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三个人,分别是周大嘴、周小嘴和万老嘴。大嘴、小嘴、老嘴,是这三个人的绰号,三位真名叫什么,不知道。

周大嘴和周小嘴是爷儿俩,大嘴是爹,小嘴是儿。爷儿俩长得像,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的地方不说,单说嘴,都一样出奇地大,宽牙厚唇,一笑嘴角能啃着耳根子。老的便被人叫成了周大嘴,小的就成了“小周大嘴”,叫来叫去,人们图省事,“小周大嘴”便简化成了周小嘴。

大嘴小嘴爷儿俩,都给万老嘴当长工。万老嘴也长一张大嘴,在野三坡这一亩三分地,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财主。

有人说,嘴大吃四方,万老嘴不富贵才怪!也有人抬杠,说嘴大就能吃四方?那周家爷儿俩嘴大,不穷得光腚?

这杠,抬得有点儿早。

万老嘴顿顿小锅炒菜捏酒盅,唾沫星子都裹着二两油;周大嘴爷儿俩天天稀粥就咸菜,半拉月也见不着几滴荤腥,嘴里淡得能跑出个鸟来。不过,周家爷儿俩却过得快乐,干活儿从不偷懒,铡草推磨,耪地抡锄,脚步轻快,哼着小曲,整天乐呵呵的。爷儿俩还常逗闷子,开玩笑没大没小。万老嘴就爱叼着烟袋看爷儿俩干活儿逗闷子。

小嘴说:“爹,我咋就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大嘴说:“你是我儿,我是你爹,能不一样?”

小嘴摸摸头说:“那我若是你爹,你若是我儿,一样不?”

万老嘴被逗笑了,一高兴,就叫老婆拿个鸡蛋赏爷儿俩。周小嘴接过鸡蛋,在蛋皮上抠个小洞,扬脖张嘴,当场生喝,更惹得万老嘴乐不可支。

这些天,万老嘴肚子不消食,望着满桌七碟八碗张不开嘴。大老婆说:“撑的,饱了蜜不甜。”小老婆说:“这一桌吃食若给了老周爷儿俩,保证连鸡骨头都塞到肠子里。”

一提老周爷儿俩,万老嘴忽然就来了兴致,就想看周大嘴爷儿俩吃饭。

大嘴小嘴就住在牲口棚旁边的小屋里,万老嘴不想惊动他俩,走得轻手轻脚。还没到跟前,他就听到了碗筷的撞击声,也听到了爷儿俩的谦让声:“爹,吃肉吃肉。”

“行,吃吃,你也吃,来来,吃鱼。”

“别光吃,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

万老嘴丈二的和尚,又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下,这时他似乎明白了—哪来的酒?哪来的肉?哪来的鱼?……家贼难防啊!

手指蘸上唾沫抠破窗纸,往里一瞄—屋内油灯如豆,爷儿俩正盘腿坐在土炕上,围着黑乎乎小方桌吃饭,黑黢黢的影子似两只大熊。

揉揉眼使劲看,见爷儿俩每人托着一只粗瓷大碗,筷子在里面搅和。桌子上除了一碟老咸菜,啥也没有,干干净净,连个花生米芝麻粒也没有,连个鱼刺鸡骨头也没有。万老嘴惊诧如痴,就换了一只眼看—还是一碟老咸菜,其他啥也没有。这时他听到周小嘴用筷子点着桌子说:“爹,吃肉吃肉!”

周大嘴说:“你吃吧,我吃得不少了!”

“喝酒。”

“行,喝酒。”周大嘴就放下粥碗,半攥拳头,周小嘴也半攥拳头,爷儿俩一齐喊声“干”,胳膊一伸,拳头一碰,胳膊一弯,脖子一扬,两张大嘴,一张很响地“滋溜”一声,另一张也很响地“滋溜”一声。

万老嘴“扑哧”笑出声,忙蹲下身,一手拄地一手捂嘴“哧哧”笑个没完。

“喝。”

“喝。”

爷儿俩喝得有滋有味喝得风起云涌,喝得波澜壮阔喝得此起彼伏,喝得气壮山河喝得腾云驾雾。

万老嘴止住笑,揉揉肚子,就又听小嘴说:“爹,咱吃喝不愁了,再有样东西就更好了。”

“啥东西?”

“老婆!”

“去,老婆是人,咋成了东西?”

“对对,是人,不是东西。爹,我是说,俺娘没了,你该再娶个老婆,我还没娶过老婆,更该娶一个!”

“嗯,是该!”

“爹,有现成的,咱就娶万老嘴的两个老婆,咱去山上找土匪吴老软,把老嘴绑了票,再求吴老软,把大老婆赏你,小老婆给我,可行?”

“不行不行,差辈分了,人家的大小老婆是一个辈分,咱是爷儿俩,咋能娶一个辈分?”……

万老嘴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周小嘴反应倒快,咕咚跳下炕扑通就给万老嘴跪下了,捣蒜般磕头。周大嘴也滚下了炕。万老嘴连踹周小嘴两脚,又从案板上寻来菜刀瞪眼举着要砍。周大嘴吓得一把就抱住了他,哭着喊一句:“老爷,要砍你就砍我吧,他喝高了!”

万老嘴这才恨恨地扔下刀,说:“真你娘的喝醉了,不然,我剁你个稀烂。”

万老嘴气鼓鼓地出了门,走几步,忽然明白过味儿来—怎么就喝醉了?稀粥,也能醉人?

万老嘴一拍脑门儿,转身想杀回去,但想了想,还是跺跺脚停下了。这爷儿俩能把一碗稀粥吃成满汉全席,而且一句话能让你消气泻火迷迷糊糊转半天灯,这能耐岂止是嘴大吃四方?不,人家这是吃八方,吃出了八面威风啊!

服气了,这事就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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