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突然接到方玮要去纽约的短信后，刚从老家返回上海的陈晓欣从租住的公寓火急火燎地乘出租车、乘地铁、再乘磁悬浮列车，一心想赶在航班起飞前截住这个情绪还像大学生那样容易冲动的方玮。当她赶到浦东国际机场时，恰巧从高架车站的天棚顶上看到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从跑道上滑行升空。那架大型飞机倾斜着划了道漂亮的弧线，渐渐变成一只大鸟，变成一粒芝麻，接着就在视线中消失了。广播里传来柔柔的请乘客离开站台的提示声。陈晓欣看空旷的站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对着天棚发呆，知道是车站在催着清场，于是乘离自己最近的自动电梯下到地面。陈晓欣到服务台问清刚才起飞的确实是飞往美国纽约的航班后，随即买了张车票，乘当班的磁悬浮列车返回了上海市区。
到上海读本科考研加上工作已有8年，陈晓欣觉得自己已融人了本土文化。她感到上海样样都好，就是马路太弯曲了不好，那幢大楼明明就在眼前，却要绕老大一个弯才能进入。陈晓欣进入门厅时心里有点发虚，乘电梯上楼时一直想着见到了何静该如何应答。在忐忑不安中电梯已升到了八层，陈晓欣跨出自动滑开的移门，沿走廊一拐弯，看见事务所的两扇玻璃门的把手上挂着粗大的环形锁，心头又掠过一丝不祥之兆。她取钥匙开门，摁亮电灯，在事务所内逡巡一圈，办公设备都呆在老地方，唯独不见了方玮和何静。方玮去了美国，可何静去了何处？陈晓欣盯着屏风上镶嵌着中英文方玮审计师事务所铜字的前台接待员位置时突然一惊，方玮说到美国去筹款是借口，说不定是和何静同飞共赴想到这里，陈晓欣就如抽去了骨头一般浑身发软。
她扶着墙壁走进里间，连鞋也不脱就把自己埋进沙发。等脸接触到柔软而温暖的皮面，她突然如受了委和前老板帮助。现在他赚到钱了，他想接你到美国去。
陈晓欣想了想说：人是会变的，现在我不想去美国了。
何静着急道：陈姐你怎么了？你可千万别让那叶老板包了二奶。
陈晓欣笑笑说：比包二奶还厉害呢。亲子鉴定做过了，小斌斌是我和叶老板两个克隆的。叶老板已和胖女人离了婚，我现在是正式的叶夫人了。
何静在手机那头啊啊了两声，又问道：陈姐你运气好不说了。现在方先生想和你见上一面怎么办？
陈晓欣正捏着话筒思考怎么应付，叶达华上楼，见她听了电话有些激动，于是问是谁打来的。陈晓欣想也没必要瞒他，于是说她的前男友从美国回来，现在想跟她见上一面。
叶达华说：他不告而别到美国去虽然伤害了你，但也阴差阳错促成了你我这桩婚姻。去见上一面也好，可以把心头的结解开了。我送你去，他若想欺负你，让他饱受一顿我的老拳。
陈晓欣听了就很感动，于是约定在徐家汇那家都熟悉的圆缘茶馆见面。搁了话筒，夫妻两个商量一下，决定抱上斌斌同去，看见了孩子，那自说自话的方玮也就死了心了。陈晓欣于是为斌斌套上斗篷，抱着下楼坐进新买的奥迪A6，由叶达华开着上路。
自打两人结婚后，陈晓欣以专业审计师的水准对达华集团进行了一次审计。去掉了思丽服饰这一块后，达华集团集中财力和科技力量进军高科技的瓷品市场，并对内部进行了人事精简。公司上下本对她这位由婢女升为夫人的女人不以为然，看她这几刀一砍，那所有的副总和中层干部对她就刮目相看，说叶老板换了一位老板娘，达华集团是大有希望了。
车到圆缘茶馆，叶达华泊了车就倚着车门看风景，陈晓欣抱着斌斌进了大堂。她一说有一位先生和小姐等她，就有服务生引她上楼，还是进入了她当初想把自己卖到美国去的那间农家阁楼装饰的雅室。
你来啦。人瘦削了许多的方玮站起来相迎。
陈晓欣点点头嗯了一声。
何静就接手抱斌斌，一边说：陈姐，小斌斌长大不少了吔。
陈晓欣坐下，喝了口茶问道：当初你为什么趁我回老家探亲时忽然去了美国？
方玮低下头说：我是抱着干一番事业回国的，谁知道竟输得这么惨。我也是有尊严的，作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拖累了，去美国也吃不准运道如何，所以我就一个人走了。过了一会方玮又补充道，说实话，当初口袋里的钱也只够我买一张机票的。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这次回上海是准备第二次创业呢，还是有别的打算？陈晓欣问道。
我想和你结婚，然后接你去美国。方玮抓住陈晓欣的手说。
陈晓欣抽回手说：上次你回上海我不顾一切和你合作时你不说这话，现在我已为人妻为人母了，你再说这话就没有意义了。方玮摸出一厚叠美钞，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为我投入了一切。这一年里我在美国挣了很多钱。你既然不肯随我去美国，那我要把当初你投入开办事务所的钱还给你的。
陈晓欣笑了下把美钞推回方玮面前，说：你这样做就俗气了。当初开办事务所是我俩合资的事，输与赢都是对开的。你输得只剩买一张机票的钱，我输得只留下一台手提电脑和一台DV。现在我们都翻身了，看来老天爷还是眷顾我们的。陈晓欣走到窗前朝往上看的叶达华摆了一下手，转首对方玮说，那位就是我先生，他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瓷品公司。
