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枪声骤然在河边响起,伴随着一股蓝烟袅袅升腾,仿佛风暴冲击着河水,也冲击着芦苇和孩子们的耳膜。正在河对岸饮水的二十多只大雁,好像被风暴刮得一愣,随即扑棱棱飞起,却有一只突然歪歪斜斜跌落尘埃……

这几天,我的脑子里老是重复出现这个场景——我小时候亲身经历的一个场景。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老板让我去把伟子的事情摆平吗?

我们全村二十多人来这座城市打工已经一年了,我们都在这家合资厂的流水线上做工。我因为比较有文化,成了线长。一个月前,伟子的一只手被机器绞断了,我正在帮助他向老板讨说法。

老板说:“你如果不带头闹事,再把受伤的人摆平,我马上升你为主管,工资翻倍。”

我感觉,我们就像河边那群饮水的大雁,而伟子,就像中枪的那只倒霉蛋。

砰——枪声骤然在河边响起。站在河边的几个光屁股孩子看见有大雁掉下来,竟然一齐欢叫起来。他们随后像弹簧一般跃起,只听噼里扑通一阵乱响,他们已经越过浅浅的河水,一齐扑向了那只受伤的大雁。大雁并不甘心束手就擒,它贴着地面飞速跑动,左突右奔躲避着孩子们的追击……

我对老板说:“我们不会闹事,你按《劳动法》执行不就行了?”

老板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这样我还找你干啥?你去给他说,医药费我报,再一次性给几千块钱,让他签个协议,马上回家,永远别来找我。”

老板拉开抽屉,拿出一万块钱扔给我,“这个你先拿着,是活动费。你可以请你们那伙人吃饭喝酒,一起劝他嘛。我说话算数,他走人,你升职!”

我感觉,我们就像河边饮水的那群大雁,而老板,就是那个手持老铳开火的猎人。

砰——!枪声骤然在河边响起。一群孩子光着屁股,拼命追赶着那只受伤的大雁。也不知道追了多久,大雁终于跑不动了,孩子们一点点缩短着和它的距离。

我把钱拿在手里,感觉这钱有点儿烫手。我说:“我去试一下吧。”

晚上,我又去医院看望伟子。我把那一万块钱放到他的面前,我说:“伟子,老板答应给你报药费,先补偿一万,出院签个协议再给几千,你看行吗?”

伟子看着我,又看看那一万块钱,他说:“哥,我的手残废了,我一辈子都完了。难道就值这点儿钱?你今天怎么和以前说的不一样了……”

我无言。拿上钱往外就走。伟子在后面喊:“哥,你要替我作主啊!”

我感觉,伟子就像那只逃命的大雁,而我,正是追逐他的帮凶。

砰——枪声骤然在河边响起。大雁筋疲力尽,最后钻入一堆草丛。孩子们一拥而上,把它按住了。大雁拼命挣扎,甚至转过头来,用嘴来啄孩子们的脸和孩子们的手。但是它太弱小了,又受了重伤,它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孩子们趟过河水,把大雁交给了猎人。猎人接过大雁,把它的脖子一拧,往自行车的后架上一放,飞身上车,哼着小曲就走远了。他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对孩子们说。孩子们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个个悔青了肠子……

伟子打电话给我,他说:“哥,不然算了,不让你为难了。就按他说的办吧。我是鸡蛋,人家是石头,咱斗不过人家啊!”

我说:“伟子,别急,再让我想想办法。”我说着,突然感觉口袋那儿一阵火烧火燎。我知道,是钱在作怪。如果我拿了这一万块和别的好处,此生还会安宁吗?

我感觉,伟子就像那只被拧断脖子的大雁,而我,就是那发傻的孩子。

砰——枪声骤然在河边响起。河边的几个孩子没有去追受伤的大雁,他们一起扑向猎人,“你杀害野生动物,你站住!”猎人就像兔子一样拼命逃窜……

我来到老板的办公室,把那一万块钱放回他的面前。老板直视着我的眼睛,“怎么,你不想当主管了?”

我说:“我不想对不起自己的伙伴。”

老板冷冷地说:“你真没出息!你走吧,我会另想办法!”

我说:“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执行《劳动法》。”

我感觉,我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河边,我和伙伴终于洗刷了当年的污点。我仿佛听见,一群大雁正在我的头上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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