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墙上的钟嗒嗒嗒地走着,也不知道几点了,王副局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说:不睡觉,老折腾吗呢?王副局长没好气地说:你睡你的,甭管我!

在县文化局当副局长已经三年多了,最近这一年多来,也就是自从换了赵建当文化局局长以来,王副局长越来越怕有人为文化市场的案子找他说情了,因为他很多时候真的是无能为力。虽然按照分工,他一直分管文化市场,但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个摆设。

前几天,县医院的一个老同学打来电话,说自己亲戚开的一个叫新人类的网吧被文化局查了,因为没有登记有效身份证件,要罚七千块钱,问能不能照顾一下。

这事也巧,前不久王副局长的姐姐病了,就是这位老同学跑上跑下,帮了王副局长不少忙。这次人家张嘴求到自己面前,自己又管着这一块儿,不管怎么说,也得尽力帮人家一把。

放下电话,王副局长就去找管理文化市场的张所长。这一段时间以来,王副局长很憷找张所长说人情,找了他几次,张所长都推三阻四,从没有痛快地答应过,有时候弄得王副局长很没面子。王副局长想起来就窝火,自己一个主管局长,还要在下属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好话,真是上下颠倒了。平时,张所长很少主动向王副局长汇报工作,反倒和赵局长走得挺近,时不时去赵局长办公室。王副局长虽然表面上一副乐得省心的样子,其实内心里一直对这耿耿于怀。就在做前半年工作总结汇报的时候,张所长抱了一堆案卷过来让他签字,这是半年来的所有卷宗,按规定,立案及结案时王副局长是要在主管领导意见一栏签字的。以前他要求过一案一立、一案一结,该谁签字谁签字,并且要及时签。可一直没有执行,有时拖个十天半月,更有拖一两个月的。每个案子立案和结案之前,张所长也不和王副局长商量,案子处理完了,他再来让王副局长补签意见。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好吃难吃,王副局长都得吃下去。现在,干脆把攒了半年的案卷一块儿抱过来了。看着这两尺来厚的案卷,王副局长随便翻了翻,说:这些案子我不签了。王副局长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的。王副局长平时言语中,还很少说过不字。张所长愣了一下,问:你不签,怎么入档呢?王副局长淡淡地说了句:这事你有办法。自那次之后,一晃半年又要过去了,张所长还是没有主动向他汇报过工作,也没让他在案卷上签过字,王副局长也没有过问这些事。要不是因同学说情这件事,王副局长是不会去找张所长的。

到了张所长办公室,张所长正和一个开网吧的老板说着话。老板见王副局长进来,赶忙站起来,递过一支烟。王副局长摆了摆手,说:我不抽烟。老板就把烟装进兜里,说:还有事吗,张所长?张所长说:没事了,就这么办吧。那个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说:王局长,张所长,你们谈,我先走了。说完便退了出去。

王副局长坐下来,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问张所长:准备罚这个网吧多少钱?

张所长说:赵局长说了,最低7000元。

有破例的吗?

目前还没有。

王副局长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说的这个网吧就先放一放,如果有破例的,就按个底限;如果最后都罚得一样,就让他如数把钱交上。

张所长说:好吧。

王副局长马上回复了老同学。老同学很高兴,说:那我们就听你们招呼了。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刚刚过了五天,老同学又打来电话,说张所长突然带人把他亲戚家的两台主机抄走了,实在不行就让亲戚把钱交上吧。

王副局长一听,心里很不痛快,他急火火地来到了张所长办公室。张所长办公室门关着,敲门,没人应。回到自己办公室,王副局长打张所长手机,电话那边懒洋洋地问:有事吗?王局长。王副局长说:你在哪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一会儿,张所长红着眼睛进来了,说:我就在办公室。上午检查去了,回来晚了,刚吃完饭,想眯会儿。

王副局长又是开门见山,说:我上次说的那家网吧,你们抄机子去了?

张所长说:嗯。还有另外两家,总是不交钱,我们就一块儿把机子抄来了。

王副局长说:这一家和那两家不同,他并不是抗着不交,而是等着听我们话儿呢。现在二话没说把人家机子抄来了,我怎么向同学交待?