方玮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混得比我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陈晓欣指了下何静说：我落难时她一直陪着，我曾答应带她去美国找你的。如果可能，你就带上她去美国吧。
方玮点了点头。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我得回去了，先生在下边等着呢。陈晓欣从何静手里接过斌斌，三个人就一起下楼。
走到奥迪车边，陈晓欣为方玮和叶达华作了介绍，两人握了下手，方玮就和何静向相反方向走去。
叶达华发动汽车时说：以前没注意，何静也是个漂亮姑娘，她与这位方先生倒也蛮匹配的。
陈晓欣笑笑也不接话。她看着奥迪车启动，看着奥迪车拐弯，看着路边形形色色的行人和弯弯曲曲的马路现在她不觉得弯曲的马路不可爱了，人生之路尚且这般弯曲，而马路是由人一段段修起来的，如果不弯曲，那倒是怪事了。
天气忽然就暖了，陈晓欣的肚子也渐渐隆了起来。叶达华再来求欢，陈晓欣开始拒绝他了，一则身子已重，二则怕引起流产，弄得自己和东家两头落空。叶达华想瞬间的欢娱虽然开心，但得个子嗣更为重要，于是与陈晓欣就像过了蜜月期一样相敬如宾了。
陈晓欣拍拍肚子问道：你说这孩子是人工授精生着的还是人体授精生着的？
肯定是我与你相爱生着的。我查过人工授精资料的，那技术不算新了，但可靠性并不高的。那次你我都达到了高潮，当然是人体授精生着的哕。叶达华笑嘻嘻地说，我在弄出精子时就做了点手脚，我给戴医生的是一点最后的汤水。看那李亚芸的蠢相和俗相，我根本就不想和她生孩子呢。这孩子如果真是人工授精生着的，养出来我就将他丢到黄浦江里去。
陈晓欣看他提到李亚芸就生气，有些吃不准是因为出现了自己呢还是两人本身积怨深了，于是捂住叶达华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
到陈晓欣怀孕八个月时，叶家夫妇陪着陈晓欣到私家医院检查。戴院长做了B超后说孕妇怀的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听到这个消息，李亚芸激动的当场就要落眼泪，她冲进屏风搂着陈晓欣，同时把又一张银联卡塞到她手上，嘴里哈着热气说卡里是按协议付款的十五万元，密码照旧，乘现在还能散散步，抓紧时间到银行柜机上把密码改一下。叶达华在她身后扮了个怪脸，陈晓欣装着没有看见，从小床上起身整理好衣衫，然后把银联卡放进了坤包。
自此之后，随着陈晓欣的肚子越来越大，李亚芸也放松了对叶达华的限制。有时自己跑不开，她会让叶达华送东西来或让他陪陈晓欣去大剧院看一场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的《天鹅湖》的演出。叶达华也刻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每次总是很绅士地搀着陈晓欣出入，弄得邻居以为搬进来的是一对恩爱夫妻加一个年轻的老娘和一个小保姆。
到十一月底，陈晓欣在预产期来临之际开始阵痛。叶家夫妇闻讯赶到，驾车将她送到那家私家医院，顺利产下一个七斤重的健康男婴。叶达华终于做上了爸爸，手足无措只知道高兴得直笑。李亚芸像母鸡护雏般与何静日夜护理半步不离。一则体质不错，再者护理得也到位，陈晓欣于产后一周就与婴儿一起回到了金虹苑的住所。李亚芸什么都设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先学一学怎样替幼儿洗澡穿衣，倒是何静在老家看到过母亲替哥嫂的孩子洗澡包扎，她照着样子做，竟也做得算内行的。叶家夫妇看着婴儿笑，看着陈晓欣笑，互相看着也是笑。两人商量替孩子起名，叶达华说叫承华，李亚芸想了想说不妥，父亲叫达华，儿子叫承华，那意思是好的，只是在外人听来竟像兄弟俩似的。叶达华再拟了几个又被老婆否定了，他赌气说让她起。李亚芸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名，说是许过愿的，不如去请惠普方丈起个名。叶达华就讥笑，说又不是送儿子去做和尚，平常人家孩子请和尚起什么名字。李亚芸想想也对，于是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查合适的吉利的字。查了半天，先查到个斌字，再查到个玮字，说就叫玮斌，有玉有宝文武双全，带上姓叫叶玮斌，名字也响亮，小名就叫斌斌。叶达华看李亚芸在桌上划拉了这两字也就点头同意了。陈晓欣听叶家夫妇为孩子起好了名，让叶达华写给她看，见中间竟夹着个玮字，不觉勾起了往事，眼圈红了一红。李亚芸忙问怎么了，陈晓欣摇摇头挤出一点笑，说是高兴的。
陈晓欣很快忘记了为孩子起名的不快，她躺在主卧室的大床上，充分享受着做一个母亲的幸福和喜悦。由于营养好，她的脸盘胖了一圈，由于奶水充足，那男婴也见风似地猛长。大约是怀孕期间胎教到位的缘故，都说孩子聪明，谁抱只是大哭，只要何静护理。洗得香喷喷了，换上干净柔软的婴儿装后放到陈晓欣的怀里，这斌斌不是安静入睡，就是和母亲咿呀对话。看已到满月，李亚芸心里就着急，这孩子只管吊着陈晓欣，和叶达华商量怎么办。叶达华说让陈晓欣多住几天也无妨的。李亚芸就摇头，说听说过保姆恋东家的，不要说为东家怀了孩子的。说白了这陈晓欣不就和保姆是同一性质的么？让她再呆下去再加深了对孩子的感情对哪方面都不好。叶达华见劝不动她，就生着气下楼开上奔驰车走了。
