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军拿着两张百元钞票,啪啪地把自己摊位里的衣裤拍打一遍,一边喜滋滋地嚷嚷,开张了,开张了,拉开腰间的包把钱装进去。每天开门后的第一笔生意,都要让自己铺位里的货物都沾上财气。这习惯应是由南方传来的,什么敬财神上香之类规矩没一样是这个西北城市自身拥有的。西北有什么?一千年前是沙漠,一百年前是荒滩,五十年前来自全国各地的热血青年才让它慢慢地有了生气。

斜对面摊位,仰坐在椅子里的金飘,将屁股下的椅子转另外一个方向。她是正宗南方来的,家大业大,是商城里的大户,却从不信什么也不拜什么。

闵军的摊位只有几平米,是租来的。金飘这边自己买下了四个摊位全部打通,又加装了射灯,亮堂而阔气。

闵军生着小鹅蛋脸,颧骨略高,细眉长眼,因腰长腿短所以总是穿着裙子。她单名一个“军”字,这名字很男性化。离婚后无意间发现,在她认识和知道的人群里,有四个单名取了“军”字的女人,无一幸免的都离了婚。总算为不幸找到了根源,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金飘没有这种不幸,老公让她牢牢地攫在手里。她是胖圆脸,长腿短腰,腿太长的女人肉都长到了上身,胸部傲人却没了腰身。她家的生意做得大,有钱却不能把自己收拾得像样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到金飘身上简直就有些可耻了。

闵姐今天财运来了啊。

哟,刚开门就进账,今天好生意。

几个相邻的小老板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闵军。金飘伸手抓起电话,拖着腔调大声问,昨天那笔三十万到账了吗?

周围的声音愣了愣,又响起来。

只要心情好就行啊,是不是闵姐。

人活着,心里痛快比什么都强,哈。

说得没错……

男声女声,南腔北调,声势翻了个跟头壮大起来。

进入盛夏,生意也像人一样变得懒洋洋。老板们多出许多空闲,用在货物和顾客身上的心思,转投到邻里身上。今年这一季的好戏注定要发生在金飘和闵军身上,他们早已嗅出了不一样的气味,都暗自兴奋着。

自然也有例外的。小闵,昨天到货你怎么不叫我,那一大包够你受的。说话的人是蔡养柱,四十多岁的样子,白?的脸上一抹小胡子,头发从一侧翻向上,将稀落欲秃的头顶遮住,穿着白色短袖衬衣。他把手上的檀香扇递给闵军,然后拉过闵军身旁的小椅子,坐下开始看报纸。围在旁边的人,知趣的笑着各自忙去了。

蔡养柱每天都到闵军这里来看晨报,这习惯已有段时间了。他是几年前离的婚。对闵军的暧昧态度,众人有目共睹却不敢乱开玩笑。甚至也不拿蔡养柱的名字说什么笑话。他们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叫蔡老板。

他们脚下的这座商城聚集了众多品牌的省级代理商。因建得比较早,不知有多少人用那寸把大的地方挣得一般人不敢想的资产。他们操着带有异乡口音的普通话,穿着寻常的衣服,挤在大街上的人群里,没人能猜得到他或她资产已有百万千万,家乡有别墅。蔡养柱就是当中成功者之一,只是一场离婚让他不只失去一半家庭,还有一半财产。

好时光有限,当地人越来越多的参与了进来,顾客们也逐渐挑剔不买账了。他们向前的大踏步越来越迈不开,投资在加大,收益在减小。尤其是金飘,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嘴上却将一切都怪罪到老公张发谊身上,怪他胆小阻止她扩张,也怪几个雇员都是庸才,还怪她父母将他们共同积累的原始资产分成了四份。