张所长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说:要不就再缓缓?

王副局长说:都抄机子来了,还缓什么?

张所长说:不是抄的总服务器,还能营业。

王副局长说:算了吧,人家要交钱,让他交吧。

交多少?张所长问。

王副局长说:交六千。

交六千我做不了这主,您跟局长们商量吧。

王副局长一听就来了气:局长们商量,不是你一个所长说的话,局长们商量是局长们的事。

张所长说:我也没办法,赵局长说这几起案子至少都罚七千,你说这个罚六千,我听谁的?

王副局长说:赵局长说罚七千,这事我不知道。至于听谁的,你都上了这么些年班了,谁对谁负责,谁应该听谁的,还用我说吗?

张所长一咧嘴,有些无奈地说:王局长,你不知道,这么做了,赵局长知道了准训俺们。依我看,你还是跟他通下气,让我们罚多少我们罚多少,哪怕一分钱不罚呢,我们也没意见。你们两个说得不一致,我们没法儿办。

王副局长说:按说,他不应该训你们,他训的应该是我这个案子,倘若赵局长问起来,你就照实说,就说是我让这么办的。你还可以跟赵局长说,这件事情你反复提醒我,让我找他商量,这样,赵局长就怪不到你了。在这之前,赵局长没有对我说过这几起案子罚多少,现在,我怎会主动找他商量去呢?若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你是不是也这样考虑,也这样做?王副局长说最后这句话,是为了让张所长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

张所长说:王局长的话我明白,王局长的难处我也理解,可我是真的不好办。说实话,王局长,上一次你说情的那个光远网吧,因为少罚了一千五,赵局长知道了,训了我一顿,说以后凡有这种事都必须跟他说。你让我怎么办?

王副局长这才想起来,自己两个多月前是为一家网吧说过情,那也是一位朋友找上门来让关照一下,王副局长问了问张所长当时处理的几起案子,说最低罚六干,可已经有罚四千五、四千的,还有一家罚了三千,他只知道罚三千的那一码。赵局长那一次真跟他通了气,说那一家有个在省监察局工作的亲戚,他的那个亲戚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县监察局局长那里,监察局局长出面说的情?没办法才破了例。至于其他几家,王副局长就不知情了,他当时也没想追问那几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说的情,他只想办了朋友之托,做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赵局长还是不放过。

听了张所长这番话,王副局长气得脸都白了:照这么说,还要我这个副局长干什么?干脆他一个人办案不就得了?

张所长一听,说:王局长,你先别急。要不说呢,我真是为难,这事要不是到今儿这份上,我真不想对你说,只想烂在自己肚子里,省得你们之间闹矛盾。这就要下班了,要不今天晚上你再考虑考虑,明天一上班我听你的话儿。

王副局长哼了一声,说:还考虑什么?就这么办。你要是觉得实在为难的话,就把那两台机子搬过来,把罚款单拿过来,我来处理这个案子。

张所长嘬着牙花说:王局长,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你说咱局里就一正一副两个局长,你们两个意见还不一致,让我们怎么办呢?

(二)

要说也是,一个局里就一正一副两个局长,怎么事情还这么难办呢?

在一个县来说,文化局算是一个小局,人们把它称为九类局,还有人干脆把它和气象局、档案局、地方志等几个单位合称为第三世界,是要钱没钱,要物没物的地方。局小,班子成员就少,王副局长所在的旭城县算是一个人口大县,除了一正一副两个局长外,还有一个主管机关工作的副书记。因为只有一个副局长,所以,局里边包括文化市场在内的业务都落在了王副局长头上。在局里人的眼里,文化局的肥差,也就是文化市场管理这一块了。可是,既然文化局的肥差只有这一块,人们的眼光便都盯住了它,这对于主管的局长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了。

赵局长来文化局之前,在县政府办公室当副主任,负责科教文卫工作。那时候的赵主任给人的印象是从来不着急,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和现在的王副局长没少在一起开会,赵主任也没少受主管县长委托,给文化局、广播电视局、教育局、体育局这几个部门开会,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时不时还开几句玩笑,说两段荤话。