到满月那天，陈晓欣已能下地走动。李亚芸看了满心欢喜，她让陈晓欣坐到沙发上，拉起她的手塞上一张银联卡，说：小陈，李姐是个重合同守信用的人。我们的事也按协议办理，这里是最后的二十万元。我们双方的协议就此结束了，明天你和何静就搬出去住，孩子我接回家里，这房子的主人也要回国了。
七
陈姐，现在我们上哪儿去？何静把东西放进行李箱，搀着陈晓欣坐进出租车后问道。
陈晓欣轻声说先往东开吧，司机就发动汽车驶出了金虹苑。陈晓欣觉得头晕，刚才还似乎拥有一切，似乎还是一户人家的家主婆，转瞬之间就流落街头，所有的一切像情景剧的布景般被拆卸得一干二净。陈晓欣努力拼凑残留于脑际的碎片，渐渐清晰起来的莫过于是她的张开小嘴哭喊的斌斌了。陈晓欣叫着停车停车，司机就吱地一声将车停在可以拐弯的马路边上。
司机等了一会回头问道：两位女士，是不是要回刚才上车的金虹苑？
你就沿马路慢慢往前开，看到干净一点的旅馆就停车。陈晓欣无力地朝前指了一下。
司机遵命徐行，拐了个弯，驶过仙霞路后看到路边竖着一块明霞小区招待所的牌子。司机用眼光询问，陈晓欣点了下头，他就将车往里开。车到招待所门边停下，何静先下车去看，没一会从招待所里跑出来说还可以蛮干净的。陈晓欣看招待所就开在物业公司和居委会的楼上，又在小区围墙内，安全是没问题的，于是就点了下头。何静搀扶陈晓欣下车，司机帮着拿后备箱里的东西。等付了车资，那司机含糊说一声保重，出门驾车离去。
办住宿手续时服务员问道：两位准备住几晚？何静埋头填身份证号码，咕噜道：还不知道呢。
住地下室还是住楼上？服务员问后补充道，楼上每间每天八十元，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的。
何静拿眼睛问陈晓欣，陈晓欣用手指往上一指，她就说住二楼。服务员说二楼正好有一间刚空出来，收了每人两百元的押金就给了房间钥匙。何静先提着大包小包上楼开门，然后接了陈晓欣上去。两人一进门就把门关了，陈晓欣眼圈发红，她准备着何静只要开口一骂李亚芸就和她抱头痛哭。殊料何静嘻嘻一笑说陈姐吃喝玩乐了一年，把钱赚到了，现在可以实现到美国去的理想了。陈晓欣一听就凉了手脚，想她还是花样年纪，又哪里能体会到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呢。陈晓欣看被褥还算干净就躺下休息，何静则开了电视机一个台一个台地调频道。
到了傍晚，何静看腻了电视，扭头说：陈姐，该吃晚饭了。
陈晓欣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看窗外天色已黑，问道：到哪儿去吃？
何静说：出租车开进来时我看到的，小区门口就有好几家饮食店。
陈晓欣就起身，锁了门与何静下楼。服务员在接待间里低头看晚报，旁边的微波炉里正在加热盒饭，一股咖喱鸡块的味道充溢着整个楼道。在小区门口，何静说吃火锅口感好，实惠又新鲜，她们就进了火锅店。何静挑了个小桌让陈晓欣坐下，自己则去挑来一堆生熟吃食，还点了个麻辣锅底。两人边烫边吃，何静似乎兴致很高，但看陈晓欣无精打采的样子，也就不再说话，只顾烫了牛肚鱼丸粉皮什么的埋头唏唏嚯嚯地吃。等吃完了结账，陈晓欣付了三十元钱，何静就说吃火锅真得很便宜的。陈晓欣拿眼光瞥她，想谁不知道吃火锅便宜，那会儿在学校和方玮一起吃火锅时，她恐怕还在念小学呢。何静说回屋看电视去，陈晓欣摇摇头，挽起她的手朝外走。她俩走过仙霞路商业街，再往北走过两条横马路，慢慢地就走到了金虹苑的围墙边。何静看出了她的心思，由着陈晓欣绕圈子走，选定一个能看得到那套801室房间前窗的地方就收住脚步仰望。候了许久也不见屋里亮起灯光，陈晓欣这才相信李亚芸已撤出这套房子，并且把婴儿也转移走了。
两人顺原路返回招待所，进了房间见陈晓欣仍是闷闷不乐的，何静劝解说：陈姐想孩子啦？你不要搞错，那只是人工授精生的，算不得是自己的孩子。陈姐想要自己的孩子，买张机票去美国和方先生结婚就是了嘛。
陈晓欣想说你知道什么，但看何静一心想着跟她到美国去的样子，把想说的话也忍了下去。半睡半醒地躺了一夜，天大亮后陈晓欣被何静推醒，说她今天还要去补习英语的，陈姐应该到美国领事馆去咨询咨询，如果要搬住处只管打她的手机，全上海她都找得到的。陈晓欣点了下头，何静就一溜烟跑了。陈晓欣起床看桌上的葱油饼尚存热气，就倒杯水吃了。仔细整理了一番衣饰，就挎了坤包出门，到小区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陈晓欣说去淮海中路的美国领事馆，司机开了车就跑。
正是上班高峰，路上堵车，塞塞走走，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赶到美国领事馆。看沿围墙蜿蜒排着长长的队伍，陈晓欣的心就有点发凉。上前有礼貌地打听，有一位男士说排队的人是等着拿签证的，如果是咨询，旁边有一扇小窗就可以问的。陈晓欣谢过那男士，走过武警站岗的大门，在一侧果然看到了边门上有一扇开着的小窗。等前边咨询的人走了，陈晓欣凑上去，踮着脚尖往里看，见里面坐着的是一位高鼻子先生。
那高鼻子用很地道的中国话问道：女士，你有什么事吗？
