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发财是老板娘新招的伙计。一来老板娘就极力地撮合他和阿凉,说:阿凉,黄发财这小伙子挺好的,你有了对象,家里人也放心。

阿凉是老板娘从家乡带出来的,脑子有点儿笨,干活儿倒勤快,店里是做化工产品的,那么多瓶瓶罐罐,阿凉从来没有出过错。

于是她成了黄发财的老师,每天督促他熟悉业务。黄发财看出阿凉有点儿傻,就敷衍她:我记那么多干啥,有你就行了。

阿凉不反驳,倒是老板娘远远地听见了,呵斥黄发财:你别蒙混我,一个月试用期满,我是要考核的。转回头,老板娘继续给远在广东的老板打电话说:店里忙不过来,请了个新伙计,男的,是阿凉的对象,小两口可般配了。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般配。阿凉应该配一个老实的男人,哪怕岁数大一点儿,丑一点儿,但要对她好。

阿凉对老板娘唯命是从,可黄发财不喜欢。来了两个月,他连阿凉的手都不牵,每天只和老板娘混在一起,叽叽咕咕。

然后就让阿凉看见了那一幕,在货架后面,老板娘铺了塑料布午睡,阿凉取东西时发现货架在动,不停地动。老板娘隐忍的声音像暗夜的蟋蟀。阿凉从货架的空隙里看见了她的脚还有他的脚,重叠着,有韵律地一抽一抽。

阿凉的心脏都几乎停跳了。这时货架上一整排的高锰酸钾试剂乒乒乓乓地砸下来,货架后的男女兔子似的蹿起来,探头出来,刚好看见阿凉狼狈逃窜。

黄发财喘着气问老板娘:怎么办?她发现了。

老板娘埋头扣衣服,把凌乱的头发拢上去,说:能怎么办?迟早的事。

老板娘要把黄发财寄存在阿凉这里,让所有人都认为,黄发财是阿凉的对象。掩住了人们的耳目,这段关系才安全。老板娘对阿凉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不会亏待你的,将来一定给你找个好男人。

老板娘不叮嘱,阿凉也不会说出去。老板娘对她有恩,把她从大山里带出来,给她发工资,把穿不了的名牌衣服都送给她。

黄发财有什么好呢?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儿,眼珠子盯人的时候,像上弹膛的子弹一样,活活能把人盯出一个洞来。

阿凉有些怕他。店面太窄,有时候她不得不与他擦身而过,鼻子里嗅到他吊儿郎当的气味,心跳都不规律了。

还有更令她心跳的事。这天她在店堂后面洗澡,洗着洗着,窗外哗的一声响,像谁踩翻了屋外堆着的砖头。

她穿好衣服走出去,就看见黄发财正在把砖头一块块捡起来堆好。黄发财平时不住店里,一打烊,老板娘前脚走,他后脚就跟去。这几天老板从广东回来了,于是黄发财便在阿凉的小屋隔壁,搭了一张钢丝床。

阿凉猜到了黄发财刚才在干什么,她太害怕了,因此连出声质问的勇气都没有了。

晚上睡觉时,黄发财在外面叩门,笃笃笃,理直气壮。阿凉屏住了呼吸,黄发财就在外面说:开门,我有事和你说。

阿凉只好开门,黄发财一声不出就往屋里钻,阿凉困难地发声:你出出去。

黄发财不出去。他说:我是你对象,凭什么要出去?

黄发财扬着一张无耻的脸,在橘色灯光下对阿凉笑,笑得阿凉魂飞魄散。然后黄发财忽然把她拉过来,像啃白菜的猪一样,把她啃了个遍。

黄发财啃够了就对阿凉说:你喜欢我对吗?我也喜欢你,不喜欢老板娘。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阿凉,只觉得自己像贴在一只火炉上,烫,怎么就这么烫呢?黄发财换着姿势亲她摸她,把她的衣服扯得七零八落,她惊慌失措了一阵,顺从了他。

黄发财从指间发现了阿凉的泪,他说:你哭什么呀?

我对不起老老板娘。

黄发财笑了,用手掌抹阿凉的眼睛:人人都说你傻,我看你却一点也不傻。

一看见老板娘,阿凉就心虚,生怕被老板娘看出自己有什么异样来。

能看出来吗?她被黄发财动过了,黄发财说因为喜欢她才动她,他们在搞对象,怎么动都不犯法。黄发财每夜都来,阿凉怕得很,可又挡不住。那种事她说不喜欢,黄发财不相信,他说:你全身都烫了,炭一样烫,这就是喜欢。她才明白那种感觉不仅她有,他也有。

她也看见过他动老板娘,黄发财说那不是喜欢,是为了生存,这世界弱肉强食,很残酷。

老板娘果然就有警觉,眼神在阿凉脸上扫来扫去,直接问她:他怎么样你没有?