赵主任到文化局上班之后,有两个印刷厂厂长要为赵局长接风。因为和赵局长不太熟悉,王副局长又是主管局长,人们又都知道王副局长和赵局长关系不错,所以两个印刷厂厂长就让王副局长邀请赵局长一起吃顿饭。这本来是个小事,起码在王副局长看来它不是什么大事,马上把两位厂长的意思转达给了赵局长,赵局长却总说工作忙,一连几次都说没有时间,王副局长只好向厂长们解释:赵局长刚上任,要忙的事情很多,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他说他感谢厂长们的一片盛情。其实,最后一句话是王副局长加上去的,赵局长不仅从来没有感谢盛情之类的话,反倒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弄得王副局长很难堪。

这天在乡下开印刷厂的刘厂长正好到县城来办事,又给王副局长打电话,问赵局长中午有时间没有。王副局长一问,赵局长笑了笑,说:王局长,咱不能随便有个厂子叫去吃饭就去吧。咱是管理部门,得有管理部门的样子。

王副局长一听,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这个厂子和前些天要为你接风的厂子都是咱旭城印刷行业的名企,是我们县的先进企业,没少作为榜样和窗口迎接各种检查,也没少给我们争荣誉。这一点,我们心里是有谱的。赵局长,你在政府办的时候,也没少陪着领导参观视察这三个厂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况且,这个刘厂长已经打过四次电话了,怎么回绝人家呢?

你就说上边来人了,有时间再说。赵局长沉着脸,在政府办当主任时笑眯眯的样子完全没有了。

同事这个关系,真是太微妙了。

从赵局长办公室出来,王副局长心里很不痛快,他给刘厂长回了话,婉言谢绝之后,对刘厂长说:以后你还是直接给他打电话吧。

时间不长,有一天临下班,赵局长对王副局长说:今天晚上,刘厂长想和咱们班子几个成员在一块儿坐坐,吃顿饭,叫上张所长,咱一块儿去。

以后,就很少再有人通过王副局长请赵局长吃饭了,大多是他们事先和赵局长联络好了,再来邀王副局长,或者是由赵局长和张所长来通知他。慢慢地,王副局长就看出有些不对味了,可推辞不去吧,又怕人家觉得自己故意跟他们过不去。请客不到,两头害臊。照王副局长的为人和处事方法,他实在抹不下这个脸来,只好闷闷不乐地随着赵局长等一班人前去赴宴。

平时,王副局长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看看书写写东西。晚上和节假日,王副局长在没有应酬的时候,就把手机一关,在家中捧着本书往床上一躺。在他看来,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二十多年来,他发表了100多万字的作品,虽然王副局长并不在亲友同事面前提起,但这正是他内心感到最为自豪的地方。

(三)

赵局长来文化局之后,王副局长和赵局长之间发生的第一次正面冲突,是接下来讲述的一件事。

长正乡的苏乡长是王副局长的朋友,他的表弟张迁想开个歌厅,便通过苏乡长找到王副局长,问需要些什么手续。王副局长便让张迁去找张所长,同时给张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能关照的地方尽量关照下。

过了十多天,张迁拿着一套办手续的资料来了,各种表格基本已经填好,只科所意见一栏中没有张所长的签字。王副局长问是怎么回事,张迁说:张所长说了,卫生许可证不符合要求,其实就是把我名字中的迁打成了千。王局长,你看,我都跑了这么些天了,这么点小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王副局长说:你怎么这么粗心?这可不是小事,也不是通融不通融的事,名字错一个字还是你吗?我看你还是按要求办吧。

张迁搔着头皮说:我还想赶在五一那天开业呢,连北京的朋友都通知了。

王副局长说:离五一还有好几天呢,只改个字也好办。你抓紧点时间,估计耽误不了。

第二天下午,王副局长正在写总结。张迁又来了,一进门就说:王局长,卫生许可证办好了,我放到市场管理所了,咱办这个证这次该行了吧。后天就五一了,我紧着向这儿赶,我想今天办了这个证就去工商局办营业执照,工商局的孙科长在那儿等着呢。