金家四个孩子,正好是“红旗飘扬”。他们本该是“登”字辈,应是金登红,金登旗,金登飘,金登扬。她母亲嫌难听将他们祖上定的字给去了,也断了她父亲家一门子穷亲戚。她母亲率领着他们丢人现眼的贩鱼,其实是带着金飘掘出了第一桶金。却在最后把钱平分成了四份。金飘总要刻意而又轻描淡写的说说这事,听者先替她鸣不平,继而佩服她大度而且把事业做得这样大。她隐瞒了,把原本一万块后来翻着跟头涨到十多万的铺位给了她,还有满满一仓货。一家人的感情也被那钱给分薄了。大姐金红拿了钱没多久就辞了工作又离了婚,带着一个女儿靠吃利息过日子去了,本来与金飘还有些来往,因金飘想借钱,便难得再通电话了,面更是不见。二姐金旗同金飘一样也从商,只是生性懦弱,拿着那么大笔钱嫁出去,到最后竟然丁点主都做不了。对于弟弟金扬,金飘倒是要另眼相看,金扬出国镀了个博士回来,金飘至少可以拿他出来炫耀。然而他们也是难得见一面,通一次话的。

金飘是嫁出去的人,娘家的这些人和事不说也罢,可是她那个像刚长大的小公鸡似的老公张发谊,让她掉了不少眼泪。相亲初次见面,张发谊就送上了男人珍贵的眼泪。他坐在一身肥大的灰色西装里,垂头垂眼垂泪,说,实话告诉你,我刚失恋,心里实在难受,想找个能安慰我的人。金飘至少见了有二十多个,横竖都找不到丁点感觉,这句话一下打动了她。她习惯于扮演力挽狂澜的角色,才二十多岁就能撑起家,这个小男人在等待她的拯救,她喜欢成就感。

可是十年后,一切都面目全非了。张发谊用快的小碎步到他们的摊位上来,什么话不说先打开账本算账,然后清点钞票。问,少了两千块,你又干什么了?金飘慢悠悠地答,这不,买了身上这套衣服。张发谊瞄了一眼,并不发表意见。然后利落地把金飘弄得乱七八糟的老板桌清理整齐,用鼻子哼出一句,你把鞋穿上好不好,像什么样子。话毕扭头走了。他努力挺直腰,背影依旧是穿着成人衣服的中学生。结婚前只拿五百元工资的小职员,现在手上带着一个特大铂金钻戒,皮鞋从来一尘不染。金飘本来脱了一只鞋,索性两只都脱了,半躺进真皮转椅里,将脚架在板台旁的另一张椅子上。

她掉眼泪,因为张发谊不爱她。她是做大事的人,而张发谊像是上天派来与她作对的,眼界狭窄从不看大处。每天一早起来就拿着块毛巾东擦西擦,保姆洗过的衣服,都要一件件检查过。稍有一点不干净,倒也不找保姆麻烦,自己又拿去洗。一年四季天天要洗澡,而金飘有时候早晨起来脸都懒得洗。张发谊常扯起他小公鸡般的细嗓子跟她吵,说她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说她难看,说她邋遢,可是也不想想这样大的家业还不都是金飘的功劳?金飘怎么可能有好心情呢?

蔡养柱看完了报纸,起身一抬头正好与金飘斜瞄过来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便过去向金飘打招呼道,生意还不错吧。金飘坐在门旁暗红色老板台后面,一侧是一只大白瓷瓶,种着一人多高的水竹。她收回椅子上的脚,略正了一下身子,平着脸答,蔡老板的生意也不错吧。他们两家都是大户,代理的品牌是竞争对手,既不为敌也不为友。

蔡养柱低头笑了一下,到水竹旁拉起一片叶子说,发财竹养得不错,就是这叶子要擦了,看看上面都落灰了。金飘拖着腔调说,哟,蔡老板是文化人,这话说的寓意够深的啊。话毕扭头叫,小宋,你们一天到晚的打扫卫生怎么不知道给这叶子擦擦,看看,非得外人来说。一个雇员吊着眼皮,不高兴地拿着个旧毛巾走了过来。