陈晓欣听了心一热，眼泪就差一点流了下来。她用巾纸擦了一下说：我先生在美国取得了博士学位，有美国护照。去年回上海办事务所没成功又回去了。我现在想到美国留学并想和丈夫团聚。我不知道这赴美手续怎么办理。
高鼻子问道：你们是在美国结的婚还是在中国结的婚？
陈晓欣迟疑了下说：我们还只是同居，没办过结婚手续。
你没有结婚证书而想到美国去与丈夫团聚，这就难办了。高鼻子想了想说，你想去美国留学是可以的，你在中国都得了哪些学位证书？
陈晓欣取出学士证书和硕士证书，说：我的本科和研究生都是从上海财经大学毕业的。
这种情况高鼻子见得多了，瞥了眼证书说：你的情况只能申请留学签证。办签证前你必须办妥护照、担保人和保证金等各项手续。领事馆现在对此类签证控制的极严的。
陈晓欣小心翼翼地问道：办了这些手续后什么时候能拿到签证？
高鼻子笑了笑说：这要看你的运道了。快的话三五天就可以批下来，慢的话就像围墙外的这些人一样天天来排队等候吧。
陈晓欣谢过小窗里的高鼻子先生，瞥一眼动也不动的队伍，慢慢回到淮海路上。她想坐公交车回去，却觉得脚骨发软，只得再招了辆出租车。回到明霞招待所的房间躺下，闭上眼睛，那小斌斌的啼哭声就直捣耳膜，眼前也只看到小斌斌那张着嘴啼哭的稚嫩的小脸。她忽然恨起叶达华来，自从被李亚芸以完成了代孕协议为由赶出金虹苑，他还没来过一个电话表示惋惜或者说几句宽慰话。按他的性格，应该在电话里把李亚芸痛骂一顿才对呀。他不打电话难道是心虚吗？难道真的已被李亚芸调教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名义上虽然做的是人工授精，可那晚上在叶家老宅里叶达华的疯狂，足以挤出她子宫内的一切而注入新的生命，老板娘自以为看得紧了，自以为肯定就是她和叶达华的种了，但凭着陈晓欣的直觉估摸着这孩子很可能就是那夜两人放纵做爱的结晶想到此，陈晓欣摸出手机就想拨号。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陈晓欣正想拨打手机，叶达华先拨了过来，他万分抱歉地说：那天我是赌气回了宁波，刚才返家才知道你已被李亚芸这老肥婆辞了。小斌斌哭闹得十分厉害，老肥婆寻了个保姆根本没用。
陈晓欣听了心头一酸就流了眼泪，说：我也是挂记着小斌斌呀。可我已是被赶出门的人，我又能怎么办呢，再说我也从来不知道你们一家到底住在哪里呀。今天去过美国领事馆了，我已开始办理去美国的签证了。
叶达华在电话里着急地说：你千万千万不要这么想，老肥婆对你不上路，我对你是一腔忠心的。你暂时不要办去美国的签证。你现在住在哪里？你快告诉我，我马上赶来和你见面。
陈晓欣听那语气是真诚的，于是就讲了招待所的地址。也就过了二十来分钟，那辆奔驰车熟悉的引擎声就传到了陈晓欣的耳朵里。她从床上爬起身相迎，一开门就看见叶达华在向服务员打听。陈晓欣喊了一声，叶达华奔上楼，门也不关就搂着她狂吻。
待他的情绪平息下来后，陈晓欣关上门，让叶达华坐上简陋的沙发，盯着他的双眼问道：我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了，小斌斌又在受苦，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归是有的。叶达华痛苦地揪着头发，想了一会说，李亚芸这个人你现在了解了吧，讲她是母夜叉一点不过分的。现在我看只有这样，你暂时不要办去美国留学的签证，先要护理好小斌斌。
陈晓欣着急地说：可我怎么才能进你家的门呀？总不至于把小斌斌偷出来吧。
有了。叶达华高兴地说，你可以化装成保姆先进人我家，以后再相机行事。
陈晓欣想了想说：可我跟李亚芸相处了近一年，就不会被她认出来吗？
叶达华说：李亚芸生意上精明能干，其实情商和智商都不高的。你只要剪去披肩长发，把头发洗得黄蜡蜡枯耷耷的，饿上一天，再换上一套保姆服，装出一副农村出来打工的样子，再说上一口你老家的土话，她肯定不会疑心的。
让我再细想想，陈晓欣说。这时叶达华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李亚芸打来的，忙摆摆手让陈晓欣别说话。也许是那手机高级了点，李亚芸生气的责问声响得满房间都能听到儿子在家哭闹个不停，你人跑哪去了叶达华忙捂着手机连声应道：我马上回来，我马上回来。
陈晓欣知道斌斌正在哭闹，马上眼圈红了，催叶达华先回去，化装保姆的事以后再商量。
次日下午，叶达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溜到招待所。他径直上楼敲门，等了一会见没人开门，正想拨打陈晓欣的手机，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开了门，问他找谁。叶达华以为敲错了门，忙说对不起。可他转身走了几步再回头看，觉得不对，自己昨天才来过，怎么就敲错门了？他又返身敲门，开门的依然是那个女的，晃着一头大卷发，操一口土得掉渣的大西北口音，一张嘴就龅出几颗往外豁的黄板牙，不耐烦的样子问他找谁。
叶达华慌了，忙问：这房间里原来住的人搬到哪里去了？
那女人说：我就是一直住在这的。
叶达华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有个叫陈晓欣的女人吗？
