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都陷在了冰河里

咔嚓一声,正在欢唱的马达声突然憋住了,戛然而止。

王建荒立刻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刚想探起身来,朝外看个明白,可还没等到他直起身子,随后忽悠了一下,他的脑袋撞在旁边车门上,接着便觉得车身歪斜了,陷进了冰窟窿里。紧跟着那只装满了木头的大爬犁又从后面撞上来,只听见咣当一声,拖拉机被死死地卡在了塌陷的冰河里,一股清澈的河水随后漫进了驾驶室。

王建荒本能地抓住门把手,用力将车门拉开,一个箭步跳到驾驶室外面,随手把坐在三个人中间、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女卫生员蔡芸丽从里面拽了出来。这工夫,拖拉机手刘礼京也从另外一面跳出了拖拉机。三个人都被这场突然降临的厄运吓蒙了,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台悄无声息斜楞着膀子、侧歪在冰窟窿里的拖拉机。蔡芸丽带着哭腔问她身边的两个男人:怎么办?你们说呀,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呀?

两个男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似乎麻木了似的站在拖拉机旁,只是闷着头抽烟,谁也不吭声。天空中仍旧漫天飞舞着雪花,三个人的身上很快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刘礼京昨天夜里才驾驶着东方红54拖拉机开进林子里,准备往生产队运最后一爬犁木头。进到林子里不久,留着小胡子的上海知青杨育也开着千里马28胶轮拖拉机到了伐木点。他是来接那些在林子里伐了一冬木头的撤点人员的。见两辆拖拉机前后脚赶到林子里,那些已经在林子里呆了两三个月的伐木人,想连夜赶紧装好爬犁,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可毕竟已经是春天了,荒野里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了,去年冬天伐木时留下来的树桩子高高地露出了地面。在林子里指挥伐木的老连长怕走夜路不安全,万一拖拉机的油底壳被树桩子撞漏了,麻烦就大了。连长让刘礼京和胶轮拖拉机的驾驶员杨育在林子里好赖对付上一晚上,等到天亮后再和那些伐木人装车,然后一起撤离。装车的时候,天空中就是浓云密布,阴沉沉的。小胡子杨育驾驶着胶轮拖拉机离开林子后,刘礼京随后也开车上路了。出了那片伐木的林子没多远,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就纷飞地飘落了下来,把去年冬天拖拉机运木头碾压出的路遮盖得严严实实,一点也看不清楚前面的辙痕。不仅如此,甚至连前面胶轮拖拉机碾压出来的轮印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遮盖住了,再加上漫天飞舞的大雪,他们一时更辨不清东南西北。

四月的北大荒,正是融雪季节。那些刚从消融的积雪里露出头来的塔头墩子,像一群披头散发的黄毛丫头,一个挨着一个立在漂垡甸子里。而这场正在飘落的大雪,又给她们戴上了一顶顶的小白帽,模样显得特别滑稽可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拖拉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驶进了这片漂垡甸子里,碾压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塔头墩子上,像扛不住风浪的小船,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不停地上下颠簸。蔡芸丽被摇晃得直恶心,不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赶紧从兜里摸出几颗在林子里采摘的干山丁子,放进嘴里一颗,一边嚼着,一边问开车的刘礼京:你要不要两颗?

刘礼京摇了摇头说:不要。忍一会儿吧,马上就出这片塔头甸子了。

说着,他踩住了离合器,把操纵杆几乎搂进怀里。正在朝前行驶的拖拉机猛地掉转了方向,朝着塔头甸子外面开去。

早晨撤点时,老连长本来安排蔡芸丽坐那辆拉帐篷的胶轮拖拉机的驾驶室。可是,还没等她上车,有人在装车时不小心把手指头碰破了,她只好去给那人包扎伤口。等她处理完了那人的伤口回来,胶轮拖拉机的驾驶室已经坐上了两个在林子里做饭的胖姑娘。没办法,老连长只好让她坐刘礼京的拖拉机,和统计员王建荒一起回连队。可能他们正是为了躲开那片塔头甸子,才离开了原来的路,来到这条从来没有见过的冰河前。

正在融化的雪水在塔头甸子里悄悄渗到了雪下,汇聚成一条条小溪,从正在融化的积雪下面无声地流进河床里,给灰白的冰河镶上了一道土黄色的边沿儿。停好了拖拉机后,两个男青年从里面钻出来,踩着链轨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他们必须越过这条冰冻的河流,然后爬上对岸,才可能寻找到返回连队的道路。