蔡养柱向后退了两步让位,回头想跟金飘再废两句话,却见她旁若无人地去拉松到肩外的胸衣带子,忙掉回头装作没看到。心下生出许多反感。恰好张发谊领着个扛着纯净水的送水工回来。张发谊热情地上前问,蔡老板生意怎么样?蔡养柱答,淡季到了,不怎么样,还是你们的生意好。哪里,生意差得很。张发谊龇出一口牙,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前两天我跟厂子那边的董事长打了电话,中央台的广告不能停,另外他还得给我们这边再投广告,我们的冬装样品都出来了,过几天就得去订货,我随便看了一下,感觉款式有些花哨了……

发谊。金飘猛然打断张发谊,瞪去一眼,停顿了一下说,冬装还是我去看,董事长后来特意打电话叫我去,说要听听我的意见。张发谊的脸一下窘得通红,说,董事长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我怎么不知道,啊?他忘了蔡养柱,不忘他也顾不上这些。金飘总是这样掐着他的脖子,打压着他。

好,你们一起去,我们厂子那边冬装也出来了,过几天我也要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呵呵。蔡养柱一边打圆场,一边转身走了。他是绝不会跟他们一起的。

这边闵军刚换上新到的裙子,对着镜子问雇员感觉怎么样?是条墨绿色无袖棉布休闲裙,前面一排扣子,从上一直扣到底,小翻领。她肤色白,墨绿色下更显得白,半长烫卷了的棕黄头发随意用一个银色发夹束在脖后。闵姐,真漂亮,这裙子别卖了,你就穿着吧,太适合你了。女雇员说。闵军望着镜中的自己,这裙子倒是真适合她。

闵军一个人带着这个女雇员,女儿上了寄宿幼儿园,每周五幼儿园都会准时把孩子送到商城门外,周一又准时接走,她的丈夫跟另一个女人走了。他们俩中学就好上了,恋爱了八年,结婚只不到三年就完了。丈夫对她没有了一丁点怜惜,她以死要挟,他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到最后两人一起在外吃饭,丈夫连饭钱都只付他自己的。

闵军在镜子里可以看到金飘。带走她丈夫的女人跟金飘有太多相像的地方,霸道,有钱。也是那种胖脸大乳房。她早该有所察觉,她太自信了。那女人先是包用她丈夫的车,几个月后她丈夫开始变得不正常,埋怨她几年如一日的关灯闭眼等着他上身。他找来黄色影碟强迫她看,她偷偷地把碟子藏起来或者扔掉。直到丈夫提出离婚,说她根本不知道一个男人真正想要什么,才恍然明白。她替他脱光了衣服,模仿着黄片子中的女人,爬到他的身上去亲他,她实在是个蹩脚演员,骑到他的身上后,就没法继续下去了。她说,我不会……然后眼泪一下顺着她稚嫩的没法再长大的乳房掉在他的肚皮上,他一把把她掀翻在床上,他们完了。她后来常听陶晶莹的《太委今天表扬我了,说我歌唱得很好。妈妈,你真好……闵军拿出体温计一看,三十九度,孩子是不是在说胡话?妈妈,我想先睡一会儿。说完便翻过身去睡了。药已吃过,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身上粉红色的小睡裙湿透了,细细的头发丛里渗出汗水,将头发粘成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女儿几乎是她的缩小版,身上找不出一处像她爸爸的地方。可怜的孩子,闵军原本就心情不好,看着女儿想想还有那样漫长的日子要走,缩起身将背靠在冰凉的墙上,眼泪扑簌簌地掉下去。孤独女人的哭也只能是静默的,谁会真的不想能有个肩膀让自己靠着哭出声呢?然而,可靠的肩又到哪里去找。

一夜没敢闭眼睡,女儿反反复复退了又烧上来,到天亮又烧上来。把女儿锁在家里,去商城给雇员都交待好又赶回去。

妈妈,什么药我都可以吃,我不哭,只要别带我去医院。小小的人儿躺在那里,恳求她。

四天后才总算不烧了,这四天闵军的心都快给烧焦了,抱着女儿凉凉的小身体,将眼泪擦到旁边的枕巾上。整整四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身边,没去商城。

