息。王爷已准备清君侧平天下素来深慕先生风雅希望能跟先生秉烛夜谈。”

吕青云的声音带分沙哑沧桑而有力一双眸子笔直望着邓小白如春风化雨想一寸寸望穿书生的腑肺。

“这……这莫说我不是状元郎哪怕真是想必也不能去吧”邓小白憋的满脸通红隔了半晌才幽幽接上后半句。

“秉烛夜谈您那王爷可是有断袖之癖”

刹那间客栈里落针可闻。

弹指一瞬间呛然一声响四个大汉里其中一个已拔刀出鞘硬生生撞碎身前一切阻碍单刀如风狠狠劈到楼梯上。

吱呀几声楼梯咔嚓断裂邓小白手舞足蹈唉呀妈呀的摔到地上。

老板娘倒退两步站上二楼回首向房间里望了一眼。

壮汉拔刀的时候她似乎听到屋中有动静那重伤的青衫姑娘仿佛已醒。

“白状元听说你文武双全眼下看来也不怎样嘛。”拔刀壮汉咧开大嘴瞅着地上的邓小白一脸不屑。

霜鬓书生不动声色负手望着邓老板。

邓老板苦笑一声揉着屁股站起身来“这位大哥你手里的刀是用来劈木头的你早说啊你看这楼梯桌椅给劈的少说得赔五两银子早说你劈木头这么快给我打工我包你食宿三个月就还完这五两银子账你看行不”

拔刀壮汉脸色变青怒骂一声挥刀就要再劈邓小白吓得面无人色踉跄后跌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刀光如电眼看便要夺命

半空中遽然飞来一根银钗劲道虽不足却稳稳刺向大汉脉门。

大汉啐了口痰收刀击飞银钗倒退三步斜望二楼。

二楼处娉娉婷婷走出两个姑娘青衫女子披头散发嘴唇仍白还需被老板娘扶着才能行动。

“林姑娘果然在这里这一路风尘可还吃得惯吧”

吕青云始终笑着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林姑娘令尊搜罗整理出的册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林姑娘嘴唇抽动像是想笑牵动伤口已笑不出有些颤抖的手伸入怀里拿册子颤抖的声音里尽是嘲讽。

姑娘说十年前本就天下太平将门世家出了个天才大败亏输之际力挽狂澜一个人撑起整座江山。天才的少年将军卸甲归田白状元一纸奏折写明了军政要策大可让这天下得十年太平。纵有灾荒本也无碍淮南王为一己私欲演了好一场大戏

这场戏里有奸臣也有忠臣有反贼有内奸也有百姓心中真正的主公。

忠臣和主公自然都是自编自导的淮南王亲身上演。就贪赃枉法的奸臣作乱四方的贼子也是淮南王找来的戏子。

“家父林清穷尽一生搜罗淮南王罪证临逝前交给我只盼有个威望才能俱足的人登高一呼重整河山状元郎天下兴亡只有你来担当了”

林姑娘拼尽最后一分力气闭上的双眼里滑下两滴眼泪生平做的最大一次赌就随着那本册子哗啦啦向邓小白坠去。

拔刀壮汉顾不得砍人伸手直抓册子可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吕青云本在窗边倏然影动再次出现已在半空

那册子眼看就要落入吕青云之手突兀在更靠上的地方浮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一夹便取走了这本册子。

兔起雀落吕青云霍然回头目光如刀望见拿了册子的人后竟也不由一愕。

·4

老板娘吹了吹册子上的土叹了口气“为何都要逼我夫君呢他考了十二次会考一次都没中过林清也真是的提起我也不说个清楚。”

老板娘抬起头来嫣然一笑。

“本姑娘姓白白倾城的白曾化名白青城不小心中过一次状元。”

酒馆漏进风来飕飕吹人冷。

邓小白头一个反应到跳起来问“娘子可我见你你在歌坊啊”

“妈的戏文里说的什么女驸马为什么老娘回去时候就发现书生变心从了别人邓小白你要真想听故事等打发了这些人再细细跟你说”

白倾城一甩长发劈手折断二楼栏杆斜睨下方五位好手。

“我十年前就已经不管天下事了我这夫君脑子有病说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可毕竟是我夫君你们一个两个这样吓唬他一介书生……找打”

一声厉喝那姑娘红衣似火铺天盖地从半空跃下夭矫如龙木棍如火龙抬头壮汉连刀都没来得及扬起便被一棍点中了天灵盖。

吕青云目光闪烁脚下急退沉声道“白姑娘此番打扰的确是我等不是。可这天下已乱象丛生淮南王布局十年即将收官若是抖出淮南王罪行天下少说再乱十年姑娘于心何忍”

“废话这么多说得过我夫君我就不打你”

老板娘也不追吕青云一句话的功夫已又废了一名壮汉。

邓小白从角落里探出头来望着吕青云咳了两声说“有错要认挨打站好小孩子都明白为什么你和那王爷不明白如果你被我娘子打死回头别忘了给王爷托梦他没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天下也会很快平定的。”

吕青云神色一阵变换见老板娘已要奔来皱眉出了口气。

“状元郎文韬武略本不想鱼死网破奈何奈何。”

吕青云一扬手一束响箭射出窗外紧接着雷霆响动有马蹄声滚滚如雷。

小酒馆外片刻间便已布满了兵马。

那两个壮汉也在此期间倒地老板娘微微喘息望见这么多兵马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彼时吕青云的手在腰间一抹寒光湛然一柄软剑如电比风还快三分向微喘的老板娘激射而去。

老板娘退连一句喝骂都不及出口仍旧快不过那抹剑光

当那抹剑光离老板娘咽喉不过一寸的时候老板娘忽然感到一只熟悉而又陌生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那一瞬间江湖世家出身的白倾城感觉自己二三十年白过了。

那根棍子像有了灵性一袭白衣孑然孤傲乖张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只是说要杀人定能杀人。

吕青云呆呆望着自己的软剑升天又呆呆的望着那根棍子击碎自己的咽喉不敢置信的望着正站老板娘身后的邓小白。

邓小白脸又红了一点“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当年家里逼得紧非让我上战场其实我是想读书考状元的以前还偷偷考了两次。现在过了这么久没家里人逼我我才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很多有些仗不打不行……我原来叫方晓白带过几次兵。”

吕青云眼珠都凸了出来现在才忽然明白邓小白那一句没了淮南王天下也会很快平定究竟是什么意思。

随着噗通一声尸体落地邓小白接过册子慢慢走到门外对着千军万马。

“淮南王不是好东西坑了你们这么多年愿不愿意跟我走一遭让他有错就认挨打站好”

在万千呼声里邓小白回头尴尬的冲白倾城一笑。

“娘子这次赶考或许时间久一点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老板娘倚门笑着初春的阳光打在脸上点点斑驳都是美。

邓小白骗老娘这么久。你完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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