王副局长放下笔,说:我们最近刚施行了一套新的办证程序,先是现场勘测人员签字,接着分管所长签字,再是我和局长签字,少了哪个环节都不行王副局长顿了一顿,接着说,赵局长可能没在这儿,我给他打个电话,你过去让他们按程序来。

张迁说:我知道了你们这个程序,管办证的周副所长跟我说了。现在,勘测人员也签字了。可我听周所长说,张所长没在

噢,我问问他在哪儿呢,能不能回来一下。王副局长说着,便拨通了张所长的手机。张所长说他正在信用社,一会儿回来,王副局长放了心。

张迁感激得不得了,说:我在市场管理所迎张所长去。王局长,您先忙着,我就不打扰您了。

王副局长修改好了材料,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赵局长的电话打不打呢?王副局长暗自寻思,打吧,怕赵局长再寻出些什么事来,把本来很简单按程序走的事弄复杂,他一句话就能弄得今天这事办不成;不打吧,来个先斩后奏,让张迁先把证拿回去,又怕赵局长回来挑自己的不是。王副局长左右为难,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又放下了,想着万一他挺痛快地说句你看着办吧,这不就好了,这样一想又拨,赵局长的手机便打通了。王副局长问赵局长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赵局长说在信用社,一会儿就回去,问有什么事。王副局长把事情简单一说,赵局长说:着什么急,哪能他让办就办呢?撂撂再说。王副局长说:这事已经半个多月了。赵局长说:半个多月了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个先不批。王副局长听赵局长的口气,他好像知道这个事,王副局长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颓丧地放下了电话。

张所长和赵局长一同回来了,张所长很快签了字。张迁高兴地拿着一大摞办手续的资料走了进来,见王副局长眉头紧锁,左手紧紧地按在水杯盖上,在那儿不知冲谁生气呢,张迁吓了一跳。

王副局长看他进来,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接过张迁递过来的表格,一张张仔细地看了,便在最上边一张表格局领导意见一栏靠近左边的地方签上了同意两个字。他没有把他和赵局长通话的事告诉张迁,他把自己该签字的地方都签了。接下来怎么办,王副局长的脑子里还真是如一团乱麻让张迁给苏乡长打电话,让苏乡长出面给赵局长说?还是先不管证的事,让张迁按原计划开业?

王副局长看了看时间,快5点了,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来不及多想,对张迁说了声:就缺赵局长签字了,按说你或者市场管理所的同志拿着材料去就行。这么着吧,我跟你去一下。

赵局长脸红得像关公,一看就是中午喝了酒。他正双手抱着后脑勺,枕在老板椅靠背上,眯缝着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见王副局长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进来,像是猜到了他们的来意,把脸一沉,问:有事吗?王副局长忙介绍:这是我说的长正乡歌厅的张老板,是苏乡长搭话让帮忙办个证的。

你就这样让他来和我们一起商量事?赵局长对王副局长带人贸然进入自己办公室流露出了明显的不满。

王副局长说:不是,我是想给你们介绍

别介绍,他这个歌厅不行,不能批。赵局长不等王副局长说完,便把脸转向了张迁,斩钉截铁地说。

张迁一愣,他不知道赵局长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不由问了一句:怎么?

怎么?位置不合适,布局不合理。赵局长硬梆梆地说了一句。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王副局长对张迁说:你先出去等会儿。

张迁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赵局长这才开了口,说:我知道,凡是找你办事的你都着急。这个歌厅我注意很长时间了。听说是北京人来投资的,也是一个大型的娱乐场所。我不知道是谁办的,我问过小周和张所长,都说不知道。