金飘也没去商城,手下给她帮忙的两个侄子晚上特来家里探望她。他们才来干不久,平日张发谊下达的命令,都要再问过金飘才去执行。这晚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张发谊命令他们明日盘点库房。忽然要盘点是什么用意?其实每年夏天生意淡的时候,都要盘点,只是这两个侄子不知道,而且时间也提早了一些,可是经过两个人的分析又觉着味道不大对了。一个说,他是故意报复。张发谊早起去库房,他们为金飘打抱不平没给他好脸,他就提出五个库房一起盘点,货码了有两三米高,盘完,人累也累死了。另一个啧啧道,你有没有一点脑子,他这是要离婚,是为离婚做打算。这个先替金飘骂了起来,他张发谊也配先提离婚。另一个忽然惊呼道,不好,家产要一分为二白便宜了他……

金飘经不起这两人的分析,家产要真分一半出去,蔡养柱立刻就会超过自己成为本行业里的老大。想到这里她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别的倒还好,这个绝对不行。

金飘命他们把库房的锁悄悄换了,仍然要进行盘点,但是盘点清单不能交给张发谊。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只是味道变了。金飘翻来覆去越想越生气,一早给两个侄子打去电话,从今起,把张发谊说的话全当放狗屁,库房不盘点。那边愉快得令。她又给张发谊打去电话,仍是不接。金飘把电话摔到床下,随后电话铃响了起来,她忍住偏不去接。电话铃声没了,拾起电话一看,是侄子打来的,打过去,那边低声问,要不要给张发谊一点颜色看看?这话说到她心坎里了,她叫道,去把他的脸给我撕烂。

金飘像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只小船,在慌乱中发现了一根救命缆绳,一个家庭无非是由感情和钱两样组成的,她不信没了钱的张发谊会离了她。

金飘连夜开始备战,把两个侄子叫到家里来商议,库房已全部换了锁,下一步要控制摊位上每日的营业收入,平日里都是由张发谊收钱并存入银行,明日起金飘亲自去收钱。只是银行往来,以及工商税务等一直都是张发谊在跑,具体怎么操作金飘全不知道。还有全疆各地的专卖店,往来账目虽有人专管,但汇款账户是张发谊的,所以明日要立刻通知他们,这几日暂时不要汇款。还有各大商场的上货和结账……这一说起来怎么处处都是张发谊在做呢?其实可不是吗,日常里她只管动嘴指挥,下面各项工作全是张发谊去落实的。

俩个侄子临危受命,一个个胸脯拍得咚咚响,以后他们会接替张发谊。她的事业,她的家业,一串串数据从他们嘴里出来变大了。可是,其实金飘即便在这时候也不傻,她根本信不过他们。

次日还是按计划进行,金飘也一早去坐镇。商城闷热,顾客聊聊,与她紧绷着备战的神经格格不入。

闵军临近中午才去,蔡养柱已在她的摊位前坐着看完了一份报纸,起身去接过她手里的一小包货,转交给她的雇员。金飘听不到他们低声说了什么,两个人都是笑脸,却有意避开互不相看。金飘看在眼里,心里继续盘算怎样先拿到张发谊的银行卡,其实营业执照仍挂着金飘母亲的名字,真要打起官司来,她随便耍个赖,张发谊就得不到多少。可是这会儿,她想让张发谊分文都见不着。

张发谊手上的伤口感染化了脓,不得已又拆线重新处理,他咬了牙背过脸不敢看,疼得直冒汗。之后又挂上了吊瓶。他做事一向干净利索,且分得清,躺在诊所的床上,脑海仍按部就班地考虑,该付的款,该交的费,该结的账,该返厂的次品,该完成的订单。这些琐碎的事是他日常的工作,他完全没有把离婚与这些工作混在一起。其实离婚两字,他也只是生气那么一喊,他没认真去想过。

