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某年春天,海州城北一座孤房开起了当铺,掌柜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叫郑传世,面庞英俊,目光炯炯,只是左臂残废,总是用布带吊着。他做生意很是特别,不像一般开当铺的坐等客人送当,而是登门去别人的店铺收当。
这天,他带个伙计进了一家古玩店。把货架上的古玩看了一遍后,用右手拿下一只青瓷花瓶,问瘦猴脸的掌柜,这个花瓶想不想当出,他可出价800两银子。这掌柜叫刘炳权,五十来岁,神情世故,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意老手。被郑传世这么一问,他先是愣了一下,可眼珠一转,那张瘦猴脸变成了愁苦脸,说店大也有手紧时,眼下正愁一笔货款,要是这个前朝官窑的货能当800两,那可就帮了大忙了。
两人当即商定:当家七天内去当铺取当,仅需付银820两;30天内取当,需付银1000两。如当家逾60天不取当,花瓶即归当铺。当然,假如在期限内当物毁在了当铺,当铺就要以当价的5倍赔偿当家。签下当票,郑传世让伙计把包裹里的800两银子付给刘掌柜,扬长而去。
七天过去,刘炳权没去取当。又等几天,仍未去。郑传世脸上浮起了笑,右手拿过花瓶在左袖口细细拂拭。
一个来当东西的客人看了问他:掌柜的,你把那摔响的东西擦那么干净干吗?
郑传世一本正经地说: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前朝的货。
那人讪笑说这是景德镇一窑匠烧着玩烧的仿前朝花瓶,瓶底留有标记的。他让郑传世把瓶底对着光,从瓶口朝瓶里望,果然看到了嵌在瓶底的当朝年号字样。郑传世一屁股跌坐在地。
被伙计搀起后,郑传世抱着花瓶出了铺门,径直进了一家酒楼。他让掌柜的给他置办几桌酒席,又打发小二去请本城商界名流。正午刚过,酒菜上桌,各位名流也到齐了。郑传世语调沉重地对大家说:郑某在海州上门收当,被人骗了800两银子。
说着,他把那花瓶传给众人检验瓶底标记。待花瓶传回他手,他又很激奋地道:今日请诸位到此,是想让诸位做个见证,郑某受了人骗却绝不骗人。这个假货就让大家听个响吧!他右手举瓶过顶,奋力一摔,啪花瓶落地,碎片四溅。
名流们无不称赞郑传世的高尚品格,对行骗者刘炳权严词贬斥。一顿午饭工夫,此事便传遍了全城。
酒席散后,郑传世回去坐在柜台前,右手端着茶碗张望门外。傍晚,刘炳权来了。手上晃动着当票,脸堆奸笑。他说因外出进货耽误了第一个当期,只好付银1000两取当了。见郑传世阴脸不语,刘炳权更张狂了,说他刚听说了郑传世摔瓶的壮举,很是佩服这种过人的魄力。可瓶子即使是假,也是当物,当铺按规矩兑出同样的货才是正理。
郑传世冷笑道:原来刘掌柜是想要同样的货啊,我本打算按毁当的规矩付你4000两哪。他向恰巧进门的伙计吩咐:给刘掌柜兑当!伙计递来个花瓶。刘炳权接过左查右看,都与他当的花瓶一般无二,傻了眼,这个也是郑传世得意大笑,也是什么,也是你店里的假货?哈哈,告诉你吧,就知道你会来敲诈,我让人在你店门前盯着,刚才你一出来,他就进你店买来这个。我去那天你只摆出一个,当时怕你起疑心就没向你要第二个。好好看看吧,同当票上的描述一模一样,不服可找官府判定。
刘炳权满脸淌汗,嘴也哆嗦了,你你是存心给我下套子!
郑传世依旧哈哈笑着,彼此彼此,之前听说刘掌柜购进三个瓶子,就上门同刘掌柜做这笔交易,没想到你很给面子。
刘炳权像挨了一闷棍,眼花头晕,忙扶住柜台。可此时脚边又爆出啪的碎响,郑传世把这个瓶子也摔了。他再也受不住惊吓,腿一软瘫倒了。却听郑传世朗声道:郑某就用你的这个假货奏一声送客乐,刘掌柜听了可还受用?