刘礼京钻进了驾驶室,王建荒从大爬犁上拿下来一根撬棍,来到冰河边上,探了探汪在冰河上的水水的下面还是坚硬的冰。河冰暂时还没有解冻,上面的浮水不过是从塔头甸子里流下来的融化雪水。他这才彻底放心了,指挥着拖拉机离拉歪斜地驶下了河堤。

拖拉机的履带敲打在河冰上,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偶尔还夹杂着咔嚓的冰裂声。拖拉机一步也不敢停,扬起冰冷的水雾,一气碾过了冰河,爬上河中间的那座小荒岛。

临下岛前,他们已经观察好了地形:小岛的对岸是一座陡峭的山崖,在那座山崖旁边有一段平缓的河岸。一条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从那儿蜿蜒地爬上河堤,然后躲藏到了一丛生长在河边的柳毛子后面。他们只能沿着那条小路上了河堤,然后再寻找回去的路。

拖拉机小心翼翼地从小荒岛驶下来,碾过被雪水泡得泥泞的河滩,重新在平坦的冰河上奔驰起来。眼看拖拉机就要驶过河心了,再有那么两三分钟就能爬上对岸的河滩了。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巨大的冰裂声,随后是金属的撞击声,正在欢唱的马达尖厉地怪叫了一声,突然憋住了。

周围是一片寂静

两个男人围绕着机车转了一圈,拖拉机几乎都陷在了冰河里,要是没有后面装满木头的大爬犁把拖拉机死死顶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两个年轻人只是默默地吸着烟,谁也不吭声。蔡芸丽看着两个男人的样子,也觉出了他们处境的不妙。本来,他们今晚就能回到连队,她也可以看见自己的男朋友韦沪生了。谁知道命运却把他们抛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她感到一股从没有过的孤独和无望,背过脸去,轻轻地抽泣着,肩膀一耸一耸的。

哭什么呀?谁也不是故意的!王建荒有点不耐烦了。

这些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就是娇气,动不动就哭鼻子。他斜睨了蔡芸丽一眼,转身找了根棍子,插进冰窟窿里,朝水下探了探,想试一试这里的河水到底有多深。可是,他把那根一人多高的棍子都插进了河水里,仍然没有探到河底!而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要想把拖拉机从冰河弄上来,绝对没有那个可能了。现在他们只能赶紧走回到连队,再让连长派一台拖拉机开到这里,从后面把陷进冰窟窿的机车拖上来。

可是,可是如今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这里距离他们连队有多远呢?他们谁也说不清楚了。

天上的太阳开始西斜了,他们还是早晨起来的时候吃的饭,这会儿都觉得饿了。他们在河岸边捡了些干柴,点起了一堆篝火,让蔡芸丽坐在火堆旁的一根大木头上烤着火,两个男人再次返回到陷在冰河里的拖拉机旁,爬上后面的大木头爬犁,翻着炊事班今早装在上面的那些锅碗瓢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吃的东西。

两个男人走后,蔡芸丽把鞋脱下来,放在火边烤。她被王建荒从驾驶室里拉出来时,一只脚踩进河水里,穿在脚上的牛皮鞋被冰冷的河水浸透了,想把湿了的棉皮鞋烤干。天实在是太冷了,前面被篝火烤得暖烘烘的,可是身后仍旧冰凉,寒冷的北风直往棉大衣里面钻。

那两个男人在大木头爬犁上翻了一气,终于回来了。他们不仅带回来了十几个大馒头,还有两块咸萝卜疙瘩。他们从包布里拿出两个大馒头,放在火堆旁烤上。蔡芸丽忍不住又问:下面,咱们该怎么办呀?

两个男人还是谁也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也可能他们都没有听见吧?

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西北风裹着雪面子顺着河道往东奔驰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吼叫声。河岸边的柳树在不停地摇摆着,河岸上的树林里响起了阵阵澎湃的林涛声。刘礼京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是呀,怎么办,咱们究竟该怎么办呢?

走!王建荒扔下手里的烟头,用脚把它碾进雪里,咱们不能总在这儿等着,赶紧吃点东西,马上走!

走?往哪儿走呀?刘礼京反倒疑惑起来。

回连队呀!