待张发谊回到摊位上,金飘已坐得不耐烦,叫了一个侄子来顶替她。张发谊把手包往抽屉里一扔就去了库房,一切看似如常又有些不对劲。临下班,他才发现全不对,抽屉里的账本不在了,营业款被提前收走,最后发现他包里的银行卡全没了。几个营业员支支吾吾的,躲得老远。张发谊一下明白了,是金飘。他拿着包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周围邻里都向他看了过来。

晚上张发谊做东,请了包括蔡养柱和闵军在内的,商城十多位相熟的老板,到海鲜酒楼吃饭。做了这么多年的邻里,张发谊倒是第一次这样请客。他家是大户,往来的不是大客户就是上层领导,而且都是金飘出面,他只是个跟班跑腿。金飘一向都说,酒要喝得有价值。

最好的包间,按最高标准上菜。张发谊坐在首席位置,特地安排蔡养柱和闵军坐在一起,在自己旁边。他站起身,是瘦小的中学生一般的身材,高高仰起明晃晃的大额头。这一刻他的感觉真好,环顾在坐的人,众星捧月似的都望着他,等着他说话。他倒是从没想过要有这样一天。医生嘱咐他,不能喝酒,他以茶代酒把一众灌得歪歪斜斜,然后挤坐在一起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金飘。

照片里,闵军被挤到蔡养柱的怀里,他们的手自然地握到了一起,不轻不重,像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金飘在家里拿着手机,先看到了他们挤在一起,又看到他们的手。随后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最后只剩下张发谊的脸,她发现张发谊无畏的神情里,似乎还藏有一种轻蔑。只有一张照片,再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来电话。她的一记重拳出去,竟然没有反应。金飘再次拨通一位营业员的电话,让她重新描述一下,当日下午张发谊在摊位上的情形,问,他真的没有生气?他是怎么笑的?不会是被气得不正常了吧。

次日张发谊就失踪了。

他是前一晚从蔡养柱家里搬了出来的,他对蔡养柱和闵军说,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蔡养柱却拉着闵军的手,送她回了家。没有坐车,走了两个多小时。一高一矮两个不断被拉长又压短的影子,从一个路灯到另一个路灯。他们决定赌上一把,同生意一样,风险一定是有的,但是无论结局怎么样,他们都心甘情愿地认了。

大约一周后的一天,张发谊突然和金飘一起回到了摊位上。张发谊走在前,金飘走在后。周围的人都向他们看过来,他们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细心的人看出来,金飘替张发谊把椅子拉开让他坐下,自己才在一边坐下。

后来听说,金飘不肯在张发谊提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张发谊在协议上写明了,他宁肯不要财产,只要离婚。金飘在家里哭了几天,哭到没有了气力,竟然有了些小女人的样。她怎么舍得张发谊一无所有的离开她,初见他时的感觉一瞬间又回来了,她要拯救他,给他一切,包括他想要的她的女人样。

金飘忘了这两个远房侄子原是混社会的,临到中午听到楼道里吵吵闹闹,因为没有梳洗也不好意思出门,听着听着就觉着不对,出来一看,张发谊被两个侄子打得满脸是血。一个侄子嘴里仍然在骂,离了我们金家,你就是一个臭要饭的。然后又听到嘈杂的脚步声,隐约听有人说,警察来了。金飘忙叫,快进来。那两侄子,连拖带拽把张发谊弄进了屋。张发谊要喊,金飘扑上去死死用手堵住他的嘴。那两个压住他的胳膊、腿。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大瞪着眼,眼泪流水似的灌进了他两耳朵。待楼里完全安静下来,他们才放开了张发谊。张发谊一翻身坐起来,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金飘虽心虚仍然嘴硬道,别哭了,多大的人了。

张发谊发疯似的快步去了卫生间,听到他怪叫一声,然后是稀里哗啦。是卫生间的镜子被他砸了。片刻后,张发谊一脸的水珠,提着一只血淋淋的手走了出来,然后又走了出去。静静的楼道里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张发谊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流血,恨超越了疼。他是被金飘两个侄子骗回家的,说是金飘在家伤心过度哭晕了。他虽不相信还是跟着他们去了,没想到快到家门口,他们对自己动了手。说金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可明明被欺负的人是自己。