王副局长说:周所长和张所长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不知道,这些表格是怎么来的?这个歌厅是半个多月前就筹备的,当时,我告诉了张所长,他告诉了周所长,周所长给老板列了9项要准备的材料。等手续办完后,正赶上我们制定了这个办证程序,张所长他们经过核查和实地勘测,提出了他的卫生许可证有些问题,便让他重办。赵局长,我哪一步不是按程序走的?我们制定了这个程序之后,我就专门在市场管理所全体人员会议上讲过,以后凡是要办证的,不管人家有没有关系,都要提高办事效率,只要符合要求,就顺顺当当地办;不符合要求,给人家提出来,该补什么补什么。你说凡是找我办的事我都着急,这个我真冤枉,在办证这方面,如果我徇私,我就不配当这个副局长!就拿眼前事来说,自实施新的办证规章以来,算上这一个,一共有四个,唯一找过我的就这一个,唯一因不合格打回去重办的也只有这一个,我怎么就着急了?王副局长有些激动。

赵局长说: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能跟我通一下气?苏乡长和我也挺熟,他媳妇和我是一个村的,这么多关系,你更应当跟我沟通。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让我签字。这个歌厅该办不该办?办,选在什么地方?怎么样合理布局?这些你都考虑了吗?我们商量了吗?不管怎么说,我是这个局的一把手,出了什么事我都得负全责!

王副局长现在终于知道了当领导怎么个当法,原来对某件事情不同意,理由可以随便找,话还可以这么说。他本想说,歌厅选址是人家老板的事,老板会考虑选在什么位置有更大的经济效益。只要合乎政策规定,具体营业的事情,上级管理部门怎么能在里边掺合?

可毕竟赵局长是一把手,王副局长不好同他争辩,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说:办的这四个证,我事先知道的只有这一个,另外三个一个是金皇后歌厅,一个是随心网吧

赵局长条件反射般一变脸色,说:什么歌厅?我怎么不知道,我问小周。说完,拿起电话就拨号。

王副局长说:赵局长,你先别忙着打电话,听我说完。赵局长没听他说,已经把市场管理所的电话拨通了,问小周在没在,电话里说:周所长有事出去了。赵局长气呼呼地放下了电话。

王副局长接着说:这三个证让我签字时我才知道,看了看人家各种手续都符合要求,就签了。老板是谁?找了我们局里谁?我都没问。

赵局长说:随心网吧我知道,跟我说了,有时候有些事挺急,我没来得及和你沟通,就直接让下边人办了。我是局长,我办的事我负责任。这时候,你如果知道了问我一声,显着多好。

王副局长真不知道有哪个单位的正职和副职这样干工作。赵局长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副局长真的无话可说了。

赵局长接着说:王实,咱们两个搭挡,有些事你不告诉我就办了,我们之间容易出矛盾,让我也很为难。就拿这次你接办的这个歌厅来说,就让我很尴尬。我和苏群这么近的关系,他隔过我去找你,这不是故意给我们制造矛盾吗?

绕来绕去,赵局长终于说到问题的根子上来了,王副局长真没想到自己的上级竟然这样的小肚鸡肠!他正想再给赵局长解释,李副书记进来了,便没再张嘴。李副书记见王副局长在这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冲着王副局长笑了笑,王副局长当然也冲李副书记笑了笑。三个人就这么僵了一会儿,王副局长知道李副书记有不愿让自己知道的话说,自己的事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出去了。

张迁还在王副局长办公室等着,见王副局长铁青着脸进来,知道事情没办成。他满脸歉意地说:王局长,给您添麻烦了。王副局长没言语。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怕让张迁在自己办公室呆的时间长了,让别人尤其是赵局长再产生别的想法,事情就更不好办了,便对张迁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再打电话。

王副局长觉得有股气憋在自己的胸膛里难受得很。他一手按着水杯,一手攥着手机,真想把这两样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可这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李副书记从赵局长办公室出来了。

还去找赵局长沟通吗?不管怎么说,自己以后还得在这里混,还要和赵局长共事。王副局长犹豫着推开了赵局长的办公室门。

王副局长说:赵局长,我想事情没有刚才你说的那么复杂,任何一个来办证的人首先想到的是找谁、怎么样尽快地把证办好。按我去一些部门办事的体会,找科员能办成的事我尽量不去找科长,找科长能办成的我不会去找副局长,找副局长能办的事就不会去找局长。这样做是不愿给领导添麻烦,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我们部门来说,倘若遇到一个和我们局里任何人都不认识,也没找任何关系,只是按照程序来办理证件的普通百姓,难道该办的我们还不给人家办吗?