根本不可能!你知道这里离连队究竟有多远吗?少说也有三百多里地,咱们还带着一个女生,可能走回去吗?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难道一直在这儿等?王建荒看着刘礼京问。

对。要我说,咱们就在这儿等,一直等到连里来人找到咱们!刘礼京说。

要走,你们走吧,我是走不动了。蔡芸丽支持刘礼京说。

咱们现在走错路了,即使连里派人来找,也绝不可能找到这个鬼地方,还等什么呢?你们实在不想走,就坐在这儿等吧,我一个人走!王建荒有点气愤地说。

那见王建荒一直坚持要走,刘礼京也只好同意地说,那咱们就走吧。

你呢?是走,还是留在这里?王建荒看着蔡芸丽问。

蔡芸丽没有搭理王建荒,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火堆旁。

吃完了干粮,王建荒和刘礼京又爬到木爬犁上,看看还有什么该带的东西。临去找东西前,蔡芸丽对两个男人说:别忘了,把我的药箱拎来。

蔡芸丽穿上了烘干的袜子,可是她那双牛皮鞋被火烤干后,硬得简直像一张铁皮,勉强才把脚穿在里面。两个年轻男人不光拿回来蔡芸丽的药箱,还找来一床用皮带捆着的被子,一个铝饭盒和一把大斧子在林子里不知道要走上几天呢,没个防身的家伙可不行!

她拄着棍子径直朝前走去

上了河堤,他们才发现这里并没有通往外界的路,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莽莽森林。

在这片茫茫的森林里,随处可见扑倒在地的朽枝枯树,横七竖八地拦在前面的路上。漫岗上生长着柞树和杨树,而在那潮湿洼地里只有亭亭玉立的白桦树。靠近林边的灌木丛里,那些还没有化尽的雪地上,布满了野兔、狐狸、野猪和狍子等野兽经过时留下的踪迹。每跨过一棵横在他们前进路上的倒树时,王建荒都会停下来,把手伸给走在他后面的蔡芸丽,想帮她一把。可是蔡芸丽却装作没看见一样,只是倔强地朝前走,竭力跟上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

王建荒这个人很有特点,尽管他只是个本地青年,可他身上总有着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傲气,一直有点瞧不上他们这些从大城市来的知青们,嫌他们太娇气。蔡芸丽心里暗暗地想,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呀?一定做出个样子给他看看!

记得她刚来到北大荒落户时,她在连队的猪号放猪。而她从上海出来时所带的裤子都是那些瘦腿裤,露出半截脚脖子,成群的蚊子一个劲儿地往上叮,咬了一圈儿红包。为了防蚊虫叮咬,她在裤腿下面接了一圈布,使裤腿成了两种颜色。看着她穿着那奇形怪状的裤子,每次赶着猪群从机务排旁边的公路下地时,都会惹得那些男青年们瞎起哄。而那里面叫唤得最欢的,就是这个王建荒。等她当上了连队的卫生员后,一次给王建荒打针时,她把一针管子药水很快地推进他屁股上的肌肉里,狠狠地报复了他一次,疼得他好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见蔡芸丽不理睬自己,王建荒又加快了脚步,那双黑色的棉胶皮靰鞡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来回闪动着。他的步子迈得很大,频率也快,戴在头顶上的皮帽子,这工夫已推到后脑勺上去了,黑棉袄的扣子也解开了,从后面看像是一对黑色的乌鸦翅膀,不停地来回扇乎。

蔡芸丽一直紧跟在王建荒的后面,本来就走得很吃力,咬紧牙才勉强跟得上。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她一脚踩在一棵倒树上,脚下一滑,立刻摔倒了。王建荒再次从前面伸过手来,想拉她一把,可是她仍旧没有搭理王建荒,赌气地从地上爬起来,绕开他继续朝前走去。

他们的行走路线一直向西,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密林深处飘动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杨树、椴树和柞树的叶子几乎全落光了,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暄乎乎的,立刻透上来一层水。那些湿漉漉的脚印,清晰地留在了他们的身后,渐行渐远了。

走在最前面的王建荒,一脚没踩好,陷进树叶下的水坑里,一股冰冷的水立刻灌了进去。他赶紧拔出脚来,走到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前,抡起大斧子,给每个人砍了一根树枝。三个人每人手里都拄着一根棍子,探寻着树叶下面坚硬的土地。

突然,走在前面的王建荒站住了。他屏息不动,在侧耳倾听着什么。远处,在很远的地方似乎有马达声隐隐约约传来。听那声音,不像是拖拉机或汽车,而像是架飞机。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也越来越近了。他们谁也没有吭声,静静地站在那片茂密的树林子里,仔细谛听。

那隆隆的马达声已经到了他们的头顶,真是一架飞机,是一架直升机!