刚进商城大楼就遇到了蔡养柱,蔡养柱一定要拉他去诊所包扎伤口。这一拉,张发谊的眼泪掉了出来。他反过手,拉起蔡养柱先去摊位。有两位客户已等了不少时间了。张发谊说自己这边厂子在休整,把订单让给了蔡养柱,并看着他们签了单,付了押金才肯去包扎。蔡养柱一谢再谢。

张发谊手缝了四针,脸上也有四五处破了,好在不用缝针。处理完,张发谊告诉蔡养柱,自己怎么被打,又实话相告,厂子没有休整,就是想把这笔订单让给他。蔡养柱听完气得当街指着张发谊说,早知道是这样他绝不能接订单,这算什么事?尤其是金飘知道还了得?张发谊仰起贴着几道胶布的脸,咬牙道,蔡哥你放心。蔡养柱看着张发谊的样子,既觉着可气,又觉着可怜、可笑。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他不想跟金飘有瓜葛,本来就有教唆张发谊的嫌疑,现在是彻底说不清了。

果然,张发谊一走,金飘就后悔不该听两个侄子的撺掇,正怪他们下手太狠。摊位上的营业员打来了电话,说张发谊把到手的订单让给了蔡养柱。他们这么多年甭管再怎么闹,生意都是第一位的,张发谊让出订单等同于生意上的出轨和背叛,罪不容诛。金飘气到了极点反而又平静了下来。从头至尾认真想想,问题就是出在蔡养柱身上,他太阴险了。

次日精心打扮了一番,一早就坐在了摊位上。

可是这一坐就是一上午。商城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有的摊位索性挂出休业一周的牌子。张发谊没来,蔡养柱也没来。临到午饭时间,闵军拉着孩子来了。金飘的世界里发生的事太多,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况且闵军和孩子一起瘦下了一圈,形容憔悴更让金飘觉着恍若隔世。她只管望着忘了避讳,与闵军的眼神撞个正着。俩人顿时都很尴尬。金飘似笑非笑的抿了下嘴,想索性先去吃饭,起身拎起包就走。谁知包却挂到了水竹,只听嘭一声,装水竹的大瓷瓶倒地碎了,溅了她一身的水。她的脸顿时火辣辣的。她与闵军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层纸被捅开,比张发谊发飙要打她,更让她难堪。她没头没脑地向旁边的营业员训了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句失败的话,没落地她就已后悔,也只能昂头忿忿地离开。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蔡养柱和张发谊一起走向闵军,但她不能回头。

这是一笔数万元的订单,不是小数目。蔡养柱怎么想都觉着窝囊。张发谊却一根筋孩子似的,退了酒店的房住进了他家里,反正他也是一个人。蔡养柱没法说一个不字,他提出这笔订单的利润各分一半,张发谊当即拉了脸说,这样他就翻脸。蔡养柱心底里说,你的脸真没有多大的价值,完全没脑子。他劝张发谊回去同金飘好好谈谈,张发谊又虎起脸说,金飘不磕着头来求他,他绝不回去。蔡养柱为了闵军犹豫心烦,现在又多了个张发谊,时间就像穿上了风火轮,嗖嗖地往前跑,一边觉着来不及了一边又不知该怎么办,心情很是烦乱。

他陪着张发谊去换了药,到商城远远看到闵军来了。几日不见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很有种失而复得的不舍。同时他也看到了金飘,而张发谊只管昂着头拉着他向闵军走过去,理直气壮的。

张发谊热情地同闵军打招呼,倒让闵军有些吃惊,从前他们见面顶多点个头。闵军回答他说,气色不好是因为孩子病了。张发谊忙拉过孩子问,有没有好一些。蔡养柱站在张发谊的身后,看着这一对因生病而苍白憔悴的母女,心疼却只是默然。闵军也有意避开不看他。张发谊脸上破皮的地方结了疤,有两三处,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反倒很快乐,东拉西扯的一个人说着话。蔡养柱明白,张发谊并非一点脑子都没有。