阿凉抖抖索索地摇头,老板娘就很欣慰:好阿凉,不撒谎。

老板娘一走,阿凉就难过得想哭。老板娘的背影越发肥胖,拼命用好衣服勒出腰和胸的曲线,可是紧得好像连走路都喘不过气来。

老板回来了,他是个苍老消瘦的老男人,不太理人。老板娘一边替他捶背,一边问他几时回广东去,老板说明天就走。

老板娘很满意,抛一个眼神给黄发财。黄发财把自己塞在货架与货架之间,手里整理着瓶瓶罐罐,因为眼睛正瞄着阿凉,老板娘的眼神他就没接住。

老板娘的脸就变了色,阿凉拿账本给她瞧,她看都不看就摔在柜台上,说:看你写的狗爬字!阿凉不敢吱声,老板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居然有雷公的作用,雨哗啦啦地下起来。

这雨一下就收不住。晚上10点,老板说:不走了,就在店里睡吧。

老板娘又看了一眼黄发财,黄发财看阿凉,阿凉看自己的脚尖。

钢丝床只有一张,所幸还可以打个地铺,老板便在地铺上睡了,然后命令阿凉:你去睡你的。阿凉只得进屋,老板再一指黄发财:你也跟你媳妇儿回屋去,不用管我们。

这天冷得很,嘴里哈出来的全是白气。阿凉偎在床角不敢动,黄发财却来扯她的衣服。阿凉拼命阻挡,一边推他一边指着门外。她想:不得了了,老板娘马上就要踹门了。

老板娘当然不敢,哪怕屋子里的人把床摇垮,她也不能说半个字。

黄发财一边使劲把阿凉拖过来,一边在她耳边说:你果然是白痴,老板就是来验证我们是不是真的在搞对象,总得搞给他看才行。阿凉怔了,她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可是,真要命,她不能在老板娘眼皮底下做这事,她不能。

所以她仍然使劲推开黄发财,黄发财却疯了一样,用全部的力气制住她,脱光,撕扯,攀爬,气焰十分嚣张,床便以最大分贝吱吱呀呀地响起来。老板在屋外鼾声如雷,老板娘却死了一般,毫无声息。

老板在清晨醒来,推开小屋的门,阿凉正在穿鞋,老板挥挥手叫她出去,她就出去了。黄发财睡在被窝里,看见老板进来,居然还不动弹。

老板娘大约买早点去了,那么冷的天,狐狸领子大衣搭在椅背上,都忘了穿走。

阿凉就坐在柜台里等啊等,直到老板和黄发财同时从屋里出来,老板娘也没有回来。

然后老板就走了,他今天要回广东去。黄发财也要走,今天他要去进货。他在抽屉里翻找小货车的钥匙,走的时候,捏了一下阿凉的手。

老板娘是中午回来的,冻得脸上都结了霜,抖抖索索进来,看见阿凉就给了她一嘴巴子。

老板娘咬牙切齿地骂:贱人!上前揪住阿凉的头发,噼噼啪啪地抽,老板娘打着打着就大声哭了起来。那一年,老板带了个大胸脯女人回来,逼着她离婚,她也没哭得这么厉害。

阿凉的心要疼死了,她想说别哭了你别哭了,我给你下跪,最终没有跪下去。老板娘扔下她,满屋转着找黄发财,她忘了黄发财今天要进货,早就出门了。

老板娘找了一圈出来,发现阿凉也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她搭在椅背上的狐狸领大衣。这鬼天气,真是冷死了。

那辆射着白光的小货车逼近的时候,阿凉并不躲闪。小货车越逼越近,直到灯光追到了她的脸,想要刹车已来不及了。阿凉飞了出去,大衣上的狐狸领子像蝴蝶翅膀一样扇起来。

车子伴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停下来,黄发财像狼一样哀号着冲下去,抱起她使劲摇。

黄发财怎么也想不到来的人是阿凉,他明明刚给老板娘打完电话,约好了在这里等。他并不知道老板与他在小屋里的谈话,都被阿凉听去了。

老板怎么可能不知道老板娘与黄发财的关系,可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要紧的是,如果和老板娘离婚,会分走他一半的钱,老板折腾了几年都离不成,早就不耐烦了。然后他看见了黄发财,当即就想起此人的照片曾出现在广东一家报纸上,那是一份通缉令,被通缉者因为一场口角就砍断人家一只手,然后潜逃。

于是老板威胁并利诱了黄发财,告诉他,只要解决掉老板娘,不仅不会被告发,还会得到这间店,从此可以和阿凉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阿凉不是去送死的,她只是想让黄发财明白,这件事做不得,她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黄发财也要好好活着,即使去坐牢,她也会等他。

可惜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错就错在她穿走了老板娘的大衣。阿凉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黄发财,她艰难地笑了一下,说:告诉警、警察,是我自己撞、撞的

她的眼睛再度闭上。黄发财跪下来,把头贴到她的胸膛上,清晰地听见她说出生命里最后一个字,她说: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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