赵局长说:可是苏群毕竟不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苏群的关系毕竟和我不一般。假如你的亲戚朋友来文化局办事,不找你,而去找张所长,你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王副局长听赵局长说完,没有去接他的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这个歌厅怎么办?

赵局长说:撂着,五一以后再说。

王副局长二话没说,扭头出去了,骑着自行车就回家了。

过了半个多月,苏乡长和张迁都给王副局长打来了电话,说赵局长签字了,歌厅证办下来了。苏乡长说:真不好意思,为了我,让你跟他闹这么大矛盾。张迁很是过意不去,说你什么时候方便好好请请你。王副局长说:办下来就好,不要说别的了,说起来是我没有把事情办好,耽误了。

从此,王副局长和赵局长之间就一直疙疙瘩瘩的。在单位里,除了赵局长叫开会,王副局长一般不上赵局长办公室。上班之后,王副局长就在自己屋里看书看报,心里想着:工作的事,由它去吧,不操心,不受累,轻轻松松的,这样也挺好。

(四)

王副局长是个典型的百灵鸟型人物,睡得早,起得早,脑袋只要沾上枕头,几分钟就传出鼾声。妻子总说他是火绒子脑袋一沾(枕头)就着。可是,最近这一段时间以来,王副局长躺下却睡不着了,为了医院的老同学说情的这个案子,就在张所长让他回来考虑考虑的这个晚上,王副局长失眠了。

第二天刚一上班,赵局长就找王副局长,说:昨天晚上,我在网上看到文化部惩治淫秽色情低俗网络游戏的一个行动方案,国家现在对这事抓得挺严,我们在这方面可不能出问题,你上网找找这个方案,和张所长研究一下,落实好这项工作。

王副局长答应了一声,一分钟都不想在赵局长办公室呆,扭头就走了出来,直奔张所长办公室,他让张所长从网上下载那个方案,按照要求,抓好落实。张所长点了点头,问:王局长,那个网吧罚款的事你给赵局长说了吗?

王副局长说:没说,我认为这件事没必要跟他说。

张所长说:不说真不行。你要实在不愿说,我就去跟赵局长说。

王副局长看了他一眼,说:你愿去说你就去说,我不拦着。不过,有一点,张所长,你给赵局长说了,假如赵局长不同意罚六千,到我这儿也是六千,多一分也不交,这个案子就这样定了。说完,王副局长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赵局长打电话叫王副局长。王副局长知道,肯定是为网吧的案子。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心想:这次我绝不让步。一年多来,对文化市场,我既像管着事,又像不管事。有了宏观工作,涉及到责任了或者有麻烦事,姓赵的就通过我给张所长布置;有了具体案子,他一杆子捅到底,都不让我知道,下边的人又怎么会听我的?与其说了下边人不听,还不如索性就推个干净。马上就要元旦了,把这个案子处理完之后,明年不干这行了。

王副局长一路走一路想,到了赵局长办公室,赵局长笑了笑,说:我听张所长说有一家网吧需要照顾。

王副局长点了点头,说:嗯。

你想罚多少?

六千。

六千五行吗?你也知道,咱们最近这几起案子都是罚七于。

王副局长看了看赵局长,对赵局长一反常态的表现有些纳闷,赵局长还很少以这样商量的口气和自己说话的。王副局长暗自寻思,是自己愤懑的心情表现在了脸上,赵局长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张所长刚才和赵局长打招呼的时候,把自己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一并说了出来,赵局长有所考虑?不管什么原因,王副局长今天抱定了不卑不亢、宁折不弯的决心。

王副局长说:说心里话,这几起案子罚了多少我还真不知道,为这个案子,我问了张所长,他说最低都罚七千。要不是他带人没收了人家机子,弄得我很没面子,我也不想破这个例。王副局长把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

赵局长又笑了笑,说:和下属犯不着生气。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一会儿你直接跟张所长说就行了。今年就这样过去了,明年每个网吧我想至少罚八千,你看怎么样?