那女人也不说话，自顾掩了房门。待她再转回身来，叶达华惊讶地发现这女人就是陈晓欣，只是烫了头发，眼睛没了以往的神采。陈晓欣拉着叶达华进门，含愁带笑说：我能蒙过你，大概也能蒙过李亚芸的。现在我可以去你们家，能和儿子在一起啦！叶达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拉着陈晓欣上下打量着，陈晓欣说，我在大学修过心理学，老板娘这种人能做那么大的生意也是极聪明的，我进了叶家，如露出了马脚对你对我对斌斌可就惨了。昨天下午你走了以后，我想了又想，先去牙科诊所配了个龅牙牙套，再去眼镜店配了一副褐色隐形眼镜，今一大早我又去烫了个卷发，除了化保姆妆，我还要把自己彻底整成个丑陋女人。
为了斌斌你亏待自己了。叶达华听了陈晓欣说的这番话很是感动，忙从沙发上站起来问中午饭吃过了吗。陈晓欣说没有，他说带她去吃饭，完了直接过去，招待所用不着再回来了。陈晓欣于是坐在桌边写了张纸条，告诉何静她暂时不想去美国了，她要返回叶家去做小斌斌的保姆，招待所房间内的东西都留给何静，押金可以结房费的。何静想和她联系就发短信。写了纸条，陈晓欣就随叶达华下楼，在服务员倾羡的目光中坐进奔驰车。
叶达华把陈晓欣送到离自己家最近亦最大的一家保姆介绍所，把那女老板叫进小屋吩咐，说正常的佣金外，他再给一千元，条件是过会他陪胖娘子来时，老板要让这位保姆就业，就说这保姆人老好的，在一家外国人家里带过孩子，现在外国人回去了，所以她重新出来寻找好人家做保姆。叶达华关照老板要把陈晓欣的工资开高一倍，并且一定要让胖女人聘她。那老板世面见得多了，晓得他俩在搞些婚外恋的游戏，见有钱可赚，于是满口答应。叶达华让陈晓欣先等在保姆介绍所内，自己开了车离开。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奔驰车果然开了回来，叶达华和李亚芸从左右车门下车，就笔直进了保姆介绍所。
那女老板得了好处，自然是满腔热情地迎候，说：两位老板，请先到办公室坐一坐。
李亚芸说：不坐了，我们是来寻保姆的，自然是先要挑个好保姆。
女老板连说是是，点头哈腰地引李亚芸看沿墙根坐着的各式女子。女老板介绍一个李亚芸摇一次头。女老板赔着笑脸问：夫人想寻什么样的保姆？
李亚芸说：文化素质高一点，手脚勤快一点，能带好小孩子的就行。
女老板就笑，说：符合夫人条件的恐怕很难找的，这儿有一位不知夫人满意否。人是从北方乡下出来的，但在外国人家里带过小孩，东家评价蛮高的。只是外国人一家回了瑞典，她就只得来保姆介绍所寻工作了。
李亚芸端详着陈晓欣，矜持地低语：长相不怎么好，外国人怎么会用她的？
女老板凑近了说：外国人家里请保姆，讲究的是实用。
李亚芸想想也是，于是问道：这个保姆每个月要开多少工资？
女老板说：除双包外，每个月少于两千元是不肯走的。
如果真是在外国人家里带过小孩子，这个人我就用了。李亚芸咧嘴一笑，转首叫道，老叶，我定了一个，你来看看合适否。
叶达华虽然在屋外吸烟，其实是关注着介绍所里情况的，见李亚芸挑的是陈晓欣，就说：再大的事也是你作主，这种事还问我做啥。
李亚芸听了就笑，转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老板代替回答道：叫杨阿宝，夫人叫她阿宝好了。
八
被叫做阿宝的陈晓欣随叶家夫妇乘上奔驰车，往南一拐弯，驶过延安西路高架，在古北路上行驶了一程，转进一片幽静的小区，停在了一幢三开间宽的别墅门前。
李亚芸先下车，说：阿宝下来吧，我们到家了。
陈晓欣从另一边下车，打量一眼这幢豪华的别墅，还没来得及品味心中的甜酸苦辣，就被李亚芸引着走上台阶，走进了底楼的大客厅。刚进门她就听见楼上有细如小猫哀叫的哭声。陈晓欣知道那是斌斌在哭，听那嘤嘤的哭声，知道小宝宝这两天没吃好也没睡好。有一个做粗活的女佣迎上来鞠了一躬，说太太回来了。李亚芸也不应答，引着陈晓欣看底楼的厨房、洗衣房、卫生间和西首南北向的两个房间。她引陈晓欣沿盘旋楼梯走上二楼，先指点了主卧室，紧挨着的书房和卫生间，转过中间的小客厅，来到西边的房间说以前这儿是客房，现在作了育婴室。陈晓欣探头看，屋内摆着一架藤制的婴儿摇篮和一架小床，有一个小保姆正俯身忙乱着。
李亚芸说：阿宝你在外国人家里呆过，做保姆的规距想必也是知道的。你刚才看到了，我们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是有专人的，请你来是专门护理这个婴儿。这男孩是我们叶家的独苗，我们夫妇俩结婚十多年才养得一个儿子，现在交给你护理，你的责任十分重大明白吗。我现在再说一遍，除了工资，你做得好了，我还有奖励的。
李亚芸训话时陈晓欣一直低头听着，这态度令女主人十分满意。她说了声你先洗一个澡，试着接班吧，顺手递给陈晓欣一包衣裳。陈晓欣一看都是思丽牌的便装，知道是老板娘自己公司的产品，连忙拿了到楼下的卫生间洗浴。等洗得香喷喷出来，李亚芸就领她去育婴房。小斌斌还在啼哭，声音已有些嘶哑。陈晓欣按李亚芸的指点从保姆手里接过婴儿，把小斌斌靠在胸口上轻轻地拍了拍，小家伙就停了哭声，转首朝陈晓欣怀里拱动。
陈晓欣低着头说：我在外国人家里是奶妈，现在还有奶，我能奶孩子么？
李亚芸喜出望外地说：有奶自然好了，刚才在保姆介绍所为什么不说？
陈晓欣说：那老板娘也是不晓得的。