刘炳权狼狈逃回店里,想到自己见钱眼开,本以为从郑传世身上骗了一笔,却反被他抓到了买那三个瓶子的把柄。看来他定是知道三个瓶子的底细,说不定他要他正惶恐着,伙计来报:郑掌柜来见!啊,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他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郑传世开门见山:我是为第三个瓶子而来。朝后一招手,他的两个伙计抬进只大木箱。打开箱盖,露出满箱的白花花银锭。郑传世说,如果把第三个瓶子也当给他,他就给刘炳权兑出第一个瓶子的毁当银4000两。而第二个瓶子是花5两银子买的,不是当物,所以刘炳权不明白郑传世究竟要干什么,想收又不敢收,就吞吞吐吐地说:这这又是何必,其实
郑传世不耐烦了,瞪眼吼道:少废话,你当也不当!
刘炳权不敢再问,赶紧拿出了第三个瓶子。这瓶子除了瓶口有稍许破损,同前两个完全一样。郑传世查看后,交伙计收好,又告诉刘炳权箱子里共有5000两银子,4000两是毁当银,1000两是这个瓶子的当银。他丢下当票,拂袖而去。
几天后,刘炳权的店里来了个大胡子,霍地亮出匕首,插到柜台上,蛮横地道:奶奶的,听说卖给你的那仨瓶子两个被人摔了。要是那个瓶口破损的给摔了,老子就卸了你!听说瓶口破损的那个当出了,大胡子就逼刘炳权快去赎回,说要拿回那瓶子。
原来,刘炳权当初就是从这大胡子手里用假货的价买的三个瓶子。他向大胡子解释瓶口破损的瓶子也没什么特别,但大胡子根本不听。他清楚惹不起大胡子,心里痛悔自己走上贩假的路,还跟大胡子这类人纠缠上。他哆哆嗦嗦地找出了郑传世留下的当票。由于那天郑传世先吓后赏,搞得他晕乎乎的,没顾上细看当票,现在一细瞧,他的脸刷地白了。原来,当票上的当期写的是100年。
大胡子又骂了句奶奶的,逼着刘炳权跟他去索当。到了当铺,见郑传世吊着左臂,右手端茶碗悠闲地喝着。刘炳权低声下气地说明了来意,郑传世仰脸答道,按典当行的规矩,不到期不能兑当。大胡子又伸手到怀里摸匕首,可刚摸出一半,就听茶碗落地,郑传世用右手使出个燕子掠水,夺过了匕首。大胡子没料到这个半残之人竟有如此手段,立马变得恭顺起来,自报家门说是江湖上黑虎帮的,日前卖给刘炳权三个瓶子,后来发现有一个卖错了,现奉老大之命来索回。他又行江湖大礼,说自己有眼无珠,请高人归还匕首。按道上规矩,被人夺了家伙是不能回去复命的。至于瓶子,因已易主,回复老大后再做商量。
郑传世爽朗一笑,说既是道上的朋友一切都好说,匕首和瓶子都可返还,只是有事要请教。说着,他扭头吩咐伙计备酒菜。转回脸时,瞅见了还傻站着的刘炳权,讥讽他说,他因以假充真,在海州城已臭名远扬,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在这里混。刘炳权终于忍耐不住,大骂郑传世设计害他,被伙计轰了出去。
酒菜摆上,郑传世便给大胡子斟酒。大胡子见这情形,知道一时半会郑传世是不会还匕首的,只好陪喝。大胡子询问郑传世有何事要问,郑传世便问了些江湖上的传闻。喝到日落西山,郑传世才把匕首还给大胡子,又让伙计去拿那个花瓶,伙计回话说,那瓶子不是昨天让掌柜的送人了吗。郑传世一拍脑门,连骂自己糊涂,说昨天一个朋友成亲,就顺手把那花瓶当贺礼了。他向大胡子保证,明天用其他的古玩把那瓶子换回来。大胡子虽闹了个酒足饭饱,但没拿回瓶子,走时闷闷不乐的。