本来刚进门的时候,王副局长就做好了准备,倘若赵局长这次再像上次张迁办歌厅一样,死活不同意,自己马上就对他摊牌:这个案子就这样办,因为我还管着这方面的事。明年的事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可没想到赵局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这很出乎王副局长意料,弄得王副局长倒不好意思再说那句话了,他接过赵局长的话说:八千可不少。

赵局长说:就掌握在这个数左右吧。如果有找你说情的,实在抹不过去了,你可以让他五百,找到我,我再让他五百。王副局长听到这儿,觉得赵局长好像一下子又变得亲近起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赵局长接着说:王实,你要知道这个理儿,罚两千我们是孙子,罚八千我们就是爷。原来对这句话我不理解,后来我琢磨过来了,它有它的道理,你可以慢慢去体会。老板们都这样,只要是罚,你罚多少他都不情愿。比如你说情的这家网吧,一开始若说罚他两千,他也会嫌多,也会找人,人都这样。今年,从我这儿掌握着一个平衡呢,你还记得托人托到省监察局的那家网吧吧,罚了他三千,这是咱们今年唯一一家破了例的。你放心,我不会和他拉倒,我想过几天再派张所长去查他,争取在元旦之前再罚他一两千。

从赵局长办公室出来,王副局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赵局长这次给了他个面子,可这能说是他的胜利吗?这不本应该就是他的权力范围的事吗?归根到底,市场管理所的案子,最后不还是都得赵局长点头才能办吗?

王副局长打电话把张所长叫了过来,先向他说了一下新人类网吧的事赵局长同意了,然后又说:你把这一年的案卷拿到我办公室来,把一年的罚没列出来。还有,明年就要执行新的执法文书了,你拿过来一套,我看看这些东西。

市场管理所的案卷装订得很整齐,字迹也工整,一笔一画的,从立案到结案,询问笔录、处理意见,以及每宗案卷最后附着的罚款单据,一应俱全,看起来很正规,只是上边主管局长意见一栏全部都是空白,下半年的科所意见一栏也都空着。很明显,这是因为上半年张所长见王副局长不在案卷上签字,下半年张所长自己也不签了。因为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王副局长说你没在这些案子上签字,不知道情况,我张所长不也没签吗?我也不知道情况。你想推责任,我比你推得还干净!

王副局长微微笑了笑,放下案卷。又看了看罚没记录,张所长的罚没记录本上,每一笔罚款包括检查时间、企业名称、罚款数额、结案日期都记得很详细。看了个把小时,王副局长看得有点累了,用手指按了按脑门,然后又把案卷和罚没记录一一对照起来看。有的案子罚没记录上没登记,却有案卷;有的罚没记录上的罚款数额和案卷后边附着的罚款单据上的数额不一致,不过,这两种情况不多见。多的是罚没记录上有,却没案卷。也就是说,很多案子罚了款没有开票。看着看着,王副局长的心一震,他前一段时间说情的那家新人类网吧,在罚了6000元之后,仅仅过了9天,就又被罚了2000元!

看完了案卷和罚没记录,王副局长把张所长叫来,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张所长问:有问题吗?

王副局长没好意思点破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明年我们按照新的执法文书,规范执法程序说到这,王副局长问了一句,我上次说情的那家网吧是新人类网吧么?

张所长说是。王副局长问:为什么短短几天就罚了他两次呢?

张所长顿了顿,说:赵局长说有人直接举报到他那儿去了,他让查的。

听了这句话,王副局长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彻底凉了,显然,在这件事上,赵局长又玩了他一次。

王副局长哼了一声,说:合着我说了半天情还不如不说呢。

张所长没言语。

(五)

是该给市场管理所开个会了,王副局长想,起码先要给正副所长开个会。自己再不说话,文化局、文化市场管理所真的到了不知有他这个主管局长的地步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上班,王副局长就把三个正、副所长召集到了他办公室。算起来,他约摸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这样郑重其事地和三个所长坐在一起谈过话了。平时有事,他都是直接传达布置给张所长,很少和两个副所长接触。王副局长以为这是正常的工作程序,他不愿意隔着张所长去直接指挥和指派副所长,他认为越级指挥很容易造成管理责、权混乱,不利于市场管理所的团结。