李亚芸笑着说：阿宝你就喂吧。小孩喝人乳自然好，只可惜我这么大年龄再生孩子，奶水自然是没有的了。阿宝，你喂得好我还要重重地奖你。
陈晓欣拨出乳头，小斌斌没命般叼了直吮。李亚芸见状，知这孩子和阿宝是有缘的，于是叫那小保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下楼。陈晓欣低头看怀里的孩子，早上还在凄凄苦苦地空想，傍晚忽然又如做梦一样回到了自己怀里。她眼瞅周围无人，低下头把小斌斌亲了又亲。待孩子吃饱喝足了，打着饱嗝先是冲着她笑，嘴里发出一串叽哩呱啦的声音，似乎在问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陈晓欣看着听着，感动得眼圈潮了又潮。等小斌斌在婴儿摇篮里睡着后，陈晓欣就铺自己的小床，那个进门时看到的保姆上楼来叫她吃晚饭。陈晓欣随她下楼，看饭厅的长桌上就摆着两副碗筷，知那是主人夫妇的座位。她帮着厨娘把菜端上桌子，看看也就是两荤两素一汤。厨娘走到在落地窗前读晚报的主人面前说请用晚餐，叶达华和李亚芸放下报纸起身入座，陈晓欣随厨娘站在主人身后伺候。叶达华瞥了陈晓欣一眼，装出没看见一样埋头吃饭。
李亚芸吃了两口，忽然放下饭碗说：阿宝，你和她们不一样的。我们吃饭用不到你服侍的。李亚芸到厨房里巡视了一圈，吩咐厨娘道，阿宝是斌斌的奶娘明白吗？好的菜都要让阿宝吃，要专门为阿宝配菜，要多买催奶的菜。阿宝吃好了奶水多，我家的斌斌也就吃饱了。
厨娘应了声是，李亚芸就让陈晓欣坐下和自己一起吃饭。
晚餐毕陈晓欣要帮着收拾桌子，厨娘不让，说：你管好小宝贝就是了。
陈晓欣只得上楼，看小斌斌还睡得如天使一般，于是踱到阳台上看周边景色。那红霞渐暗的西边有几株大树，婆娑的树影里透出几幢造型曼妙的别墅来。阳台的正前方有一片硕大的草地，有孩子在细卵石铺就的曲径上奔跑。围墙根下种着密集而高大的木珊瑚，树梢间透现的是周边如林的楼宇。簇拥着香樟树的甬道驶过一辆华车，一幢别墅随即灯光大亮依陈晓欣的估算，从李亚芸为她租住的金虹苑到此的直线距离不会太远，也就是招一辆出租车的起步费而已。女主人刻意不让她知晓自己的家，其内心大约是怕她会舍不得孩子而上门纠缠。可事实确实是她舍不得孩子，但她有男主人的协助，她进入了这幢别墅并且来到了小斌斌的身边。陈晓欣正在独自感叹这世道人生的不可预料，洗浴后还在搓着湿发的李亚芸来到了身后。
两人默默地站了会，李亚芸说：黄昏时分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最美妙了。以后斌斌大了，你要在阳台上多抱着他看风景，孩子的教育要从小抓起的。
陈晓欣低头应了声是。
这时小斌斌在育婴房里哭了起来。李亚芸奔得比陈晓欣还要快，她跑到摇篮边，俯下身子托起斌斌。她哄了两声斌斌不哭，小家伙却在她手里蹬着脚哭得如杀猪一般。陈晓欣做了下手势，李亚芸让出孩子。说来也怪，小斌斌一到她手里马上安静下来。陈晓欣先喂孩子吃了奶，为他换了尿片，兑了温水让他洗澡。小斌斌一到水里就咿呀咿呀地叫唤，手脚并举拍着水玩。
李亚芸对陈晓欣说：阿宝，我怀这孩子时老注意胎教的，带他游山玩水看风景，带他看芭蕾舞，带他听音乐。阿宝你说，接受过这样胎教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一定很聪明的？
陈晓欣听李亚芸说这孩子是她怀的，心里感到好笑，但却只能低着头附和说：夫人说得是。我以前在外国人家里，外国夫人也说胎教很重要。
李亚芸得意地搓着头发说：我说胎教重要老叶还不以为然。连外国人也这么认为，看我这观点已经和外国的教育理念接轨了吧。
陈晓欣仍然低头应了声是。她轻轻地用手揉擦斌斌的全身，让他在温水里玩够了，用干毛巾把他吸干，然后套上婴儿装。陈晓欣倒塑料盆中的温水时李亚芸又凑近了婴儿摇篮看，这次她没敢再抱斌斌，怕惹得小家伙不高兴又大哭起来。陈晓欣一边摇摇篮一边哼着老家的儿歌，斌斌也和着歌声咿咿呀呀地发出些声音。
李亚芸看了一会见插不上手，转身到楼梯口唤了两声老叶。陈晓欣虽然在伺弄婴儿，但也在暗暗留神女主人的行动，她明了这两声老叶的含意。她看到叶达华赖着不上楼，李亚芸就自己下楼，像捉小鸡一样把叶达华揪上楼来。叶达华想进育婴房看小孩，却被李亚芸一把拖进主卧室。陈晓欣估计是李亚芸缠着叶达华要做爱了，她想关起育婴房的门，省得听到了声音受刺激。她走到门边，却听到主卧室里传出打斗的乒乓声。随着瓷瓶清亮的碎裂，主卧室的门呼地打开，叶达华冲到门口。他看到陈晓欣怔了一下，然后飞一般跑进书房，从里边锁上了门。陈晓欣想退回去时已被冲到门口的李亚芸看到，四目对望了一眼，她自然先低头掩上了门。
李亚芸走过来推门进入育婴房，笑嘻嘻地说：我们家老叶快四十岁了还顽皮得像大孩子一样，真是拿他没办法。
陈晓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低了头摇摇篮。李亚芸看了一会，觉得也没必要对一个女佣解释什么，在自己的家里爱干什么就于什么，于是回到房间里打开电视机看起了韩剧。看到这个场面，陈晓欣知道叶达华所言他们夫妻关系不好的话是真实的。想起那晚在宁波老家叶达华和自己疯狂做爱，陈晓欣心里就充满了自豪感。她低头看摇篮里的斌斌，想他肯定是那场暴风骤雨后的结晶。她想在斌斌脸上找到些许自己的遗传特征，看了半天，终因孩子还太小，皱皮疙瘩像只小狒狒，还实在看不出自己给了他什么。但她探得了叶家夫妇在破碎边缘上挣扎的感情，陈晓欣宽慰了许多，明白有许多事包括幸福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同时她又告诫自己，斌斌虽然是自己所生，但在法律上并不属于自己。她以保姆身份混进这幢别墅，名义上是为了护理孩子，用李亚芸的话来说却是违反了合同。她在这里必须低调，行为必须做到低眉顺眼的，否则随时有可能被肥胖的女主人赶跑。