第二天,大胡子带一帮剽悍弟兄赶来。他们奉了老大之命:郑传世再不交瓶子,就依仗人多砸他的铺子。他们到来后发现铺子不用砸了,因为已烧塌了架,碎砖烂瓦中还冒着黑烟。附近的街坊说火是后半夜烧起的,没等救已烧成这样了。幸亏是座孤房大胡子拨了拨瓦砾,找到个烧得黑漆漆的花瓶,刚拿到手里,就哗地破碎了。
再说刘炳权,被从当铺赶出后,清楚自己必须得立马离开海州了,不然大胡子拿不回瓶子,就还要来威逼他。他回去给伙计发些银两,让他们散了,自己打点好郑传世给的银子,把不值钱的假货锁进库房,赶紧走了。后来他听说了郑传世的当铺起火的事。
他在外流浪了两年,听说黑虎帮败了,才回到了海州。他见郑传世当铺的原址仍是一片废墟,就自己开了个当铺。他清楚自己在这里名声不好,生意不会兴隆的。果然,开业后门可罗雀。
可是这天,来了个身裹斗篷的人,递上一只花瓶,闷声问:这瓶子能当800两银子吗?刘炳权一眼瞧见瓶口的缺口,便说:这瓶子是假货。来人道:掌柜的好眼力,那就用它听个响吧!说着,他甩手将瓶子摔到了地上。刘炳权表情复杂地瞅着瓶子碎片,问道:郑传世,我回来就是要找你问清楚:你明明知道三个瓶子都是假的,为何还给我那么多银子?
那人掀开斗篷,露出了吊着的左臂,果然是郑传世。他把一张泛黄的纸交给刘炳权。刘炳权拿起细一瞧,是一张当票,上面签发人的名字竟是他,当物也是花瓶。他猛然想起,这是二十多年前他开当铺时被人骗的那一当。当时,一个姓郑的人用一个说是前朝的花瓶,从他那儿当去了800两银子,一去不回。之后发现瓶子是假的。他没找到姓郑的,想不到郑传世就是那人的儿子。
郑传世说,他爹临死前告诉他:当时骗刘掌柜800两银子实属无奈,可此事将刘掌柜变成了仇视他人,贩卖假货的无耻之徒,却使为父愧憾于心,死不瞑目。我死后,你务必替我还清这笔债,再想法子挽救刘掌柜。
葬父后,郑传世来海州暗中观察刘炳权,发现他不但贩假,竟还同黑虎帮做交易,危在旦夕。他思虑谋划后,开了个当铺,假装不识货引诱刘炳权以假货骗当,演一出连摔两瓶的戏,造成轰动效应。他此举的目的,一是借机送刘炳权大笔银两替父还债,二是要让外界以为他是用大笔银两收进了第三个瓶子,以给黑虎帮造成第三个瓶子本是真货的错觉,诱使黑虎帮来威逼刘炳权。这样,就会让刘炳权意识到贩假勾当已让自己走上了绝路,在海州已无法立足,迫使他远走他乡重新做人。
那天,郑传世为给刘炳权赢得逃走的时间,设法把大胡子拖在当铺很久,随后自己才寻机逃离。在这之前他已把当铺生意处理完。他当时没有把瓶子给大胡子,是为了将黑虎帮的注意力依然吸引在自己身上,以免他们瓶子到手后,又去掠夺刘炳权的银子。
此时,郑传世又说,现在来点破此事,是为了提醒你:返回海州是毫无意义的,毁掉的名声不是能轻易恢复的。说完,他就向外走。
刘炳权一把拉住他,往他左肩猛击一掌,又点戳、揉捏了几下。郑传世顿感自小就不能动的左臂涌起一股热流,立刻就伸展自如了。他惊奇地望向刘炳权。刘炳权流着泪告诉他:他是会些气功的,当年被郑父骗了之后,他疯了似的找郑父报复,查到郑父的住处,得知郑父去外地还什么债了,把5岁的儿子留在家里。在强烈报复心的驱使下,他狠心使出气功,锁住了那小孩左臂的穴道
两人一起叹道:真是善恶有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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