可是,可是,一切都似乎就差那么一点。

金飘吃了饭,在商城外转了一圈,想了想又重新回来直奔蔡养柱的摊位。蔡养柱见金飘来,起身想给她让个座,见她神情不对又重新坐下。金飘到张发谊身边,瞪眼示意把椅子让给自己坐,张发谊把脸扭到一边不理她。她只好不客气地让蔡养柱的营业员给自己拿凳子来。一边用手指着张发谊对蔡养柱大声道,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中国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蔡养柱脑子里乱糟糟的。闵军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坐着。金飘粗壮的身子在他面前,气势汹汹地继续向他说,你是在破坏我们的夫妻关系,还有,张发谊赌气把订单转让给你,你就这样接了,你觉着合适吗?金飘瞪着眼直视着蔡养柱,这一番赤裸裸的指责让蔡养柱觉着难堪,但不是替他自己,是替金飘。周围邻里开始向这边张望,蔡养柱看见闵军站起了身,他虽是一腔冤枉,但是一瞬间又沉住了气。金飘见他不做声,越发的声音大了,抬手指着他说,你明知道他脑子不够用,还要占这个便宜……话未完,一旁的张发谊猛然起身,大喝一声,滚。拉起金飘就走。金飘一边叫放手,一边用另一只手打张发谊。张发谊加快速度,拖得金飘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看热闹的人让开一条道,有人起哄叫道,拉出一顿老拳暴揍。有人低声道,他不敢。

俩人在走廊尽头一消失,周围关系不错的老板都围到蔡养柱身边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热议起来。他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却一致站在蔡养柱一边替他打抱不平,赞他能沉得住气。蔡养柱敷衍着心里只想这热闹能快点散了。这里越是混乱,他越是惦记闵军。人一散他即刻向闵军那边张望过去,发现她不在。起身四下看,谁知一回脸,她就在自己摊位旁站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被闵军看得一清二楚。俩人一下都红了脸。闵军是被她女儿拖来的,小姑娘伸手拉了拉蔡养柱。蔡养柱忙蹲下身,手指碰碰她的小脸蛋,问,怎么了?小姑娘道,刚才那个阿姨是不是来吵架的?蔡养柱摇头笑答,不是。又握了小姑娘的手回问她,病好了吗?都瘦了。小姑娘一笑,那是闵军的另一张脸,他自然地把她抱起来。小姑娘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头枕在他的肩上。闵军的心怦怦直跳,嘴里却说,其实我倒是很欣赏金飘,女强人,又有能力又有胆量,天生是做生意的料,我就不行也学不来……他们之间原是有座山的,他们都疑心,怎么一步就跨到面前,毫不费力。蔡养柱眼望着地用余光看她,她背对着光站着,俏丽而孤独的身影。孩子在他怀里,那一点分量算不得沉。一瞬间,他真想把闵军一并抱在怀里,他抱得动的。

张发谊把金飘拖回了家,到厨房拿出一把菜刀,让金飘马上叫她俩侄子过来,他们就在当地决一死战。他用力太猛,举着刀的手上白纱布渗出血来。金飘叫,你疯了?张发谊回身拿起一只暖瓶,嘭一声摔碎在面前,叫道,我就是疯了。金飘叫,我不怕你。张发谊又回身抱起一只鱼缸摔在了地上。金飘又叫,你个混蛋,住手。张发谊端起一盘杏子砸在地上。几番下来,摆在桌面上的东西全摔完了,金飘才终于不再说话。张发谊咬牙道,订单是我主动让给蔡养柱的,我有这个权力,跟别人无关,骂不着蔡养柱。最后怒吼一句,我们离婚!摔下菜刀走了。金飘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叫道,休想,这个家全靠我,全是我挣来的,你休想拿走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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