它飞得很低,几乎紧贴着树梢从北面飞了过来。这是一架苏联的巡逻直升机,机身上的标志看得十分清楚。吓得三个人赶紧分头躲藏在大树下,一动不敢动只是一场虚惊,那架苏联巡逻直升飞机从他们头顶上飞了过去,在前面绕了一大圈,掉过头来,又朝北面扎了下去。看看渐渐远去了的直升飞机,王建荒朝身后的两个人大声说: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说完,他迈开大步朝前走去,把其他两个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离开刚才看见直升飞机的地方已经挺远了,王建荒这才倚在一棵老柞树下,用帽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等着后面的两个人上来。

抽支烟,歇一会儿吧。王建荒看着刘礼京上来了,对他说着,脸上的肌肉也随着抽动了一下。刘礼京迈着一双短腿,气喘吁吁地问:咱们走出去有二十多里地了吧?

顶多十里地。王建荒说着,看了有些走不动的蔡芸丽一眼,你就坐在那个树墩上,也歇一会儿吧!

蔡芸丽在那棵树墩上坐下,闭上了眼睛。才走了十多里地,可她的两条腿已经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了。她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王建荒,心里充满着怨恨。这个本地青年是老一辈垦荒人的后代,连起的名字都土得直掉渣,叫什么王建荒,真可笑!也难怪连队里的那些知青们都瞧不起他们,管他们叫本地青或坐地炮,并且还讥讽这些从小就来到了这个偏远农场的青年说,他们可能连火车究竟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哼,像他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本地青、这些土生土长的青年能有多大的出息呢?不过就是比他们这些从城市来的知青们能多吃点苦,多遭点罪呗!跟她的男朋友韦沪生根本无法相比,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她坐在那里,回想起去年回上海探亲时,临返回北大荒的那天晚上,她住在韦沪生家里的事。

韦沪生家里的条件很好,那天晚上她独自住在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里不仅有大沙发、大橱柜,还有茶几和一张宽敞的大床。韦沪生当天晚上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不想走,一心想要得到她,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了出去。想到韦沪生当时的那副馋相,她禁不住抿着嘴轻轻地笑了咳,一切都恍如昨天,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一步一步地朝着不知究竟在何处的连队走去。可他们的连队究竟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别说她弄不清楚,那两个男人也不知道啊!

穿在脚上的黑皮鞋,这会儿已经造得不像样子。她有些惋惜地擦掉溅在上面的泥点,把腿伸直,可怜地看着那双黑色的牛皮鞋。

这双牛皮鞋是他们临离开上海时韦沪生的母亲送给她的,一直都没舍得怎么穿。她当时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把它带进林子里,而且这次在回连队时又穿在了脚上?原本,她穿上这样一双好看的棉皮鞋,也是为了给韦沪生看的,现在可倒好,要是这副狼狈相给他看见了,不知他该有多么惊讶、多么心疼呢!

听昨天进林子的人说,韦沪生已经到团部去参加后备干部学习班了。等他十几天后学习完,从团部回来就是他们连的副指导员了。知青在他们团当上连队领导的还真不太多呢,而他们营就更少了。对他的进步,蔡芸丽当然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咳,韦沪生要是听到她失踪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么着急呢,肯定不会安心地坐在那里学习了,马上得从团部赶回连队去,和人们一起四处寻找她。

王建荒一边抽着烟,一边注视着蔡芸丽。她发觉了他的眼神,可一直没有吭声,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王建荒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然后把装馒头的包袱往肩头上甩了甩,拿起放在一边的棍子,又继续往前赶路了。

天色已临近了黄昏,广袤树林中的三个人仍旧在踟蹰地穿行着。

王建荒爬上一面陡坡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蔡芸丽:她的脸色苍白,透着疲惫,眼眶也有些发青。只有那双眼睛不肯都是让他们用红蜡笔涂画火苗。

你好好看一看,火只是红色的吗?王建荒咧开嘴,笑了笑说。

说实话,在这以前蔡芸丽也没有注意过火究竟是什么颜色,一直都以为它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红色。可是经过仔细观察,现在终于知道了,火的颜色远不仅仅只有一种颜色,也是千变万化的。红、黄、蓝、绿都有,甚至还有黑色。这些众多的颜色相互掺杂在一起,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构成了真正火的颜色,才是真正的火!