王副局长一脸的严肃,两个副所长有些局促。

王副局长看了大家一眼,一字一顿地说:2011年马上就要过去了,今天,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我想从人情和工作两方面结合着,说一下我这一年的感受和明年的设想。王副局长首先说了一下新人类网吧这个案子,他说:据说,这仅隔9天的第二次罚款是因为有人举报。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的有人举报了,对于一个刚刚被处罚过的网吧来说,我们也并不是只有罚款这一种方法。假如说,我说情的这家网吧破了当时的例,处罚得非常轻,当时没有处罚比它轻的,为了掌握一个平衡,间隔时间长一点,再找他一回,也情有可原。可让我难以理解的是,在这一年处罚的网吧当中,罚款在4500元以下的起码不下15家,为什么在短短几天内就唯独对这一家过不去?王副局长有些激动,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的语速和语气,一字一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一位副所长插话说:这可能是个误会。

王副局长说:我也希望这是个误会,我从来也不愿去恶意揣测别人。我现在只想说,事情就怕反过来想,倘若这事摊到你们身上,你们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

张所长说:王局长,你好赖还能说个情,还能拍个板呢,我们一年到头只顾低头干活,连亲戚朋友的概念都没有了。

王副局长说:这一点我也知道。一年来,弟兄们辛苦了,受累了。至于说我拍板的事,这个板我也并不是随随便便拍的,我上边也不是没有领导,我拿不准的事我请示赵局长,我拿得准的事就决定给办了,错了我负责。至于说情,我在这里想说几句,全市55家网吧,一年过来全罚了一遍,其中我说情的只有两家;13家印刷厂,我一家也没说过情;其它的音像店、书店,我也没张过嘴。这个说情的比例算高吗?

说到这,王副局长顿了顿,看了一眼张所长,张所长把头低下了。因为在不久前整顿音像市场的行动中,查出十家存在严重盗版问题的音像店,其中一家就是张所长的表弟开的。可在张所长提供的全年罚没记录当中,根本就没有他表弟音像店的名字。

王副局长把目光从张所长脸上移了过来,接着说:现在,外边有个传言,我也听说了,说是文化局罚款的事别找王局长,找了他也没用,找了还不如不找。这句话的前半部分我信,因为我知道文化局日子困难,就仗着市场这点罚没,所以一般时候我也不开口说情。但后半部分我一直不相信,怎么叫找了还不如不找?现在我信了,确实有时候找我还不如不找。我有时也自问,我这个主管局长还管什么?可一旦真的出了事,如网吧着火了,挨上边批评了,又有人把眼一瞪,王局长不管谁管呀?我认为,这种情况是极不正常的,我们工作当中有些环节存在问题。

王副局长又停顿了一会儿,缓和了下语气,说:说句心里话,我希望我们所是一个团结一致、互相配合、互相帮助的整体,我们单位也是一样。还拿刚才那个案子说话,这样对待我说情的案子,如果我是个眦睚必报的人,我什么也不说,马上带队对那些罚款数额低的网吧、音像店杀个回马枪,重新整顿一回。回过头来,你们再对我说情的网吧来个突击检查。这样下去,结果会怎么样?这样,哪还有一点管理单位的样子?

王副局长喝了一口水,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不管怎么说,2011年就这样过去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明年,我要求做到三点:第一,所有罚款必须全部开单,谁不开单谁负责;第二,一月一报罚没收入,每月一号报给我,遇到节假日顺延;第三,一案一立,一案一结,严格执行规定程序,该谁签字谁签字。

张所长说了句:这样形成制度也好。

王副局长说:其实,这些话我以前就说过,只是一直没有落实好。从元旦开始,要不折不扣地执行。

张所长问:网吧是我们管理的重点,明年的罚款底限是多少?

王副局长说:八千。

时隔不久,张所长召开了市场管理所全体人员会议。会上,张所长说:明年,网吧罚款最低限额一万元,只要发现网吧有违规现象,就要接照这个标准从严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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