思想一通，人的行为就受到了约束。自此陈晓欣两耳不闻屋内事，一心一意只管护理斌斌，把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的，那活泼可爱的样子真是人见人爱。转眼之间斌斌已有两个月大，到了可以抱出门见人的时候。李亚芸想起曾在龙华寺许诺得子做道场之事，又得到俄罗斯来函催她去莫斯科商谈合资开设思丽服饰分公司，就和叶达华商量怎么个做法，是先做道场呢还是先去俄罗斯办事。叶达华想也不想就说：到了这个份上，公司多一家少一家也无所谓，早开晚开也无所谓。而儿子只有这一个，双满月过了是不能补办的，当然是孩子的事要紧罗。
李亚芸说：你这次说的有道理，是应该先办儿子双满月的。老叶你说，这双满月的酒席好请，这双满月的道场怎么做呀？
叶达华没好气地回答说：我难道是和尚么？我怎么知道小孩双满月的道场怎么做。这事是你和龙华寺里的老和尚定下的，要做你自己去问老和尚。
李亚芸听了倒也没有发火，驾了广州本田就去龙华寺请教。一个时辰后回来，满面春风地说：惠普和尚说了，施主只要出了香资，其他的事都由龙华寺和尚做的。
叶达华又讥笑说：你出了钱，难道还要我到庙里念经作法呀！
李亚芸说：对神灵是不可以调笑的。
这次叶达华倒真的闭了嘴巴。
到了斌斌双满月那日，陈晓欣为孩子换上里外一新的思丽牌童装，外面还披了一件腥红的丝绒斗篷。她抱着孩子随叶家夫妇乘奔驰车抵达龙华寺时，一大群从宁波老家赶来的亲戚和在上海的朋友早已候在寺门两边。奔驰车停下，叶家夫妇引着陈晓欣抱着斌斌跨下车时，众人一起鼓掌，几个小和尚在一边放了许多炮仗。待叶家夫妇带着抱孩子的陈晓欣走进山门，那惠普和尚早已身披袈裟率领众僧候在大雄宝殿的台阶上。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转身请大施主人殿。陈晓欣随众人跨进门槛，悄悄一看，这殿内的蒲团摆得比往常整齐了许多，穿杏黄色衣衫的僧人跪满一堂。随着那钟声悠悠地撞响，老和尚如乐队指挥般举手示意一下，一个胖和尚敲了两下木鱼，满堂僧人就念起了祈祷经文。待佛殿上完成了仪式，亲戚和朋友们便由小和尚引着走向与寺庙一墙相隔的素斋馆。众人品尝由和尚大厨做的各式菜肴，都说吃惯了荤腥，偶尔吃一次素食也蛮有味道的。
做了斌斌的双满月道场后，李亚芸像放下了老大一桩心事。她看斌斌长得活泼健康，在外有龙华寺众和尚的保佑，在家有阿宝的悉心护理，自己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生意经上。与俄罗斯电文传真伊妹儿等等往复数次后，李亚芸就买了机票，由叶达华驾车送往浦东国际机场。叶达华从机场一回到别墅就溜进育婴室，搂住陈晓欣一阵乱亲，一边就脱衣裳。
陈晓欣用手指指斌斌说：他还没睡呢，你不要胡来。
小毛头就懂这事岂不是妖怪了，不碍事的。叶达华笑嘻嘻的说。
两人如久旱逢甘霖般在小床上拼命吸吮着对方时，冷不防育婴室的门被一脚踢开。叶达华抬头正要呵斥，目光却僵在半空。陈晓欣勾着他的脖子往上看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由叶达华开车送往浦东国际机场乘东航国际航班直飞莫斯科的李亚芸突然又返回家中，且挥着手里的皮包正朝小床上扑来。叶达华挡住了李亚芸，叫不知所措的陈晓欣快穿衣裳。
李亚芸恨恨地说：我一离开，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做起来了。
叶达华从身后抱紧她不让她撒野，喝道：乱叫什么，被人家听到了多不好。
李亚芸跳着双脚骂道：你还晓得面皮呀！你们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陈晓欣穿好了衣裳就镇定了许多。她面对灯光说：李亚芸你看看清爽我是谁。老实告诉你，这斌斌就是我和叶达华两个人养的。
你真是陈晓欣呀！我真是瞎了眼了。李亚芸气咻咻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看管的这么紧你们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勾搭上呢。
叶达华冷笑一声说：你没忘记那天去宁波么？我们先到老家，晚饭后就做了。
李亚芸忽然浑身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明天我要去做亲子鉴定的。如果是你们的孩子，我就提出离婚。
九
李总，你叫我有什么事？那钱律师进了客厅就哈了下腰说。
李亚芸斜了他一眼说：你安排一下，我要去做亲子鉴定。
钱律师马上说：那很方便，戴院长那里就可以做的。