看来人的主观想象和客观的真实,总有着一定的差距。其实仔细地想一想,不仅对火的认识是这样,大概对世上一切事物的认识也都是一样吧!别管哪一种事物,肯定都不只是一种颜色,肯定都不会一成不变。即使连最常见的每一个人的脸,颜色肯定也不一样。他朝着光亮的一面是一样颜色,而背着光亮的一面肯定又是一种颜色,此外在两者之间还有过渡色彩,自然有着千变万化。

这三个腹内空空、疲惫不堪的年轻人围坐在火堆旁边,眯起眼睛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争论探讨着火的颜色。蔡芸丽突然想到:对她来说,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她终生难忘的,也可能是她一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当她年老了的那天,面对着绕膝的儿孙们,可能会对他们讲起这几天所经历过的事情,会对他们说起王建荒和刘礼京,当然也有她自己。其实不用等到将来,从这以后,无论她置身何处,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乡下,只要看见无处不在的火,她肯定都会想到在北大荒的星空下的这堆篝火,想起他们三个人围坐在荒山野岭中的篝火旁,想起这几个永生难忘的日日夜夜。寒风呼啸,她的手有些冻僵了,忙插进大衣兜里。这时候,她摸到还剩在里面的山丁子干。这是她在林子里采摘的,本打算回到连队后,加点白糖给韦沪生泡水喝那肯定是最好的饮料了,又酸又甜。可如今她还有留着的必要吗?她把那些干山丁子从兜里掏出来,放在饭盒的雪水里烧开。他们每个人又喝了一点带有酸味的雪水,总比带有熏烟味的雪水好喝多了。

喝完了水,开始休息了。她躺在两个男人为她铺的树枝床上,想到明天可能就要见到男朋友韦沪生了,可却丝毫没有即将见到自己心爱人的激动,更没有那种亢奋。她和韦沪生在上海中学读书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又一起下乡来到北大荒的兵团,在这个偏远而荒凉的地方由互相关心到相爱,再到结婚,好像应该是他们的人生必然之路,似乎也是他们一直所祈盼的。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爱情似乎也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惯性。

几乎所有的人都生活在这样的一种惯性里。多数人都是看着别人怎样地生活,而自己也怎样地去生活,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便是叛逆。因此也很少有人会去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究竟该怎样生活!而这样的平静生活,只是一潭死水,不可能掀起任何波澜。偶尔有风从死水潭上掠过,荡起那么几圈涟漪,也很快就会平息下来,继续那种无情无趣的生活。经过这样的几个日日夜夜,她似乎对自己的爱情产生了怀疑,一直在暗暗地问自己:她和韦沪生之间的爱情,是不是真正的爱情呢?他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也是一潭死水呢?

她也说不清楚,确实无法说清楚!

可能爱情应该也和火一样,也是千变万化,也富有多种色彩吧?你看那火,它能一直埋藏在灰烬里,悄悄地燃烧;也能只冒着滚滚的浓烟,却燃烧不起来;可它更能燃起一堆熊熊的大火,把一切都化为灰烬,即使用一盆再冷的冷水,也别想一下把它扑灭!这样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如今她才明白,自己特别渴望像那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的爱情。哪怕自己在这场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化为灰烬,也值得了,只要有过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

快看,你们快过来看呀!

不知什么时候,王建荒一个人离开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又站在了最高的山冈上,朝着他们大声喊了起来,你们快过来看呀,那是什么?

她急忙跳了起来,走到王建荒的身边,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朝着西北方向望去:在那灿烂星汉的尽头,有一片朦胧而微弱的光亮,它们似乎连成了一片,好像被一股强劲的晚风吹得来回地飘动。那片亮光不停地在远方神秘闪烁着

那里是团部吧?蔡芸丽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欢快地叫了起来,看那片灯火,一定是团部啦!