李亚芸瞪起双眼说：戴院长给了你多少好处啦？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什么戴院长的。我要到上海司法鉴定中心去做。李亚芸转首朝楼上喊道，叶达华陈晓欣，你们两个下来，我们都坐奔驰车，省得路上走散。
叶达华在前，陈晓欣抱着斌斌跟着。叶达华进了驾驶座自己开车，李亚芸做了下手势让陈晓欣坐副驾座，想乘机抱斌斌。陈晓欣不让，两人拉扯了下，斌斌又哇哇地哭，于是只得作罢。车到司法鉴定中心，三个人在大厅里坐了，由钱律师去洽谈具体手续。
没一会钱律师一路碎步跑来，气吁吁地说：我咨询过了，接待处说作亲子鉴定是每个人抽几毫克血做DNA分析，要花些时间的。若要快可以付加急费的。
叶达华和陈晓欣还没表态，李亚芸说：付加急费，只要快就行。
钱律师问叶董和陈晓欣有不同意见吗，两人都摇了摇头，于是他就招呼大家随他去化验室抽血。大人来此目的清楚，抽点血自然都无所谓，只是苦了斌斌。小家伙双眼骨碌碌盯着陌生人捏他的胳膊，看到一支明晃晃的东西扎来就本能地恐惧得要哭。幸喜扎针抽血只是一瞬间，小家伙还没感到异样就已结束。这一簇人重新返回大厅等候。
钱律师讨好地说：要么李总和叶董先回家去，我在这里等结果就是了。
李亚芸气呼呼地说：我现在是一个人也不相信的。我要亲眼看到了结果才能甘心。
叶达华知道不管结果如何，这孩子基因中有他的份则是肯定的。
陈晓欣虽然表面显得镇定自若，但内心却还是虚虚的。她虽然和叶达华在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已然如夫妻般灵肉结合了，但先前毕竟做过人工授精手术的。看李亚芸一副女强人的样子，恐怕她的遗传基因也属于那种强势型的这般看来倒还是李亚芸的胜算大些。如果真是李亚芸和叶达华的结合体，那她这次在母爱驱使下重返叶家是自取其辱了，那最后的结果就是流落街头，要么到某家事务所应聘打工，要么去美国领事馆申请那遥不可及的留学签证
三个人都抱着各自的想法作种种盘算时，钱律师拿了鉴定报告跑来大厅，李亚芸抢过报告一看小斌斌果然是叶达华和陈晓欣的基因结合体，她噢噢了两声人便开始左右摇晃。叶达华想这孩子虽然不是李亚芸的，但毕竟夫妻一场，创业之初也一同拼搏过，他和钱律师托起人要往急救处送。这种事在司法鉴定中心经常发生，大厅里就配备着急救设备。两个医生跑来，说不需要送急救处的，让两人把李亚芸抬到钢折床上，听了心跳量了血压，打一针镇静剂，说休息一会没事的。
没一会李亚芸果然好了，翻身就坐了起来，说：走，大家上车，我要到戴院长那里讨个说法。
叶达华原想不去的，但后来想想李亚芸心里是存着一口恶气的，不让她发出来说不定真把人给憋环了，于是就跟着一起去，如果李亚芸撒野砸东西什么的他和钱律师也好劝架抵挡。李亚芸在车上骂骂咧咧的，果然存心要去砸那私家医院，要让律师和戴院长说话，不是把他告上法庭就是私了，总之要把戴院长弄得不认识回家的路。
车到戴家诊所外面，大家看到马路边停着几辆警车，有警察把穿白褂子的人往依维柯上塞，那里边就有戴院长。李亚芸还要下车去讨个说法，钱律师拦着不让下，说看这架式一定是戴院长非法行医被工商医政和公安局取缔逮捕了，现在下车就是去撞枪口，做了人证，还要带到局里做笔录，不知要缠到何时呢。李亚芸长叹一声骂道真他妈的人倒霉了喝凉水也要硌牙，寻戴院长讨板账倒让公安局抢先了一步。
叶达华把奔驰车开进别墅区，停在自己家的门口。李亚芸下了车，也不和谁打招呼，满脸怒气地往里走。按习惯到门口迎候的佣人一看她那死人般的脸色，忙不迭地闪到了门后。李亚芸上楼到主卧室里乒乒乓乓翻了一阵，大概是拿了细软和存单什么的，然后下楼，叫陈晓欣滚一边去，叫叶达华和钱律师坐下，说要谈离婚和分家析产的事。
叶达华点起一支烟说：你发话吧，说得合理我就听你的。
钱律师你把我们两个的话都记下来。李亚芸吩咐了一句，然后说，你们男人个个都是花心萝卜，其实我早就料到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你做你的陶瓷生意，我卖我的服装，大家都是分开做账的。另外，宁波老家造房子时你家造了一套，我在娘家也造了一套，上海买房子也是买了两套。现在离婚，每人拿自己的公司，拿自己的房子就是了。
这你说的在理，我也同意。上海的两套房子你随意选一套吧。叶达华点了下头说。
李亚芸举头看了下说：这一套太脏，我要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叶达华说：可以的，这我也同意。
李亚芸指着门外说：我还要那辆奔驰车。
叶达华说：那车是用我的钱买的，我自己也要用的。
李亚芸冷笑一声说：叶达华，你不要过河拆桥拆得太厉害。我在网上帮你看中了这只狐狸精，替你办理手续又照顾了近一年，这钱这力是谁出的？我也要用这车去勾引小白脸呢。
叶达华于是说：好好，随你去勾多少个小白脸。
看钱律师把两人讨论的要点都记下了，李亚芸看了一遍签了字。她让叶达华看，叶达华扫了一眼也签了字。这时李亚芸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听是东航浦东国际机场办事处打来的，说莫斯科的暴风雪已经减弱，飞机已经可以起降，飞莫斯科的航班两小时后升空。李亚芸收起手机，将拉杆箱提了，也不和叶达华道别，叫上钱律师，开了奔驰车扬长而去。
查看更多中国民间成语故事相关内容,请点击: 中国民间成语故事