没错,那里肯定是团部!刘礼京也肯定地说。

团部离他们连队只有三十五里地。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已经在距离连队不远的地方了。可他们为什么会没有看见连队的灯光呢?难道是停电了,还是他们站的地方不对,连里的灯光被树林子挡住了呢?

快回到连队了,他们谁也没有正经睡觉。也不知是天太冷,还是肚子太饿了,反正谁也没有正经睡上一会儿。已经躺下了,可很快他们又爬了起来。王建荒一直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棍子拨弄火,他那消瘦而疲惫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望着那张熟悉的消瘦脸庞,蔡芸丽的心里并没有马上回到连队的兴奋,反而觉得有些惘然。王建荒拨了拨火,回头瞅了她一眼:还没睡?

睡不着。她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可他却没敢看她。这个一直特别勇敢、特别坚强的男人,在她的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突然变得像个胆小鬼一样,那看着她的目光慌乱地躲闪开了,只是问她:脚疼吧?再坚持一下,明天早晨咱们就能回到连队了。

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真想扑到他那强壮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把几天来的艰难,几天来的劳累,还有这几天忍饥受冻的委屈都彻底发泄出来。可她终于没有动,一直躺在那里,轻轻地说:王建荒,我会永远记住这几天的。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和刘礼京。

他更爱的还是自己而不是她

两个男人搀扶着蔡芸丽走下山,蹒跚在林子里,一直到了中午时分,他们才里倒歪斜地来到山下。

穿过了一片布满塔头墩子的白桦林,是一条两米来宽的排水沟横在他们的前面。这样一条平时只需一步就能跨过去的排水沟,现在他们没有力气跳过去了,只能慢慢地爬下沟底。等他们从沟底上来时,才发现前面就是一条泥泞的田间路。而昨天晚间,他们露宿在距离这片田间只有几百米远的山头上。站在这里回头望一眼,那座光秃秃的石砬子山,似乎伸手就可以摸到。只是当他们爬到山顶上时,天已经黑了,而这段田间路又是从一片树林中穿过,所以才没有发现它。

刚开春,林中的道路被各种机车碾压得翻了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深深的车辙里还积满了混浊的泥水,简直泥泞不堪,每往前走一步,鞋底上都沾满了厚厚的泥,几乎拉不动腿,比树林子里还要难走。可这毕竟是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的那条道路哇!即使再难走,再泥泞不堪,他们也舍不得离开它半步,一直沿着它朝前走去,朝着连队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拖拉机的马达声,赶紧回头一看,原来是一辆千里马28胶轮拖拉机,正突突突地从后面开过来。

那辆胶轮拖拉机,竟是他们连队的,而且开车的正是那个留着小胡子的杨育。高兴得三个人紧着招手。可是那辆拖拉机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们似的,只是抱歉地鸣了两声喇叭,好像有什么事急着要去马上办似的,到了他们身边,连速度也没减一下就匆匆忙忙地开了过去。

嘿,你不认识我们了?杨育杨育!刘礼京跟随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不停地摆着手,大声喊叫越开越远的胶轮拖拉机。

可是,已经开过去的那辆胶轮拖拉机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见着它在前面转了个弯,接着消失在一片小树林的后面了。

算了,没有他,咱们也能走回去。王建荒和蔡芸丽也从后面赶了上来。你们看,他又回来啦!蔡芸丽惊喜地指着前面,兴奋地叫喊了起来。可不是嘛,那辆刚开过去的胶轮拖拉机又掉头开了回来,并且在他们身边停住。小胡子杨育推开车门,急忙从上面跳了下来,困惑地眨动着眼睛问道:真是你们吗,王建荒?

不是我们,还能是谁呀?王建荒亲热地上前,给他肩膀一拳头。

杨育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眨了眨:怎么都变样了,一点也不像了!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是走回来的吗?

不是走回来的,还能是坐着飞机回来的呀?刘礼京也笑了,哥们儿,兜里有烟吗?

杨育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哈尔滨香烟。刘礼京一下子从里面拿了两支,一支夹在耳朵上,把手里的那一支赶紧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大口。蔡芸丽也接过来一支香烟,学着两个男人的样子,叼在嘴上点着。可是她刚吸了一口,就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算了,你不会抽烟呀,快给我吧,别浪费了。刘礼京说着,去接她抓在手里的香烟。可她并没有把烟给他,接着又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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